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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越發歡喜雀躍,人人興奮得臉色通紅,一齊跪下向乾隆謝恩,起身之後仍互相對視著,雖把持著體態尊貴穩重,仍都抑不住笑。陳氏笑道:“我來逗皇上主子娘娘個樂子。我姥姥莊上有個大肚漢,沒給我家當長工時候有一回走岳丈家。可憐見的,平日連玉米面餅子都吃不飽,在岳丈家放開了量,大個兒餃子就吃了八大碗,脹得肚子溜兒圓。”說到這裡,眾人已是笑了。皇后道:“這必又是個傻女婿古記兒。”

  “是,他是個不夠數兒。”陳氏陪笑道,“——回家走到路上,一陣風吹掉了頭上糙帽兒,他一彎腰,嘴裡掉出個餃子。這傻大肚兒用腳一呲,瞧了瞧,心裡挺惋惜的,自言自語說‘唉……早知道是羊肉餡兒,就該再吃兩碗!’”

  眾人聽了哄堂大笑。乾隆端著一杯涼茶,笑得渾身直抖。那拉氏扶著睞娘肩頭直不起腰來,鈕祜祿氏正吃冰湃葡萄,連核兒吞了肚裡,彩雲彩卉幾個宮女見皇后笑得伏在案上咳嗽,忙笑著上炕給她捶背。那陳氏卻仍一本正經,接著說道:“……糙帽兒撿不起,又捨不得丟,他人傻自有傻辦法,一路走,一路用腳踢著糙帽兒回家。恰到村口,遇見他爹。老爺子見兒子這形容兒,上來‘啪’的就括了個老大耳巴子,罵‘沒出息的東西,吃撐脹得肚於跟西瓜似的,也不怕路上人笑!’這大肚兒漢因見嫂子坐在大樹底下歇涼兒,也是揣著個大肚子,心裡委屈,指著嫂子說:‘你光知道打我,偏心眼兒!瞧她吃得什麼模樣!,”

  眾人又爆發一陣哄堂大笑。乾隆笑得打跌指著陳氏,半晌才說出話來:“好貧嘴!這人當了你家長工,還不吃你們個河干海落?……好,好……朕許久沒有這樣笑了,皇后也沒笑得這樣兒……”遞過手中漢玉墜兒檀香木摺扇,又道,“朕賞人扇子不輕易寫字兒,這是昨兒興起寫的,賞你了!”

  “這是真人真事兒呢!”陳氏謝賞了,笑道:“我姥姥家收長工,頭一條就是比吃,吃不進去二斤白麵餅子甭想當她家長工。這人叫陳二,一氣兒當著老爺子吃進去四斤餅子,抹著嘴說‘將就著算飽了,我不能把東家吃怕了’——說他傻,也不全是的。”

  乾隆笑道:“別又是個能吃不能幹的。‘一頓能吃兩桶飯,挑了二斤半,壓得直出汗’,是麼?”陳氏道:“莊上人、管家們起初也都這麼瞧他,他身子狼亢,耩地鋤麥插秧割稻剝玉米淘井,這些莊院活計一樣也做不來,千斤轅車斷了軸,他一隻手就能扳起來。閒了沒事,把輾場石碌舉到三叉樹上架起,誰瞧著也取不下來。莊頭兒就要開革他,老爺子說‘已經招來了,再攆了不好。也不見得就一點用處沒有。他家沒了地,回去餓死了,也是罪過。’恰那年佃戶們抗佃,上千的人沖了我姥姥院子,長工莊丁護院的逃得一個影兒不見。那些窮佃戶們紅了眼,瘋了似的滿院亂竄,見糧就扛,見人就打,見東西就搶……姥姥嚇癱在觀音像前,老爺子唬得鑽到床底下躲起。獨這陳二有忠心,自綽一把桑杈守住堂屋,挑倒了十七八個亂民。有兩個衝上滴水檐的,還被他一手提一個,直摜到三丈開外的水池子裡頭……事過之後,老爺子撥了三十畝地,一處宅院,慶窩農具齊全,都給了他家,又賞了個丫頭配給陳二,他們一家子又過起來了呢!”

