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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兩條。”金鉷已得著出任兩廣總督的票擬,心頭高興,雙手據案板著臉說道,“兩江總督衙門現在沒有實任總督,但尹元長劉延清兩位軍機大臣就在這裡坐鎮,我沒走前也要負責,誰敢怠忽玩職,不遵憲命——”他掃視著眾人,“我王命旗牌在手,一定軍法從事。二是要賑貧,各地府縣令守親自登門,曉諭田主業主,一律不准奪佃辭工。萬壽萬年的月餅要加緊製作,所有貧民乞丐中秋都要分發。五十歲以上的老人每人陳酒兩瓶、肉兩斤也要從速準備,各縣至少設兩處粥棚舍飯賑貧——我們要派人逐縣查實——聽明白了?!”

  議事廳在座所有官員一齊起立,上百號人齊聲轟鳴應答“扎!”紛紛按班就序躬身卻步肅然而出。

  尹繼善和金鉷不離公座,就地拆看了廷諭。尹繼善笑道:“皇上總算如願以償。幾年都說要來,只聽樓梯響,不見人下來。走,見見延清去!”金鉷也是一笑,說道:“辦完這事我回廣州,你去西安再回南京,我們兩個竟是難兄難弟來回換位置!”說著二人聯袂而出,卻見袁枚帶兩個衙役抬著一個箱子站在議事廳門口等候。尹繼善笑道:“我要的東西送來了?是雲土?”

  “是印度運來的。”袁枚笑道,“聽說比雲土還好幾倍,共是一百斤——我庫里還封著兩箱,要不夠用,大人批條子我再送來。”

  金鉷卻聽不明白兩人說的是什麼,打開箱子看,一色的黑紅磚塊似的東西。摸一摸,軟膩溫滑,拿起一塊端詳著,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毒物!”尹繼善笑容一瞬即逝,語氣唬得金鉷手中物件滑脫。尹繼善道:“名叫鴉片,俗稱阿芙蓉膏,吸上了癮,任你腰纏萬貫千頃良田,准教你窮得一文莫名。你去廣州走前我們細談,一定要嚴厲查禁。”金鉷笑道:“聽說過沒見識過——既是毒物,你要它做什麼?你也吸上了?”“我死也不會吸這東西。”尹繼善道:“高恆給太醫院用的,這玩藝兒也是良藥吶!”

  袁枚交割了差使躬身要辭,尹繼善卻叫住了他,問道:“叫你訪查文革萃坊刻印的《石頭記》全本,你去了沒有?”袁枚道:“全本是劉嘯林送來的,銀子已經過付,版也已經刻好。因劉嘯林病故,圖書採訪局說是內廷要這部書,老闆害怕,情願銀子孝敬出來供奉迎駕,把版給燒了。原稿採訪局收去,我去看了看,收來的文稿堆得幾屋子滿滿的,實在也沒法查清……”

  “燒掉了……”尹繼善無聲舒了一口氣,“慢慢再訪吧——子才,皇上中秋肯定在南京過了,你是博學鴻儒科征君,處事謹慎些,就是會文邀聚,也要舞鶴昇平,別生出是非——你且去,萬事周備了,我請你來手談圍棋松泛松泛。”

  袁枚才去,門上戈什哈又來稟說:“翰林院竇光鼐編修求見。”尹繼善卻對竇光鼐沒有好感,笑謂金鉷:“硬書生鐵頭魔上來了,就是二十四親王勸酒不喝,扔了酒杯揚長而去那個學究——你請他先回去,下午籤押房裡我見他。”說著,拔腳便走,和金鉷一道逶迤去西花廳北書房見劉統勛。

  “你們來得正好,剛接到傅六爺的書信,正要請過來商議呢!”劉統勛滿面焦的,頭上滲汗,一失平日穩沉從容氣度,背著手正在書房來回逡巡,一見二人,劈頭就說:“你們看看這是怎麼弄的!——這樣緊要的文書,在清河驛站竟耽誤了四天!”說著,將一封剛拆了火漆的通封書簡丟在了案上。

