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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笑道:“甚麼‘直追李社’,又是‘賽過昌谷’,朕作詩只為娛情,沒想過那些比較。”因低頭略一屬思,詠道:

  薛蘿嬌軀自槐生,嫩黃無語對東風;

  清芬裊裊滿瑤池,盼得南國迎春情。

  “好!”詠聲甫落,文武官員已是一片鼓掌,齊聲喝彩。乾隆心下得意,口中卻道:“詩詞小道。朕於翊苑敝校嬉飭髁找斃鄖槎選J韜銜露鰨誶槿ざ鄭植荒芤允潞ξ模植灰寺薇嘸剩涫切〉潰涫盪蟮酪簿馱淘諂渲校韉煤鎂湍蚜恕!?

  紀昀因奉旨“不出風頭”,難得展才,細思乾隆此詩,無論如何只是中平之作,但他是文壇領袖,此種場合斷不宜緘默。在一片嘖嘖讚嘆聲中,紀昀近前一步,笑道:“皇上論詩獨出心裁,臣真是折服之至——大道蘊於小道之中,即從聖作可窺一斑。前兩句講的就是“情’,單‘嫩黃無語對東風’,因甚的‘無語’?此天生麗質麗色似乎在等甚麼,盼甚麼。後兩句以事暗應,那是在等著瑤池王母啊,等著皇上奉太后慈駕來看望它啊!這裡邊便蘊了一個‘孝’道,也可說得皇上也盼著有此一種花,‘清芬裊裊’直透九重,使太后得心恬意適!”福康安在旁聽著,一篇尋常之作,經這位才子渲染潤色,頓時變得情致意趣典雅堂皇,蘊含大道悠遠無窮,此人才量機敏真是人所難及!……正讚嘆間,翰隆笑道:“朕至孝之性出自天然,作詩時信口而拈未加思量。經曉嵐這一解說,也就發無餘意了——范時捷,你躍躍欲試的,把你的念給朕聽!”范時捷因自己的詩和乾隆紀昀嘉許的詩論契合相符,一邊聽一邊看乾隆,滿臉笑容,確是有點“躍躍欲試”,聽這道旨,忙笑道:“奴才是個世務上人,並不懂詩。今兒偏偏有點詩思,不小心就作出來了,不定從今而始,往後也變成個雅人呢!”

  “不小心!”乾隆忍俊不禁放聲大笑,“也未必世務上的人就作不出好詩。作得好,朕許你從今是個‘雅人’!”范時捷忙笑稱“謝主子恩!”呲著一口黃板牙誦道:

  枝如藻須綿錦長,色似黃花對萱堂;

  大安國中憶皇恩,爭出迎春向朝陽!“果然不錯,做得‘雅人’了!”乾隆點頭笑道,“只是‘皇恩’二字,似可改為親恩,這就切中了朕倡明孝道的宗旨!”又問福康安,“你呢?”福康安忙躬身道:“奴才糙茅後學,勉為應旨,求皇上指教訓誨一一”因漫聲吟道:

  花開我遜梅花先,娉婷野樹聽自然;

  香髓寒芳動九重,河陽春色盡無顏!

  乾隆聽了,只是咀嚼玩味,轉臉問紀昀道:“如何?首句用了兩個‘花’,似乎犯重?”

  紀昀陪笑道:“詩以氣為主,無妨的。福康安此詩慷慨豪壯,正是少年英雄本色。只是未了一句‘河陽春色盡無顏’,嫌著帶了霸氣,須得改動一下才安帖了。”乾隆躊思片刻,說道:“盡無顏——改為盡增顏如何!”紀昀拊掌笑道:“皇上真是一字千金!這一改動,不啻東風浩蕩春滿人間,而且旋轉乾坤,整個詩變了一種祥慶鬱勃和平中庸的書卷意味。可稱為佳話!”劉統勛也不禁拈鬚含笑,說道:“這一字增刪,可以窺見皇上道德文章,不但堂皇正大,且是光風明艷,深得詩道精髓!”乾隆聽著兩人一套接一套的奉承,微笑著,只用目光在眾人中搜尋著。突然,他目光一閃,看見了竇光鼐,點名兒道:“竇光鼐,你向前站些!”

  “臣竇光鼐,”竇光鼐向前趨了幾步,呵腰一躬,說道:“一一領旨!”

