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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金川全族人的存亡,我可以到傅恆大營去接受屈辱。”暗地裡看不清莎羅奔甚麼神情,他的聲音顯得沉重渾蒼,“前前後後打了七年了,總得有個結果。我要尊嚴,乾隆是大汗,他更要臉面。一味僵持下去,所有的金川人都要因為我的尊嚴而流血。埋骨……我在想,我原來就是博格達汗法統下的一個部落首領,並沒有反叛朝廷的心。兩次大戰也為保衛我的家鄉和父老,和乾隆是不能無休止地打下去的。西北出現亂局,乾隆不能兩顧,這是我們能用最小的犧牲換取最大利益的不再良機……”

  “故扎說的對……”朵雲抱著熟睡的孩子坐在柱子旁邊,她的聲音柔細清越,“我們的人都在挨餓。即使不打,這樣封鎖下去,我們也不能整年累月支撐下去。我不認為我的故扎到傅恆大營投誠是卑鄙的,反而我為有這樣的丈夫自豪!”她自己覺得兩行清淚已經淌在臉頰上,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傅恆的夫人告訴我,成全乾隆的意志和體面,就是成全遍天下的人,她還說,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和皇帝相處最要緊的是禮,而不是‘理’……”仿佛在抑制自己極為複雜的感情,她又停住了,調勻了呼吸又道:“但是我耽心傅恆沒有這個誠意。他想激怒我們和他作戰,然後象戰俘一樣押解我們到北京聽受處分。他給我們半個月的期限,半個月我們甚至不能說服我們的部下!”

  葉丹卡一直陰沉著臉坐在石墩上聽。他是莎羅奔哥哥色勒奔指定駐守大金川的大頭人,和川南苗瑤頭人交往過從最多,莎羅奔兄弟在青海其豆相煎弟奪兄嫂歸來,費了老大的事才寵住他這頭野馬,一半是因為莎羅奔孔武有力人多勢眾,一半因為他一直暗戀朵雲,加上大軍壓境強敵在外,才勉強協力作戰。現在金川能打仗的兵士不過一萬二千,他的軍士就占了七千,言和的事成,他永遠只能是莎歲奔的一個部將;若是打起來,許多事情就說不定,即使敗了,他還可以帶人由川南逃往貴州,在苗區再紮營盤。聽著朵雲的“耽心”,他粗重地哼了一聲,身子微微前傾,說道:“投降就是投降,投降還不是恥辱?我門金川藏人媽媽生下孩子,從來不教這兩個字!我不相信傅恆,更不相信乾隆——打!打出一條血路,我們到貴州暫時安居休整,然後到西藏去!”

  仁錯活佛和老桑措並肩坐在葉丹卡身邊,聽他說得殺氣騰騰,不安地動了一下。仁錯低聲說道:“我曾派人到川南查看過,博恆已經有準備了,這比西邊突圍去青海更困難兇險。”老桑措道:“我們還是聽故扎安排。”

  “你們見過狗沒有?”莎羅奔突然一笑,“守門的狗對著人張才舞爪,主人即使呵止它,它還是要吠叫撕咬一下的,因為它要對主人表示它對門戶的責任心比主人要求的還要忠誠!皇帝說不打了,元帥將軍立即照辦,他們就要耽心皇帝懷疑他們的勇氣。傅恆是一定要打一打的,他要向天下臣民和皇上有所交待。打贏了,他說要怎麼辦就怎麼辦!我們也要打一打,因為我們也要向金川人民有個交待。只有打贏了這一仗我們才有真正的講和的條件。”他站起身來踱步,濕重的牛皮靴在石板地上被踩得吱吱作響,悠然的話語中帶著感慨:“所以,葉丹卡,你的話有一定道理,一定是要打一打的。不過我們不能向南突圍。我們和苗家瑤家過去有來往有情義,但這次是逃離本土,不是去作客。是要在人家的寨子邊搶占一塊地盤!想想看吧,突圍要死多少人,途中要死多少人?我們打敗張廣泗慶復,從西路逃青海入西藏是很容易的,我們沒有那樣做,就是為了金川是我們世代生息的熱土!和傅恆作戰,只是教訓他一下,讓他知道我們不是好惹的,然後設法言和,只要做到適可而止,我們抓住這千載良機,可以為金川爭取永久的和平和安寧……葉丹卡,我想定了,我不能計較自己的聲名和安全了。到時候我去傅恆大營,一旦他不守信義加害於我,金川的數萬百姓就交給你,打也好走也好投降也好,由你言張……”