  尹繼善和劉統勛相交有年,見他光火得近乎氣急敗壞,詫異地取出信來,匆勿瀏覽幾遍,已是面色土灰,目光發直,喃喃說道:“傅恆辦事也會這麼魯莽?旱路十三天,無論如何也進了江南境的,我們做封疆大吏的,竟還蒙在鼓裡!”金鉷接過信,急急看時,信並不長:

  延清老中堂如晤:頃接主子急召,弟即與紀昀、海蘭察、兆惠並官中宜惠二妃奉駕啟程,微服南下。行程主子未告,大抵先赴山東而後旱路抵寧。阿桂留京主持軍機。主於不允先行告知,弟乘主子更衣於太監房中急筆告訴,並請速告繼善金鉷作候駕預備是荷。密勿匆匆,傅恆七月二十四日。

  寫得很糙,後來的筆畫都毛了,看樣子連蘸墨傅恆都來不及。金拱也覺頭轟地一聲漲得老大。口中道:“這,這,這白龍魚服,六人裡頭還有兩個女的,紀昀一個文弱書生,怎麼護駕?兩千多里旱路,出了差錯閃失,怎樣保護?這不是要命麼?”

  “不要慌張。”尹繼善已經冷靜下來。直著身子坐下,眼望著窗外日影說道:“這是皇上改不掉的癖性——當阿哥時從來就是這樣兒的。如今直隸山東安徽江南四省境內,並沒有大股匪徒,是一路太平道兒。主子天生睿智聖明,並不魯莽,他要體察吏風民情,自然這樣最好。阿桂是絕頂聰明的人,如無護駕措置,他也斷不敢放主子出京。信是二十日發出的,但‘日’字寫得太糙,也許是‘二十四’發出,難以辨真。姑且是二十日發出,如果從容行路,現在也還到不了南京。如果有什麼差池,我料我們早就得著信兒了,因為阿桂比我們還要急,一針一線的差錯他也不能出的,他沒有廷諭書信,一定和皇上朝夕都有聯絡。這十幾天北京沒有八百里六百里加緊文書過來,肯定都把驛站馬匹用到和皇上聯絡上去了。清河驛站誤了書信,也許就是這個原因——不要緊,皇上安全著呢!”

  這一番剖析入情入理,三個人都略覺安心。但畢竟和乾隆斷了聯絡,心頭都空落落的不踏實。金鉷端茶喝著只是出神,劉統勛頹然坐下,拍著發燙的腦門,嘆息一聲道:“你說的這些我也想了。我最生氣的就是阿桂和傅恆。這是唱連環套兒戲本子的麼?我要在北京,跪死在乾清門外不起來,看他微行不微行?主子啊主子,您這是活活要我的老命……叫我劉統勛哪裡去尋你啊……嗬嗬……”說著竟失聲大慟。尹繼善和金鉷見他如此戀主,想著他在南京累得七死八活,又破案又布置安全接駕,殫精竭慮苦耗心血地辦差,思量心地,也都聽得悽惶。

  “延清老大人別這樣,我們見著心裡難過的。”金鉷神色黯然,在旁勸慰道,“靜靜心兒,阿桂中堂一定有信兒給我們的。”

  劉統勛雪涕說道:“我不是恐懼,一天不得著主子的訊息,別想叫我安寧。你們兩個知會劉墉今晚半夜再來一趟,我給他重新布置差使。我這就給劉瞎子寫信,叫他留心江湖;發文給山東安徽臬司衙門,所有盜案一律報過來,無論大小都報,魯、徽、兩江境內所有旅肆店鋪,都要重新登記具保。現在能想到的就這些,趕緊辦!”

  他說一句,尹繼善金鉷答應一聲。剛要辭出,一聲簾響,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風塵僕僕蹇檻而入,問道:“什麼事呀,要‘趕緊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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