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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桑措在旁插話道:“把這些炮全部炸掉,不然,傅恆會用它們來攻我們的刮耳崖的!”

  “攻打刮耳崖這炮沒有一點用處。”莎羅奔道:“博格達汗有的是炮,並不在乎這幾尊。”他象是突然想起了甚麼,聲音變得有點急促興奮,“把炮全部運過來,就在這裡——六合喇嘛寺。我們要狙擊一下傅恆,火槍、弓箭,和我們全族的男人,在這裡和傅恆血戰一場!”

  “這裡?”仁措問道:“不是要退到刮耳崖山口扼守嗎?如果——如果海蘭察從刮耳崖南麓背後撲上來,我們怎麼辦?”莎羅奔獰笑道:“這裡是北路軍和南路軍通向刮耳崖的唯一通道。我們東打一下西打一下,用漢人的話說這叫疑兵之計,讓傅恆覺得我在試探突圍。傅恆當然不會輕易上我的當,他會想我在聲東擊西,吃掉海蘭察,把金川戰局打亂。他占大小金川,我占刮耳崖,久攻不下,乾隆老子發怒,就會撤掉他!——他會想到這些的,所以南北兩路軍攻人金川,他就不會再‘緩進’,而是要從水旱兩路急攻刮耳崖!那時候,西路軍就變成了南路軍,尹繼善會從北邊壓過來,兆惠和北路軍會變成東路軍,總合人馬會超過十五萬!死拼硬打刮耳崖,也是頂不住的!在這裡和他血戰一場,由刮耳崖出兵襲擊擾亂海蘭察,無論大勝小勝,我們乘機退回刮耳崖,全族苦頂到明年春夏之交,如果沒有結果,就只好……到青海去了……”

  無論打勝打敗,大勝小勝,結局都是陰沉黯淡的,莎羅奔說著,心裡也覺淒涼,但他很快就鼓足了勇氣,“我要在這裡教訓一下傅恆。如果,打成膠著形勢要海蘭察增援,那麼乾隆就要殺第三個宰相了!我在內地聽秀才說過,官渡之戰,赤壁之戰,昆陽之戰,都是以少勝多,我雖然不是漢人,為甚麼不敢和曹操、周瑜和劉秀比英雄?”

  “故扎,曹操是……”嘎巴囁嚅了一下,說道:“是白臉jian臣,您不能比他……”“就是這個話,白臉jian臣還能打勝仗,我是保鄉衛土的正義之師。”莎羅奔道:“我更能打勝仗——現在的事情是,無論白臉黑臉,人家都要打我們,饒他們一次又一次,仍舊不罷手——只有一個字:‘打!’”

  莎羅奔說著,便向崗下走,一邊走一邊吩咐:“明天就用竹子編成排船,把散處下寨和大金川、堆旺的大炮拖到六合喇嘛廟,四門炮口朝北,一門朝東,一門朝南,炮架用石頭在中間支起,炮口要能轉動……老駱駝老羊老馬老氂牛全部殺掉,女人們負責曬肉乾——煮熟了一泡水就能吃的,所有人身上的皮袍都要把毛拔乾淨,一個人要有三件擋寒,絕糧時也能吃的。火藥,告訴看守人,一斤一兩不能受cháo,火槍鳥銃的火藥要配足,剩餘的用羊皮袋封好,隨時能運到六合來……七歲以上的孩子,每人要養好一隻羊、一匹馬、一頭駱駱……桑措,三天之內我的指令要大小金川所有的人都知道!”他突然止住了腳步,諦聽著,說道:“蕭!——你們聽蕭聲!”

  幾個人凝神聽時,果然遠處蔥籠幽晴的夜色中悠悠一陣蕭聲傳來。因為夜深風涼,斷斷續續的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嗚嗚咽咽的婉轉悠長。時而低回折顫如臨流落花,時而幽噎抑頓似湍溪激石,遊絲一縷沉吟綿長間忽然高拔入雲如凌空俯瞰,正令人心目一開間卻又轉入沉渾,裊裊渺渺漸歸於寂。嘎巴早已聽出是父親在吹蕭。他自幼就聽父親吹,卻從來沒有象今夜的蕭聲這樣勾心懾神盪氣迴腸,聽著已是痴了,滿眼飽含淚水,哽了一聲,說道:“是我阿爸。”

