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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你們來,就是剛才我說的那些話”,劉統勛臉上卻是毫無表情,“兩個人招供口詞不一,都還在狡辯。不但於事無補,很可能會觸發聖上雷霆之怒。你們說我劉統勛不講私交,錯了。乾隆十三年我就查出你高恆山海關私吞私鹽三千二百兩,你詛天咒地誓不再犯,退贓了事,沒有舉劾你;你錢度從李侍堯借銅三萬斤,私賣給銅匠,從中取利差價銀子七千兩,我也照此辦理,賠補了事。就此而言,已經不純是私交,是我代友負罪,你們自己不知悔改,索性大肆胡為!”他手指敲敲茶几“兩個人繳的家產贓私不足四萬,這和我們查到的實據離得就遠,何況還有許多無帳可查的事!”

  高恆錢度都不安地動了一下。鐵索木枷略略響動。高恆道:“銀錢帳目焚毀是請旨允準的,我和李侍堯、莊有恭、盧焯、勒敏、鄂善、禮部的尤明堂、死了的訥親互來帳目能記起來的都寫出來呈上了。就算供詞吧,請老大人召來當場對質,也就明白了。”錢度道:“我以官經商,確實有罪,向李侍堯借銅兩次,除了造佛像,其中差價我使了,李侍堯並不知情。京官清苦,許多事應酬不來。這也是無奈,儘自無奈,也是有罪,不求中堂佑庇,但求中堂代奏請死,若能死前當面向皇上謝罪,死也瞑目!”

  紀昀一聽便知,二人招供心思不一。高恆想把事情攪得越大越好,攀連得乾隆信任的臣子盡皆不是好人,弄成“法不制眾”的局面。錢度卻是攬罪於一身,儘量縮小罪名,護著那些有銀錢來往的,指著他們在乾隆跟前替自己開脫。紀昀心裡罵高恆“笨伯”,卻也替錢度惋惜,從靴子裡抽出煙鍋打火抽菸,想鎮定自己心緒。劉墉在旁說道:“高恆列出與朝中各位大人往來帳目,前後三次,數目、時辰、銀錢用途,不能自圓其說。”劉統勛道:“今天不和他們說這些——我只想告訴你們,天威難測,天恩難負,天度難量。老實將贓銀全數退還國庫,據案定罪,量刑斟酌從寬。我還可從中說話——給你們的時辰不多了。交付刑部,三木五刑之下,恐怕你們消受不起。”

  “是。”錢度艱難地躬身答道。高恆卻道:“就是三木五刑,不清不白加我一身,死了也不服——高恆也要求見皇上,請中堂大人代奏。”劉統勛道:“早就代奏過了,皇上說,每年刑獄入牢的論千論萬,顧不過來召見。不過,你二人格外加恩,供單供詞隨案卷直呈御覽。曉嵐大人也在這裡,他也知道:“

  二人便目視紀昀,紀昀只點點頭,嘆息一聲說道:“自古以來,除了忠jian瓦汗水火不容,政爭中引出的冤獄。主明世清之時這類貪瀆案子,都是自己整垮了自己。你們其實是辜負了皇上的仁德,自蹈火坑。獲罪於天,無所禱也,還是從你們自心認罪靠得住些。你犯罪,求皇上饒恕,視皇上是何等主子?”

  “你們的案子不在南京審。明天分船解回北京,暫押養蜂夾道獄神廟。”劉統勛道:“叫你們過來也為說知這件事。北京你們朋友多,探獄的人也不會少,不要亂鑽刺走門路。認罪招供感動天聽,才是唯一的活路。有的人面情上眷顧,心裡想著落井下石,就算真想救你們,肯定是無能為力的,只剩了這條窄窄一線生機,要斷送也由你們。”說罷便命黃天霸“帶他們去,仍舊分別拘押!”又對劉墉道:“你把榆林衛呈來陝西布政使剋扣災民賑糧的原案文稿,還有布政使阿山的申辯呈文都寫出節略。要送皇上御覽。原文取過我這裡,我再看看。”

  紀昀沒有聽見他父子說事,望著越去越遠的高恆和錢度的背影,突然想起在高升酒樓和錢度一道掣籤行令呼盧喝雉吃酒的往事,那時都還沒有入仕,身無公務心無牽掛,何其興高采烈,仿佛只展眼間,世事人情面目已經全非……劉統勛叫了兩聲,紀昀才回過神來,笑道:“我是在想,我那邊一個胡中藻案子,一個張老相公案子,還要查一批悖逆文書案子。到你這裡,刑名案子錢糧案子,傅恆還出了遇刺案子。主子這次南行,滿案都是案子,竟比在京還忙十倍!”

