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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尺度分寸就不失大體。”乾隆瞟一眼弘晝,說道:“——就不至於荒唐過份。老五,朕其實很知道你根兒上不是荒唐人,也很愛你撒脫機敏的,你是太弄小聰明的了。喜歡攬事,攬了事又兜不起,遮掩聰明,偏又欲蓋彌彰!瀟灑王爺、倜儻王爺、豪慡王爺、率性王爺甚至風流王爺甚麼不好的?就偏心甘情願作個‘荒唐王爺’!一個錢度,還有高恆,都在女人身上吃了大虧,官員們玩婊子成風,一掏一窩兒,傅恆在成都捉,尹繼善在西安捉,朕也是三令五申下旨嚴斥杜絕,捉之尚且不遑,你怎麼散弄一群jì女給軍官睡?”弘晝早已起身垂手聆聽,卻仍是一臉迷糊痞笑,說道:“皇上教訓的是!太后皇后娘娘也反覆叮嚀訓戒過了的。臣弟再不敢了!只求皇上再放臣弟一馬,給臣弟點面子,別處分隨赫德他們了,這個人還是很能打仗的……”他嘻嘻訕笑著,又一低頭。乾隆似乎有點無奈地對岳鍾麒和紀尹三人說道:“你們看這人,自身不保還要保別人——原打算早點發落你回京閉門思過的。老佛爺皇后都出來說話,就再放一馬吧……王爺爵位還給你,東珠暫且不賞,這就要迴鑾了,你和范時捷順道察看關防。千萬留意,防著官員借修驛道橋樑征錢征糧,你可聽見了?”

  弘晝忙呵身稱是,當下便要告辭,乾隆擺手道:“且不要去。繼善還沒說完,聽聽如果京里有要辦的事,你回去心裡也有個數。”弘晝笑著又坐了回去。紀昀自隨駕到南京便已覺得乾隆待自己不似以前親切關懷,軍機處議事也少了調侃,極少見他像今日這樣隨和親近顏色溫馨的。原打算和劉統勛合議後會奏福康安擒賊的事,一轉念變了主意,笑道:“皇上容臣先奏,是個好消息呢!主子聽了提神兒,再聽尹繼善細陳軍務如何?”

  “唔,好!”乾隆捻須笑道:“你就先奏!”

  “是!——臣今日接到濟寧知府葛某的報捷信。福康安劉墉周密布置馬到成功。匪首蔡七以下一百九十八名巨寇渠魁窮凶極惡之徒全部落網,官軍衙役無一傷亡!”

  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紀昀口齒便利簡捷,一串兒報說抑揚頓挫鏗鋤有節,果然十分提神,乾隆端著杯子的手居然一顫,呼吸間鼻翼都興奮得一翕一張,眼中波光熠然一閃,問道:“是哪個府?”

  “回萬歲,濟寧府!”

  “福康安劉墉指揮?”

  “是!全部落網!匪寇無一漏網官軍無一傷亡,打得乾淨利落!”

  “百姓呢?有沒有驚擾地方?”

  紀昀雙手一合十指交叉,感嘆道:“這正是難能可貴之處!臣入軍機處有年了,大凡剿匪出動官軍,一半殺土匪一半傷百姓,甚或割了百姓人頭冒數請功的比比皆是!匪寇雜居民宅,一個百姓也不誤傷,此事前所未有!以三百官軍二百衙役生擒二百慣匪惡盜!這樣少的兵力如此大的建樹,直是史無前例!福康安劉墉尚是風華青年,乃能如此果決剛毅,智珠在握,也實出臣的意料……”弘晝是在座最知道乾隆和福康安底蘊的,生怕這位舌生蓮花的老翰林把好話說盡了,忙笑道:“傅恆整日訓斥福康安要防著‘快牛破車’,又是甚麼‘趙括馬謖’!老劉頭更是見兒子就眼裡出火,訓起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兩個後生子虎犢出山一捉一群狼,看這兩個老傢伙甚麼話說?”尹繼善和岳鍾麒眼見乾隆高興得臉上放光,笑得竟有點傻裡傻氣,誰不要湊趣兒?趁熱打鐵就腿搓捻兒大捧道:“這是比打野戰難十倍的事兒,兩個年輕人舉重若輕辦了下來,匪患消彌還在其次,朝廷又得兩個出尖兒人才……”“極盛之世人材輩出是朝廷社稷之福……”“唉……把我們這輩人比下去了……”“看他們的了……”一遞一句詞連詞話套話就說得一車滿載包兜不住。

