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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鍾麒四人忙退出來到隔壁去換衣服。王八恥昨夜就備好的,早已進來,替乾隆脫褂換袍。戴了頂黑緞瓜皮帽;駝色夾袍穿上,也不系腰帶,坐在椅上,由王八恥跪在地下換掉青緞涼里皂靴,穿了雙黑市布起明檢布鞋。轉眼間,已是個孝廉模樣。紀昀見乾隆忽然間沉鬱,臉上似喜似悲,一付心事重重模樣,想問,又怕再失口,又不知書里甚麼地方觸了他的忌諱,糊裡糊塗幫著王八恥料理清慡。送走了眾人,回來一邊回憶乾隆翻書情形,一邊按篇仔細閱看。

  桃花庵離著行宮只有不足五里之遙。這裡又叫“臨水紅霞”。出行宮,沿一帶蜿蜒溪水西行,過了長春橋就到。轉過一帶崗坳,眾人眼前轄然開朗,一片開闊地中野樹成林,松楸柏桕之間溪水縱橫,隔三差五的石板橋花徑小路相通,布局錯落有致。庵外林中茅屋三四間,向北厝屋鱗次似乎略有人影來往活動。向南流淌的小溪碧幽深暗,也許水藻太密不利行舟,三瓣糙水浮蓮幾乎將水面遮嚴了。南邊一帶池塘三條板橋在中間匯合,塘中小島上結著一座小茅亭,匾額上寫著“螺亭”兩個字。板橋西北上岸,林叢中坊表插天,仔細辨認,可見“臨水紅霞”四字。由螺亭向西南過板橋,岸上又有一座“穆如亭”,過亭即是桃花庵。塘西數百株桃花粉苞初放,鮮瀅不可方物,映在水塘中與天光相接,庵中殿宇樓亭宛如建在桃色霞靄之上——桃花庵得名,大抵是因了這個緣故了。

  幾個人站在岸邊留連觀景,但黨目悅神抬。花香伴著微風陣陣送來,芬芳清幽慡心,夾著糙間不知名的小蟲淺吟低唱,反而更顯靜寂,多少煩心俗物,幾何國家大政,都被這淑恬窈窕的美景洗得纖塵皆無。許久,范時捷笑道:“太清靜了。這都怪劉延清公,把遊人都趕了去。這地方庵前頭那片空場,弄個廟市甚麼的。人來人往走在這‘紅霞’裡頭,多麼有趣——也給揚州老百姓辟了一個市場,能養活多少人!”金鑊卻道:“老范是專能煞風景的!松下唱道焚琴煮鶴,你還‘多麼有趣’!那邊弄成鬧市,這種景致里一片聲嚷。‘賣餛飩了’!‘糊辣湯餃子’!大人叫小孩哭,世界都一塌糊塗了!”范時捷卻不服氣,說道:“天下幽靜去處多了!想玩咱們別處觀景去!回頭我給尹元長寫信,這裡非得建個市場不可——南臨揚子江,西北蜀崗勝地,東靠著運河,運河江岸又有驛道相通,皇上又親自來游幸過,那還不是發財風水寶地兒?儀征那個賊頭賊腦的縣令還能想出來,我為甚麼不能?”這一來聽得劉統勛也笑,說道:“罷罷罷……你是個冥頑不靈的財迷——是跟主子散心,還是尋‘風水寶地’來了?”范時捷是個叫驢性子,專愛抬槓,說道:“誰對誰錯,還得主子說了算!你想過沒有,老百姓有生業有財發,誰還和朝廷胡鬧,累得你走路都是軟著腿,頭暈眼花一鍋子一鍋子熬藥吃!”

  “要范時捷去戶部,就沖他這一條心思。”乾隆聽他們爭論,也不住發笑,想到“殺風景”,回頭看看,巴特爾和索倫也都便衣跟著,因道:“物隨事移,情依事轉。老范要煞風景,也自有他的道理——趁他沒動刀子前,我們還是先來觀賞一下吧。”

  眾人說笑道迄邐過橋。劉統勛小聲道:“皇上,前頭就不是禁區了,只有揚州府的衙役們換便衣關防。您說話……得略留點意兒……別讓人認出來。”乾隆點頭,笑道:“我曉得——不過今兒也為帶你出來游散一下筋骨。你這么小心翼翼捏著一把汗,反而不得,是麼?”他突然站住了腳,側耳靜聆,說道:“你們聽,有笙歌聲,象戲班子在排練拉場子!真奇了,庵廟裡還弄這個?”