  “我已經兩天沒過去給皇上請安了。雖說奉特旨不必天天過去,可這樣忙著臣心裡也實在惦記。”劉統勛道:“皇上忙得這樣,你跟著,得勸勸不要太瑣細了。死了劉統勛,還有張統勛李統勛。”他突然覺得礙口說錯了,即時打住,“——咱們一起過行宮去,成麼?”紀昀心裡索著怕葉天士失儀,笑道:“坐我的大轎吧,走動走動,整日伏案,你照鏡子看看,五十來歲的人,比張衡臣看去還老!”

  二人剛說要走,遠遠見兩個太監扶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蹣蹣跚跚過來,卻正是張廷玉。“說曹操曹操到”二人幾乎同時想起這句話,不禁相視苦笑,心想,這饒舌老頭一開口就若懸河滔滔,又不知會說到什麼時辰了。果然,揖讓進屋,張廷玉一落座便開口,說的卻是胡中藻:“……皇上來南京第二天召見我,第三天又親自到我府里看望,都問起胡中藻。又把他的《堅磨生詩鈔》給我看。我回奏皇上,這真正是個首施兩端的小人。他是我取的舉人,鄂西林取的進士,到我眼前說鄂爾泰滿人可氣,矯情自大,我說鄂爾泰我們並無芥蒂,你在我跟前講人不好,到人那裡必定講我不好。後來不知怎麼就不來見我了。這樣無行止無情操的人根本寫不出好詩來!”

  接著,便從頭說起,從堯置“諫鼓謗木”,到孔子誅少正卯,西周文王制裁異端邪說立“誹謗律”,一直論到南朝文人“輕薄”君主,隋唐五代詩文“謗君罵世”……他精神矍爍,也真精熟掌故好記性,結論卻甚奇特“元代享國日短,就是君主不留心民間邪說橫流,把詩文曲賦視為小道不足一顧,所以漸漸蠱亂了人心,亂風一起,四方響應,就不可收拾,蒙古人到元代亡國也沒有弄清楚,馬上可以打天下,不可以治天下!世道人心豈可以等閒小事視之哉!”接著,又講“諫與謗之別”,什麼是“歸美於君親”“存誠正於心”……劉統勛有案卷在手,還可以邊瀏覽邊“嗯”著聽。只可憐了紀昀,一個飽讀經史修著四庫全書的文臣首領,硬著頭皮聽先生講“三字經”。

  張廷玉在總督衙門給兩個軍機大臣說古記,葉天上給皇后看病出了點麻煩。歷來太醫給后妃看病,規矩是太醫跪在榻外木杌子上,隔帷只伸手出來,凝神撫脈反覆思量,然後肅躬退出斟酌方案,交皇帝看了無話,用藥了事。

  他打定多磕頭多行禮,“說話像女人”的宗旨,開初見乾隆也甚融洽,待到看脈,“木色”立刻掩飾不住,切了右脈扶左脈,一時搖頭自語喃喃不知說些甚麼,一時又沉吟搖頭,放個皇后手臂,過來就給乾隆磕頭,搗蒜價也不計其數。乾隆倒也不厭這樣的人,笑謂弘晝:“你看,這還是元長調教出來的,進門就磕頭,磕頭不論數兒!”弘晝也笑,說道:“磕頭多大禮就不錯,這準是紀曉嵐教的。”葉天士口無忌諱,說道:“紀大人還叫小的說話像女人一樣,這一條真的作不到——小人想稟皇上,要看看皇后娘娘氣色,說幾句話。問一問病——不知皇上肯不肯恩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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