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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慢。”阮清臣問話,高文晉樂得旁觀風色,見他要動手,忙用手一按,笑道:“我聽著其中文章不小,問明白再處置最好——去人看莫懷古酒醒了沒有,叫他過來,傳吳張氏進來!”

  一時便見人帶著吳氏進來。她有點怯這場面,看一眼挺身立著的和砷,雙手提提大褂前襟跪了便朝上磕頭:“民婦吳張氏叩見青天大老爺……”憐憐看那群衙役,更覺得張牙舞爪面目猙獰,躲進吳氏懷中直說:“媽——我怕……”

  “你們退後些。”高文晉擺手吩咐衙役,聲氣中已全然沒有問案口吻,倒有點敘家常的口氣問道:“吳張氏,聽你口音是本地人了,今年多大歲數?”

  “三十一歲”

  “唔,討飯幾年了?”

  “不到一年。”

  “原來也是祖厲河發水淹了的莊戶人。有人告你和這個外地人勾搭通jian——說說看,你們在廟中和店中是怎麼回事。”

  吳氏磕了頭,指著和砷道:“這位大爺是北京來的,是個志誠人,他今年才十七歲,比我娘家侄兒還小著一歲。他來廟裡是方家祺的人扔進來的,起初病得人事不省,廟裡原來住著的幾家討飯的都怕染了病,躲走了。我想他是落難的人,沒人照應只有個死,哪裡不是積德行善……”因口說手比前後情事一一備細說了,“就是昨晚賭錢,也是和大爺見他們幾個合夥兒暗算王大人,氣憤不過才入場的——小婦人說的句句都是實情,求大人明鏡高懸為民作主!”她沒經過公堂問案,行動作派連帶堂叩用語都有點象戲裡的會審案犯,和砷在旁聽得咧口兒笑。莫懷古早已進來。他原是裝醉躲在東耳房偷聽,這裡的事心裡一清二楚,此刻仍是站在一邊扮傻充楞發臆怔,忽然聽阮清臣說道:“哪有甚麼王大人?我在總督衙門管奏封摺子,刑部沒有姓王的大人,他在哪裡?和砷你說!”高文晉卻問莫懷古:“這女人說的可是實話?”莫懷古便忙點頭,說道:“似乎是實話。她是寡婦,犯jian是族裡處置,一族水沖了,其實沒人能奈何了她。她也用不著說假話。”至此,堂中已是問亂了,各說各的話,連臨時充用的衙役們也沒了規矩,交頭接耳竊竊私議。

  “今天的案子就問到這裡。”高文晉心裡暗笑臉上一本正經,單手按桌站起身來,直要打呵欠的模樣嗚中嚕嗓子說道:“莫懷古,修庫房是大事,朝廷要派人來查看的,你趕緊給我募集民工!”

  “扎!——請太爺示,和砷幾個人怎麼辦?”

  高文晉舔舔嘴唇,說道:“得先把身份弄明白,弄明白了案子就好結。叫他們住公所里,不許滋擾不許管束不許呵斥,按驛站分例供應著,我請示勒大帥詢問軍機處,有了後文再說。”阮清臣聽著,這是上賓相侍和砷了,氣得頭暈手涼,卻又不能奈何這個老jian巨猾的縣令,在旁插口帶著火氣手指莫懷古說道:“限你今日給我查到那個假王大人!”

  “查到立刻稟我來審。”高文晉終於伸懶腰舒坦打了個呵欠,“昨晚失眠,好難受。莫懷古,給我弄點棗仁粉,泡茶喝……老阮,急甚麼!跑了和尚跑不了寺,假的不真真的不假。走,我屋裡殺兩局!”

  二十九賢皇后撒手棄人寰小阿哥染痘命垂危——

  十天之後,弘晝和阿桂《查明竅實工稟望勒爾謹冒賑貪贓納監邀功折》的連章彈劾奏議,便由驛傳六百里加緊遞向乾隆御駕行在。其時迴鑾車駕已經駐蹕德州行宮,因皇后病勢愈見沉重,太后亦旅途勞頓,乾隆便下旨,“暫駐德州”。著遠道陪駕送行的江南、浙江、江西、福建、安徽、河南各省督撫、布政使按察使“各自回省到衙辦事,不得滯留行在”。兩個軍機大臣,劉統勛負責御駕關防,布置吳瞎子黃天霸一干人護衛漕運賑糧,時時關注錢度高恆一案審理。因有思赦刑獄為皇后禳災的旨意,每天要和北京刑部讞獄司趕來的官員,一一審核在獄死囚,甄別可矜可憫可疑情由,擬定減等發落名單。紀昀更是不可開交,每日定時接見修纂《四庫全書》官員,遴選要緊書籍送呈乾隆親覽,“博學鴻儒科”各地送來的“征君”都要一一考察,德、學、才、識、望一件也馬虎不得,還要忙著拆看各地送來的奏摺,請安的、報晴雨的、說河工的、講賑濟的、奏建議條陳的都要列細目寫節略,遇有匪情盜情水汛旱蝗情的更要留心。接見地方官指示方略,進內覲見備問稽考,處處沒有小事,饒是他打熬得身體強壯耐苦耐累,卻也疲累得面容憔悴腳步踉蹌。兩個人都忙得寢食俱廢,索性一索性都住了軍機處,有犬吠,狗娘養的幾個太監在旁經心照料,倒比每日往返輕捷簡便了許多。

