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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裡葛逢春出去叫人送地圖,就所里值巡衙役點了二十幾號人出了衙門。此時已過亥初時牌,還在打初更梆聲,街上人已經甚是稀落。乍從溫煦和暖的房間出來,但見天街繁星密布,衢巷燈火闌珊,歌樓侑酒麴聲縹緲,涼風颯然沁人心肺。衙役們不知這個年輕人甚麼來頭,也不知這位太爺親自領隊回家是甚麼意思,一路都默不作聲。轉出十字口向西,福康安才辨清了方位,原來和慶榮酒店隔著只有半里左右。眼前一座倒廈門,門前掛著米黃紗燈,寫著“豐縣正堂知令葛”七個字,便知已經到了。福康安張了張,門緊閉著,連個守門的也沒有,一拽過葛逢春,叫過黃富揚,問道:“逢春,心疼你老婆不心疼?”葛逢春應聲答道:“不心疼!”福康安道:“那就好!你給他們亮牌子,就說我是相府管家,叫他們聽我的——富揚,我叫拿人你們拿,我叫打,別犯嘀咕,給我照死里揍,今晚給小葛子出氣!”葛逢春答應一聲就過去傳令,饒是黃富揚一輩子見多識廣,沒見過福康安這般哥兒行事,笑道:“遵爺的令!跟爺辦事真慡利痛快!”一時便聽眾衙役們也是一陣興奮的鼓譟。福康安看看表,臉上毫無表情,指定了門,說道:“逢春,敲門!”

  葛逢春不知積了多少日子的惡氣,今日有恃無恐,上去把輔首銜環拍得一陣山響,連喊:“我回來了!門上的人都死絕了麼?你們叫我回來,回來連個迎門的都沒有,這是甚麼規矩?”一時便聽裡頭踢踏踢踏不緊不慢的腳步聲,福康安示意衙役們留在門外,聽那人口中不三不四說道:“老爺自己回遲了,怨我們麼?爺消消氣,汪老先生也等不耐煩了呢!”說著,門“吱呀”一開,開門的正是那個張克家。他一眼看見福康安和黃富揚,怔了一下,問道:“你們怎麼也跟來了?”

  “是你們老爺請的我!——好一個撒野的奴才,上下尊卑都不分了!”福康安勃然大怒,一把扯開葛逢春,掄圓了臂一個漏風巴掌打了個滿臉花,“媽的!小爺今天專門來調教你們!”

  那張克家天靈蓋上挨了這麼一下,打得滿頭滿眼火星直冒,就地打了個磨旋兒,叫道:“怎麼抬手就打人?怎麼抬手就打人?就是老爺也得講理……”他沒說完,黃富揚笑嘻嘻上去,揍了他下巴一下又在肩上捏了兩把。張克家兩臂下額頓時脫了臼。兩條胳膊耷拉下來,口中兀自嗚鳴直叫,便聽東屋一個老頭子聲氣咳嗽著問:“是怎麼的了?來了劫賊麼?”上房也聽隱隱有女眷聲音叫喊:“來人啊!有劫賊——護住上房!”三個人已經闖進院子,葛逢春見家人們打著燈籠擁過來,邊走邊道:“是我!你們敢怎樣?”

  他在家從來似乎就是個受氣包,身心都沒有伸展過,今夜突然發威,回來就打人,說話膽粗氣壯,家裡十幾個長隨,七八個婢女有的持燈站在天井,有的在上房廊下僵立,仿佛不認識自己的這位東家一般,張惶著不知該怎麼辦。東廂是帳房,一個管帳的扶著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出來,老頭子從花鏡底下翻眼看看葛逢春,說道:“太爺,您今個兒是怎的了?”上房裡一陣響動,一個打扮得妖妖冶冶的少婦似乎摔了甚麼東西,穿著撒花綢褲,一手掠鬢一手扣著項前鈕子大步出來當門而立,叉了腰,星眸含怒柳眉倒豎,瞪著眼看他三人,惡狠狠說道:“你怎麼了?有了甚麼撐腰子的了?叫你回來看貨,你看現在都甚麼時分了?你敢情是和他們喝醉了酒,再不然就是犯了痰氣——這兩個是幹甚麼的,半夜三更來有甚麼事?”