  幾個人都凝神靜聽,果然廟後有笙篁絲弦之聲。有男有女錯雜引吭,象煞是戲班子男女不齊在吊嗓子,咿呀吟唱,歌詞卻甚混雜,綽約細若遊絲,都聽不甚清晰。乾隆加快了步子,過了穆如亭,到庵前山門外空場上,才聽出那些歌樂之聲並不從廟裡出來,是在廟西隔房傳來。劉統勛壓根無心看甚麼景致,只留意形勢,這才看清原貌:這小池塘原來竟和瘦西湖相連,是瘦西湖的岸邊一灣,過廟前空場又一灣,也沒有廟院門牆,廟院也是依地形由東南向西北愈來愈高,後邊桃林紅枝連綿。從這裡看左有“穆如”右有螺亭,溪水到門,可以欹身汲流漱齒,因人稀水深,水鳧白鳥繞塘嬉戲,甚是安謐祥靜。沿掃得一根糙節兒也不見的卵石甬道間越山門進去,迎面一座大殿供著大悲佛,四圍紅欄,右楹柏桕竹樹間雜藥圃,左楹室牆外為茶室,里通僧廚。三三兩兩的善男信女,有觀廟遊覽的,也有燒香許願的,三步一磕頭向佛還願的,佛門清淨之處但微聞木魚鍾磐之聲,幾乎沒有甚麼人說話,一派禪林肅穆。連劉統勛也放了心,漸入游悠境界……隨乾隆進殿瞻仰了佛象,四大天尊、十八羅漢,進香布施了。那和尚又老又聾,見金鑊一出手就是十兩銀子,“當——”地撞了聲磐瓮,便捧過簽筒來。乾隆信手拈出一枝,取了簽標看時,上頭是一首詩:

  嗟爾父祖功德高,紫府龍樓勛名標;

  好防金火莫相容,再逢甲子運未消。

  乾隆先是一笑,心中悚然一動,把那簽標遞給劉統勛等人傳看,自向佛前黃袱墊前端肅恭立,卻不下跪,只雙手合十垂眸念誦了幾句,問秉燭小沙彌:“小師傅,能不能見見方丈?”

  “阿彌陀佛!”小和尚傻乎乎稽首說道:“老和尚這幾日忙!前頭裴太尊靳大人壞事,家裡來許願,要能脫去大難,情願給佛爺裝金三千貫。如今真的災星退了,靳家又添了個少爺,叫師父去給寄名符兒。高國舅家裡聽說,前兒也來許願,夫人的金手鐲耳環都捐出來了,也得了好簽,高高興興去了……我們廟裡佛祖靈光善護念眾生,今兒這家請超度,明兒那家作道場,大人先生們不住地邀師傅去下棋會詩。師傅昨兒還說,太忙了,弄得俗務纏身……”這小沙彌大約平日難得有個說話機會,一問,就饒舌出一大串話來,“檀越只管多布施,往福田裡種富貴自然得收富貴,管取您能高中了!憑您的相貌混個紅頂子是穩穩噹噹的!”

  幾個人聽了都笑。乾隆倒覺得他伶俐,拍了一下他腦門子笑道:“老范再捐十兩!——告訴你師傅,既然忙得俗務不可開交苦惱,還是出家的好!嗯……那邊是甚麼地方?怎麼還有戲班子?”

  “施主您真逗!”小沙彌摸著腦門子,半晌才悟過來,咧嘴一笑道:“我師傅忙得苦惱,叫他‘出家’!——這一帶都是桃花庵的廟產。您問的是謝施主家。他租的觀悟軒,是廟裡蒔弄花糙的園子,錢塘城有名的縉紳,迎駕來揚州,看這裡好,就租住了下來。家戲班子天天排演熱鬧,也時時過來進香。謝擅越也是正知正信正覺正悟的大善知識,佛跟前不吝嗇的……”乾隆一直笑,說道:“好!佛前舍善財,就是善知識!”點頭出來,望望後殿沒有再往裡走,看了看緊閉的方丈精舍,上頭是“見悟堂”匾,左右聯上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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