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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七事八事混淆一片,哪有什麼‘清興’?”乾隆望著天上細線般的月牙兒,細白修長的十指交叉握著,指尖輪流按動著指背,仿佛在掩飾心中的不安,口氣卻緩重平靜,‘一枝花’的案子未了,高恆錢度的貪賄案子又起波瀾,還慮著傅恆一路順利,不知岳鍾麟到沒有到漢陽。母后和皇后她們雖不用擔心,就怕沿途地方官為逢迎討好兒大事張致。聖祖爺南巡,也是屢下詔書不得擾民,當時,我是皇孫隨駕,在旁冷眼瞧著,地方官供俸,那銀子花得真同飄雪花一般,怎麼不令人焦慮憂心?”尹繼善陪笑說道:“主子且寬聖懷,‘一枝花’這次已是網中之魚,再不得逃脫的,方才劉墉在勝棋樓,還見了黃天霸和蓋英豪,只要一聲令下,兩個時辰不到,就能生擒她!”乾隆看了一眼劉墉,點點頭說道:“難為你爺們了,這次差使辦得無可挑剔。回北京你父親休假三個月,你一個月——你們這是到哪裡去?”

  聽乾隆這樣讚揚自己父子,劉墉心頭轟地一熱,多少不眠之夜,辛苦籌劃勞作,所有的憊累、疲倦、沮喪和煩心頓入烏何有之鄉,因乾隆還在徐徐散步,不便叩頭謝恩,只深深一躬,暗啞著嗓子說道:“主子宵旰勤政,夙夜堇念天下蒼生,臣子豈敢怠忽玩職?不惟是不忠,且對不住自己良知。主子如此關愛有加,敢不勉效愚誠繼之以死!”尹繼善道:“這確實是由衷之言,奴才在宦場也是幾十年了,像延清父子這樣兒,不分時辰不分地方兒,睜眼就盯差使,累到不能睜眼的臣子,真是罕見稀有!劉墉從昨天中午,到現在只吃了一頓飯,今天在勝棋樓看比武,回來又陪奴才見高恆,這又要到西花廳去匯報差使了。奴才自覺辦差也算盡心,相比之下,常們心自愧的……”

  “你們到西花廳?朕也一道聽聽。”乾隆頓了一下,略加快了步子,卻接著尹繼善的話道:“你們的話都出自至誠,朕心裡明白的。劉統勛父子拼命辦差,站在朝廷位置,自然是好的。但劉統勛這是一番鞠躬盡瘁的心思,朕又於心何忍呢,你們都在盛年,劉墉還是個青年,朕倒是更嘉許你些,留著把氣力精神,作養好身子骨兒,多為朕效力些年頭,還要預備為朕的兒子出力,這才是長遠之計。惟是罕見稀有,越要珍惜榮養,大事收緊,小事散漫些兒,還要讀書養性,這才切符了朕待你們的至誠之恩……天下多少事啊!真正得力的臣子栽培起來多不易呀……”言下不勝感慨,尹繼善和劉墉聽得心裡發酸,抽著咽聲回道“是……”滿腹感恩戴德的心思,一句不能形諸言語。

  一路說著,早到了西花廳東山牆下,已見紀昀、劉統勛、金鉷三人長跪在地迎候,還有在琴詒堂侍候的太監也都掌燈側立在雨道旁,英英和嫣紅一個提著銀瓶,一個捧著銀盤也立在旁邊。原來他們說話時間,和珅已經報知了乾隆駐蹕行在,一眾人等繞道兒過西花廳這邊侍奉。見乾隆過來,參差不齊向他請安。乾隆因見黃天霸幾個人跪在滴水檐下,只微微一笑,吩咐道:“都起來罷。”尹繼善便忙搶上一步替乾隆挑簾,又命黃天霸諸人“你們就在廊下,主子有問話時叫進再進。”

  “好,好……”乾隆漫不經心說著進了西花廳,隨意坐了靠東廂朽架前的交倚上,英英忙從瓶中傾出茶水捧上來。乾隆一手接杯,笑著擺手示意免禮命五人在西側茶几旁就座,說道:“好大煙霧,這必是紀昀造孽!天氣並不冷,嫣紅把北窗打開,走一走濁氣。”