  “朕的詩,還有范時捷的,福康安的,你以為如何?聯想聽聽大翰林的!”

  “回萬歲話:皇上的詩好,范福二位大人的詩也好!”竇光鼐低了一下頭奏道。

  獨獨這麼兩句:“好”,“也好”,乾巴巴的再無下文。和前面紀昀劉統勛連篇累牘的獎贊比較,無論如何聽去都象是在敷衍,乾隆臉上已是沒了笑容,他本來已對竇光鼐有了好感,今兒有意當眾調侃,一則示以眾臣天子度量包容四海,二則使竇光鼐更加知恩蒙寵,為今後大用留作地步。竇光鼐如此寡趣而且不知斤兩,頓時掃了他的興,盯視竇光鼐良久,他透一口氣,不無譏諷地道:“想必你有更好的了?念來朕聽!”

  竇光鼐本來低著的頭又向下伏了一下,說道:“臣文思蹇滯,恐有污聖聽,今日沒有應詔作詩,祈皇上恕罪!”“這也算不了甚麼。今日繳白卷的恐也不在少。”乾隆聽這話,厭憎的心平了些,邊說邊伸手向王八恥要茶。王八恥忙從貂皮暖套的銀瓶里給他傾一杯遞上,乾隆只漱了漱搖頭道:“涼——朕是知道你的,自幼就是神童嘛,連登高第直入清秘之府,你就口占一首給朕此行助興如何?”

  紀昀心裡不禁一緊,乾隆的秉性和竇光鼐的脾氣他都是太熟悉了:一個半點違拗不得,一個又偏恃才傲物,半點不肯違心屈就。此刻針尖麥芒兒相對,可怎麼好?看劉統勛時,也枯著眉頭目光緊盯著竇光鼐,似乎心中也在擔憂。無可奈何間,竇光鼐已開口詠哦:

  柔枝韻含隨堤柳,嬌蕊意若大槐峰。

  兩個人都鬆了一口氣,這詩句意韻和平溫婉,無論如何不至於大遭斥侮的。聽下兩句,卻突地口氣一變:

  料應西苑太寂寞,暖雪春催遍枝榮!還是說出來了!這個竇光鼐真真拗得不可思議!眾還在品味,紀昀和劉統勛都已聽出詩中譏刺,毫不容情,竟是直衝乾隆胸臆!

  “看來你畢竟骨鯁在喉,你是不吐不快啊!”乾隆目光有些憤郁,口氣冷得象凝霜寒冰,緩緩說道:“朕讓你助興,你來掃興!你是說誰?是太后,還是朕躬?朕是因為暢春園、西苑太寂寞,到江南遊冶玩賞來的麼?”

  “臣何敢悖狂無禮!”竇光鼐卟嗵一聲雙膝跪下,連連頓首,聲氣雖然柔弱,卻是說得清晰簡捷,“竇光鼐也是君之臣人之子,豈敢輕皇上孝養太后至誠至德?惟我皇上治天下夙夜勤政唯仁唯孝,此為有目所共睹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是謂之大仁大慈。太后、皇后,是天下之母,冒此雪後殘寒往返百里觀賞瑞花,儀征縣興師動眾三九嚴寒破土築路修橋建宮,倘若皇上知道玉輦駐駕的關帝廟,原來存放過不少窮民凍殍,窮餓勞累而死的民夫也在這裡停厝,豈不有傷我皇上愛民如子之至意?”

  此時所有的人都驚呆了!這簡直是直斥乾隆小仁小慈,只顧自己尊親,忘卻了天下人皆有老幼——連修路死人、野有凍殍,都算在了乾隆帳上!站在班中的文武官員,看著乾隆愈來愈陰沉的臉色,一個個面如土色身顫股慄,哆嗦著直想下跪,但軍機大臣不帶頭,皇帝沒發話,跪也不能隨意的,只索挺著。紀昀生恐乾隆頃刻之間雷霆大作,當場處死這個書呆子,那就不但儀證之行,連整個南巡都要蒙上一層灰,酌量再三,乍著膽子在旁斷喝一聲:“竇光鼐,為政舉大義不泥小故。皇上萬幾宸函,不計勞倦之身奉太后色笑頤養,此是以孝示範天下。你竟敢謬解經義,以小仁小慈之名加之尊上!憑你的本心說,太后來觀瑞花,難道是過份之舉?你也有高堂令尊,不曾陪他們賞花觀劇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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