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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戴的兒子不孝,已經撤訴,這事不宜再翻騰。事情鬧到軍機處,朝廷臉面也要緊。”劉墉思索著說道,“曉嵐公的臉面也要緊,且也連著傅相和家嚴臉面。我們不但官小,且是子侄輩。他也只是個約束家人鬆弛的過錯。為尊者諱,為親者諱這是禮。打發李紀氏娘母女一個小康。各自寫信給父親,由他們老一輩的背後勸戒也就是了。”

  福康安默默點頭,說道:“是。好比寫字,越描越丑。有些事真是教人頭疼……”正說著,聽外頭腳步聲雜沓漸來,知道席散了,便住了口,問守在門口的黃富揚:“你和衙役們一道清點俘虜的。林清慡有沒有下落?”黃富揚忙道:“在蔡營當場就清點了,這是爺最關心的事,怎麼敢馬虎?——林清慡自離揚州就和蔡七分手了,說去了台灣……”

  “跑了初一跑不了十五!”福康安似乎早有預料,不動聲色說道:“奏摺里要寫明,另附夾片報劉延清老大人,著台灣府嚴加緝拿——叫他們且回步到東書房候見。就說我和劉大人要歇一會兒。一個時辰後叫我們。”說著起身進了內屋,頃刻便聽鼾聲如雷。劉墉卻仍毫無倦意,著人精子鋪紙磨墨,洗了臉打疊精神,一邊抽菸一邊打奏議書信腹稿,也不及細述。

  二十四油滑老吏報喜先容風雨陰晴魎魈僭功——

  福康安劉墉算計精當。山東上下文武都有功勞,獨獨把葛孝化晾起,讓他有苦沒地兒訴。但葛孝化老謀深算,比他們更精明。早就寫好了報捷信,差專人飛騎直遞揚州御駕行在軍機處。比八百里加緊驛傳還要便當快捷。這邊筵席酒未開樽肉不熟,他的信已經上路了。

  當日正是紀昀當值,習慣成自然地把一高摞子各地奏摺分門別類撿看著,撿到葛孝化這一封看時,信封上密密麻麻都是字:

  延清公曉嵐公拆轉阿桂公,為瑤林崇如大人生擒匪首蔡

  七大捷一喜——奴才葛孝化泥首叩安紀昀不禁一個莞爾,見范時捷進來,笑道:“你見沒見過這麼長的封款?”將信舉起揚了揚,幾個軍機章原也都笑了。范時捷道:“這就好比人家中了進士,街混混兒比官府的京報來得快得多,是討個喜錢的意思。羊群里跑出兔子,比羊能,日他姥姥的這小子真箇別——還不趕緊拆?皇上整日問這事,老延清和傅恆聽見,不知多高興呢!”紀昀才剪封口,看那信封,足足是份萬言書,不知是哪個師爺的手筆,一色瘦金小書精神硬朗,將福康安劉墉如何微服私訪,聞變不驚,密地調變布署,迅雷不及掩耳包圍蔡營,大軍壓境十面埋伏而蔡七尚在夢中。又寫官軍連夜如何奔襲策應,人人手執長繩拖帶火把,以三百之微軍成五千之疑兵之陣,賊匪惶懼如入天羅地網,軍民衙吏同心協力共擒匪魁……種種情事寫得如同身歷其境目擊無餘,生花妙筆時有驚警之句,看得人神動心搖。說到他自己,葛孝化卻是謙遜慚愧不已:

  ……奴才職在府牧,庸庸營營,唯以境內賑災撫貧,協調民事餒安地方為事。萬不意此逆天巨獠潛蜇治內,聞驚之下既駭且愧,當即布署所轄各縣所有衙署吏役扼守大小要道,清查戶藉,捕拿可疑行客而已。示有寸功可言敢雲薄勞之建?然蔡七乃天下之渠魁大盜也,彼之就擒於棗莊,非一郡一府之慶,乃天下衽席百姓之喜,我皇上洪福被籠宇宙之瑞。奴才歡快踴躍之餘,思及主子關心,用是亟告慰懷。因不知主子隨駕與否,特發寄北京及御駕軍機處各致一函,順便請劉老大人廷清紀老大人曉嵐拆閱。主子顏喜心悅,則奴才之願也。並祝劉中堂紀中堂萬福,恭叩我主子康泰金安

