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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苦海眾生,三毒孽深十惡障重,死後打入地獄受盡苦難,永無出期;在世現報、災疾重重,人不能堪。玄女娘娘本悲天憫人之慈懷,秉敬法自然之至理,於茲光大山門人天歡喜佳日良辰,廣開方便之門,託夢千人指示,許以善行消當世業彌來世業。銅山西崩洛鐘東應斯靈如神。南無阿彌陀世尊!南無觀世音慈航真人!南無呂純陽真人!南無濟顛大羅漢真人!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道場之上,億萬斯靈神佑護善人信民,切告李侍堯看得“撲味”一聲幾乎笑出來: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章法,各路神仙都請來給這位娘娘弄錢!卻見來捐供奉的人們都是傈傈戰兢,有的遍身羅績珠光寶氣,十兩八兩的出手闊綽,有的衣裳襤樓老病貧弱,三兩個制錢也塞進功德箱。兩個廟祝也是一僧一道,都是十六八歲周灃同秀的少年,一個合掌一個執拂站在桌邊,凡供錢者無論貧富多寡,一律稽首敬禮。李侍堯見來禮拜供獻的多是婦女,有的攜家帶口一大家子來的,都不便問活。在旁等了一會兒,見一個中年漢子雙手持著個黃談紙包兒,拜了又跪,塞了錢又叩頭,這才起身。李侍堯跟了幾步叫住了:“這位大哥,來捐香火錢的麼?”

  那漢子眯著眼看看李侍堯,見他穿一身八成新灰市布棉袍、千層底布靴是黑沖呢面兒,上身套著件醬色江綢面大褂也是fèng工精細——這身行頭說貴不貴說賤不賤,倒似個應試舉人,卻又年紀偏老,因道:“我是還願來的——這位爺台是求功名的麼?可著您的力供娘娘吧,准給你個效驗!”李侍堯笑指著神殿問道:“靈嗎?”

  “靈!真真實實的靈!爺台千萬甭輕慢了神抵啊!”那漢子道:“我是西直門外賣燒土的。我媽病眼,媳婦兒生孩子血漏不止,德生堂的胡大醫都說我女人不中用了。頭十天我來許願,好了我女人就好了我一家,願把我媽壓箱底嫁妝貢給娘娘。嘿!這就見效,這就好了!就是這兒的香灰兒聖藥,服下去半個時辰,就說肚裡受用,一天三遍兒連服三天,血漏沒了,顏色回過來飯也能吃,能下地走道兒了!昨個第九天,斷了半年的奶水也下來了。更奇的是我媽的眼——女人一吃聖藥那日她就眼疼,疼了五天又流淚,緊著吃齋誦念神號,一天好一天,昨兒天不明,在炕上直嚷嚷娘娘託夢給她,說罪孽已經消完,說她的眼也好了。我還以為她說夢話,誰知一點燈她就叫‘看見了,看見了,真的看見了!甫元慈悲無邊大靈大聖九天玄女娘娘!’今兒我先過來還願,她趕到門頭溝姥姥家,要舅舅一家趕緊過來供俸娘娘。這可不是靈異!神聖就在這裡頭,我有半句假話,叫我一門死絕!”他說得懇切至誠,眼中滿是感激神色望著神殿哺噙說道:“媳婦病好,三個孩子就有人照料了,我娘眼好使了,能看個門,媳婦能幫我刨刨燒土拉拉什麼的,我們這一家不是又能過活了麼?這恩德呀……永世都不能忘了玄女娘娘的……”

  他一頭說,早已圍上一群來看熱鬧的閒漢。旁邊的香客也七嘴八舌講頌神道靈異,這個說“我老爹的喘氣包兒好了”,那個說“我哥的痹病都說過不了年,夜個已經起身進花房侍弄花兒了”、“我娘……\“我姑父……”亂紛紛說得李侍堯直愣神兒,也有不少說娘娘託夢的,都是煞有介事。更有人忙著去捐錢,進殿喃喃祈禱、出來趴跪在香火堆旁攬攏那“聖藥”……此刻早已換了別人宣講神仙靈跡,李侍堯回頭看跟自己的從人,里三層外三層擠擁不動都是人,也找不見李八十五,厭著身子擠出來,卻見李八十五和小吳子幾個都在人圈外等著,和和親王府的管家王保兒正說閒話磕牙兒。王保兒一眼見他擠出來,笑著迎上正要行禮,李侍堯擺擺手,問道:“你怎麼也來了?”

