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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在想辦法呢!”乾隆見母親通情達理,心裡鬆快了一點,陪笑道:“給他們差使,他們不會辦;當官,理不了民政;分給他們的地,都是宮中最好的,不但不種,都賣了。只會泡茶館吹牛,養老黃狗栽石榴樹,提溜個鳥籠子轉悠,兒子也拿他們沒辦法。”

  太后嘆道:“我嫁到你們愛新覺羅家快四十年了。打聖祖爺時就說這個話,你皇阿瑪脾氣躁性,提起旗人就氣得臉上不是顏色,現在又輪到你了!說句罪過的話,我瞧皇帝比著先帝、聖祖,似乎都聰明些。趁著天下富足太平,趕緊整頓。旗人,是咱們這個朝廷的根本啊!”

  乾隆一邊聽一邊稱是。他其實比誰都清楚,旗人是給慣壞了的:落糙便有錢糧,一直到死,誰還肯出死力氣自養?但這是“敬天法祖”的根本規矩,革掉這一條,八旗也就散了,皇位也坐不住——談何容易呢?想著,乾隆說道:“兒子並不敢和先帝、聖祖比聰明。這裡頭有個氣數,不單是人力的。三藩亂時,聖祖爺起用圖海、周培公,帶京師三万旗人,十二天掃平察哈爾叛亂,不到半年廓清甘陝。兒子想,有仗可打,還能調起我們滿洲人的英雄氣概。好比刀子,不用不磨,就是寶刀也鏽壞了。告訴母親一句話,金川雖然戰事不利,兒子又得了兩員好將軍,而且都是咱們旗下的人!”因將兆惠和海蘭察金川之戰中殺敵護軍、帶餉逃亡,獄裡途中仗義殺人的事繪形繪聲說給母親,又道:“阿桂也是一樣,打出來的國家棟樑!老佛爺瞧著,西邊用兵,准還能再出一批人才。用心檢點,慢慢整頓起來,還是指望得的。”

  太后聽得一時搖頭閉目,一時皺眉蹩額,一時目瞪口呆,一時微笑頷首,對旁站的三個女人說道:“你們聽聽!這不是說古記兒?一時斬頭灑血,一時又是兒女情長——皇帝,往後有這樣故事兒,跟我多說說,比什麼都解悶兒呢!”因見乾隆目視那位貴婦人,便道:“這是魏清泰家的,是我們鈕祜祿氏門下的人,進來請安。我們三缺一抹牌兒,就湊了一手。”

  “噢,魏清泰家的?”乾隆點點頭,問道:“你家老爺子還結實?”魏清泰夫人正聽得發呆,見皇帝問自己,忙跪了叩頭道:“是!我們老——魏清泰過年就八十,身子骨結實,每日清早還能打兩趟布庫!”她第一次面對皇帝回話,心裡撲撲直跳,說話打連珠炮似的。應對也不得體。天子問起居,先是得謝恩,還要代魏清泰回問聖安。這些話頭一概忘了,宮人們都低頭偷笑。乾隆卻不在意,只看了太后一眼,又對魏家的說道:“睞娘入宮侍候得好,已經有旨著進儀嬪。她改了貴姓,叫魏佳氏。你們家自然也要沾君恩,改姓魏佳氏,抬入正黃旗。回頭就有旨意,你回去可以先給魏清泰報個喜訊兒。”

  睞娘越過貴人、常在、答應等品級,由宮人直摧到嬪,連太后在內,沒有一個人知道的。魏家的因早年欺侮虐待睞娘,怕她得意報復,時時放些流言蜚語進宮裡,作踐睞娘人品。連太后都聽得在了意;鈕祜祿氏因恐睞娘得意,自己失寵、妨了兒子前程,也常在皇后處似有若無地添些閒話。聽乾隆如是說,不禁也怔了。看著大後,似乎有點不知所措。只那拉氏這上頭觸過乾隆霉頭,深知這主子脾性冒犯不得,因見魏佳氏兀自直撅撅長跪著發呆,笑道:“你高興糊塗了——還不趕緊謝恩!”

