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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站著聽了,笑道:“此話雖然不無逢迎之嫌,卻大體不錯。中央機樞這塊不壞,百姓這塊不壞,就是可望之局。傅恆尹繼善是歷練出來了,阿桂也還要再歷練……也許是我求治心太切了。但你需明白,越是盛世步履越要小心。漢文景之治後有王莽之亂、唐貞觀之治後有武周亂國,開元之治後有天寶之亂,都是因為沒有防患於未然,寧不令人畏戒恐懼?”說著已斂去了笑容。弘晝笑道:“皇上既然已經警惕,其實已經在杜塞亂源。咱們大清不會出那種事兒。”乾隆沉默了一會兒,聽著外邊黃鸝樹頭鳴叫,一笑說道:“你聽它叫,‘皇上快回頭!皇上快回頭!’其實我真想‘回頭’好好歇息調養,無為而治游悠散淡,可是不成啊……至少現時不成……老五,該說的話昨晚今天已經談得很多,你不必有甚麼顧慮,我就你這一個親弟弟,誰能離間?誰能奈何你?我這就要給劉墉旨諭,讓他到肅州涼州查辦勒爾謹案,你不必回京,和他在開封會齊,你親自也去走一遭吧,案情太重大了……”弘晝見乾隆說得鄭重,收了嘻笑,躬身回道:“臣弟遵旨——”跟著乾隆進了殿,亦步亦趨入西暖閣。

  兄弟二人進來,看見太皇太后也在,坐在皇后榻前婆媳兩個正說著話。滿屋太監宮女見他們聯袂而入,“唿”地跪了下去。乾隆怔了一下,搶上一步打千兒行禮,陪笑道:“老佛爺過來了!兒子給您請安!”弘晝也隨後行禮。乾隆嗔著秦媚媚道:“朕就在東暖閣,怎麼就不稟一聲兒?”

  “皇帝起來吧!弘晝也起來。”太后笑道:“是我不許他們驚動你,這殿裡布置得進來多少人也沒個聲息。我娘們這頭說話,你們那頭說,兩頭不擾——有意思。”

  乾隆二人笑著起身,見太監提著銀水瓶進來,弘晝忙要了過來,乾隆取杯弘晝注茶,恭恭敬敬給太后雙手奉上。弘晝把瓶遞給太監自己取杯,又給皇后身邊炕几上安放了,笑道:“娘娘請用。臣弟瞧著娘娘氣色又見好了,只是還略有些氣弱蒼白。外頭日頭好時候,精神去得,叫人扶著略走動走動曬曬太陽。老這麼歪著躺著,好人也會生病的。慢慢的就硬朗起來了……”皇后半歪在大迎枕上身子蠕動著欠了一欠,一臉溫馨的微笑,說道:“他五叔就愛這麼蛇蛇蠍蠍的女人似的——皇上五弟你們請坐。怕是還沒進膳吧?老佛爺帶的香椿蛋卷、豆皮青韭蒸餃兒,還有幾樣點心是汪氏跟揚州廚子學著作的,也都好味道。熬夜辦事已經傷了身子,空著肚子豈不雪上加霜呢?”

  “好,那就進點點心!”乾隆笑著點頭。見墨jú端著碟盤過來,撿了一碟子葫蘆絲兒烙鍋貼餅兒遞給弘晝道:“這個帶辣味的,老五愛見,進了它——”向母親一擠眼兒,“我可真的是有點餓了呢!”伸手取香椿捲兒,笑道:“老五怎麼不動手?好端端的生出毛病來——不是早年一個書房裡,偷吃我的梅花糕,還說書房裡有耗子,做張做智地教人‘將老鼠捉將起’!”說得眾人咭咕咯咯都笑,弘晝訕訕地取餅,小口咬著道:“這正是彼一時此一時了!皇上那日大發雷霆,至今思之心有餘悸。您要一硯台砸了我吃飯傢伙,我可就死之大吉了,誰去甘肅給您捉耗子呢?”

