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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貧瘠災荒地方官,督責百姓生業救荒這一條。臣越想越有道理。”劉統勛道,“這裡的叫化子,有許多是年年都來,家鄉有災無災都來。他們有句口號‘地是刮金板,不如討飯碗。要飯三年,給個縣官不干!’有的地方相沿成習,秋種夏收一畢,傾家出動出來富庶地方討飯,一布袋一布袋的制錢背回去。本鄉還發給他們‘賑荒糧’!這裡,蘇、杭、揚、湖,還有無錫南通,無賴遊民結成‘花子幫’,白天裝可憐乞討,夜裡聚賭yín盜,什麼無法無天的事都做。待破案擒了易瑛,臣頭一件就要搗毀這個‘花子幫’——有的幫首腰纏萬貫妻妾成群。臣還要查實劣跡,奏明請旨明正典刑!”紀昀笑道:“延清說的是!他們這是‘聚眾結幫’,不必去查,就能定罪的。本來老實百姓,進了這痞子幫,許多變了歹徒,這不是小事情。有些人何嘗可憐——六合縣湯家鎮飯店那個小叫化子,主子還記得吧?問他是哪裡人,他伸著手,這麼——俺是商邱的……爺呀……可憐可憐……爺呀!——我心說你是‘爺’,我倒成了孫子了!”

  大家聽得哈哈大笑。乾隆點頭指著紀昀笑道:“怪不得你死活不肯施捨,朕當時還覺得你太忍呢!”紀昀忙躬身陪笑,說道:“主子是仁德慈悲通天徹地的,臣只一顆平常心,不敢太忍,又不能不忍。”傅恆見乾隆歡喜,在旁湊趣兒,笑說:“他在佛爺跟前是平常菩薩心,有時也不平常呢!上回說要作詩作得比李杜好一倍,我說你試著說兩句。他說‘四個黃鵬鳴翠柳,兩行白鴛上青天’又說‘新松恨不兩千尺,惡竹要砍兩萬竿’!”眾人聽了又復大笑。

  當下金鉷又向乾隆奏說了幾處行宮修復情形,又說及自己將赴廣州。華洋雜處民風刁悍,請旨再鑄幾門紅衣大炮,築炮台御海寇,還有各地駐軍綠營布防調防設置,足用了小半個時辰。乾隆聽得也甚專注,待金鉷講畢,皺眉說道:“教堂的事已經屢次有旨。他們洋人蠻夷願意信天主、信那穌,可以聽便,教堂就是給來天朝貿易的洋人用的。在中國傳教不行,我們有儒釋道,足夠用的了。傳教的要趕出去。中國人信洋教,那是悻逆祖教,拿住一律流配三千里!鴉片的事也要管一管,藥用不可缺。太多了嘛!宗室里有幾個貝子,不入八分公也都抽上了,朕已經傳旨內務府,查一查,都是哪些親王、王爺、貝勒貝子吸食鴉片?要重重處分!”

  因乾隆不肯住行宮,金鉷恰要搬家,已裝裹好行李。幾個人都建議住進金鉷私宅,金鉷自然千情萬願,乾隆笑道:“住到誰家,都要攪鬧得闔門不安。住總督衙門呢,劉統勛身子骨兒打熬著,又辦差又侍候,你們都有公事。朕住毗盧院吧,還是他們幾個跟著,這裡差使依你們平日制度,不要過去請安,有什麼事請見,告訴紀昀他們一聲就是了——尹元長金鉷,朕還沒用早膳呢!他們必定也是飢腸轆轆的了。盡一盡地主情誼罷?”

