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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和砷將手頭一堆紙頭遞給管家,“你們不要慌張,騎馬到崇文門把劉全找來,叫他帶著長二奶奶來你府,統由長二奶奶主持,裡頭你女人,外頭劉全幫著你照料。我進宮去辦公事,請阿桂中堂點主。紀昀中堂為副。管取是又風光又體面。待我下朝再過來幫著料理。”和砷這才擠出人堆,對王廉道:“走——”又高聲對管家道:“他們給我備馬——這裡和尚們——念《骷髏真言》——起念!”

  一聲“送和大人!”,各靈棚斬哀期哀孝子男丁一齊出送叩頭。和坤忙得一頭熱汗,要熱毛巾揩一把臉笑著道:“元長公地下有靈准得謝我。照家裡人那麼弄,都是江南風俗兒,都要七顛八倒了。”說話間馬已備好,和砷坦然受了眾人的禮,出門上騎打馬而去,府里和尚們誦焰口聲音已從背後傳來:昨已荒郊去玩游,忽睹一個大德骷髏。

  荊棘叢中糙設立,冷颼颼,

  風吹荷葉倒愁!

  骷髏!骷髏!

  你在涸水河邊臥灑清風,

  翠糙為氈月作燈。冷清清,

  又無一個來往弟兄。

  骷髏!骷髏!

  你在路旁,這君子

  你是誰家一個先亡?

  雨打風吹似雪霜。

  痛肝腸,淚汪汪。

  骷髏!骷髏!

  看你苦落得一對眼眶。

  堪嘆人生能幾何?

  金鳥玉兔往如梭……

  ……淒婉的歌吟聲中,和坤了不為意,騎在馬上嬉笑自若直趨禁城。王廉直導引他進了養心殿宮院才退出去,自到北玉皇廟市去買畫去了。

  養心殿裡會議早已開了。和坤進來時李侍堯正在奏說修葺貢院的事,乾隆一手執筆坐在炕上,一邊批摺子一邊聽他說話,抬頭見和坤進來要行禮,皺眉說道:“不要行禮了——你哪裡去了,四處尋不見你?”和砷到底還是打了個千兒,笑著把去尹府幫喪的事回了:“他們家沒有治喪里手,外頭的事雖有禮部操辦,府裡頭太亂,奴才送賻儀去的、瞧著不對,就留著幫忙了。”

  “幫忙也是對的。”乾隆想到和坤在尹府竄上忙下的情形兒,嘴角綻過一縷微笑,手虛按著示意和坤坐靠隔扇前的杌子上,說道:“以後身份不同,是大臣了,一要講體態尊榮,二是無論到哪裡,要跟軍機處打招呼。要有大事尋你不到,瀆職了是要黜罰的。”

  和坤已經坐下,忙又半起身呵腰道:“奴才記下了。萬歲爺隨叫隨到!”

  “方才說的幾項,明倫樓、至公堂,還有棘城城垣,只有木料石料現成,其餘工料銀子核計七萬四千零十六兩,工部請旨要皇上御批,戶部才能提銀子。”李侍堯接著說道,他起身雙手將一個折頁捧給乾隆,“請皇上御覽,沒有訛漏就請恩准。”

  乾隆接過來,沒言語,一邊想著什麼一邊隨手翻覽。和砷這才留神,一屋子共是七個大臣。兆惠坐在緊挨乾隆炕北邊,南邊是海蘭察,都是雄赳赳按膝端坐,活似兩尊門神,挨著兆惠依次環轉,坐著阿桂、紀昀、于敏中、劉墉和李侍堯,南邊靠窗牆角大自嗚鍾旁還侍立著兩個宮女,炕上一個宮女雙手垂膝跪在牆邊,隨時預備著侍候乾隆筆硯茶水中布。肅穆安靜中乾隆看完了折頁,用硃筆批了“依奏,按軍機處所議處置”。寫罷說道:“以後這類事由軍機處統籌之後奏上來,不要單獨列奏。送到朕這裡的文卷不看完怕有要緊遺漏,所以小事不單列——你方才說軍事上還有建議,接著說吧。”

