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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戰場上,海蘭察不知遭到過多少次孤身被圍的境況,最怕的是敵人行伍齊整不亂,圍定了緩緩逼近,難以有隙可乘。但這群莊丁們哪裡懂得這個?竟是各自為戰,操傢伙便上。一個手握扁擔的站在東側,掄起來照著海蘭察背後便劈砸下來,丁娥兒未及驚呼出來,那海蘭察似乎腦後生著眼睛,前腳踢飛了一個人手中鐮刀,左手接住扁擔順勢一送,那扁擔著了魔似的在半空無端拐了彎兒,正掃在南面一個持桑杈向海蘭察刺來的莊丁面門上,頓時打得他滿臉血花四濺!海蘭察已將飛起的鐮刀接在手中,更是殺心陡起,見一個大漢惡狠狠舉杈衝過來,竟似要一杈將自己和丁娥兒都穿死,飛腳一踢那杈杆,頓時將杈撩起老高,跟一步將鐮橫掃過去,那鐮刀沒根釘進那人太陽穴中,頓時血流如注滾地掙命,眼見是活不成了。

  此時看熱鬧的人早將這裡圍得里三層外三層,見海蘭察一人護著丁娥兒,獨對二十個人圍攻,已是打倒四五個,砍傷七八人,尚自一毫不損,都忘了熱,嗷夭吼地價起鬨兒喝彩。高萬清臉色煞白,雙手握著轅杆,連喊:“他打死人了,他打死人了!上啊——連這個yín賤女人,給我往死里打!”正喊著,不防一個莊丁一杈刺空,扎在騾子屁股上,那騾子長嘶一聲,拖著車發瘋似地放蹄向西直衝,轅上倒著的,車轅子底下躺著的,已被打倒在車前的三四個莊丁被鐵輪子直碾過去,兩個碾斷了腿,還有一個被橫脖子切斷了頭,饒是高萬清躲得快,被車輪子撞了個仰面朝天,西邊看熱鬧的閒漢們躲閃不及,壓倒了一片,蹭了腿碾了腳的哭爹叫娘亂成一團。海蘭察此時已殺紅了眼,上前一把提起高萬清,將血淋淋的鐮刀盪在他脖子上,大喝一聲:“德州看熱鬧的朋友不要走!聽我一言!”

  那些看熱鬧的原已嚇得四散而逃,見海蘭察如此英雄氣概,都又緩緩聚攏了來,剩下不到十個莊丁見主人被拿,也都嚇得丟了傢伙僵立在地。碼頭上圍了兩三千人,看著血泊中橫七豎八撂倒在地的莊丁,都驚得渾身起栗,寂然無聲等海蘭察開了口。丁娥兒早已唬得癱坐在地下,做惡夢似地怔怔看著渾身是血的海蘭察。不知過了多久,丁娥兒才道:“海……你惹了大禍,還不快遠走高飛?”

  “不妨事的。”海蘭察獰笑一聲,卻問被自己揪在手裡的高萬清:“為什麼搶人?”

  高萬清原已嚇軟了,聽得遠處馬蹄聲急促近來,知道是衙門派兵來了,立時又膽壯起來,說道:“你鬆開手,這麼著我不說話。你殺吧!”海蘭察嘻地一笑,鬆開了手。高萬清見他不敢動手,越發氣壯,指著丁娥兒道:“魏丁氏是我高家佃戶,欠債不還逃走,現在撞見,我憑什麼不能拿她?”

  “欠債還帳”,海蘭察道:“賴債有宮府,你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搶劫婦女?!大清律主佃同法,不是主奴名分,你刁頑惡賴到了極處,我不能不管!”

  “誰替她還債?”

  “我!”

  “你是她什麼人!?”

  海蘭察被問得一愣,掃了一眼丁娥兒,心一橫說道:“她是我夫人!”

  人群立刻一陣騷動。按清時制度,貴婦人共分五等,夫人宜人恭人孺人安人,只有一二品朝廷大員正配才能稱為“夫人”。他一身店鋪夥計打扮,此語一出,立時滿場竊竊私議,丁娥兒心裡也轟地一聲,頓時面紅過耳,抱著孩子低頭不語,狗蛋兒卻直著脖子晃媽媽,又沖海蘭察喊道:“爹……我怕……”

  “聽聽,不假吧?”海蘭察對高萬清笑道,揚聲又對眾人大喊:“我就是大清金川招撫大營車騎校尉,欽封二品副將海蘭察!要微服回京面聖奏事!德州人聽著了?!”

