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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師傅,你在想什麼?”顒琰見王爾烈呆呆的,一笑問道。

  “我在想……”王爾烈憬然回過神來,“我在想我初中秀才,府試小考取了個第一名。從試場出來,撒歡兒跑腿回家裡,趕緊把喜訊報給老爺太太。這麼一比,十五爺的心胸志量就看出來了,我……許是器量大小了。”

  “不是這樣的。”顒琰心中一絲愧赧劃閃而過,溫言說道:“你那是孝心,想招父母開心一笑,不是這個比法。”他一笑接著道,“我這也是孝心,不去向阿瑪討功邀好,踏實做事。你知道,天家無私事,這是給皇上料理家務。你要是在家掃掃地,給父母倒杯水,都要到父母跟前賣弄,那才是真的小氣了呢!”

  這是極能體諒人的話了,全用的格致功夫,君子愛人以德,細微入於毫釐,王爾烈但覺胸中一團熱烘烘暖洋洋的氣拱上來,正要感激陳詞,惠兒從樓下上來,抱著一堆剛洗過的衣物,對小廝道:“到錢家房東那去借個熨斗來——十五爺,下頭劉大人他們都來了,任大叔叫我問爺,這會子見他們不見。”

  “我說呢,這半日都不見你,原來洗衣裳去了!”顒琰一見惠兒,眼中立時閃露喜悅的光,“你看你,手都凍紅了,褂子邊兒也濕了,頭髮上頭也有水珠子!這些個粗活,吩咐出去他們就作了,還用到你來動手!”說著起身,對王爾烈道:“王師傅,你先請,我換衣服下去說話。”兩個小蘇拉太監忙趕過來替他更衣。卜忠打開包裹遞著,朝冠、朝珠、朝服、朝靴……一件一件裝裹起來。頃刻之間,顒琰已換了個人似的——片金緣金黃色蟒袍綴著繡文五爪九蟒,外套了石青底色四團龍褂,腰間束一條四行龍臥龍帶,打著漢玉墜兒,卻是明黃金線結絛打絡子,金黃緞里紫貂瑞覃,上繡四團五爪金龍,左右各有兩根垂帶,也是金黃色,頂金龍二層青狐朝冠,勒著朱緯,帽沿嵌著紅寶石,十顆榛子大小的東珠耀目閃光,一條佛珠似的蜜蠟朝珠端正掛在項間——這麼一妝扮,真是一舉步渾身寶氣放光,靜立端凝淵亭岳峙。惠兒自出娘胎,幾曾見過這等人物衣裳?已是看得怔了,一手拈針一手捏線也忘了認針兒。顒琰也不說話,沖她一笑循階下樓去了。

  樓下已是滿屋子人,正庭兩廂的屏風都撤掉了,八個太監恭肅垂手,侍立在樓柱東邊,沿壁至門到樓外滴水檐下,站的都是禮部和刑部跟隨侍從的護衛、戈什哈、親兵馬弁,迎樓梯一張八仙桌旁擺著幾把椅子,卻都空著,一溜肅靜迴避牌子靜靜矗在八仙桌兩邊。顒琰看時,王爾烈站在東首,西首首位是劉墉,接著是和珅和錢灃,錢灃下側身後還站著幾個官員,看服色是道員縣令,鵠立觀地連頭也不敢抬,顒琰便知是鹽務和漕務上的官員也都到了。人精子腰彎得蝦也似站在劉墉身邊正小聲說著什麼,一轉眼見顒琰下來,忙卻身退回王爾烈身後。和珅便叫“欽差王爺駕到!”劉墉躬著背,半偏著臉似乎在思量什麼事,被這一嗓子喊醒了神,“啪啪”兩聲打了馬蹄袖率先跪下:

  “臣——劉墉恭請聖安!”