  “好潑婦!”福康安怒極反笑,拾級上階,一把堆開那女人,昂然入室,毫不猶豫地居中坐下,鐵青著臉道:“我聽說這裡是個男盜女娼的王八窩兒,想王八湯渴!也想看看你和張克家主奴通jian是甚麼光景!”葛逢春見他坐,忙獻上一杯茶,福康安一把就把杯子打落在地,“我就是販茶的,有的是茶!”

  那葛氏渾如做夢,搖了搖頭又掐了一把臉,看看丈夫又瞧瞧這兩個不速之客。她施威作福慣了的人,見這二人打扮,無論如何沒有個“來頭”想法,認定了是丈夫的狐朋狗友瞳醉了來替丈夫出氣,戳指就罵:“你家才是王八窩,一看你就是個小雜種!老娘跟誰睡與你甚麼相干?娘那個屙的,怎麼個睡法,回去問你媽!”

  “好,好!你罵得爺好!”福康安咬牙切齒,格格一陣冷笑,對葛逢春道:“我竟不知道這家姓葛還是姓張王李趙了!你早就該把這窩拆了,也能作個清白好官——你說怎麼辦?拾掇不了這群混蛋,把我姓名倒起寫!”葛逢春郁怒已久,一發不可遏,指指帳房先生,又指指垂著胳臂進來的張克家,最後指定了葛氏,“豐縣十幾萬百姓,都知道我是戴綠頭巾的好官——殺了這個yín賤材兒,我的頭巾就沒了”。

  葛氏冷笑一聲,立刻反唇相譏:“你是好官?收沒收過宋家銀子?黃家、宋家、夏家、崔家的錢收過沒有?汪老先生,上回你送他多少冰敬?家裡有老婆,你外頭叫堂子,以為我不知道?”她突然揚頦對帳房先生命道:“趙德祥!把那個本本兒拿給他看!”那管“哎”地答應一聲,快步出去,轉眼便取過一本小冊子,雙手捧給葛氏,葛氏隔幾步遠甩給了葛逢春,說道:“你不拿我當妻,我也不認你這丈夫!這本子遞到上頭,你就預備著進號子裡去吧!”那個汪老先生起先疑心來人有“根子”,見葛逢春臉上慌亂尷尬,頓時放了心,捋須兀立,換了一付有恃無恐模樣,說道:“我和尊夫人是生意來往。大人和上司是烏紗帽來往!今兒這事,我老頭子看,還是私了為——”他“好”字沒出口,福康安已經夾手抽過那個本子,捏在手裡看也不看,抖篷鬆了。就在燭上燃著了。葛氏“嘻”地一哂,說道:“你還是個雛兒!抄本——那是抄本,還有幾本藏著呢——你是甚麼人?夜入官宅欺門霸戶,沒有王法了嗎?姓葛的,今兒到這地步,明兒咱們濟南臬司衙門見——你們兩個給我走人!”

  “到現在你才想起‘王法’二字?”福康安也是嘻地一笑,眼中凶光四she,剎那間,黃富揚覺得他一點也不象十五六歲的少年,老成裡帶著威嚴猙獰,激得他心裡一凜。福康安道:“《大清律》三千條,你一條也不懂。你‘七出’之條皆犯,一紙休書你就變得娼jì不如。挾官貪婪戕害百姓,你是民賊。你問我是誰?你不配,我是葛逢春的滿州主子!”他突然重重地向案上一拳擊去,杯兒盞兒茶葉筒兒脂粉盒兒香露水瓶兒托地跳起老高,叮叮噹噹一陣響!福康安霍地站起,滿庭的人聽他咆哮:“我是萬歲爺駕前侍衛!是二等車騎校尉!是鑲黃旗掌纛旗主!我——專踹各種王八窩兒!我——宰了你這沒主子沒王法的yín賤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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