  她起初說著,人們還笑,聽到後來竟肅然起敬,都在不言聲沉思。乾隆也悚然動容,良久,嘆道:“這是個將軍材料兒,埋沒了莊稼院裡,你老爺心裡不糊塗,眼裡有水。要聽小話攆了出去,沒準兒帶佃戶抗租沖大院他就是個首腦!你是福建人是吧?那裡地土兼併得太厲害,大業主多,稍不留心就鬧主佃相爭。弄不好就出大亂子。而且靠近台灣,臨著海,作了案子上船一躲,又成了海盜,寫信給你家老爺子,別提朕這些話,只說這事料理得好。朝廷有明發的勸減佃租的詔諭,看似向著佃戶,其實還是為業主好。佃租減些子,抗租的事就少了,不得個長遠平安富貴?朝廷年年免去受災地方賦捐,大處說也是一樣的道理——當然,刁佃抗佃率眾鬧事,為首的有一個殺一個,也是不能慈悲的!前頭說的是道理,後頭說的是規矩,不可偏廢。”

  他長篇大論,侃侃而述,說得語重心長,眾人聽得無不低頭賓服。皇后笑問棠兒:“咱們家幾處莊子,上回說要減成四成租,辦了沒有?傅恆忙,這些事你要多操點心。”棠兒忙道:“前年就減了,娘娘放心,再不得出事兒的。咱們天家親貴,傅恆受主子這樣恩遇,我也不肯當守財奴的。”陳氏忙道:“我今晚就寫信交給內務府,隨驛站公文順帶回去。我娘家也得減租!”鈕祜祿氏道:“我娘家也有幾處大莊園,也要減些租貢。錢財是身外之物,聚斂多了就成了負擔了!”“就是的!”那拉氏生恐好話給別人講盡了,也忙笑道:“我家的去年也減了。我跟兄弟們說了句俗語兒:我兒比我強,要錢做甚麼?我兒不如我,有錢又如何?——他們就減了!”

  “我兒比我強,要錢做甚麼?我兒不如我,有錢又如何?——這話說得好!”乾隆鼓掌大笑,“比孔夫子說的‘富貴於我如浮雲’還要實在耐味兒——傳膳!今晚好高興!”

  十七理家事棠兒獎小奴議政務傅恆敦友朋——

  棠兒乘轎從圓明園回到老齊化門內自己府邸,天色已經斷黑。夏日晝長,下轎借著倒廈前燈光看表,已指到亥正時分。里院裡侍候的黃世清家的,程富貴家的,老賴家的,幾個有頭臉的婆子,聽門上報信主母回府,一擁而出簇擁著棠兒進來。一路兩行家人長隨站在燈下垂手恃立,給她們讓路。棠兒一頭走,一頭答應她們請安奉迎,因問:“怎麼不見馮家的?”王小七媳婦兒是內院管事兒的,見問擔水老馮媳婦兒,忙陪笑道:“馮家的二小子——就是原來看花園子的那個小廝,選了廣東高要縣令,下晚進花廳子給老爺請安,老爺說‘既是後日動程,明兒中午帶兒子進來’,要和夫人一道兒接見。所以告了假……”

  “這也是人情天理。”棠兒頭也不回,邊走邊說,“這大喜事,他們自己家也該慶賀一下的……你老爺已經回來了?”“回來了!”小七子家的恭恭敬敬回道,“老爺今兒下來得早,是我們當家的侍候,任誰不見,足足兒在書房睡了多半個時辰呢!後來張老相國來了。送走張老相國,又來了一幫子,有紀老爺岳軍門還有幾個兵部的司堂官兒,我男人也不認的……他們前腳出去,訥親夫人後腳來,說要見您,我請她明個再來,哭著去了。老爺一邊吃晚飯一邊見幾個外官,一撥一撥的都去了。這會子老爺在西書房和刑部幾個人說話,勒三爺,敦二爺敦三爺在西書房趕圍棋兒候著說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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