  “謝主子……隆恩!”

  “從今後你們就是貴勛外戚了。”乾隆隔窗望著外面的朦朦雨簾,端著茶杯平靜地說道:“和別的嬪妃一樣,每月要進來請安朝見,你們有些家務事朕也略有風聞。過去的就翻過去罷,睞娘也沒有計較過。你記好兩條,一是睞娘榮你魏家榮,睞娘辱,你魏家辱,這是自然之理;二是約束家人子侄,有差使沒差使,當官不當官,不要自己占定了‘國舅’的勢招搖鑽刺,要學傅恆,給朕當好奴才,那就大家平安皆大歡喜了——懂麼?”

  魏氏已聽得滿頭大汗,額頭磕得烏青一片,連連說道:“是是是!奴婢懂了,懂……了。家去一定回說主子旨意,告誡家人。奴婢再帶女眷進宮給睞——魏主兒請安謝罪!”

  “這就對了。”乾隆滿意地一笑,說道:“你這就算叩拜了老佛爺和朕。再過西邊道寧齋去,給主子娘娘磕頭謝恩,也要給你們主兒叩賀,禮全了再回府報喜。”又笑謂那拉氏和鈕祜祿氏,“你們兩個也過皇后那邊湊湊趣兒,娥皇女英同事一君,是件喜事嘛!也該賀一賀的。”

  三個女人各懷心思,對望一笑,齊叩下頭去,低聲下氣稱道:

  “是!——”

  第二章

  本節字數:105650

  ?十六安宮闈乾隆慰母后怵民變貴婦減租糧——

  東暖閣里只剩了太后和皇帝母子二人。乾隆見宮女們要收拾炕桌上的牌,起身笑道:“這裡不用你們了,連太監都退到西配殿去!”說著,親自取過茶具案上銀瓶,給太后倒一杯涼茶雙手捧了奉上,又慢慢整齊散亂在炕桌上的紙牌,一邊笑說:“這牌都打毛了邊兒,真不知道這些殺才們怎麼侍候老佛爺的!”

  “那些事叫下人們做就是了。”太后笑道,“聽說昨晚看摺子又到三更天——也太乏累的了。請安,我還不忍叫你天天過來呢!”乾隆口說“是”一笑又道:“這些事小家小戶都是兒子該做的本分。兒子偶爾侍候一下,倒得些天倫真趣呢!文武百事安排定了,今秋我必要奉著母親南去。咱們找一座廟住,三天不見人,就自己一家子,兒子也得好生親近親近娘,略盡點子孝心。”太后被他說得興頭起來,靠著大迎枕,一手舉杯,說道:“聖祖爺六巡江南,我那時還只是個側福晉,沒福跟著先帝去。聽先帝回來學說,那西湖、斷橋、雷峰塔、靈隱寺、瘦西湖、虹橋、小秦淮……什麼秦淮月、錢塘cháo……比著畫上畫的強十倍也不止!還說起虹橋邊兒上看日頭落,廿四橋看月亮……他那樣板正嚴厲的人,說起來高興得放聲兒笑呢——還背詩!”

  乾隆見母親喜歡起來,便承色奉話,笑道:“兒子還記得皇阿瑪背詩呢——”因便吟道:

  廿四橋邊載野航,六銖縹緲浣紅妝。

  生兒應取桃花面,鸞尾湘鉤出短牆。

  ——還有一首:

  新詞吟罷倚雲鬟,清婉爭傳仕女班。

  紅葉御溝成往事,重留詩話在人間。

  誦罷說道:“這是梅文鼎的詩,聖祖跟前的人,通天文會算學、律歷。先帝誇他現在沒這樣兒的人才,就記住了——”猛的從“紅葉御溝”故事兒想到睞娘,便打住了口,半晌才道:“小于成龍在虹橋修了一座書院,到時候兒去看看……”

  太后見他說得正高興,突然沉鬱下來,審量著他的臉色問道:“皇帝好像有心事。今兒議了這久的政,要乏了,就回去歇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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