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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叔是個放達人。闖宮的事我不但不計較,還感激你呢?”皇后隔紗幕說道,她的聲氣一時變得分外柔弱“皇上國事忙,阿哥們將來指靠五叔的時辰多著呢,老槐逢春抱樹又長,不算稀奇,就算祥瑞,原沒有去無錫的打算,御駕一動,得驚動多少人,花多少銀子?你該勸皇上別去才是。”弘晝笑道,“南巡是盛典,枯木逢春又槐抱迎春花,不去看看,豈不辜負了上蒼賜的祥瑞?銀子花不了多少,就是花了,也還是散到百姓家了,娘娘只是個太心細。”皇后聽了無話,半晌說道:“叫五嬸常進來,我們妯娌們多說說話兒解悶。”

  一時弘晝便辭出來,乾隆坐得久了,也想走動走動,和他聯袂出了行宮正寢側書房,沿莫愁湖西岸徐徐散步。

  “老五,”乾隆望著碧波浩渺的湖水,一邊信步走著,問道:“這裡只有我倆兄弟,天下億兆人民,論親情無過你我。睞娘的事,你看是哪個女人作耗?”

  弘晝眯fèng著眼,似乎水光有些刺目,眨動了兩下,舔舔嘴唇說道:“難說……您知道,我是個散漫人,國事家務都不大理會。這次事到臨頭,急了眼,先護住阿哥再說。倒不是真的疑鈕主兒,那拉主兒跟您南下,她不在北京,說她預有安排,不但未必有這膽,也未必有這心智,我想,也不一定就是女人,太監們小人心性兒,和哪個貴主兒心裡過不去,造作事端嫁禍於人也是有的……皇上,這事查是要查的,和處置國務一樣,得小心著點,弄不好出冤案,後世演出大清的狸貓換太子戲,不好看的。明武宗也出過這種事,不好聽。娘娘是個最賢德聖明的,她身子骨兒好,您就沒有內憂;阿佳傅恆劉統勛尹繼善紀昀,都是良臣,各自料理好差使,傅恆這一仗再打漂亮,您就沒有外憂。清官難斷家務事,清楚不了糊塗了,防緊些子就是了。”

  乾隆聽了點頭,說道:“好兄弟,說的是。易瑛的事已經完了,大小金川我看也容易辦,傅恆遇刺,朵雲來哭秦庭。足證莎羅奔已經心裡慌亂。文事武備,我都盡了最大的力,有人上請安折本,說如今國運如日中天。但‘日中而仄’可不警惕?所以,要把‘極盛’的峰尖拔得再高些,一直精進求治,一直到不了這個峰尖,你想,一旦到了山頂,一覽眾山小,無淪朝哪邊邁步,都是下坡道兒啊!”

  一陣秋風掠湖而過,遠處勝棋樓、垂釣台迴廊曲折,粉牆碧瓦秀亭紅閣一折一折的倒影在湖面上盪動,滿眼白茫茫水天之間,大片老荷半枯的扇葉半捲起來隨波翻湧,和著水聲沙沙刷刷澹澹泊泊響成一片,湖水清澈見底,連湖底的木藻也在搖盪,深邃得像墨染的霧。

  “秋高了,風都帶了透骨的涼意。”弘晝看了看行宮門口。那裡等著乾隆接見的臣子們已經瞧見他兩兄弟,黑鴉鴉跪了一大片。弘晝道:“等著皇上料理的事太多了,請皇上務必節勞榮養。事大役艱,時移世易,萬幾宸翰,都在皇上肩頭。”

  乾隆站在楊柳樹下,任秋風撩著袍子擺角,似悲似喜地看著湖水動盪,良久說道:“天步艱難,我知道。天步艱難也要走下去……不要緊,還是要走下去的……”

  弘晝沒有說話,行宮的銅馬在風中叮咚作響,漣漪秋波一浪接一浪拍岸湧來,忘神之間仿佛又覺湖水沒有動盪,像是湖岸在逆水而進似的……

  “你去吧,”乾隆說道,“叫他們依官序進來見我。”

