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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不到申牌,顒琰進站痛痛快快洗浴了,慧兒跪在床沿給他按摩揉捏,深沉入夢,王爾烈也是酣甜一覺,都足睡了一個半時辰才起來,從東西兩廂房出門,見慧兒在正間房裡朦朧著眼,邊搓洗衣服邊栽盹兒。王爾烈笑道:“慧兒釣魚兒呢!”慧兒一驚醒了,不禁也笑。顒琰道:“叫驛站人給她買布做衣裳,慧兒還是女兒裝束好。”說著,人精子抱著一堆文書進來,又點了兩支燭,慧兒便忙給手爐子加炭。人精子道:“這是近幾日的邸報,爺們吃過飯再看。大夥房裡飯菜都齊了,請爺們前頭用。”顒琰笑道:“一道進餐!”人精子道:“化裝走道兒是不得已,我和慧兒這麼穩擺大坐,和爺一道吃飯,哪來那個規矩呢?”顒琰便沒話。

  一時食畢,顒琰和王爾烈回來,見慧兒還在糊窗fèng兒,人精子還在燈下忙著挑選邸報,顒琰便道:“剩的飯菜多得很,不吃也糟蹋可惜了,你們吃去。告訴這裡驛丞,這是非常之時非常之地,供應不必按十兩的例。我們四個人一天一兩足夠用的了。”人精子和慧兒躬身稱是去了。顒琰不言聲看他們出去,說道:“禮、樂二字不可思議。涼風口是桃源世界。這裡一樣,宮裡又一樣,各自天淵之別。”

  “安上治民,莫善於禮;移風易俗,莫善於樂。”王爾烈引了語錄,笑道:“禮就是規矩,是約束,沒有規矩約束,君臣、官民、長幼、主僕、夫婦、朋友、六親九族就會亂了。一旦亂了禮,國即不國,世道也就不成世道,冠履也就倒置,所以鞋子再新不能頂在頭上,帽子雖破不能當鞋子用。禮崩樂壞,貴族與庶民同受其難,權jian當道,吃苦的不單是聖上。所以上下都要克己復禮,各安其位各安其心,就不致生靈塗炭。所以‘禮’字是嚴酷其形,‘愛人’當心,因而子曰‘克己復禮為仁’。”

  顒琰聽他說教,頷首微笑,手裡檢看著桌上的邸報,信口應道:“王炎這個人就是非禮無法。李侍堯來信說北京紅果園玄女娘娘廟的人也沒見過他,行蹤詭秘之極。若真的是林清慡,這次拿住了就好了。我在京查看過舊檔案,一枝花黨羽里還有個姚秦,也是漏網吞舟之魚啊!今年總像要出點什麼事似的……”看著,眼一亮,說道:“嗯!這是最近的,裡頭有上諭。”他緩緩坐下了身子。王爾烈見他入神,也就坐下檢著邸報。

  但這些邸報都是經過山東巡撫衙門檢視過的了,從道至府、縣,與縣級不相干的都剔除了出去,許多要緊公事、彈劾奏章都只說了個大概。因縣城騷亂,邸報積壓著沒有送達,王爾烈連看幾份,上頭還有聖諭“褒揚”國泰的話頭。末了才檢出一份,是年節近前的,上頭有劉墉在濟南發的“欽差憲諭”。

  東省諸道府州縣官員,毋以本欽差查處國泰一案怠忽職守,所有民刑糾案乃及地方治安、賑恤災民、河防漕運諸事,凡差使在職,勿以省垣人事有所更張有所輕慢。凡有平素阿附國泰、於易簡,或不得己為謀差營幹有所贈賄之事,俱應題章具文,用通封書簡寄欽差劉某、和某行在書辦房實稟在案,勿以私信交通,反增罪戾。前已有諭,本欽差務求窮核國泰、於易簡辜恩溺職、貪贓索賄情由,奉上諭不擬大事株連。舉發自新即是悔悟,量法處置即當從輕甚或寬免。此我皇上御極一貫之宗旨。乃有冥頑不靈、心存僥倖、轉移資產、勾連串供之劣員,一旦為同僚舉發,則彼為立功,爾為自戕,《大清律》三千章正為汝設,時至寧不痛悔?即墉亦無可設法矣……這是下按巡行欽差大臣通常具告文書,文字也並不新鮮,與眾不同的只有一條:舉發密告的信件文書必須寄到書辦房,把熟人、同年、同鄉的私信拒之門外,“杜絕交通”,免增營苟舞弊罪戾,說得丁點“指望”也沒有。王爾烈想想劉墉那個駝背,那張黑紅臉疙瘩掃帚眉三角眼,看人時那副不溫不火、油鹽不進的神氣,不禁暗自一笑。又看幾篇沒要緊的,接著是洛陽、陝州、西安三府知府“因支應軍差不力,運輸菜蔬輒有梗阻,據海蘭察稟,欽差阿桂已將三員撤差,以其俸祿買購軍用菜蔬,親行押運西寧兆惠處。俟兆惠據情稟後再行發落。軍機處備檔知道”云云。又見一則情事映入眼瞼,是都察院某御史劾奏廣東粵海關監督霍立成的:

