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聽說過閹豬閹牛沒有?”

  “沒有,十五爺說的真稀奇,什麼叫‘閹’?”

  顒琰沒轍了,想想畢竟不能說明白。一笑說道,“你慢慢長大了見的多了就知道了——說這會子活,我倒覺得精神去得,有點肚餓了——小悟子,叫他們給弄點吃的來。”站在樓梯口的小悟子聽他們對話一直在笑,忙上前問道:“爺想吃點什麼?”小惠趁他們說話,往幾個炭盆子裡加炭,扇起了焰兒,見顒琰還想不出吃什麼,笑道:“十五爺病剛見好,一定不能用葷,就是清素些兒的軟飯。依著我說,醋、香油、蔥花兒、薑絲兒、蒜末兒加鹽拌起來,稀稀地下一小碗京絲掛麵,調勻了趁熱連湯吃了,準保是好!”小悟子道:“既這麼著,你下廚親自給爺做,只怕爺吃得更香!”

  “成,這有什麼難的?”惠兒半點也沒聽出小悟子話里存話,“現成的開水現成的面,轉眼就得——十五爺,你這一想吃飯,就是病要好了。阿彌陀佛,寧可早些好了罷!”說著輕步循階下樓去了。小悟子見顒琰挪動身子要下床,忙過來替他套襪子蹬鞋,一邊繫著腰帶,說道:“依著奴才見識,這女子雖說出身寒賤些,模樣兒周正,心眼兒也好,不如就叫她跟了爺。雖說有奴才還有太監,都是粗手大腳的,跟前起來坐下的有個照應還是女孩兒細密些。”顒琰望著樓外漫天大雪,扶著小悟子肩頭站起身來,想到外頭廊下眺望景致,肚裡空落落的身軟腿顫,只好依桌坐了,這才說道:“你說的是。不過先要幫她把家安頓好,你去私地見見劉大人,出豁了他舅舅的罪——這是我答應過她家的,不能食言。要好生說,不要依我的勢去壓人家。她就願跟我,我說過的,也不能拿她當使喚丫頭,要再買兩個丫頭伏侍她,餘下的事回北京再說——你懂了麼?”說著,聽見樓下有人上來,便住了口。一時果見惠兒端著一碗熱騰騰的湯麵上來,大約碗熱,燙得她綏眉蹙額的,碎步快走把碗放在桌上才舒了一口氣,噓吹著拇指看著顒琰笑。

  顒琰也笑,端起碗來嘗一口湯,立時熱香酸鮮齒頰生津,滿腰暖烘烘拱上來,不禁大讚:“好!一碗麵也做得色香味俱全!我在宮裡頭生病,太醫說一句‘有火’,就弄一間空房子關起來,只管喝水不管飯,任你叫破嗓子哭盡眼淚,總歸是不理你,這就叫‘敗火’。頭疼腦熱也就一味餓肚子,餓得你前胸貼了後脊樑,給你一碗粥——比起這個真是天上地下了。”他大病初癒胃口特好,卻是自小養就的“節食惜福”慣了的,吃完了那碗面,已是通身大汗,用毛巾揩著臉連說:“好,以後再病就是這飯!”卻不肯再要。

  “爺也真是的。”惠兒收拾碗筷,又替他擰一把毛巾遞上,嬌嗔道:“這回病沒好就說‘再病’也沒個忌諱!——您說的‘敗火’可真逗,那是太監們使促狹治您,您不會告萬歲爺治他們?”顒琰道:“萬歲爺小時候幾生病也這樣,代代傳下的祖宗家法,你告誰去?——那碗銀耳湯你把它溫一溫喝掉吧,白扔了可惜了的。”

  “您不是說那是太監湯?”惠兒道:“我不喝那太監湯!”說著端了空碗下樓去了。顒琰怔了半日才憬悟了她的意思,和小悟子對視一眼,都笑了。小悟子道:“奴才去見劉大人,主子還有話吩咐沒有?”