  “我們五爺身子熱得邪乎,”王保兒道:“五奶奶急得沒法兒,聽二十四爺家姨奶奶說這廟神靈簽兒應,著我過來求籤兒求藥。這幾日我天天往這跑腿兒。方才見馬二傍子也來了,求了個簽忙忙的就去了,也不知簽上寫的什麼。”李八十五道:“這兒的簽靈應,請爺也去抽一支吧!”李侍堯因見王保兒手裡拿著簽票兒,取過了說道:“這是五爺的?我看看!”展開看時是一首詩:

  五十年來一夢清,黃粱未熟幾番驚。

  衣裳冕旒與生俱,問君何須卜前程?

  保兒道:“我問裡頭老廟祝,說是上上大吉簽。可爺病得顛倒不省人事。這是怎麼說?求爺譬講譬講指點迷津。”李侍堯細詳詞意,無論如何都是凶兆,但事關乾隆親弟弟生死卜問,他如何敢信口開河?因沉吟道:“五爺是給自己作過幾次冥事生祭的,所以有‘幾番驚’這一說。詳這詞意,是讓五爺順天知命,五爺自己就是吉人天相,不必再問前程。”

  他說得順理成章,王保兒心裡想知道的仍舊語焉不詳。死呀活呀的直言相問他又不敢,接回簽子只是發呆。李八十五幾個在旁極力慫恿:“請爺也抽一根”,小吳子已顛到功德箱那邊代李侍堯捐了香火資。王保兒幾個人簇擁著他進殿上香抽籤,哐哐搖了幾下,跳落出一根,也是一根上上籤,換了簽票出來看時,上頭寫道:“

  朱衣紫貴少年頭,從容步履侍龍樓。

  欲待憑欄眺煙江,碧水寒楓雨正驟。

  下註:

  訟事寧官運平婚宜遲慎遠行

  李侍堯原本是個“姑妄”為之隨意消遣的意思,見這籤條竟觸了心事,憑几個從人解說奉迎著,站著只是發呆。許久才一笑說道:“小吳子說的是,我是最愛上高樓看江色的,不過這回是秋天,景致也有淒寒了些。”說著便往外走。見王保兒要辭,叫住了道:“回去代我給五爺請安,我還打廣州給五爺帶的有冰片銀耳,你回頭到我府先給五爺取過去,看等著用。小吳子李八十五他們回頭還要找你有事商量——你回去侍候五爺吧!”王保兒連連答應著去了。李八十五湊到李侍堯耳邊小聲道:“老爺,那個肖三癩子也在這兒——在廟後頭指揮匠人們擺料桶碼木材,像是個管帳的,又像廟裡的擅越居士。”李恃堯道:“今日走馬觀花。回去再說吧——你們把它廟裡那張招貼告示記牢了,看外頭如果還貼的有,悄悄揭一張帶回衙門。”輕輕一頓足,去了。

  李侍堯回到衙門風不到已未時牌。偌大的衙門空空蕩蕩雀啾鳥鳴連個人影兒不見,問守門的親兵,說衙里司官筆帖式都開會去了,不知哪裡召集會議,也不知誰叫走的。李侍堯不禁詫異,幾步到書辦房問管文案的馬書辦,才知道都去了軍機處,聽于敏中布置防務。李侍堯本就心思不暢,窩著一肚皮無名火,聞言不禁大怒。“砰”地舉拳一擊桌子,筆筒兒、硯兒、鎮紙、茶杯、手爐兒齊跳起老高:“你——你是叫……?”

  “標標……標下遲本清……”那書辦冷不防這位提督突然光火雷霆大作,嚇得幾乎軟倒了。一個順勢溜到桌下跪了:“軍軍門……這不干標下的事……”他突然疑心李侍堯“是不是犯了痰症”,偷眼看時,只見李恃堯面赤筋暴,臉上麻子都漲得血紅,目光卻晶瀅有神,氣勢凜凜盯著自己,忙低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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