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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喇嘛達爾札布置了人追殺阿睦爾撒納,沒事人一樣笑嘻嘻回來見我。對那些王爺咭哩咭隆說了一通,又對我說:‘今天這件事讓將軍受驚了,真對不起。達什達瓦一家和策妄達什密謀勾結阿睦爾撒納這隻狼,要來奪我的糙原、人民和牛羊,要殺掉我,擁立策妄達什來統治准葛爾。策妄達什年紀雖然小,和多爾濟·納木札爾都是一條母狼懷裡養出的惡狼,勾結外人害他的哥哥又是他的恩人的我。用你們的話叫天理難容!我不這樣對待他,他會把我作成肉醬吃掉!請將軍轉奏博格達汗:我們准葛爾部是擁戴大皇帝的法統,臣服天朝的藩臣,並不敢自外乾隆大汗的恩德和統治……’這是不測兇險之地,我沒奉旨,也不敢胡言亂語,虛應酬幾句教他趕緊上奏朝廷請求封誥,名正言順地當個藩王,帶著我的人回了天山大營。”

  幾個人聽了都點頭。准葛爾部族亂源已經明了。紀昀一鍋煙接一鍋噴雲吐霧,沉思著緩聲問道:“我在軍機處,料理的卻是文事,見有達瓦齊上表請封汗的摺子,這個達瓦齊是怎麼回事?”

  “達瓦齊麼,這就說到他了。”隨赫德笑道:“我與他那達慕大會上見過,拉手寒喧。個子比我還高點,皮色和漢人差不多,笑起來樣子很賊,說話聲音吐字兒有勁,還引用了孔子的話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那達慕會上指揮兵馬的就是他。很乾脆利落的一個人。漢話說得好極了,略帶一點寧夏口音。”

  “此人是巴圖爾琿台吉的後裔,准部大策零敦多布的孫子。也是扎爾固部族會議里掌兵權的大貴族,管著哈薩克玉茲部落,打個比方有點象我們的兵部尚書兼統兵大帥。他也是正牌子的金枝玉葉,原本納木札爾昏亂,就生了篡位之心,幫著喇嘛達爾札,心裡自家打主意,納木札爾死了,策妄達什也死了,你喇嘛達爾札不是正宗貨色,朝廷也沒封你當汗。此事不干更待何時?阿睦爾撒納當眾脫逃,原來是他使的心勁兒。

  “這事是我後來才知道的,阿睦爾撒納逃出後,曾派人到我營里,他已聚集三萬鐵騎,要和我合兵進擊准葛爾。我沒答應,他也就不再找我。我也留心,派人化裝混進去打聽。原來他求我不成,悄悄去了哈薩克玉茲和達瓦齊密謀。兩個人商量定了,於乾隆二十一年秋七月十二夜裡,各派兩萬騎兵,四百里長驅奔襲,直入准葛爾大汗宮。准部的兵都是達瓦齊帶出來的,只有喇嘛達爾札部落不到一萬兵,又沒有防備達瓦齊會裡應外合。兩個時辰不到,一萬多兵全軍覆沒,喇嘛達爾札拔刀自盡。

  “照阿睦爾撒納的想頭:我幫你達瓦齊當了汗,至少也該弄個一字並肩王坐坐。達瓦齊卻覺得自己走錯了棋,早知道喇嘛達爾札這麼不濟,何必引狼入室掰屁股招風?阿睦爾撒納屯兵不走,兩個人頓時反目為仇。阿睦爾撒納一不作二不休,乾脆大舉進兵,占領了杜爾伯特,屯兵額爾齊斯河,兩軍隔河對峙。我奉旨見駕述職時,兩軍已經打幾仗,互有勝負。准葛爾現在局面已是亂到了極處。”

  隨赫德口說手比,反覆譬講,總算說清白了准葛爾內亂局勢的來龍去脈,已是唇焦口燥,端起釅茶一口接一口只是喝,說道:“後來的情形我就不知道了。”

