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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恆見乾隆言語慡朗顏色霧和,乘便說道:“張廷玉是使了幾輩的人了,如今老背晦了。皇上仁德通天,度量汪洋,奴才勸皇上念及——”“他是三朝元老是麼?”乾隆接過王禮捧過的涼毛巾揩著汗,說道:“他是掌權掌的年頭太多,忘了身份地步兒。他心裡想的是先聖祖先帝待他如何如何的好,把朕看成是他扶持起來的,總覺對他不住,所以和朕拗勁兒——這個心就有罪。汪由敦——把膳桌擺在正殿——汪由敦又是一番心思,他進了軍機,倒是一心一意辦差的,要當個張廷玉第二。就生了兔死狐悲的念頭,要成全張廷玉作個‘完人’。因此把朕私下說的話透給張廷玉,才有張廷玉‘親自’進來謝罪的事——有這一條,汪由敦的心更不可問,他要退出軍機當散秩大臣。”

  “至於張廷玉……”乾隆沉吟著,“朕是又憐又憎他啊,盼著他知悔守禮,給後世大臣作個榜樣,但他這樣,若是一味讓他,後世子孫要有潺弱的,把握不好的,就會出剛愎之臣,跋扈之臣,或許會出曹操那樣的jian雄。他張廷玉一人榮辱還是小事,還是要社稷為重。朕思量再三,他越是拗勁,朕越要拂拭,君臣大體亂了章法,將來不堪設想!”

  傅恆和紀昀至此才明白汪由敦獲罪緣由,想想乾隆的話,真的是謀遠籌深思慮周詳,聯想到自己,又不禁慄慄悚然畏懼。乾隆卻不理會二人心思,見膳食擺上來,笑道:“紀大學士,傅大將軍,朕要賞你們陪著用膳。膳後還要議事,所以不要拿捏拘束。”紀昀見乾隆下炕,小心地跟著出暖閣,陪笑道:“臣知道皇上,午間總要歇息片刻的。我們還是退出去,等皇上起駕再傳進來議事不遲。”

  “今日例外。”乾隆坐了正中,又命二人陪坐在側“你們對外慎言——朕要到京外走走。”傅恆剛舉起著,驚訝地停住了,說道:“皇上,奴才知道您最怕熱,這樣的五黃六月,您不宜出行的。記得那年和李衛陪您去河南,冰雹砸冷雨淋,皇上大病一場,至今想起來又是負疚又是後怕啊……”

  乾隆苦笑了一下,夾起一片荀瓜拌在老米飯里吃了,抑鬱他說道:“朕要去。吏治河工都要看看。聽和看是不一樣的,這是沒辦法的事啊!”

  卜信帶著兆惠到養蜂夾道獄神廟傳了旨,原本想著話一說完就交待了差使的。但掌管獄神廟的獄典史卻道:“公公,您是帶著旨意來的,我不能不遵。但這裡已經是人滿為患,天地元黃四個號子房,本來黃字號還有幾間空房子,昨個兒山西解來一群犯官,都占滿了。您看怎麼辦?”

  “我只管傳旨。這話該是我問你的,倒問我怎麼辦?”

  “這是點茶錢,公公您收著。”那獄典史辦老了事的,見卜信木著臉,忙塞過二兩銀子,陪笑道:“這件事上頭有憲命,再解來犯人先押順天府南監,那裡設了專號,先拘在那。回頭請示了劉大人再作處置。”卜信也不接銀子,說道:“旨意里說的交劉統勛處置。你去請示他,我就在這裡坐等。”典史滿臉陪笑,說道,“讞獄司堂官剛剛來過,劉中堂去了保定查案,後天才能回來。劉中堂的少公子現在通州,預備著去德州。也在等著他老爺子呢!不然,煩您老再去請旨,我們照辦。”