  “已經過了午時,主子還沒用早膳!”尹繼善聽得一怔,起身埋怨傅恆道:“你一來就該說的——我們一開始嚇懵了,後來又歡喜昏了,竟沒有問一聲!”忙就起身要去安排,乾隆笑道:“我們又不是饑民,你就慌得這樣。隨便用一口,我們也就去了——朕來南京的事聲張出去,你擔不起干係的。”尹繼善忙躬身陪笑,說道:“奴才理會得,主子放心!既這麼著,小伙房原來給奴才預備的,主子用;奴才們吃師爺們的飯,師爺們到大夥房吃去。”說得眾人一笑,尹繼善自退出去安排。

  乾隆只留了劉統勛陪著用膳。尹繼善傅恆金鉷兆惠紀昀五個人在前面花廳吃飯,一邊吃一邊商議如何在毗盧禪院四圍周匝布防——寺中上香人人去得,皇帝只以香客身分居停,護衛絕不能鬆弛,又絕不能帶半點“聲張”。尹繼善和金鉷的全部親兵馬弁戈什哈加到一處,也有千餘人。金鉷猶覺人不敷用,尹繼善道:“毗盧院東北藩庫、織造司庫、守庫的兵營還有兩千號人,一聲號角傳過去,頃刻就能圍了這座寺。只是皇上身邊近衛少了些,應付不了倉猝肘腋之變。但人帶得多了,就又不像香客了。”

  “不礙。”傅恆口裡嚼著饅首,凝神看著地理形勢圖,對兆惠道:“你吃完去換海蘭察來——吳瞎子、端木良庸都跟著,都是天下頂尖兒的好手,還有巴特爾幾個護衛,兩個貴主兒也手段不凡,主子自己本領,尋常三五十人也近不了身,明的暗的好幾層保駕的呢!就這麼著安排,我和紀昀就住藩庫、勤著點聯絡就成。我們又不是到了危城,太張皇了不好。只是毗盧院太破敗,怕委屈了主子了。”尹繼善笑道:“一年前已經重修了,方丈是南京第一高僧。法空和尚,道德高深精通佛典,可以陪主子談禪說法,也可防左道妖法傷損主子。”恰海蘭察下崗進來,紀昀笑著拍凳子,“這裡坐,趕緊吃。我還有好東西送給你!”

  海蘭察捉起箸挾一塊牛肉便填了嘴裡。他天生的活潑人,一路相處,已和傅恆等人“老傅”“老紀”地鬧起來。接著尹繼善的話說道:“哪有什麼左道右道?制台忒仔細的了。世上有鬼神沒鬼神,問我和兆惠,殺人論千,屍積如山,我和兆惠還專門去尋鬼來著,瞎!除了鬼火,什麼鳥鬼也沒見過!”

  “兆惠那麼嚴肅凝重的人,還跟著你幹這個?”紀昀手帕子揩了嘴上油漬,從座下取出兩套書遞給海蘭察,一邊問道:“尋鬼做什麼?尋男鬼還是女鬼?”海蘭察嘴裡嗚嚕著吃東西,翻著書,皺眉道:“這是沈約的詩韻,我只懂得白刀子進去紅刃子出來,要這破玩意兒幹嘛——男女鬼都尋,尋見男的瞧個稀罕,要是女的,就把來個鬼婆娘睡。”

  傅恆還在看地圖,聽得撲嗤一笑,問道:“女鬼要多了呢?”

  “多多益善,咱是韓信點兵!”

  “要是一大群呢?”

  “我也有一大群兵!”

  眾人哄堂大笑。紀昀笑得鬍子亂顫,說道:“兵鬼相配,我可沒那麼多錢買詩韻送——你一套,兆惠一套,拿去研究——算我給你們兩對鬼夫妻的新婚賀禮!”金鉷笑道:“雅得很,之子于歸四大韻部!”

  “你們絕不要往雅處想這位紀大煙鍋子!”傅恆一手捏地圖,一手指著書笑道:“只管往俗處想,越俗越對頭!”紀昀扇子拍膝說道:“元長已經看穿了,我就直說,真的是新婚四大韻部——難道你們不要‘平上去入’?”眾人聽了又復譁然,待接著要議事時,卻見劉統勛偕兆惠款步進來,便都停了說笑站起身來。

  “從現在起,護駕的事由我統籌。”劉統勛面色凝重,立在當門說道,“傅恆和海蘭察兆惠三人,明天啟程去四川整軍。勒敏在漢陽已經接旨,在漢陽你們停三天,然後到成都行營去——這是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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