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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時兩人各握一個雞蛋浮水上岸,赤精裸條地換乾衣服,口中啐著亂罵。言語粗俚鄙俗,也回不得主子。

  “黃天霸這才開口,笑說,‘我們到南京來並不要奪什麼龍頭盤子。兄弟們玩玩高興,太認真了就無趣了——我們兄弟有自己的生意,蓋兄朋友們多多關照,少不得也有摯見禮回贈。南京地兒藏龍臥虎,我大開眼界,開心得很呢!放心,那隻鳳凰頭,我是斷然不吃的。’蓋英豪也笑,說:‘兄弟們氣盛,沒見過大世面。黃兄名震天下,今日一見,如逢故友。我也不爭這杯雞頭酒。’

  “於是眾人各自相揖為禮,還是那個蔡富清,皮頭皮臉和蓋英豪手下徒子徒孫逢人就握手。奇的是,他每和一個人握手,都放一個屁。嘣叭聲響,惹得眾人都笑不可遏,被他莫名其妙握過手的,卻無不變色,就有人叫喊:‘這賊日的,會放屁散功!連我丹田裡的氣都泄出去了!’”

  說到這裡,紀昀頭一個撐不住,呵呵笑起來。乾隆想著當時情形,也笑得渾身亂抖。金鉷背轉臉控著背直咳嗽。尹繼善笑道:“劉塘說差使聲情並茂,想不到延清公性情那麼嚴厲,養出個亦莊亦諧的兒子來!”劉統勛皺眉道:“這都是不好生讀書養氣的過。在市井堆里和小人廝混,練得油嘴滑舌譁眾取寵!”劉墉已恢復了常態,無可奈何透了一口氣,說道:“父親訓誨的是……兒子一定好生讀書。不過,方才向皇上奏的確是實情,兒子一句也不敢捏造。”劉統勛道:“皇上春秋毓華,包容得你。你要曉得自愛自重!”劉墉低了頭,說道:“是,兒子記住了……”

  “不要訓他了。是朕讓他講的嘛——你就敢斷言劉墉將來不如你?”乾隆被劉統勛掃了興,便不再要劉墉講情由經過,只笑問道:“就這樣和息了?”

  “是。其實雞頭早已被端木良庸盜吃掉了。”

  “易瑛呢?”

  “易瑛在黃天霸和蓋英豪交手時就不辭而去。”劉墉說道,“當時臣十分留心,又不敢直盯不放,她轉到樓後,再沒出來。眾人進樓時我去約她,已經不知去向。”劉統勛道:“皇上,易瑛和黃天霸兩次當面交手,此種場合不宜露面,臣料今晚莫天派那邊就會有消息給我們。”紀昀又燃著了煙,慢悠悠說道:“依臣之見,易瑛既在掌握之中,早些下手擒拿為是,黃蓋二人雖然合手,保不住蓋英豪手下有她的死黨,泄露出去逃掉,再捕分外麻煩。”

  乾隆站起身來,將脖子前的辮梢輕輕甩到身後,在輕煙繚繞的燭光下背手踱了幾步,說道:“劉墉的差使辦得很好。要是各地封疆大吏、部院大臣都能這樣實心任事,這個天下哪來許多令朕煩心焦慮的事?——那原本也就不會出‘一枝花’這樣的反賊,擒住擒不住也就是件無所謂的事了。”

  “易瑛身犯十惡大罪,當然一定要緝拿歸案。”乾隆頓了一下,他的臉背著燈,看不清什麼神色,聲音有點低暗,“朕曾親眼見她在山東除暴,她殺的正是朕要殺的。這是什麼道理?她為什麼要造反,楔而不舍地和朝廷作對?你們誰能回答?”

  眾臣子一片默然。

  “朕身為天子,不能善聽善見。你們捉一個死囚易瑛,朕就不好見她了。”乾隆嘆息一聲,臉色似喜似悲,對著燭光說道,“先帝爺說過,‘天地之大,無所不有,亦無物不可化誨’‘體天之心以為民’,其實說的和唐太宗的‘載舟覆舟’一個意思,易瑛反桐柏、反江西、反山東,一而再再而三怙惡不悛,總有個緣由的吧?就案刑訊,能問出真話麼?”

