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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沒說完,傅恆已笑得渾身亂顫,笑著對勒敏和錢度道:“戶部那個費糊塗外放漢陽府了?抽空兒引見一下。”錢度自覺傅恆年來待自己冷淡了些,見笑著和自己說話,忙也笑道:“是——我和戶部幾個堂官帶著印信到成都,准誤不了六爺的差使!”

  “好生做!”傅恆笑著和眾人搭訕,勒敏湊近說道:“這次在江濱五福樓給六爺接風。黃鶴樓風大江濤聲噪——”傅恆一口便打斷了,說道:“無非上次訥親是在黃鶴樓——金川的事與黃鶴樓有什麼干係?我還在黃鶴樓!”說罷一笑,向縉紳那邊過去,無非打躬作揖抱肩拉手寒暄而已,也不及細述。

  在黃鶴樓豐盛的筵宴上,傅恆滴酒未沾,也幾乎沒有和幾位方面大員交談什麼,只在湖廣名流縉紳幾席上輪番勸酒,說一會子皇帝南巡布德天下,講一回子兩江福建的風土人情,淮南的豐收,淮北的水災,又說設義倉的好處,又談地土價格,各地藥材糧食油鹽瓷器綢緞行情,又問當地名士著述,時而又說到天氣災異,言談中絕不提及軍務政務,“旗開得勝班師回朝”一類的話也只一聽一笑。幾個跑兩廣江南的大商賈見這位天子第一信臣隨和得如同家人,都為他的風采傾倒了,當席就命家人回去取銀票,要給“中堂大人軍威壯壯行色”。頃刻之間就兌出八十多萬兩銀子。傅恆不說要,也不說不要,只是殷殷勸酒,兜一圈兒回來首席上,見海蘭察正和李侍堯嘰噥耳語什麼,笑道:“怎麼像女人一樣,嘁嘁喳喳的說什麼呢?”

  “他說他要是個女人,死乞百賴也要嫁給你!”李侍堯指著海蘭察笑道:“我說你豬模狗樣的,只能去給六爺倒夜壺!”一時二席的濟度醺醺地紅著臉拖著一個五品頂戴的胖子來,介紹說:“這就是那位漢陽太守費祿。”傅恆看這位費太守時,手裡仍拿著那把百搖不厭的扇子,還在不停地扇,幾乎忍俊不禁要笑出來,因指著席外一張空倚,說道:“不必拘禮,請坐吧!——你是哪年的進士?”

  費祿一臉端莊,只是兩隻眼睛多少帶點剛睡醒似的迷糊相,那把扇子卻是不停手匆匆地搖。也真箇好看。此時上百雙眼睛都盯著他。他也似乎並不在意,謝座揮扇答道:“乾隆元年一甲五名進士,張衡臣的座師。”

  “漢陽府一共多少人口?”

  “回大人,一百七十三萬四千零七十一個人,一年來生死的不計。”

  “米價是多少?”

  “尋常在三錢五分一斗。昨日漲到三錢七分,征軍糧,糧價自然略高些。”

  “豬肉呢?”

  “豬肉七十文一斤,我看要漲一點,因為米價高了一點。”

  “漢陽府去年秋讞勾決多少人犯,今年多少?”

  “去年一個。今年一個刑斃的,給了我個記過處分。”

  “刑斃?”

  “是!他偷東家的雞,少東家說了他幾句,操起扁擔就打了少東家個馬爬——這是個惡棍,窮的富的都惹不起,幾次到官,又夠不上罪。鄉里都怕他。我少不得擔點干係,除了這一害。”費祿舔舔嘴唇,不咸不淡說道:“這種人不弄掉,境裡的風氣好不了。您瞧著,明年本地人不定連一個勾決的也沒有。”

  兒句話問下來,傅恆已對這位“費迷糊”刮目相看,暗自掂掇:“這人並不糊塗。”不禁笑著點頭,滿座的道府官員翎頂輝煌,聽傅恆問這些瑣事,都揣摸不出意思來。照理說,既然傅恆無話,費祿就該辭座的,費祿卻不懂這個,訕訕的沒話找話問道:“大人還很盛壯的,敢間春秋幾何?”