  此刻汪氏陳氏等一眾嬪妃聽說皇帝來,也都趕過來侍應。聽他兄弟兩個調侃說笑,兩個答應上前給太后捶背,兩個常在跪在里榻給皇后按摩,雍雍熙熙滿堂笑語——雖說是一家人,在北京宮禁森嚴內外隔漠,行走居處循規蹈矩,“禮”上頭不能有分寸毫釐差池;下江南隨便了一點,但朝事公務忙得乾隆昏頭脹腦,七事八事枝節橫生,竟比在北京還忙了一倍。難得這樣容容穆穆一大家子團聚井享天倫之樂。七嘴八舌家常絮語說得熱鬧,有說揚州風光比蘇杭好的,有說可惜不得見錢塘cháo的,鶯呢燕語一堂嬌音。因聽太后笑說:“咱們滿州老人兒住不慣南邊。先帝連北京也嫌夏天忒熱。皇帝下河南也中過暑。我還是頭一回來,這裡倒住的慣。問問當地人,也就南京那塊熱些。長江無六月,其實也涼慡的。”弘晝湊趣兒道:“我也問過,確有‘長江無六月’這話。原來是這個意思?我心裡還異樣兒——敢情江南過了五月就是七月?”他裝傻賣悶子一臉迷糊相,逗得眾女人笑不可遏。太后因問:“你不是要先回北京呢麼?怎麼又去甘肅?”

  “我去捉耗子。”弘晝舌頭舔著嘴唇說道,“這回給皇上當一回御貓——還有阿桂、劉墉他們,各走各的道兒共辦一趟差。”

  乾隆是講究“食不語”的,只微笑著小口嚼咬點心聽眾人說話,胡亂用了幾塊點心喝一碗奶子便推開盤子。因見母親看自己,乾隆忙陪笑將甘肅冒賑的事約略說了,“這邊王稟望已經拿了,勒爾謹也要拿了,一網打盡這群耗子,給老佛爺上壽!”

  “阿彌陀佛,不當家拉花的,我可不愛見老鼠!”太后嘆道:“我雖說不管這些事,外頭有些個奴才無法無天胡鬧,聽傅恆家的尹繼善家的說的也就不少。這麼著說,皇帝大概也冤不了他們……世宗爺在時你十三叔就說過,當官的是‘一年清二年渾三年過去掘墳刨金’。太平久了難免生事,樹大林深就出山精木怪。你能想到這一層警惕著料理就不要緊。只是打騾子驚馬,別太張揚了,一來還要指著他們辦差,別把馬驚得不敢上轅;二者是鬧出些戾氣,也不是祥和氣象。王稟望我沒見過,他母親滿明白的人,看去慈祥和瑞的,怎麼就由著兒子胡鬧?唉……”

  乾隆聽母親說一句,在椅上欠身答應一聲“是”。他最耽心母親又來說情講厚道,甚麼“清水池塘不養魚”“和光同塵是吉祥”,最好是一個不抓一個不殺才能趁了“佛祖的心”,聽聽竟沒這些話頭,又是感慨又是寬慰,也是一聲嘆息,說道:“兒子都記下了……母親放心安富尊榮,瞧著兒子料理髮落這案子。以寬為政的大章程不變,還要驚醒那些官員奴才不敢放縱小心恭謹辦差,斷不至妨害大局的。”他笑了笑轉了話題,“除了鈕祜祿氏和魏佳氏,今兒一家子人到的齊全,連老五也來了,說點高興的吧——告訴老佛爺和皇后一個好消息兒——福康安在外頭立了大功呢!”

  “誰?”太后己有點重聽。方才“捉耗子”的話題大沉重,又是殺人又是罷黜的,她篤信釋佛的人,無論如何心裡都有點忐忑不寧,聽見“好消息”,頓時臉上綻出笑容,側耳問道:“是哪個將軍立功了?”皇后卻聽清是娘家侄兒立了功。一頭說乾隆和棠兒有一腳她是知道的,一頭說福康安崛起,娘家更加貴盛熏灼她卻遂願,澀澀的酸味里雜著蜜糖後味,顰眉一笑說道:“是傅恆家的老三——老佛爺又忘了……去海寧前頭半個月,在天寧寺老佛爺還見了幾次呢!他那麼丁點兒年紀能給皇上立甚麼大功呢?”她沒說完太后己經想起,呵呵笑道:“我想起來了,是長得有點象女孩兒樣的那個哥兒?就是的,那么小的,能立甚麼大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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