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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保兒只出驛虛轉悠一圈,到燕於磯碼頭買了幾張軟面卷餅心,叫上一個賣油茶的託了一大壺跟著,蹭搭蹭搭回了驛站。叫賣油茶的站在驛站門洞裡等候,經自穿堂過院,卻從偏西兩廂夾道過去直北進了後院,登正房入內。但見八支胳膊粗的紅燭煌煌炬照如晝,和親王弘晝仰在安樂椅上,雙腳泡在貯滿熱水的大銅盆里,兩個丫頭一邊一個跪著替他捏腳丫子按腿,兩個丫頭坐在雙肩邊替他揉臂摩身子,椅頂頭還有個剃頭的也是女人,是親王六側福晉屋裡侍候的通房丫頭叫紫jú的,一邊給他小心刮剃,一邊說笑話兒:“我們鄉里有個嘎秀才,寫詩寫詞兒都沒的說,一寫八股文章就玩完兒。又愛吃酒,吃醉了就滿口柴胡。有一回大白日喝得醉貓似的,肚裡五味不合,暈頭鴨子似的徉到彭員外門口,再忍不住‘嘩’的一口吐了個滿世界都是,彭家那日祭祖,剛剛拾掇得乾乾淨淨,門房見弄得黃湯綠水滿地酒臭,就罵:‘野殺才,哪個茅廁里不能吐,就沖我家門口拉稀竄鞭杆兒!’嘎秀才說:‘不是你門口衝著我的口,我還不噁心呢!’門房笑說:‘日你媽的,我們大門一向就在這,又不是今年才有!’嘎秀才晃晃頭,指著嘴說:‘老子的嘴一向也長在這,也有年頭了!’”

  弘晝閉著眼,聽得吞地一笑,幾個丫頭也笑。聽見王保兒也笑,弘晝用手指指額角,示意紫jú剃刮,問道:“叫驢過來了?事辦妥了?”

  “回主子王爺話,”王保兒有楞有角向弘晝一躬,說道:“奴才頂的名兒,叫苟才。一個翠香樓,連鴇兒朱倩倩共是二十二位,隨軍門三個,其餘一人兩個,化了五十兩金子,辦得湯水不漏,這會子——”弘晝一擺手打斷了他的話,指指頭頂對紫jú道:“再細刮一遍,剃頭的拍巴掌——玩蛋——剃,說——”“就說剃頭的,”紫jú笑道:“有個財主最是小氣,要剃頭,跟剃頭的說,‘好生剃,給你三合米,拉破一道血口兒扣你一合。’他有心坑人,剃一會兒猛的一咳嗽,糟———道口兒!過一會子又一個噴嚏,糟——又一道口兒!堪堪剃完,頭上剛好三道口兒。那財主心裡滿得意,白剃了——剃頭的幾天沒生意,餓得肚裡咕咕叫,一陣陣邪火直攻,索性一索性,咬著牙笑說‘爺這頭真得好好侍候’,也不分說,立起剃頭刀頭上拉劃,把三道血口兒曲里拐彎連成一道兒……”說罷收刀,竟在弘晝光頭上輕輕一拍,笑道:“玩——爺的頭了!小心著點,防著奴婢在爺頭上也劃道兒

  “哈哈哈哈……”弘晝大笑起身,趿了鞋適意地跺了幾步,一個丫頭臉蛋上擰了一把,道:“你肚子不餓,我不咳嗽打噴嚏,怎麼會有那種事?”他象忽然想到甚麼事,神情變得有點沉鬱,緩緩說道:“如今圓明園,熱河八大處,紫禁城真正是佳麗三千。我已經請旨,二十五歲以上一律放歸本家。不知道辦了沒有,得催催內務府。宮女們餓急了,准不定也干剃頭匠這一手!”王保兒笑道:“王爺說笑話了不是?宮裡人還能餓著了?”弘晝搓搓光潤的臉頰,道:“那可指不定。人,不光肚皮會餓,別的地方餓起來也不得了!明武宗時候,幾個宮女一商量,弄條白綢子要勒死主子,幸虧她們張致慌忙,打的是個死結,沒弄成,不然,史筆一載,‘武宗為宮人所弒’,那是甚麼好名聲?”

