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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再仔細看,只見樹杈高處枝葉間隱著一個栲栳大的鳥窠,這才明白老烏鴉是在護窠中的烏仔。眼見每一撲下都是羽毛亂飛,在空中略一盤旋又即衝下,雖聲調淒哀,絕無反顧猶豫,乾隆不禁悚然動容,用扇子指著大蛇,說道:“把它she死!”

  “扎!”

  侍衛們答應一聲,頓時亂箭齊發,眼見著那蛇身上中了十幾箭,它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箭雨弄得懵懂了,伸著血紅的信子向人群看看,扭滑著紅綠斑駁,錦緞一樣的身子向下溜去,鑽進糙叢,半截身子仍在外邊蜿蜒扭動。只聽喀巴爾大叫一聲,握著匕首便衝進去,其餘侍衛似乎有些怕這惡物,都怔住了。只聽糙叢中撲通撲通亂響,不知喀巴爾在裡邊是怎樣折騰的。傅恆自己也怕蛇,單手緊握刀柄,卻命道:“都死站著幹什麼?一條蛇就把你們嚇成這樣!進去幾個幫手!”侍衛們虛答應著,咋咋呼呼向糙叢走,只見喀巴爾渾身泥污,一手提匕首,一手拖著那條死蛇從糙叢里鑽出來,笑著說,“這傢伙一百多斤呢!蛇肉最好了,叫廚子治治,準保主子進得香!”說著噗的一聲將蛇摜在地上。乾隆也怕蛇,見那死蛇翻著白花花的肚皮,不由一陣噁心。紀昀卻道:“蛇膽也是良藥,剖出來給主子泡酒!”那喀巴爾也不嫌醃髒,口銜著匕首將蛇身捋直,從脖子口一直劃下去,從七寸處血淋淋掏出心肝,一手便撕下蛇膽,道:“腥得很,紀大人您是良醫,‘良藥’給你拿著,你給主子配藥酒!”紀昀笑著接了,手指拈著笑道:“好東西,有一碗膽汁子呢!”小心地用紙包了,塞進巴特爾的馬搭子裡。

  “今日朕的御營算是旗開得勝,得一猛熊,殺一巨蛇,所獲不小!”乾隆帶著余驚,笑謂傅恆:“要不撤走那些護衛,哪得這個緣分?朕和紀昀騎馬,罰你步行!”說著伸手向巴特爾要馬韁。巴特爾卻不肯給,說道:“皇上,這馬還要再馴些日子才敢給您騎,您還騎從前的青驄兒安全!”他雖然跟從乾隆日子不多,語言也不通,耳濡目染間已知乾隆身份貴重,比糙原上王爺高出千倍,遂將青驄馬韁和鞭子遞給乾隆,卻把那匹千里雪中炭馬韁給了侍衛。伏身趴下讓乾隆踩背上馬,乾隆卻踏鐙上去,笑道:“朕只踩太監。你很勇敢,朕要選你為三等侍衛!”

  巴特爾還在發愣,喀巴兒在他後腦勺上輕輕一拍,說道:“傻小子,一步登天啦!你們喀喇沁左旗的旗營管帶,想得這個三等侍衛也不是容易的!”巴特爾這才學著眾人樣子跪下磕頭。乾隆高興地將馬鞭一揚,說道:“走!”馬便飛奔起來。

  紀昀從後跟上。他沒有騎過這樣的快馬,在馬上多少有點拿捏不定。乾隆駕輕就熟,奔馳間閒談,問道:“曉嵐,這馬如何?”

  “太,太快了,臣有點弄不了呢!”

  “你放鬆點,腰隨勢借力,不要僵直。”

  “是……”

  “好多了。終歸比不了主子,不如慢騎的好。”

  “快騎才是騎馬,慢騎不如騎驢。”乾隆道,“神駒飛馳,萬物皆空,洗心滌慮,見天地之大,渺塵俗之小。這才算得到駕馭的真訣!”紀昀無暇細思乾隆的話,卻漸漸習慣了這風馳電掣般的狂奔,他第一次感覺到,“速度”原來也有如此快人心脾的作用。正騎著,乾隆用馬鞭指著左前,說道:“好一群黃羊,你看,往林子那邊跑了!”因馬搭子裡插有弓套箭壺,一邊加鞭,一邊取出弓箭。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嬰兒,瞄準了“噌”地一箭出去。一隻小黃羊臀上著了一箭,在地下打個滾兒,又爬起來“咩”地一叫,熬著疼追上母羊。紀昀這時才加鞭追上來,喘著氣兒道:“主子,別,別進林子,防著再有猛獸!”乾隆笑著道:“胡說八道,腐儒一個!”兜緊馬韁便追了進去。