  此時德州府衙,德州城門領的衙役兵丁都已趕到,四面里護衛殺人現場,推擁著打道進來,聽海蘭察自報身分,倒不敢造次,只圍定了他,派人飛騎去請知府親來處置。那看熱鬧的越發聚得多了,擠擠捱捱人頭攢涌,足有上萬號人,他如此身分,又如此丈夫豪氣,眾人齊發一聲喊:“德州人聽見了!”

  “海蘭察今日血染德州碼頭,乃是事不得已!”海蘭察一把揩去臉上血漬油汗,大聲喊道。他本就十分機警靈敏,此時定住了神,思慮便十分周詳:報明身分,萬人皆知,德州府甚至直隸總督就不敢私地處置自己,說明丁娥兒是“夫人”,衙門就不敢動刑逼她的供。“逃將”兼著這白日殺人的一切罪名統都攬到了自己身上,當由乾隆御審讞罪,不至於給地方官黑吃了自己。一路聽丁娥兒訴說高仁貴家霸道,此時一不作二不休,又想著要殺高萬清出氣,因思定了,指著丁娥兒道:“剛才孩子叫我‘爹爹’,諸位仁人君子都聽見了,這位正是我的夫人——是沙勇和為媒,葛致民為證,我娶的……”他目視丁娥兒,示意她記住,其實這兩位媒證都是他的好友,已在攻下寨一役中陣亡。有“媒”有“證”,狗蛋兒又喊“爹”,鐵定了他兩個就是夫妻。

  丁娥兒一點也不笨,如果不是“夫妻”,海蘭察今日連殺數人,就成了路見不平殺人犯罪,定罪量刑要重得多,因大聲道:“他就是我的丈夫!初嫁由父母,再嫁由自身,媒證俱全我們兩廂情願成親的!”兩個人當眾串供,高萬清尚自聽得稀里糊塗,一腦門心思還在那筆佃債上,因也大聲道:“她欠我家租債逃脫在外,我拉她回去索債,有什麼錯!”

  “你這惡賊!”海蘭察格格一笑,說道:“你拉的是朝廷命官夫人,知道不知道?你高家倚著德州馬寡婦勢力,漁肉鄉民稱霸一方——我為國家上將,在前方出兵放馬,你竟敢欺到我的頭上,我豈能容你?”因問眾人,“他該殺不該殺?”

  “該殺!”

  眾人語聲未落,海蘭察手中鐮刀弧旋一閃,勾住高萬清脖子,只一勒……高萬清像一株被砍倒的樹,一聲不響便簌然倒地,脖子上的紅水泛著血沫子汩汩淌流出來,急顫幾下,伸直了腿。海蘭察丟了鐮,平靜地拍拍身上灰土,笑嘻嘻對丁娥兒道:“這口鳥氣總算出得痛快。娥兒,別***膿包勢嚇得這樣——跟你說過我是屠戶麼!——咱們夫妻要一起在德州蹲幾天了!”丁娥兒見他如此從容,亂得一團麻一樣的心也定了下來,說道:“我也解氣!這才是真男人呢!——我跟你一道下地獄!”

  此時德州知府尉遲近賢早已趕到,只是他也看呆了,竟不防海蘭察當著他的面又殺一人,這才驚醒過來,帶著幾個衙役走近前去,問道:“這些人都是你殺的?”

  “不錯。”海蘭察平靜他說道:“是我。你是德州知府?”

  尉遲近賢盯著海蘭察,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辦。論官位,海蘭察比他大得多,該行庭參禮,說他是“逃將”,內廷早就有信兒,兆惠頗受乾隆回護,而且訥親也已被拿鎖進京,金川的事還是疑案。但捕拿海蘭察的海捕文書並未撤回,仍是欽犯。此刻在德州,他又犯這潑天官司,說的道理又頭頭是道……惶惑半日,拿定了主意,不卑不亢說道:“我是兩榜進士,去年分發德州知府,叫尉遲近賢。海大人,您的案子只有朝廷決裁,卑府不能受理。事已至此,請大人移步——哦,還有夫人公子也一同——暫行羈留敝衙南監。待申奏朝廷,自然公道處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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