  兆惠情知他是想勒索自己,但他自顧身份,又確實身無分文。在旁不耐煩地說道:“這是他媽屁大的事,押在哪裡不一樣?帶我順天府去!”卜信說道:“人已經交給你。我已經完差,你看著辦吧!”說罷揚長去了。這邊獄典史送出卜信,兀自笑嘻嘻的,問了兆惠年閥職位和犯由,口說“委屈大人您了。小人絕無得罪您的心。這地方兒來的都是大官。一個恩旨放出去,抬抬腳比我頭高……您先去,劉中堂回來我即刻請示接您回來……”派了兩個衙役帶著獄神廟“送去逃將一名暫行拘押,名兆惠”批條,押著兆惠去了繩匠胡同北的順天府大牢。順天府的獄典史見了批條,卻絕不似獄神廟的人那麼客氣,照例登記了年貌籍貫姓名案由,一臉公事公辦的神氣,板著臉對獄卒說道:“胡富貴,監押到你六號中間那個單間。他是朝廷緝拿的要緊逃將,小心侍候著——給他換上囚衣!”說罷便扯過破芭蕉扇扇著吃茶。

  牢房裡很暗。兆惠被胡富貴和兩個獄卒連推帶操揎進一個木柵號子裡,“呼”地一聲關了門,叮里噹啷一陣鎖響,才像夢醒一樣回過神來。借著頂窗亮光,開始打量這座牢房。

  這是一座一通七間的大瓦屋,根基全用大青石條砌成,上邊的牆是磚立柱夾土坯,靠牆下根yín漬著一團團的土鹼花。兩頭山牆開門,中間一條通道。通道南北兩側用木柵隔成大小不等的號子間,各號之間也都是用大腿粗的柞木分界。兩頭山牆看守門口上方,都有一塊粉聖的白匾,一頭寫個‘慈’字,一頭寫個‘悲’字,兆惠一進門,第一個感覺就是臭。借著幽暗的頂窗亮光,半晌他才看見靠柵門口放著一隻馬桶,又看時,各個號子門口也都放著大小不一的馬桶,散發出濃重的臊臭味,還有秸稈糙鋪的霉cháo味,西邊單號兩個受過刑的犯人身上的腥臭味,各號犯人的汗臭腳臭,都在熱烘烘的牢房裡瀰漫著混合到一處,竟說不清到底是個什麼臭味。

  他先看西邊號子,兩個犯人都趴在藉糙鋪上一動不動,看樣子還在昏迷,屁股脊背的血把衣服都粘在身上,兩人的腿上過夾棍,都腫得碗口來粗,有一個人不知怎麼弄的,大腳趾掉了一個,一隻腳腫得紅蘿蔔似的,無數的蒼蠅嗡嗡地在他們身邊飛來飛去起起落落,腳趾上的膿血上爬滿了細小如白米樣的蛆蟲,擠成團擁成蛋。兆惠不由一陣噁心,用手掩住了鼻子,又踅到東號。

  東號卻是個大號,裡邊擠擠捱捱或躺或坐關了十幾個人,滿地都是秸稈亂糙,狼藉不堪。號子正中靠牆一鋪,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大漢,腳上銬著大鐐,用一根筷子串了一串棒子麵餑餑,正在旁若無人地大嚼,別人都眼巴巴瞧著,那漢子吃了兩個,伸展雙臂舒舒服服打個伸欠,說道:“都***死了老子娘麼?給老子坐直嘍!——申三,你是戲子進來的,唱旦角的行當,來一段,給韋爺提提神!”

  兆惠細忖,才知道犯人裡頭也有三六九等,這個“韋爺”似乎就是東號里的首腦了。想著,那個叫申三的扭腳捏腰、翩然作態已經開唱:

  爹爹呀——俺便似遭嚴臘,久盼望,久盼望你是個東皇。望得些春光艷陽,東風和暢。好也羅——劃地凍嗖嗖的雪上加霜……

  “好!”滿號子犯人齊聲喝彩。申三接著又唱:

  ……無些情腸,緊揪住不把我衣裳放,眼見個人殘生命亡,世人也慚惶!你不肯哀矜憫恤,我怎不感嘆悲傷……

  唱到這裡,眾犯人都亂鬨鬨笑鬧:

  “這麼一臉鬍子,還是‘閨怨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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