  葉丹卡嗓子裡咕噥了句甚麼,說不清是感動還是憤怒,他的聲音有些發顫:“故扎,傅恆和漢人一樣兇狠狡詐……我也是為你耽心——我聽從你的號令!”

  “三支大軍,對我們威協最大的是海蘭察。”莎羅奔咬著牙說道:“他占據了刮耳崖南麓,既能防止我們翻越夾金山抄近路入西藏,又能策應東路兆惠,防止我們向南突圍,這是顆釘子,又是只惡狗。我們在東線作戰,最要緊的是要防他掐斷退到刮耳崖的道路,斷了我們的補給。”他目光在暗中搜尋著甚麼,說道:“精中選精,正面由我帶須一千五百人,迎頭打一仗,狙擊傅恆的東路軍兩天一夜——這當中葉丹卡率領兩千兄弟,多帶旗幟號角爆竹,擾亂海蘭察。我估計海蘭察不會去增援,打一下我們就撤回來,再佯攻海蘭察營。如果海蘭察派兵增援,用起火號角報信,我東路全軍撤回,吃掉他的增援部隊,卡斷橫水橋,把刮耳崖的兵士全部調出來圍困海蘭察,就成了僵持膠著局面。以後的局勢不可預料,我們相機行事……”

  暗中有人問道:“海蘭察不去增援,東路在哪裡打?打到甚麼時候撤回刮耳崖?”

  “是嘎巴嗎?問得好!”莎羅奔笑了一聲,“達維是傅恆存糧食的地方。我們要裝作餓瘋了的樣子,不顧一切去搶糧食燒倉庫。傅恆的糧食我們當然搶不到,但他在清水塘一定會看到,這是截斷我們退往刮耳崖的好機會。他會一面命令糧庫死守,一面命令兆惠衝擊我們左側,一面從清水塘急行軍占領喇嘛廟,把我們變成東西分割局面——但是,我們攻糧庫是佯攻,開頭要打得猛打得狠打得猝不及防,他把消息報出去,我們就撤往小金川,傅恆也就到了這裡。這裡,就是這座喇嘛廟,才是我真正的戰場。傅恆有鳥槍,但沒有炮。我這裡埋伏了四門大炮,幾千斤火藥,人也在小金川也休息吃飽了,在這裡打他個心驚膽顫人仰馬翻,然後撤回刮耳崖固守。”

  嘎巴想了想,又問:“是等傅恆動手,還是我們先動手?”

  “敵強我弱。”莎羅奔獰笑著,聲音又冷又狠,“先下手為強!”

  三十四欲和不和爭端乍起輾轉周旋冷湖搏殺——

  五天之後,三枝起火羽箭帶著哨子,尖銳地呼嘯著從蘆叢中疾she出來,一枝中途墜落在沼塘里,兩枝she到了傅恆中軍行轅儀門口飄然落下。守門的侯富保端著個大碗吃午飯,紅米蘿蔔肉絲辣椒拌起,往嘴裡撥拉得正起勁,見箭在眼前落下,罵了一句:“奶奶個熊!莎羅奔吃飽了撐的,不逢年不過節放哪門子起火?”撿起來看,上頭縛得有信,箭杆上寫:

  撫遠招討大將軍傅收再看另一枝,一般結束模樣毫無二致。伸脖子瞪眼咽了口中的飯,顧不得揩掉唇上沾的米粒,高喊:“快報王總爺(小七子)有莎羅奔的要緊文書,立馬得傳給大帥!”兩個兵一路小跑進去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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