  “這事棠——”乾隆高興得坐不住,脫口而出,本想說“棠兒知道不定多歡喜呢”,生生把半截話吞回肚裡,因見皇后跟前使喚丫頭彩卉過來,料是聽見了這邊動靜,因笑道:“沒有生氣的事,大家高興著呢——回去稟皇后,福康安拿賊立功了——呆會兒和五爺一道過去說……”彩卉笑著答應退了出去,乾隆轉圜過來接著道:“倘若傅恆劉統勛知道,不知是愧是喜?——信帶來了麼?朕說呢,紀昀進來就面帶春風,敢情憋著一寶!”

  紀昀心裡叫聲慚愧,忙抽出信來雙手呈上。乾隆接過一看便道:“姓葛的好字,寫得精神!”便凝神細閱。眾人端坐注目,只見乾隆時而斂眉凝目,時而頷首微笑,時而俯仰沉吟,時而撫膝慨嘆,未了笑著遞給岳鍾麒:“你們也看看!難為這兩個年輕人少壯有為,很給朕爭臉……葛孝化的文章寫得也好……”紀昀有的沒的談笑風生,比出康熙年間劉七麻子一案,又比蕪湖鹽商放炮造反,連著說齊二寡婦一枝花諸人,又比論傅恆黑查山,雍正朝名臣李衛招安竇爾敦……種種前案殄滅割據逆案人犯,優劣長短相互輝映參照。“大小之勢對壘之形雖然各有同異,哪一案不要耗國庫數十百萬,哪一案都有誤傷良民的……”中間夾著弘晝插話湊趣兒,把乾隆聽得樂不可支,因道:“老五說的不錯,這確是國家祥瑞之氣。聖祖世宗爺和朕三代努力教化,百姓深明大義,福康安他們才能如此順利,不然,有的從賊抵抗,有的窩匪不報,倉猝之間良萎不辨,哪有個不誤傷好人的?”他想說得莊重肅穆些,竟是無法掛下臉,仍是笑逐顏開說得高興。

  “實在是非同尋常!”一時岳鍾麒和尹繼善也都看完了摺子,尹繼善由衷一嘆,“奴才細思當時情形,不能請示待命,不能延誤時分,為防走漏消息,連官府也不能全然信賴,又無大軍可以就地調動,真將才民!運籌帷幄,守如處子動如脫兔,出奇兵用疑陣都在間不容髮之中,只要一步錯了,就沒有這個全勝之局!”岳鍾麒也道:“這確是一場野戰。不是靠地方政府也沒有全指望大營官兵,這個戰例很個別的。”

  乾隆一百個心思想升福康安的官爵,一來他初入值侍衛,再者年紀幼小,無功晉升眾人未免不服。有了這份功勞,心裡這份欣慰局外人怎麼也不能體諒的。轉念一想尹繼善的話,反而冷靜持重了下來,轉想劉墉是文臣,按野戰功勳又如何計勞,又思福康安果真是斑斑大才,純粹以武功出身,似乎可惜,一功之下賞責過重,又易增他虛驕狂傲之心……想著,心思已是清明底定,笑道:“其實朕更取他們忠君愛民不計利害這份心。這個仗打得險。如果有了半分敷衍心,先來請旨,或先與山東省台駐軍聯絡商計。商計停當,賊也逃了,他們也沒了責任——這就是尋常庸吏伎倆。傅恆有子!劉統勛有子!朕心裡歡喜無法形容。但他們畢竟年輕,還要砥礪磨鍊琢玉成器才是。”他頓了一下,又道:“朕料他們的折本今夜明天可到,軍機處先議一下,要從表彰勉勵上作文章,下邊有功人員保敘照常。他們的功勞,雖說朝廷有制度,寧可從低或者記檔,待差使辦完引見時再說不遲。”幾個人哪裡知道一霎功夫乾隆轉了若許的念頭?還要說時,乾隆笑道:“等他們奏摺來了再說這件事吧!紀昀報個喜訊沖一衝也好,朕心裡其實鬱悶,吏治才是一篇真文章,真文章才真難做——先帝不知多少次說這個話,當時只是設身處地,現在卻是感同身受了!”他斂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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