  嫣紅忙應一聲,放下銀瓶便去支起北窗亮窗,又點了幾枝燭放在北牆卷案上,屋裡頓時亮慡了許多。紀昀笑道:“臣之煙癖,確實無藥可醫,受臣之薰陶,如今延清公已成吞雲吐霧之徒、金鉷也漸入佳境,只有尹繼善冥頑不靈,不肯感染臣之流毒!”乾隆聽得哈哈大笑,說道:“上次金殿奏事,紀昀靴中起火,燒得腳根都焦了,兩個月不能行走。傅恆說你是大清的鐵拐李,朕說,靴中冒煙紀昀倉皇出殿那情形兒,是個‘神行太保’的模樣呢!”說著大家都笑。乾隆因見英英銀盤中放著蓋碗,還有幾塊細巧宮點,逕自起身,揭起蓋碗看了看,竟親自端起,到劉統勛面前,說道:“這碗參湯延清用了它——英英把點心放在劉墉茶几上,他還沒吃飯呢!”說罷含笑歸座。英英一邊擺果子點心,口中道:“主子也還沒進晚膳,奴婢再去取一份來,只是參湯一時熬不到火候,得稍等一下。”乾隆搖頭道:“不用參湯了。”

  屋裡的氣氛突然變得肅穆莊重起來,劉統勛率劉墉謝了恩,端起碗來,枯瘦得老筋暴起的手抖得厲害,一小口一小口喝著,眼睛凝注著乾隆一眨不眨,仿佛怕乾隆一下子消失了似的。劉墉只拈了一塊點心,含在口中輕輕地嚼,淚水撲簌簌直流橫溢。眾人注視著這場景,心裡也熱烘烘的,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說說差使吧。”乾隆道:“五位軍機大臣,這裡就有三位。金鉷和劉墉也都是辦差專員,聽聽參與議論也無不可。繼善,你去見高恆情形怎樣?”因見紀昀下意識地摸靴筒,又笑道:“你和延清可以抽菸,金鉷不許。”紀昀忙道:“臣不敢放肆,待會憋不住再求主子恩典。”

  尹繼善端肅正容輕咳一聲,說道:“高恆的案子眉目還不甚清晰。奴才和劉統勛幾次商議,派員分赴山東、河南、江西、湖廣、四川和陝西各鹽道去查。四川因為金川戰事,鹽務久已敗壞,沒法查清,陝西是青鹽入關扼口,應該能查出些情弊的,但路途太遠,回報還沒有遞來。其餘四省帳目毀去十分之九,只有淮安道、開封道、南昌道、安慶道四處帳目齊全,虧空輸贏明白。還有幾個道雖沒有毀帳,但從來也沒有理過,進出帳單打捆封著,一時很難打理清楚。這樣的道有五處。”

  “這樣看來,認真全體理清是做不到了。”乾隆皺眉吃茶,吐掉一片茶葉說道,“為甚麼這九處帳目沒有遵高恆指令焚燒呢?”尹繼善微一俯仰,說道,“帳目清白的鹽道,不肯淌渾水,高恆的指令自然就擱置了。其餘的有的是新任鹽道,不肯替原任負責;有的鹽道留存觀望,沒有來得及毀帳,有的衙門沒有主官。還有一個衙門根本沒有拆看高恆鹽政衙門的文書,派人去查,他們還不曉得這檔子事。”乾隆聽得啼笑皆非;一盆爛麵糊帳,居然成了“好事”!想發怒,又怒不起來,鼻息粗重透了口氣,說道:“看來要靠混帳整治混帳了——延清公,你有什麼見識?”

  劉統勛蹙額皺眉,在几旁欠身道:“臣心裡不好過,也正為主子說的這話。高恆與錢度合夥販銅,銅船被扣了三艘,他用太湖水師標銃方彪的兵護船,人贓俱獲。僅此一項高恆和錢度實得三萬銀子,其餘的銅政司都有帳可查。這已經是死罪。官賣私鹽更是令人驚心動魄——雖然毀了帳,但金輝舉發四川成都鹽道請發運私鹽引照,也有鐵證。成都道已拿出高恆的親筆手諭,這一筆帳就是七萬銀子,高恆得了一半。十八行省二十七鹽道,這筆帳算下來抵得朝廷月均入庫銀兩!當然,這些銀子一半要分給合夥謀私官員下層吏屬,原來鹽務歷屆虧空的近二百萬也是這銀子填還的。總落高恆手的,我和繼善一估再估慎重衡量,最低不下一百萬兩,所以,這案子其實是銅政事發,鹽政主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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