  乾隆皇帝(下)   作者:二月河

  第一章

  本節字數:110576

  ?一竇蘭卿踏雪楊州府馬侉子調諧窘鹽商——

  揚州歷古為名城大郡。據傳黃帝時割天下為九,分為冀、兗、青、徐、揚、荊、豫、梁、雍,單一個揚州即轄今日江蘇、安徽、浙江、福建四省疆土,占盡天下膏腴之地。自周漢而後,不知甚麼緣故,“州”儘自仍是州,富庶麗都愈盛,版域卻愈來愈狹。三國吳置揚州,只管著建業都域,已是和原來九州之“揚州”八不相干,沿南朝宋齊梁陳至隋,索性更名為江都郡;唐改“廣陵”又復名“揚州”,規規矩矩成了省轄郡府。坐定了這位置,卻也沒有再行“遞降”。

  小歸是小了,但此地南亘揚子江,蜀阜山脈接川南,邗溝水波分淮北,大運河綿延貫境通抵長江,不但是東南水旱兩路碼頭百什貨物集散之地,且是山川佳秀景色宜人。登蜀崗腑瞰,但見瘦西湖平明如鏡畫航游戈漁舟往來,數不盡的河道港漢縱橫於街衢巷肆之間,廿四橋、平山堂、文峰塔、龍華亭、七十二寺廟三十六名園錯落有致,樓影入湖,盡在茂林修竹間搖拽蕩漾。軸櫓銜接如蟻成隊,自平山通至御道,十里翠華,樓台亭榭星羅棋布。真箇家家住青翠城闕,處處是煙波丘壑……誠所謂“天生麗質難自棄”。這份風流繁華乃是與生俱來,決不是憑人力能所予奪。

  此刻,正是乾隆乙酉年正月初十。一冬濕暖,幾次陰天兒,都是霏霏細雨,偶爾飄幾片雪花也是旋落旋化。或者乾脆是雨夾雪,細絨似的雪絲兒雜在雨霧中颯然落下,只將里弄小巷攪得泥濘不堪,要想踏雪尋梅就壓根說不上了。但初九夜裡起了北風,鼓盪呼嘯吹了半夜。黎明時,揚州人才知道,棉袍子還是要的。

  亭午時分,絳紅的冬雲愈壓愈重,陰沉廣袤的穹隆上煙霾滾動,象剛剛冷卻的烙鐵般灰暗中隱帶著殷紅。終於一片,又一片,兩三片,柳絮棉絨一樣的雪花時緊時慢,試探著漸漸密集起來,不一刻功夫便是亂羽紛紛萬花狂翔,把個裹紅自矜妖嬈玲瓏的維揚陷進蝴蝶陣中。

  雪下得正緊間,一頭毛驢馱著一位二十多歲的青年書生逶迄過了關帝廟西迎恩橋,徑至揚州府衙照壁前下騎。他抹了一把頭臉上的雪水,握著驢韁繩,對搓著凍得有點發紅的手,似乎有點不知所措地望了望黑洞洞的府衙大門,尋望良久才見下馬石旁挨牆立著幾根拴馬木樁,因牽著驢過去,解開蓑衣帶子脫掉了,正要拴驢,衙門洞裡一個衙役正和同伴說笑閒磕牙兒,一眼瞭見了,卻不肯冒雪出來,閃身出來站在滴水檐下,遠遠地斥呼道:

  “喂!你瞎了不是——說你呢!你張望個毯哩?——那是大人們歇轎拴馬的地方兒!”

  那青年一愣,望著門洞說道:“請問我的驢該拴哪裡?”那衙役還要喝斥,旁邊一個衙役笑罵道:“何富貴,你他娘的把我們一群都罵了進去——他在看我們,你說‘張望個毯’!”何富貴本來板著面孔,泄了氣卟哧一笑,對那青年喊道:“從東傍門進去!牽到馬廄那邊,自然有人照料!”那青年囁嚅了一下,大聲說道:

  “我是——”

  “知道得知道得!”何富貴不耐煩地一口打斷了,擺手指著衙東說道:“你主子不是會議迎駕的事的麼——東角門進去——老高接著說,他兩個正日得高興,她男人回來了,這婆娘怎麼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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