  下邊幾十號人聽這一聲,像一齊被撳動了機簧的木偶,又像被拉動了皮影杆兒的驢皮片子,打袖——提袍角——下跪——一齊高呼“臣等恭請聖安!”響得連樓上的惠兒也忍不住一探頭下窺。

  “聖躬安!”顒琰在樓梯口南面而立坦然受禮,一擺手算是代天作答。接著含笑一把攙起劉墉,說道:“石庵公,虧你照應!”又對眾人道:“大家請起!”他目光掃視著眾人紛紛起身,臉色已變得端凝陰沉,舉手讓著道:“石庵、致齋、錢大人、王師傅請安坐。”轉臉問道:“哪個是德州鹽運使?”

  一個矮胖子皮球似的從人叢後滾了出來,雙下巴蛤蟆臉昔著,四肢著地趴跪在地下,一磕頭身上的肉一哆嗦,說話結巴裡帶著顫音:“奴、奴、奴才……桂清阿……給、給、給十五爺……請請請罪!”

  “你有罪?什麼罪?”

  “湯、湯、湯煥成是是是……奴才衙門的,師爺……他、他、他……他勾勾勾……勾結匪、匪、匪匪匪、匪類,謀、謀、謀,謀害十五爺!這、這、這、這一條,就……就、就……就……啊就是,奴、奴、奴……奴才的罪!還、還、還、還還還……還有……”

  他歪著脖子,窩口拗牙,臉憋得紫脹了,聽得眾人聳鼻蹙眉替他著急,無奈這毛病兒越是著急害怕,越是發作得沒完沒了。顒琰還是頭一次見這號角色,起初以為是他無禮,漚著和自己玩兒,心中已是惱了,後來看看才悟過來是口病,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冷冷說道:“算了吧,這麼著說到天黑我還是莫名所以。不說你的罪,就你這副好口才怎麼坐堂辦差?王小悟!”

  “奴才在!”

  “摘掉他的頂子!”

  “扎!”

  鴉沒雀靜的岑寂中,王小悟大步走向桂清阿。桂清阿五個手指哆嗦著旋下帽子上的青金石頂戴鈕子。他剎那間變得嗒然若喪,舒了一口氣,嘴一咧,已是兩行熱淚長流。

  “退一邊去!”

  顒琰斥退了他,這才說道:“失察下屬,縱容幕僚在外為非作歹,自然要給你個小小處分,我還不至摘你的頂子。湯煥成在魯家店懸賞拿人,拿到我們三人每人賞三千,拿到報信的王小悟五千,一出手就一萬四千兩銀子!你鹽政司好大的手面!”

  第十九章——

  劉墉和珅錢灃和王爾烈原也料到顒琰窩了一肚皮火,必定有一番發作,卻都沒想到他撇開滄州府縣不問,頭一個先拿鹽政司打下馬威。且摘了頂子卻沒革職,不問湯煥成和桂清阿是否通同作案,先說錢,一時大家都有點摸不到頭腦。劉墉覺得這年輕人看似穩重,其實心裡沒有成算,下車伊始問案,至少該和自己有個商量:現既已如此,只好走著瞧,回頭下來再慢慢轉圜。王爾烈和錢灃也不以為然,金銀銅鐵礦、茶馬鹽(人)參木,都是利源所在,一萬多銀子有什麼希罕,湯煥成臨事信口開河許願懸賞,從情理上說不能歸罪鹽政司,賊盜案子卻問起錢來,有點不著邊際。兩個人才相識幾天,彼此不熟知,想頭一樣,只在座中交換了一下目光。和珅卻是另一番心思,桂清阿和高玉成府下見面,已經繳了“議罪銀子”黃金五百兩,還有五百兩一個月內湊齊送上。乾隆給太后造金髮塔正急用的東西,因也就笑納了,心照不宣“餘外”的孝敬是“來日方長”的事,也都話外有話他說了。他一門心思要保高玉成和桂清阿,卻怎麼好和顒琰拗勁兒?

  “還有這個高玉成。”顒琰卻不理會眾人心思,點著案上一份花名冊問道,“大約已經拿下了?”

  錢灃就坐在他身邊,見問忙欠身道:“是,已經革職,正在寫服辯,沒有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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