  “痴長四十三歲。”

  費祿便又結住,想了想,又問道:“你是鑲黃旗下的?”

  “您該是在正黃旗才好。正黃旗卑職覺得比鑲黃旗好!怎麼不在正黃旗呢?”

  此語一出,滿座賓客不禁失色瞠目,按滿洲八旗,以鑲黃旗最為尊貴;費迷糊沒話找話,不但問得狗屁不通,也甚觸滿人忌諱,一片沉默中,連勒敏頭上也滲了一層冷汗。

  傅恆也被他問得一愣,旋即放聲大笑,眾人以為他怒極反笑,正驚惶間,傅恆反問道:“貴府沒有在北京供過差吧?”

  “沒有。”

  “你今年多少歲數?”

  “犬馬齒四十又九。”

  “你該是二十九歲才好。”傅恆笑道:“我覺得二十九歲比四十九歲好。怎麼不回二十九歲上呢?”

  黃鶴樓上眾人轟地一聲,譁然大笑。費祿先是一個懵懂,繼而也在座上仰天大笑,那一點緊張氣氛頓時化作烏有。

  “主上憂慮之時,非我輩臣子燕喜之日啊!”傅恆因見杯盤狼藉,大抵主賓已經吃飽,斂了笑容說道:“兄弟還要在武漢逗留幾天,這期間就不能再叼攏眾位了。待我辦差回來,反賓為主,還在這黃鶴樓,我請客!嗯……方才有三十幾位先生,憂國之憂慮君之慮,深明大義,捐助軍費八十六萬兩,傅恆深感欣慰——我替三軍將士領情致謝了!”在眾人一片鼓掌聲中,傅恆摘了頂戴從容起身,向縉紳席位那邊深深一稽首,慌得一群富商達賈桌椅亂響,起身向傅恆還禮。

  傅恆含笑坐了,說道:“如今國力強盛,人民殷富,朝廷興軍安定金川蠻夷之地,本不指望著這銀子。難得眾位先生一片忠藎之心,所以兄弟還要奏明當今,請旨旌表。勒碑為記,要請紀公曉嵐親自撰文,讓諸位名傳千古!我說,請勒敏兄記下來,他們是——湖廣榮鑫貿行的李敬陶先生,孝感人氏,捐資十五萬;漢陽山西會館劉三畏先生,離石人氏,捐資八萬;漢口羅陽針繡總坊羅陽先生,捐資十萬,漢口人氏;漢陽玉石總行丁正德先生,捐資五萬二千,漢陽人氏……”

  ……一共三十二個人,傅恆方才席上一遭周旋酬酢,勸酒間殷殷詢問,某人作某營生,籍貫,捐資若干,竟一一歷數毫無桀錯。這份記性真箇罕有。他說著,眾人已聽得目瞪口呆。

  “還有一個人,認捐最多,是二十萬銀子——陽平人氏鄒明川。”傅恆倏地收了笑臉,“你的銀子我不敢收。因為你的‘藥煙總行’一年要進三百箱東印度什麼‘公司’的鴉片——作藥用,用得了那麼多嗎?朝廷屢屢有旨禁販阿芙蓉膏,進口多少我傅恆要下條子批准。你有我的條子嗎?——我的兵個個身強體壯,吃你這錢買的東西,要鬧肚子的!”

  人們一片竊竊私議,眾目腰腰,搜羅著尋那個叫鄒明川的人,那人早已離座羞得伏地掩面只是叩頭。

  “鄒先生你羞愧,我原諒你。起來坐著聽我說。”傅恆一笑說道:“鴉片是有毒的東西,吃多了要死人,吸起來要敗家,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從徐州過,見一個討飯乞丐,骨瘦如柴臉如死灰,給錢打發他走,飯館堂館跟我講,十年前他是徐州第一富,一千多頃地,一家子燒煙泡兒,淪為街頭畸零人,討來十文錢都還要送到煙館裡去。這種東西你不能賣了——勒敏回頭給我查一查,所有的鴉片一律充公,你販煙的錢要沒收為軍費,撥到金川去!你可聽見了——別的人也一樣,販煙的就這樣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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