  “是!”李侍堯欠身說道:“奴才聽了兆惠、海蘭察的奏陳,准葛爾的阿睦爾撒訥敗於我天山大軍,和卓族的霍集占兄弟昔年敗於准葛爾——這就是說霍集占是我敗軍之將的敗軍之將。好比弈棋,我能贏准葛爾,姓霍的輸給准葛爾,所以霍集占根本不是我軍對手,奴才以為這個思路不對,輕敵了。就是下棋,三角兒轉瓦有輸贏的事也常有的,不能依照此“理推論我軍必勝。”他咬了一下嘴唇頓住了。

  乾隆臉上毫無表情,用筆在硃砂硯中空蘸著,說道:“嗯,說下去。”

  “西北地勢高寡、廣袤萬里,迴旋餘地大,逼急了,敵人可以逃往帕米爾,也可以逃到羅剎國去。”李侍堯接著說道:“步兵我強敵弱,騎兵勢均力敵,但這一戰我是客軍,天時地利人和,滿打滿算只能說略占上風。”

  乾隆撂下了筆。正要說話,于敏中插口道:“依著你說,霍集占撮爾小丑盤踞一隅抗我軍會剿竟是不能必操勝券?”他開口說話,言詞裡就不善,仿佛指摘李侍堯長敵志氣。李侍堯臉上掠過一絲不快,禮貌地一點頭說道:“於師傅,兵凶戰危,既是動干戈的事,應該事前多綢繆、多思量,打仗就少吃虧些。必操勝券的事也要小心去辦。”這麼不軟不硬頂上一句,于敏中便覺得臉上有點掛不住,他初入軍機,要學宰相度量,寬容地微笑了一下,身子向後仰了仰,不再言語了。乾隆也覺李侍堯解釋得有理,又提起了筆聽。

  “我二十萬大軍散布很廣,都在青海西部、天山南北麓集結過冬。”李侍堯似乎憂慮根深,枯著眉頭凝視前方緩緩說道,“眼下大雪封山,道路遙遠,運糧極為艱難。每天軍需三千石,實際運上去一石要耗去二十石,那就是六萬石糧食。前敵兵馬要有兩個月的儲備,一萬人吧……是九千萬。就是內地每天總共要準備六十一萬石糧集運上去,阿桂計劃秋天全線進軍,粗算一下總計要四千五百萬石!主子,四千五百萬石糧——那是一座糧山!陝、甘、寧夏、青海、山西、河南,現有存糧可供軍用的有二千萬石,明年夏糧征上來才能源源補給。”他掰手指頭算計著,像口中含著一枚味道極重的橄欖,皺眉品味著說道:“所以,我建議大軍合圍向後推一推日期。青海和天山兩處大營以犄角之形遙遙控制局面。不要秋季進軍,而是——”他艱難地蹦出一句話:“後年春季全線進軍!”說罷,坦然向後坐穩了,又加一句“這才是萬全必勝之一策”。

  他前面的話說得細緻入微,眾人都是側耳聆聽,末了結論卻否定了乾隆和阿桂既定“八月進軍”的決策,又聽得大家心頭一震,都不禁悚然動容。

  “你方才說開支浩大,”紀昀是個癮君子,特旨允許御前會議上吸菸的,但今天屋小人多,他不敢,手裡把握著大烏木菸斗會意而已,一邊聽著,沉吟道:“日期再推兩季,豈不是更加役昀投艱?”

  “大軍收縮回營,只用常例供應,氂牛、帳篷、車馬、輜重、被服——一大筆運輸消耗也就省下了。”李侍堯似乎有點渴,乾咽一口看一眼乾隆的茶杯,又移到了別處。阿桂笑道:“我還是主張秋季進軍,秋季糙高馬肥,利於騎兵長途奔襲。”李侍堯含笑說道:“我想敵人集中在南疆,若論糙高馬肥這一條,無論如何我們也比不上霍集占。”于敏中道:“春季進軍冰雪融化,道路翻漿,不利於行軍,這是我聽隨赫德說的——你這個建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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