  前十三行設立,乃國家不得己之舉,廣東華洋雜居,海域交通便捷,外夷、海寇、洋商及岸居傳教洋人易於jian宄勾結,匪類相連,該衙門實負察jian摘隱、羈糜勸化之責。乃據廣州府成國運查辦外洋所運市布、玻璃大鏡貨船之中夾帶鴉片,解送粵海關監道,僅以沒入官收處置,人犯俱保釋在外。此關國家政體,且干禁令,不罪而釋,刑罰無施。該員何所依律而收沒?又據何不行刑訊而釋放犯律洋人?倘有私相買放情事,則該員枉法辱國之罪何逭?軍機處批“已著兩廣總督孫士毅查處具報”。又一篇是乾隆誥封黃鶯兒的恩旨,卻不知是翰林院哪個待詔糙擬,寫得妙筆生花:

  乾清門一等帶刀侍衛福康安,志學之即立功不次,茲已逾冠,正當授室之期。爾父傅恆,國之柱石,驅馳蠻疆,積勞有疾,爾垣豸冠珥筆“黼黻皇猷,鏡台舉案,孝獻奉壽。夫冰將迨泮,尚遲穀旦之差;桃已方華,未卜仲春之會。嘆三星之在隅,猶五夜之待漏,朕甚憫焉。今特用旨,撤其列星之位,成夫合卺之榮,敕媒氏以平章,幸相公之燮理。於戲!天錢撒帳,女床聽鸞鳥之鳴;史筆催妝,銀管耀雀釵之色。青綾被好,郎署薰香,黃紙緘封夫人錫號,以盈門之喜慶,禱爾父之康壽,休戚與同之國恩,酬爾父子之忠忱。用是特旨。欽此!王爾烈不禁一笑,說道:“華袞詞藻內有輕浮言語。這道賜婚詔誥有點像套了鄉先生撮合媒妁的話套兒寫的!”說罷遞給顒琰。

  “翰林院的文章是京師十大可笑里有的,尋章摘句拼四六偶兒,最沒意思的了。”顒琰漫不經心地接過來,口中說:“這些沒要緊文章,紀昀也未必有工夫去改,差不多不離譜兒,皇上也就放過去了。你用這種文體寫奏章試試,不批得你魂不附體才怪!”瀏覽著,只看了看參劾粵海關的邸文便放下了,問道:“王師傅,你看紀昀、李侍堯、劉墉、和珅幾個人才德優劣如何——”見人精子和慧兒進來,點手示意他們自便,又笑道:“別這麼瞧我,這是我們師生私地說話——我聽聽你怎麼想。”

  王爾烈頗為躊躇地低頭想想,說道:“和珅見過幾面,沒有說過話。他來毓慶宮給阿哥們送東西,什麼時令水果、扇子、玩具之類,也極少和師傅們說話,仕路上看去是幹練的,學問似乎也有一點,透著太精明了些,渾身機關一觸就動,大器性養就難說了。李侍堯更不熟悉,看過些邸報,處置苗瑤、料理銅政、廣東洋務、綏靖治安,這都是要務,皇上屢屢表彰‘第一能吏’,已有定評。不過有些事我也不懂。像這上頭說的‘十三行’,他禁示的,他又在離任時請旨開禁,既有今日,何必當初?當初既是,今日必非。劉墉學術比乃父劉統勛要強,先年瞧他有點內中不足,長於瑣細案務,資治理事、胸懷大局比不上劉延清的。但近幾年留心經濟勤於政務,做官做得很苦,漸漸愈看愈有大臣之風……至於紀昀,侮內學者之望,傅學多才,不拘細禮,稱為賢師尊,為人正直,理事明詳循禮。據我看,此人不擅於權,精於事理而昧於駁雜——學問大了,名聲在外,惟恐一事不知,恥於人笑,不知他有沒有‘大隱於朝’的念頭?於軍政要務很少有獨到主見,堅持恆行,皇上下詔求言,他的條陳是‘寡婦年過五十即可旌表’。意思是有些活不到六十歲的苦節女不得上沾皇恩。我看了只是笑!——您臨時間出來,這想頭都倉促,未必就對,但是我的真實想法,沒有欺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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