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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昀一頭聽他拉狐閒話,微笑著一件一件揀看文書。先看邸報,報載“聖駕已抵泰安,有旨即行南下,不事泰山之游”。紀昀不禁一笑,又有盧焯到清河蒞任河防總督,請旨將三名冒貪治河錢糧的河防巡檢河泊所長吏革職拿問,詢明正法的奏摺。還有陝北賑糧,民眾歡躍感戴皇恩,百姓自動到廟進香,“祈我皇上萬壽萬康”的折片,還有說甘肅普降甘雨,“墒情之好,為二十年僅見,此皆皇恩浩蕩,深仁厚澤感恪上蒼,使生民得福。種糧牛具咸己備足,可望冬麥及時下播”云云……還有一封厚厚的火漆通封書簡,卻是阿桂寄給自己的,封面上屬明“曉嵐公親啟,阿桂謹拜”字樣,剛要拆閱,英英匆匆走進來,說道:“主子像是感了風寒,說有些頭暈,叫先生過去呢!”

  “是!”紀昀忙答應一聲,指著鐵頭蚊道:“你立即去見尹繼善,派郎中來!——他不要親自過來,隨時聽候旨意就是了。”說罷拔腳出門徑奔東廂而來。這一來連吳瞎子也不免著忙,跟腳出來,見只有巴特爾站在門口,似乎有點心神不寧地東張西望,便湊過去,說道:“我站一會,你這院裡各處走走——”話沒說完,巴特爾硬撅撅頂了上來:“你走走的——我的不!”

  ……紀昀忙忙地進屋,一邊請安,一邊覷乾隆氣色。卻見端木良庸也跪在床前,面向乾隆雙手箕張,給乾隆發功療治。乾隆面色微帶cháo紅,半臥在床上,手裡還拿著一本《資治通鑑》,仰臉看著天棚,轉眼見紀昀神色惶懼跪在一邊,說道:“興許是熱身子著涼,略有點頭暈,不妨事的。”聽屋外聲氣,一笑,又道:“你聽聽,已特爾說‘我的不!’硬得石頭一樣!上回跟娘娘也是這麼說話,娘娘賞了他一顆東珠呢!蒙古人,血性好漢吶……”紀昀見他精神還好,略覺放心,叩頭說道:“奴才千不怕萬不怕,最怕的就是病。既然身子欠安,住在這裡就不相宜,還是城裡去好……這廟裡總覺是陰氣太重,奴才有些心障呢!”

  “你這儒學大宗匠,還信這些個?”乾隆見嫣紅捧著參湯上來,欠身只喝了一口,搖頭說“不要——賞你喝了——老年到跟前來,給我扶一扶脈。”

  紀昀忙應一聲放下文書,跪地膝行數步,用小枕頭輕輕墊了乾隆左臂,叩指按脈凝神灌注思索。乾隆由他診脈,問端木良庸道:“據你說來,這位坐化的老僧就是胡宮山了?……這個人聽祖父給我講過。他原是三藩之亂前,吳三桂派到北京的坐探,在太醫院臥底。後來為聖祖感恪,棄暗投明,有擎天保駕之功啊……為了一個女人,情場失意歸山隱居……想不到能活到這把年紀,又在這裡和我一面而別……這裡頭曲折顛沛,悲酸動人,是好大一部傳奇啊……”“我也聽家祖說過。”端木良庸想起自家遭際,為了愛上一個宦家小姐陸梅英,被逐出家門,幾乎潦倒橫死異鄉的往事,心裡真的一股悲酸上來,忙收攝住了,給乾隆加功療治。

  他武功內外雙修,已達極詣,是端木武林世家的嫡傳子弟,按家規是不能出來應酬世俗的。但李衛這位總督生前於他有救命之恩,又親訪乃父,極力撮合成了和陸梅英一段姻緣,李衛夫人翠兒親自致函邀他護駕,這個面情也實在卻不得。因此,乾隆一行里他是唯一沒有官身的“客伙”。此刻,他用家傳太陰消影功絲絲抽著乾隆體內病氣,乾隆臉上cháo紅漸漸消退,連紀昀也鬆開了手,說道:“主子脈象已經平和……良庸先生,我見過嫣主兒英主兒給主子發功醫治感冒,也是你這般動作,都是不到一袋煙時辰也就痊癒了。她們是你家傳功子弟,難道比你還強?”