  “不錯,是你阿爸。”莎羅奔點點頭,暗夜裡看不清他的臉色,聲音卻是濁重帶著咽啞,“上次刷經寺松崗大戰後,我就釋放了金川所有的漢人熟苗奴隸。”他緩緩移動著步子向回走,徐徐說道,“我曾告訴過你父親,乾隆是絕不會放過我的。你是漢人,可以離開我這裡逃過這場大劫。但是他不肯。他說隨便帶一塊黃金到內地,就可以過上很好的日子,但是那是惡人的天下,他是‘逃兵’,又是‘罪人’,甚麼親戚朋友三老五少都是靠不住的,沒有他的存身之地——漢人,我是知道的,他說的是真的——漢人甚麼都能容納,很多好的我們學不到也容納不了,但很多好的東西我們有,漢人就容納不了!岳鍾麒老爺子我很敬他,但他說他討厭朵雲,說我和哥哥不該為朵雲決鬥,還說甚麼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可以換,手足不可斷。好象這世界上愛情,象破衣服一樣可以扔掉。真是奇談怪論!——你阿爸是好人,既然願意留在我這裡,我要把他當我的父兄對待……”邊說邊走間不覺已經回到了六合喇嘛寺外,莎羅奔心事很重,仰臉看著暗晦的天穹,似乎在尋找著隱在雲層中的某顆星胡。暗夜中,他的目光熠然一閃,不言聲走到六個水桶粗的轉經輪旁,捱個用手撥轉,走一道折轉身再走一遭,不停地撥弄那些被人摸得滑不留手的輪子。

  眾人站在一旁,目不轉睛的盯著他們的首領和黑乎乎飛速旋轉的轉經輪。

  “嘎巴,”許久,莎羅奔停住了手,聲音也變得鬆快了許多,站在寺門口問道:“你剛才回來時,說夫人聽到喀爾喀蒙古的事,還有霍集占的事,你自己在南京這些地方聽到沒有?”

  “聽到了的,漢人那邊茶館裡有人議論。”

  “能不能詳細一點告訴我?”

  “用漢人的話說,都是雞零狗碎叼著聽來的。”嘎巴笑道。“連夫人說的,也連貫不起來。我們的使命是營救夫人,沒有仔細打探這件事。”

  莎羅奔沉默了,想想朵雲,此刻不知在揚州還是在海寧或者回了南京,她決意要見乾隆,見不到是不會回來的,見到乾隆,她能讓這位“博格達汗”回心轉意嗎?他搖了搖頭,說道:“就是雞甚麼狗碎的,有多少告訴我多少。活佛桑措,你們累了一天,回去休息吧——嘎巴,你來……”

  莎羅奔確是天分高於常人,他想聽的“雞零狗碎”傳聞,不但傅恆在關心,乾隆在揚州更覺到了西北准葛爾部內亂的震撼。因此,接到傅恆的奏摺,立刻用六百里加緊硃批諭旨,著傅恆將欽巴卓索一家妥送南京,他要親自召見。一面又下旨尹繼善嚴密監視西北軍情政情,命天山將軍隨赫德迅速兼程到御駕行在述職。隨赫德接旨時乾隆尚未到揚州,因此在開封過了惠濟河後便乘騎直下南京,計程七千餘里。一路塵風顛頓,只用了半個月光景。原旨意命他在石頭城驛站等候接見的,過了揚子江就到,隨赫德帶著十名親隨護衛,都是頂尖兒的精壯漢子,一口氣松下來,一個個也都累得身疲腿木,拖不動腳步兒。剛剛安頓下來,洗面洗腳水還沒有燒好,驛丞忙忙走進上房,陪笑道:“隨軍門,真是對不住您吶!和親王爺府里管家來了,有王爺的鈞諭。”隨赫德看時,驛丞身側果然站著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適中身材,單眼皮兒掃帚眉,兩撮老鼠髭鬚得意地翹著,灰府綢截衫前短後長,腰杆兒卻挺得筆直,獐頭鼠目的怎麼瞧怎麼不順眼,隨赫德不禁暗笑:和親王爺人說荒唐,果然不假,哪裡尋出這麼個活寶來當管家?卻也不敢怠慢,站起身來問道:“綱紀貴姓?王爺差你來有甚麼鈞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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