  “延清公,王爺和阿桂真箇雷靂風行。”紀昀拆看了弘晝的摺子,閉目略一沉思,連通封書簡遞給隔桌坐著的劉統勛,“三天就料理了——您先看看:通省存糧不足五萬石,銀子三十萬,和戶部帳上差了七十多萬。這個王稟望看去溫良恭儉讓,這麼心黑膽大的!這麼著還敢冒稱捐監?三司衙門同時出缺,一百七十二員官得旨處分——這是要立刻見皇上請旨的,你我得有個商量。”

  劉統勛原本半倚著椅子抽菸,一口接一口噴雲吐霧解那身上乏勁,聽是甘肅的案子有了頭緒,情節如此重大,自是十分關心,口叼著煙杆坐直了身子接過折稿,嗚嚕不清地說道:“大抵世道人心,做好事的心越做越小,做壞事的膽越做越大,到了積重難返時候兒,一切身家性命不顧。我辦案子多了,這種事真的是司空見慣不怪……”說著便翻折頁,他唯恐劉墉不知起倒,以欽差名義和弘晝阿桂聯名上奏,見是劉墉筆跡,後款未落名字,這才放心了從頭看起。

  奏摺寫得很長,洋洋灑灑幾近萬言,請安套頭寫畢分層寫弘晝由甘南甘東,阿桂由甘北一路查勘庫府訪窮問富情形,劉墉自己查訪輕描淡寫,只講某縣餓死窮民幾何,某鄉凍殍不及掩埋若干,某庫存糧被搶諱匿不報,官府彈壓斬首幾級,以“軍功”報奏請功,說的瑣碎但事事有數有據。弘晝也是暗訪,匯報連年霖雨淋yín淹滅莊禾,蟲蝗漫地顆粒無收,“僅以臣王弘晝所見,甘南十七州縣,唯武都、臨潭、隴西三處府庫略有存糧並計不足二十萬石,而甘東蝗災過後遍地赤荒種糧無著,且千萬饑民日以蝗蟲為食,一旦食盡而賑糧種糧不到,則必有不可問不忍聞之事矣!”阿桂則是從甘北一路視察軍備駐軍行至蘭州,“唯秘不以告勒爾謹而已。以各軍告之,非唯未收王稟望勒爾謹等斗升糧秣,且從榆林調拔軍糧就近賑濟災民糧食近三萬石,目下甘北牛羊牲畜屠宰殆盡,將食及留種羔羊,更堪憂者,春日已至而種糧無備,而軍中糧食貯存有年已不合用作種子。”總歸結論寫得字字端楷精神:

  是以納糧捐監之事,僅一紙告示具文,實無顆粒入倉,乃以冒賑抵銷帳目虧空。一則以欺天子,一則以害百姓。按該省共有直隸州六,直隸萬一,州六、萬八、縣四十七,共通上下作弊狼狽為jian,侵盜銀兩一千兩以上州縣官計一百零二名,全省大小官員無不染指有罪。臣等陛辭之日,萬歲指示詳明實洞鑒萬里明若觀火之綸旨!細按之下,乃王稟望卑鄙無恥邀功取寵作俑於前而勒爾謹藉機營利巧取豪奪於後,其情可恨而其事可畏而善後艱難。即以雍正朝諾敏一案,山西一省尚有廉律自潔之官,其餘賄案或單個作案或上司夥同三五屬員納賄索財。似此通省一心蒙蔽欺君蠹國害民,實屬開國首例。王稟望勒爾謹及主持其事之蘭州知府蔣全迪自當首罪。其餘各州縣官除新調入甘肅補缺之員,罪應一體拿問。唯是春荒在彌春播事巨、賑災支差諸項吏務驟乏人手,恐貽今歲百姓生業之患。因除將三法司及蘭州知府監候審理外,余官如何處置,臣王弘晝與臣阿桂臣劉墉會商。暫且留任辦差,俟聖命頒明依旨再作處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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