  “主子確然是有點受了風寒。”端木和紀昀一起磕頭起身來,笑道:“只怕這病和那位卞先生略有點干係的吧……”

  乾隆晃了晃頭,覺得耳目清亮,遂挪身坐到床沿,聽見這話,心頭一震,臉上已經變色,說道:“他敢用邪法害我?賊子膽大!”因又目視紀昀,說道:“你還記得此人不?這人在山東大鬧平陰縣,我們親眼見過,他是個女扮男裝的,也許竟就是易瑛本人!”

  院外一陣風掠過,將窗紙鼓得脹起又凹下,滿屋的燭光都是一搖,風門上隔年貼的“佛”字掉了角兒,在絲絲涼風中簌簌抖動,接著涼雨颯然而落,沙沙響成一片的雨聲像是蠶房裡春蠶噬桑的聲音,細碎不可分辨,給這風高月黑之夜平添了幾分不安。

  “不能吧?”紀昀搖頭說道。風唳雨瀝中他的聲音十分清晰,“我記事時‘一技花’已經很出名了。山東時沒有看仔細,她能這麼年輕?她有五十多歲了吧,出落得這樣,那還不是個妖怪?”

  “那她為什麼使邪術害我?”

  “這人功夫亦正亦邪。”端木良庸沉吟著說道:“在這樣的廟裡,有這樣的高僧,什麼邪術也是使不出來的……她用純陽功注入主子體內,是想試試主子是不是武林中人,這不是害人功夫,體氣弱的,還有補益呢!我們這群人,除了年爺,就是主子,也都是有功夫的。蓋英豪的勝棋樓大會,其實是和黃天霸叫陣奪盤子。她摸我們的底細也不為無因……至於是不是‘一技花’那就難說了。年公你是除了孔子誰也不信,江湖道上有一種不老回春功,只要是童男處女之身,練到老死,容顏也不會變的。”

  他這樣一說,眾人儘管疑心未去,也都暗自鬆了一口氣。紀昀嘆道:“宋儒以來動輒用道學標榜,苛言責備別人,自己一肚子齷齪水。其實奇智異能之事,春秋以來不絕於史,古人何嘗諱言?鬼神之事孔子不論,但聖人從來也沒說過鬼神不存嘛!講經講義差之毫厘謬以千里,真正地說,儒家治世,釋道濟世,只要不離了忠恕之道,也就沒有離了個‘仁’字。儒道不倡,就生出些‘冠狗’,釋道不倡,就變出白蓮教一類的悖逆邪祟。說到底,違情矯理營苟利途,把人心都給攪亂了。多幾個法空和尚這樣的道德之士,有益於勸懲,不乖於風教,於儒道倒可以相輔相成呢!”說著,便將邸報文書奏牘節略捧給乾隆,說道:“沒來及看完,就趕過來了。主子要是不適,留到明天再批也好——傅恆他們剛走,只送了一份請安摺子,也夾在裡邊。”

  “今天的事還是今天辦。”乾隆一路風塵,下船到總督衙門又見人又辦事,又逛廟遇和尚坐化,一日下來情事紛繁光怪陸離,很想躺著靜靜神兒。想想又不願破例,無可奈何地一笑,因坐到桌前,就著燈光看奏摺節略,漫不經心翻著,用墨筆隨意點圈,口中道:“你方才的話有意思。你的《閱微糙堂》寫到第四卷了吧?接著寫,很好的。如今世事就壞在一群口是心非的道學官兒身上,滿口仁義道德,一肚皮男盜女娼!標榜門戶排植異己,甚麼這個黨那個黨,都是狐朋狗黨!是他一黨的什麼壞蛋都能包容,不是他一黨的,就是包公海瑞也要栽贓誣陷——這一件是你的信,你自己拆看吧!”因將阿桂的書簡推給紀昀。翻看了盧焯的奏摺,又對著看甘肅巡撫的奏摺。卻在盧焯的奏摺上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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