  顒琰擺擺手道:“沒了,去吧。”接連三四大休息將養,顒琰的身體已見大好,便要商議啟程去德州的事。這個小小的黃花鎮上住了兩位欽差,其中一個還是“太子”,鎖拿了滄州的“高太尊”,府縣三個師爺和七個人販子都枷號在關帝廟外的冰天雪地里,大約是亘古也沒有過的事,早已轟動了四里八鄉的百姓,滿街連日都是冒雪走幾十里未看熱鬧的人。當地幾戶縉紳人家聯了殷實富戶大宅門地主,聯名上稟片請求接見,“瞻仰風采,光華桑梓”之餘,籲請磨碑勒石紀勝的、捐資以助榮行的、告窮求免捐賦的、直呈免狀懇求申雪的,甚至節婦烈婦請施立坊,族裡不合爭分地界種種雞毛蒜皮申告稟帖都送了進來,錢家大院裡外地面的雪都踩得繃磁溜滑,中院廊下送來的禮,大到成匹的綾羅絲緞、輅車大轎,小到點心果子包兒,還有一封一封的銀子,都有專人看管,垛得滿廊都是,活似行將起運的百貨大貿棧的光景兒。那顒琰起先只是接了一包茶葉,弄到這樣子不禁著忙,一邊命人去請劉墉,又叫王爾烈上樓商議。

  “我這才知道當清官難,難於上青天。”顒琰一見王爾烈就笑,示意王爾烈坐了,笑道:“還有個送戲班子的,我給打回去了。這些東西斷不能入私,只是該怎樣料理,請師傅來商議一下。”

  王爾烈精神看去甚好,雪白的馬蹄袖翻著,用碗蓋撥著茶沫,笑道:“一是上繳,繳給戶部發皇商變賣入庫;二是繳給地方上,讓他們列個清單給我們,餘下的事由他們料理,這是省事的。”

  “戶部我還不知道?現下就過年,年貨送他們就地分贓了,我才不作養這起子齷齪殺才呢!繳給地方官,我看也是人家俗話說的‘肉包子打狗’。”顒琰道:“你說這是容易的,難的呢?”王爾烈道:“也沒有什麼難的,略費事些。”他沉吟了一下,“我看了看,總值兩三萬上下罷。吃的用的,粗重搬不走的,可以就地變賣,像那些豬羊雞魚,六十歲以上老人每人分一斤,再加一斤酒過年。變賣出來的錢買米來,有一等過不去年的赤貧,還有討飯大雪隔著不能回鄉的,大人三十斤小孩二十斤分了它!”他沒說完顒琰已聽得臉上放光,擊節稱賞道:“好!”

  王爾烈接著說道:“還有細軟金銀物什,統計核價坐實了,請劉大人留人監護,在縣裡把文廟修葺一下,府縣教諭訓導這些官兒是苦缺,分他們一百銀子好好過個肥年。這事不能讓府縣衙門胥吏染指,一交給他們就算水潑沙灘上了。”顒琰連連點頭,默謀了片刻,說道:“這真真是功德善舉!不過……還要和劉墉聯銜出一張布告,把措置辦法都寫進去,說明這是朝廷的德意,秉承皇上以寬為政拳拳愛民的至意,恤老憐貧,使鰥寡孤獨皆得安生營業。這麼著可好?”說完又補了一句:“我不能獨占其功。”王爾烈一邊聽,已經揣出了這位阿哥“遜功”的本意,拉上劉墉,這就做得體面堂皇,高標“皇恩”,就不至於有譁眾取寵的嫌疑,小小年紀有這樣的心計,也真的令人刮目相看。想著,待顒琰說完,問道:“要不要繕摺奏明皇上?”

  “不要。”顒琰說道:“這是小事情,喋喋不休累牘上奏。為一善而恐人不知,顯得小家子氣了。”

  王爾烈臉一紅,自覺失言了。他雖為東宮洗馬,其實阿哥們在宮中所受何等薰陶,祖宗家法擠兌出來的聰明,阿哥們之間連著后妃之間微妙的勃豀爭頭,歷練得一身防衛本領,絕非外人能略窺堂奧三昧的。顒琰自知,不管自己如何辦理,怎樣謙遜,劉墉絕不敢真的來“分功”,依舊要老老實實具本直奏乾隆說明情由,王爾烈卻無論如何領略不到這一層。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