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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嘎巴和幾個小兵在雙流軍驛里議論傅恆練兵有方,傅恆此刻在總督衙門籤押房西的花廳里剛剛會議過,傳令成都知府鮮于功、城門領張誠友來衙訓令整飭成都治安。

  會議剛散,所有的軍將都離去了,只有北路軍副統領廖化清被留下來,金輝欲辭未辭,在花廳中間的金川形勢大沙盤旁巡邏,見傅恆沒有逐客的意思,安了心,幫著小七子開窗放屋裡的煙氣,擺放凳子收拾殘茶,又招呼叫大夥房,“給大帥清飩一碗銀耳湯,泡釅釅的茶來,大帥要熬夜……”傅恆倒覺不過意的,笑道:“老金,交待一個戈什哈管事的聽小七子招呼就成,那些事叫他們下頭人辦。其實,就這樣會議,你要忙就說一聲,在衙辦事就是。這裡說治安,是川軍有不少進城惹事生非的,你還是留任巡撫,聽聽也好——來,這邊坐坐。”

  “是,中堂!”金輝這才揩手踱過來,提著袍角坐下,不言聲將兩杯茶一杯捧給傅恆,一杯遞給廖化清。傅恆笑著拍拍金輝肩頭,對廖化清道:“不要小瞧了我們這位老兄,當年雲南苗叛,全省糜爛,東川府九縣縣城全部破潰,只有他帶全縣衙役和百姓死守不退,頂了三個月!——把家當都分給了守城軍民,到底也沒有失陷!張廣泗大軍入滇,又管看護糧道,為保一萬石軍糧,二百個人又和兩千苗人對峙,打了一天一夜,援軍到了,他也累暈死了——這還是個文弱進士出身,要會武,指不定怎樣英雄呢!老金——別整日霜打蔫了兒似的,又沒有死了老子娘,振作一點,你那點子事皇上心裡有數,傅恆也知道你!”金輝是個內向人,聽傅恆述說自己履歷如數家珍,心裡一陣酸熱,幾乎就要墜淚,忙斂神微微一笑:“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傅相來,我一定重新打起精神,政務上料理好,還有運糧餉民夫調度徵用,都是傅相一句話的事兒。”

  說話間銀耳湯已經端來,小七子又給金廖二人各換一杯釅茶,退後一步稟報傅恆:“主子,成都府、城門領來了,在籤押房那邊候著。”

  “你去請他們稍侯,我和廖將軍再交待幾句話就叫過來。”小七子答應一聲回身便走,傅恆叫住了,“廖將軍上次在下寨槍傷了肺,既有銀耳,包二斤交給他的戈什哈帶去——哦,給馬光祖也帶二斤。”他滿面倦容,起身到銅盆里撩水洗了一把臉,仔細揩乾了歸座,對廖化清道:“留你沒有多的話,馬光祖先回刷經寺調度人馬。你開會來遲了一點,再交待幾句。”見廖化清要起身恭聽,手按了按示意他坐下,“今年春寒,本地人說逢這年頭金川有瘴氣,所以一定要秋冬季動手。南路軍兆惠那邊步步為營向小金川推進,因為那裡泥淖太多,易守難攻,北路還是主戰場,因為有個下寨,畢竟容易穿插。訥親的計劃原本沒有大錯,漏子出了兩條,一是料敵不清,道路不熟;二是我軍沒有聯絡辦法,不能互相策應,各自為戰,反被莎羅奔各個擊破。”

  廖化清點頭,說道:“是!打著打著敵人就沒影兒了,偷襲刷經寺,截松崗糧道,軍情都送不到中軍。我們就象死蛇,一截又一截斷開由著老莎抬掇!”