  紀昀忙也跟著進林。這片不大的林子裡到處是荒溝雜糙,幾道彎彎曲曲的小溪穿林而過。紀昀馬術不精,眼見乾隆左折右彎地控馬疾行,乾急也迫不上。好容易趕到絕岩壁下,才追上乾隆。前面不遠處有兩隻黃羊,紀昀大叫:“主子!那裡有兩隻!”乾隆加了一鞭縱馬向前,搭箭拉弓正要放箭,突然棄弓收韁。猛一收韁不住,乾隆被摔下馬來,一下子摜進溪水裡!紀昀真嚇得七魄出竅,頭“嗡”地一聲漲得老大,臉白得死人一樣,策馬趕來,見乾隆已站起身來,這才一顆心放下。急切中他又想:皇上這麼狼狽,我好端端的出去,怎麼能保全他的面子,我又怎麼向眾人交待?想著便一橫心,大叫一聲“哎喲”,身子失控也落馬下來,恰好跌在一個土埂上,硌得屁股鑽心地疼。但這是里傷外不傷的事。他便又就坡兒打滾,滾進埂下的泥淖里去,手腳亂畫、口中尖叫,剎那間就把自己打扮得像泥猴一般。乾隆滿心懊惱,見紀昀跌得比自己重,也就息了火,拉起紀昀一起出林。你看我是落湯雞皇上,我看你是滾塘豬軍機,不禁相視哈哈大笑。

  當晚紀昀又奉旨進去。乾隆在延熏山館正和劉統勛、尤明堂二人說話。紀昀踏進殿門便聽乾隆道:“二位說的都是金石良言,朕當注意。從明天起,還調一營兵進來關防。這不關傅老六的事,朕的旨意他不得不遵……朕禮敬你們這片心思,納你們的善言就是。今晚叫紀昀來擬幾份詔書,你們明天要先期進京,帶給張廷玉,叫他用黃匣子速發訥親、尹繼善和岳鍾麒……延清還要去南京,不要忙,在京休息些日子再啟程。啟程前給朕寫個奏摺,到南京後再報個平安信兒。就這樣,你們跪安吧!”說完,竟親自起身送二人到殿外,返回殿門。乾隆調皮得像個大孩子,一進門就伸舌頭扮了個鬼臉兒,笑道:“兩個老頭兒又來聒噪,連你也掃進去了呢!”

  “主子,”紀昀一邊挽袖磨墨,一邊問道:“好端端騎著馬,您怎麼突然收韁?我嚇得到現在還腿軟呢!”

  乾隆沒有立刻回答,望著燭火,許久才幽幽地說道:“朕看見那老母黃羊在舐小黃羊身上的血,突然又不忍she殺它們了。”

  紀昀沒有再說話,手中的墨卻越磨越快。三十七妄調情高國舅無趣鬧學塾曹雪芹辭差——

  劉統勛回到北京,當天即打轎趕往鄂爾泰和張廷玉府,拜謁這兩位滿漢首席軍機大臣。鄂爾泰病得已經不能起來,接過乾隆賜的山參,只是流淚,在枕上叩頭,說道:“我是老不中用的人了。主子這樣關懷恩寵,沒法報答……延清公,請代奏,我的兩個兒子都去金川跟著訥親給主子出力,請主子恩允……還有一句話要告訴延清,人說我和衡臣幾十年共事面和心不合,以致下頭門生故吏分門結黨。我快死的人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和衡臣性格不投,政見偶爾各異是真的。先帝當面訓誡,王大臣之間要各自統華懋德,私相交通即是小人,因此不來往慣了……下頭的學生們多了,有的錯會了本意……”劉統勛聽他反反覆覆蝶蝶不休,整整一個時辰都是解釋和張廷玉的關係,縱的橫的,大事小事前因後果,聽得心裡如亂麻一般理不清慡。乘他喝水、起身時,撫慰道:“我還要到兵部去呢,鄂相多加保重!閒事少想,自然會漸漸心寬體強……”說罷一揖辭去。鄂爾泰也不再相留。劉統勛出門卻不去兵部,轉轎南踅便到了西華門張廷玉宅邸。他是張廷玉的門生,如今又是乾隆跟前位高權重的紅人,門上人不待通報就徑直帶他進內院西花園的紫芝書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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