  他雖說得漫不經心,眾人卻誰都沒有讀過史書,幾個丫頭想到常隨福晉晉見皇后的那個陰沉沉的宮闕里,一百多年前深夜居然發生過這樣的事,必定為了甚麼事絕望沒有活路,幾個宮娥密議殺皇帝,怎樣撕白練,怎樣慌不迭挽了死結,怎樣套上拉不動,驚動了武宗……那是怎樣的情景?……思量著,心裡都起疹兒,竟都呆住了。王保兒道:“爺呀!還真有這種事!武宗爺後來怎麼料理那幾個yín賤材兒的?”

  “武宗是個yín昏之君。這結局可想而知。”弘晝似乎不想沿這話題多說,“無非碎剁,凌遲,剝皮而已,嬪妃都牽進去好幾個呢——保兒,咱們前院裡去。”說罷拿起腳出房,保兒緊隨跟著,屋裡留下幾個女人兀自發呆,身上起栗兒。

  第一章

  本節字數:112311

  ?十六納木札爾yín樂招亂阿睦爾撒乘變逃難——

  弘晝王保兒一前一後從北正房向東,踅過一段暗幽幽的巷道,弘晝忽然站住了腳。王保兒不知緣故,忙也站住。暗地裡弘晝沉吟良久,說道:“保兒,皇上要處分我,你心裡得有個數。”

  “主子!”王保兒嚇了一跳,疑惑地伸脖子噓弘晝臉色,卟地一笑道:“爺說笑話了不是!怎麼會呢?皇上現今只剩了爺一個親兄弟,平常價連句重話都沒有的。奴才隨爺叼光,幾次見皇上送東西,賞的比送的還多;隨爺晉見,奴才旁邊瞧著,皇上眼裡那份親情,比別個親王格外不同呢!”

  “你想的對,也不對。我們除了兄弟,更要緊的是君臣。”

  “皇上已經露出口風,‘就是兄弟,也要拂拭一下。’”

  “拂——拭?”

  “好比鏡子不亮,”弘晝一笑,“要擦一擦。”他頓了一下,仰望高天繁密的星河雲漢,長長透出一口氣,“我是荒唐王爺嘛!如今天下就是個荒唐世界。拂拭一下我,下頭荒唐的就會少一點。……今夜的事,我就是尋個小過錯給皇上看。御史彈劾是必定的,接著就用這個——摘掉我頭上幾顆東珠、罰俸、訓斥——教我閉門思過。再接著,他再殺錢度、高恆,罷那些聲名狼藉的官。他要整頓吏治,不咬牙拾掇一下自己兄弟,怎麼說別人?”

  王保兒聽得發懵,想了想,說道:“王爺既這麼明白,何苦化錢費力弄這事,白填還進去給人作法——爺說奴才乃是驢托生的,驢不會想事兒,王爺怎麼也不會想事兒?”

  “日你姐姐的獻右哺衣罱チ耍焙脛縲β畹潰骸案闥狄菜擋磺宄<親耪獾底郵攏噬洗Ψ治遙也淮Ψ幟悖鬩諭饌肥樟殘┒鶿鐧畝歡惶喊押麼蟮墓俁級サ僥杴礁稀:孟笪乙壞慵夜嬉裁揮興頻模蓖醣6Φ潰骸八宜狄患夜媯課揖褪且哪7杜牛∫泊Ψ治遙滴以諭饌泛錘惺露奐依鍇О訝耍遣灰病佟艘幌攏俊焙脛綰嗆譴笮Γ檔潰骸昂門牛攏擼巴非魄迫ィ?

  主僕二人加快腳步,其實這裡暗角出去,離驛站正房只幾步之遙,轉出房角弘晝便道:“跑去問問完事沒有,爺噁心聽他們那些聲音。”王保兒忙應一聲,小跑著從正房北影壁繞進去,跺步兒加大足音,一進門便隔東屋門問道:“隨軍門,解乏了沒聲?”聽著屋裡嘰嘰嚕嚕斷雲殘雨之聲未絕,一個女子細聲細氣吃吃笑著求告:“爺……您真好精神氣兒……且別起身……”隨赫德答應著:“就來就來!”接著一陣衣裳悉悉聲音,隨赫德披衣扣鈕出來,一頭走一頭笑著回罵:“老子在萬馬軍中直出直入,殺得屍積如山血流成河——啊!五爺,您不是在明故宮那邊麼?怎麼這兒來了!”他一眼看見了弘晝,忙一個千兒打下去,懷中鈕子尚未扣全。裡頭鴇兒婊子們不知道,兀自浪笑著說:“憑你明故宮秦淮河,再惡的大將軍五六爺,該敗陣也得軟了!”不知誰悄語說了句甚麼,裡屋才沒了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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