  “阿睦爾撒納戰敗了。”弘晝目光霍地一閃,又斂去了鋒芒,“達瓦齊自己何嘗不是狼子野心?逼得三車凌部舉族內遷,在部內誰忠於朝廷他就殺誰,達什達瓦部的宰相桑薩拉勒勸他親赴北京朝見皇上請求赦罪封賞,那是他的表哥,也是一夜掩襲血洗了他的部落。說甚麼‘不自外’,是他自己政局不穩。象厄魯特蒙古三車凌這樣的大遷移,自順治爺開國還是頭一回,他這麼折騰,司馬昭之心早露餡兒了!皇上現在急著要在准葛爾用兵,怕的就是他把異己清理乾淨,羽毛豐滿瓜牙鋒利,又變成第二個葛爾丹,就勢大難制了。可傅恆這頭也在用兵緊要關頭,又不能催,須得騰出手來再料理准葛爾這批叛賊!他們,你別看都打朝廷旗號你殺我我殺你,其實誰也不和朝廷一條心!都做的成吉思汗夢,不然,和羅剎國眉來眼去做甚麼?——他娘的!”他突然朝左頰。‘啪”地煽了自己一耳光,看了看手,“這早晚就有蚊子了!”

  眾人一笑即斂。紀昀閃了弘晝一眼,心裡暗自嗟訝:誰說這王爺荒唐?心思簡直千竅百孔!就是阿桂,全盤兒掌握軍事,每日看奏摺,也沒有這樣明晰清慡的見地,洞穿七札的目力!這樣的人才卻每日去看戲逛園子,伴了討吃的四處遊逛,真是可惜了的……想著,笑道:“五爺別料理內務府還有甚麼旗務雜差了。我請旨請五爺出山掌管軍機處好麼?”“放你媽的屁!”弘晝剎那間又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磕了個瓜籽兒扔進嘴裡,單眼皮兒一蔫,笑罵道:“你敢胡來,進軍機我頭一個先撤你的差!我其實是個趙括馬謖,二流子混混兒,怎麼敢沾惹國家軍機——你到茶館聽聽,那些八旗紈挎街痞子,議論起國家大事哪一個不是人模狗樣的呢?”

  “我記得聖祖爺時名將周培公說過,”范時捷跟著眾人一笑,定神說道:“西陲戰事打的是軍需仗、糧食仗。我原來不曉得厲害。看看金川才明白,細算是二十三斤一兩的糧才能運到前線一斤。運到天山大營雖然都是旱路,卻越走越難走,連水都得帶著,至少是四十斤糧才能運到一斤。老隨,二十年前我們就是老朋友了,你龜兒子要給我省看點兒,我糧食被服不短你一斤一件,你丟一斤就是四十斤,敵人得去一反一正就是八十斤,得了不得了?我來見你,皇上至囑再三,打金川只是練兵,真正瞄的是西邊,一旦達瓦齊成氣候,和羅剎的甚麼雞巴的女王勾起手對付我們,麻煩就大了!聖祖爺三次親征,為的就是天朝之地寸上不讓外夷,難道還要乾隆爺再來親征?所以你缺甚麼只管問我要,斷不叫你的兵凍餓。可你也得替朝廷想想,金川是個大頭出項,圓明園又一個大頭,賑災河工,哪一處不是錢。如今收項雖然不少,淌水似的銀子往外流,還有官員中飽私囊,皇上難不難?戶部難不難?內務府現在也虧空,王爺,他們尋我要,我是要命一條要錢沒有!您得替我擋著——我不借!”他象真的有人向他借錢,木著臉咬著牙嘴唇把手一推,“我萬變不離其宗,玩笑是玩笑,正經事兒正經辦——這是大事!”

  幾個人看他說得認真,又象一個老孩子,都不禁一個莞爾。弘晝笑道:“前頭一個尤明堂,如今一個范時捷,秉性不盡相同,兩個鐵公雞一樣!”紀昀卻道:“如今短的就是鐵門栓!國家養了一群城狐社鼠。老隨,你得屯田,兵士不打仗,開山開荒種點地,甚麼高梁玉米穀子之類的,還有菜蔬,放羊餵豬。當兵的有事干,吃飽不想家,也能打打牙祭。要有點囤糧,天山南北都亂了,朝廷就有糧,運不上去也是枉然。”

  隨赫德想打呵欠,又抑住了,笑道:“桂中堂早就寫過信說這件事。您沒去過天山那塊不知道,那地方兒六月天還下雪,甚麼莊稼菜蔬也是不成的。不過我還是有些預備的,干蘑菇、蕨菜、蘿蔔乾存得沒處放,還養了兩千隻羊,幾百頭牛,肉乾也有點存貨,糧食有三個月的存糧。萬一腹背受敵四面楚歌,半年時光還是頂得下來的,朝廷的援兵半年也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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