  “莎羅奔已經把所有的糧食鹽巴被服運到了刮耳崖,老人女人和孩子也都移過去了。”傅恆捧著銀耳碗,目光在燈下閃爍,幽暗得發綠,“想必是要在那裡死守!或是那裡有通往青海西藏的道路也未可知——我已經寫信給岳鍾麒,叫他著意偵察,有路就堵死它!”廖化清道:“莎羅奔看來是不肯面縛投降的了,四萬藏兵在大小金川周旋,三萬老小到刮耳崖!大帥,這些藏人我佩服,有血有肉有骨頭。我最怕他們來個聚族自焚,我們臉上就掛不住了。”傅恆嘆息一聲:“我也耽心……最好是在大小金川混戰中生擒了他——現在沒有開戰,說這個話未免太早——不說這些空話,海蘭察飛鴿傳書,他營里傳喚將佐,用的是嗩吶,千總以上的官,每人一個號譜,夜裡打亂了陣,嗩吶一響,就知道主將在哪裡,吹嗩吶叫誰。兆惠是用的牛角號,道理也是一樣。方才想了想,你們是鳴槍叫人,恐怕不成,因為莎羅奔也有槍,土槍鳥銃火槍都有,你打槍他也打槍,響成一片就分不出信號——要改。就用他們的辦法,總而言之要一聯就通,哪怕你們學雞鳴學狗叫呢,我不管。這邊是主戰場,聯絡更是要緊,和我聯絡、自己營里上下聯絡、和策應軍營聯絡,都要有死章程。戰場上,聯絡就是呼應,就是戰機。你要想清楚了。從伍到哨、隊、棚、營,各級長官上下左右,一是打散了怎樣聚,二是臨時調動怎樣傳令,摘韭菜樣一根一根理順了。和我至少要有三種聯絡辦法,和川軍至少有兩種——還有糧食供應,開了三次會議了,這是不消細說。有備而無患,是千古不易的至理——就這些話,比如探測道路、輜重運輸,有些細務,回去和老馬再合計一下,缺甚麼速速報我。”

  廖化清一邊聽,手掐指頭記憶,聽完起身,單手平胸“唰”地一個軍禮,說道:“爵爺放心!”接著便複述傅恆命令要點。傅恆滿意地點點頭,見他要走,又叫住了問:“你那裡有五門炮?鳥銃多少支?”

  “回大帥,二十五支!”

  “把我衛隊鳥銃再撥給你十五支。我有三十支足夠用的了!”

  “謝大帥!”廖化清激動地說道:“我一支也不要。這仗打不贏,我和老馬說了,二十五支鳥銃全向我倆開火,把我們打成馬蜂窩抬屍見您!”

  “我不要你們馬蜂窩,我要莎羅奔!——炮隊要拉上去,走得慢也要拉!”

  “是!從清水塘水運大炮,不算慢。火藥——遵大帥的令,都用油布包了外用蠟封——還要回大帥,莎羅奔也有十幾支鳥銃,也有炮,請大帥留意!”

  傅恆笑道:“金川不產硝、硫磺,他能有多少庫存火藥?小金川的炮繳還了官軍,大金川沒有炮。十幾枝鳥銃還要用來打我的傳信軍鴿,這麼大戰場,那麼點東西是胡椒麵兒——懂麼?是個‘味道’!好——放心去辦差吧!”廖化清“啪”地一個轉身,佩劍馬刺叮噹作響去了。

  這邊小七子去傳令鮮于功張誠友進見。傅恆笑謂金輝:“有人說敗軍之將無以言勇,我看不見得,馬光祖廖化清都是莎羅奔打殘了的人,北路軍帶起來,士氣不比兆惠的低。馬光祖三月天打赤縛,在小黃河口探路,差點陷進泥淖里。廖化清和當兵的一起拉縴兒拖炮,一身傷疤亮出來,兵士們病號都起來跟著上去了——”說著,見鮮于功張誠友捧著手本一溜小跑進來,對金輝道:“你和他們講,進城的兵都是川軍,要全部趕出去!”說罷,要水漱口,坐在卷案中間,抽出北京南京遞來的驛傳信,用剪子一封一封剪拆。鮮張二人請安行禮也沒有理會。

  “川軍綠營調來這兩萬人,是為策應馬軍門兆軍門兩路人馬用的。”金輝輕咳一聲說道:“不是讓他們到成都這個花花世界享福來的。我昨個兒便衣出去看了看,雜在人群里的兵觸目皆是,有的游擊千總帶著馬弁騎馬進城,趾高氣揚,有的採辦大車小車沿街買雞……買牛羊肉,成都市面上黃豆價漲了一倍,雞肉漲了兩倍,牛羊肉也漲了七成,採辦前頭走,買菜的百姓後頭搗著脊樑筋罵。還有串茶館聽說書看戲的,直出直入。有的軍官還和商人在飯館裡混在一起——這太不成體統!傅大帥早就有禁令,所有軍官兵士不奉命不許進城,兩位老兄竟是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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