  未了屬名卻是“奴才葛孝化”。

  “這個人我認得。”范時捷笑道,“原來在無錫當縣丞,後來攀上了高恆,抬進了漢軍旗,又運動內務府轉到阿桂門下,又結識了岳濬轉到山東臨沂縣令。別看不哼不哈,拍起馬屁來絲毫不著痕跡——這不,又拍到你兩位頭上了?”紀昀笑道:“是,他會不知道阿桂在北京?不過,這個馬屁拍得響。天天有這樣的好消息,皇上高興,我們也不至於忙得焦頭爛額,這件事得立刻報皇上知道……”說著便站起身來。范時捷道:“我剛進去見過皇上。他剛從海寧回來,連著見人辦事,又預備著返駕,又連夜聽岳鍾麒匯報軍情,太后老佛爺又感了點風寒,娘娘體氣剛好一點,也要時時照應,剛我離開時皇上還說要假寐一會子。你這一進去報喜訊兒,他還休息得成麼?再說了,福四爺劉墉的報捷奏摺還在路上,你搶先去報喜也不好,至少也得知會一下延清公一道兒進去才好。我來見你也不為無因,我要先回北京戶部去了,有些事得向你這軍機大臣領教……”

  紀昀坐回了身子,笑道:“這麼鄭重其事的?”他和范時捷熟透了的人,雖然平日散漫嘻哈,較了真的事卻從不馬虎,此刻這副似笑不笑的神氣也有點讓人心怵,心中起了警覺,臉上卻不帶了出來,說道:“請講。”說著打火抽菸。

  “一件是高恆的案子,”范時捷就著紀昀的火楣子也燃著了他的水煙,咕嚕嚕抽著噴雲吐霧,“新任兩淮鹽政尤拔世有摺子,他交到戶部十九萬多銀子,說是上年留的綱引目,共是二十七萬八千餘兩。這是商人每引繳銀三兩的成例。他的前任普福支過八萬五。現在高恆出事,請旨銀子是繳戶部還是繳內務府?”

  “甚麼叫綱引目?”

  “皇家內廷征使銀子就叫‘綱’。‘引目’是官辦鹽陀子每陀的價銀。”

  “歷來這銀子繳到哪裡?”

  “沒帳。”范時捷咂了一下嘴,乾脆利落說道:“戶部沒帳,內務府沒帳,高恆那裡也沒帳。說都打了收條,收條在高恆那裡。抄家藉沒亂鬨鬨的,收條也沒見!”

  紀昀菸斗里煙梗子“嘶”地爆了一下,火星子迸出來落在手背上燙得身上一顫,忙拂了袖上火星,又抽兩口才定住了神:這筆帳極好算,一批“綱引”交割就是近二十萬,通國十幾個鹽政分司每年近三百萬,歷年來除了公明正道的帳目調撥項款他心裡有數,就是說至少有上千萬兩銀子沒有著落,黑了沒了不知去向了!饒是他養氣練神宰相城府深沉,心裡這份驚駭也難掩飾按捺!皺眉重重吸了兩口,鼻子口都噴著繚繞煙霧:說道:“這事你回北京要再請示桂中堂。我的意思除了正項賦稅錢兩收支項——那是再不會有爛帳的——圓明園工程用銀還有兵部報銷銀子。其餘的帳目全部封存,盤清底帳具折詳奏。連傅六爺尹元長他們也都要知會一下,將來皇上問起來,軍機處要有個預備。”范時捷道:“曉嵐公指使很詳明。我忖啜著,不但帳目,連戶部額外余銀庫存也要封了,才不致於混帳攪不清。但這一來,圓明園支項有時就不夠用,內廷銀子周轉不開,仍舊要從國庫里取。曉嵐公,說心裡話,戶部是個爛泥塘,水深泥也深,別人擠著削尖腦袋往裡鑽,總有他的道理。我可是心裡沒底,不敢趟這池子呢!”紀昀笑道:“要是差使好辦,怎麼能用你來主持?皇上、軍機處都信得過你,只管放膽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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