  幾個大臣仍舊沉默,但他們心裡已經明白乾隆執意要晤見易瑛的緣由。但為這點心愿,累得多少人人仰馬翻,又覺得太費周折。只紀昀是跟著乾隆到山東的,他玲瓏剔透的心思,總覺得乾隆此舉特別得出格,而且後語中隱約有出脫易瑛的矜憫心,他抽著苦澀辛辣的關東煙,凝神思量移時,說道:“主上這是堯舜至善明德,俯瞰天下蒼生之心,但其中繁瑣難辦處很多。現今好在與卞和玉已有一面之交,卞和玉尚不知您的身分。待到八月初八,皇上車駕入城,無論如何主上也要在車駕上接受南京軍民醴酒香花跪迎。萬民瞻仰聖容,再晤見就不宜了。臣以為可由尹繼善出面,接見捐資緒紳。皇上屈以親王身分與筵,防衛周密些,不至於疏露的。”劉統勛道:“筵宴散席,臣即要拿捕易瑛。天下雖無不可化之人,但易瑛身懷邪術,逃逸出走,又到處有教匪掩護。再拿不知要耗多少精神。至於可化不可比,拿住了才能知道——臣職分所在,只知道此人為禍社稷,斷然不可輕恕!”

  “朕知道你們難處——願你們也體貼朕之苦心。如今天下比聖祖爺時難治十倍。只是垂拱‘無為’,花天酒地下去,朕活著就能見到狼煙四起!”乾隆臉色似善似悲,“你們累,不知朕也累,原想早到幾日稍事休息,公文奏牘太多,躲進廟裡還不是被你們拉回來了?朕累到骨頭裡,累到心裡!”他屏著氣息略一沉思,道:“就按劉統勛所奏辦理。劉統勛著加領侍衛內大臣,太子太保銜;劉墉著晉刑部員外郎,加侍郎銜;黃天霸以下由劉墉具折保薦敘勞。紀昀把這旨意轉阿桂,並發傅恆知道——就這樣,今天議到這裡。”

  乾隆說罷提腳出花廳,望了望一鉤新月,沒再說什麼,徑下階而去。

  三十四桃葉渡蓋英豪行詐秦淮河乾隆帝徇情——

  勝棋樓比武后第四天,易瑛在桃葉渡下處接到尹繼善具名的全紅請柬,邀“卞先生和玉”於申末酉初時牌趕赴文廟,“聊備水酒薄饌敬謹候見”,隨請帖還附著與邀縉紳名流的排名錄,易瑛看那名單,首位列著“榮養致休原軍機大臣、上書房大臣、領侍衛大臣、太子太保張廷玉輔相”的名字,是用凸字燙金特意模壓。其餘如故相熊賜履的孫子熊孝儒,高士奇的兒子高英,當地名士卻是以胡稚威力首,袁枚不以官身列在第二,下邊還有三四個,易瑛也都不相識。看自己名字時,卻列在紳士錄名第四,她不禁暗笑:這大約是以捐銀多寡排的座次了。

  拿著兩張寫得密密麻麻的“排名錄”,易瑛嘴角掠過一絲笑容:“官場上的事真有意思,排一張名單,不知要耗人多少心血。在位的上下有序;下野的,仍舊大小不亂,有點像賣古董,分年代論資地看大小講名氣毫不錯亂……輕輕折起,丟在茶几上,易瑛站起身來,似乎有點無所事事,在鋪著水磨青磚的地下徐徐悠散了幾步,憑窗向外眺望,想著心事。

  窗外就是有名的桃葉渡,一帶水灣只可有三丈之闊,蜿蜿蜒蜒向東南,與秦淮河交匯相通。河水流得極緩,仿佛是秦淮河的一處河港,遠望平明如鏡,近看清澈見底,對岸秦淮歌樓插立如林,院挨院樓接樓幾乎是連綿不斷。家家歌樓酒肆間上有橋亭相連,下面分院都是逼窄的小巷,石階依級而下直入清流。此地雖名“桃葉渡”,其實岸邊一株桃樹也沒有,倒是岸柳夾河綿延,婆娑婀娜如煙。南京地氣溫熱,八月天時,遠觀叢樹仍是一碧傷心,不留神細看,根本看不到黃褚了的老葉夾處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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