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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笑著摘掉台冠,撫著梳得油光水滑的髮辮站起身來,屈著指頭道:“一個武功:拿下大小金川,還有青藏,開拓西域新疆!更要緊的是文治,開博鴻科,修四庫書,釋孔道祭孝陵,圖書滿天下,這一樣是彪柄千古可上凌雲閣的大事業。朕都要做下來。將來在地下面見聖祖、世宗,庶幾可以無愧!”他晃著步子,腰間掐金臥龍袋上的流蘇一擺一擺的,只顧自說:“朕在帝王之中還是有學術的一個吧?小時聽高士奇講過朱元璋,這個叫花子皇帝聽老師念‘攻乎異端,其害也已’,聽不懂就瞪著眼胡說。說這是‘將異端邪說消滅了,它就無害於世了’①弄得老師還要捏著鼻子頌他‘聖學淵博,獨見其奧’。你們說,朕可曾以勢壓人,亂論經史?”

  “沒有。”

  傅恆和紀昀一齊躬身答道。一個是真的心悅誠服;一個卻是含了一口苦水。乾隆長篇大論,謬說修訂經史,講得高興,突然外頭一陣嘈雜吵叫,索倫扯著嗓門兒叫:

  “那邊守門的幹什麼吃的?那轎里是劉大人!——喀巴兒,帶幾個人上!”

  “好嘞!這麼大個傢伙!”

  幾個人都發愣,便見王禮跌跌撞撞連滾帶爬跑進來,臉嚇得雪白,渾身篩糠向乾隆比畫:“我的爺!這麼高,這麼大——足有三百斤重——跟人似的會走路……”乾隆急問:“是什麼?!”王禮這才醒過神道:“——是熊瞎子闖到酒窖里了……”

  幾個人一齊刷地站起身來,傅恆見乾隆向壁上尋佩刀,急道:“主子,這是奴才的事!——曉嵐,你只管攔著主子,別怕他惱——我出去看看——”說著奪門而出,就近兒從守門小侍衛手裡奪過腰刀,幾步跨出月台看時,果見殿西南側木欄前站著一頭高大壯實的老公熊,像一塊上小下大的黑石頭,一爪扒欄,一爪還提著個酒罈子,暈頭暈腦東張西望。喀巴兒和兩個小侍衛撲身上去,未及近身,被那熊一爪子隨意一掃,三個人竟都被打得四腳朝天。殿角索倫大叫,“——你五個人護住劉大人轎——你五個過來,那十個上,就石欄這邊砍死它!這畜生吃醉了,小心它進殿!”眾人吆喝著,劉統勛已經下轎。恰傅恆提著刀過來,笑道:“延清,這裡可用不著你——把他架進去!”劉統勛鐵青著臉,對傅恆道:“你不用和我嬉皮笑臉!你怎麼調度的,居然出這種事——我要彈劾你!”侍衛們不由他再說,往上架著就走,只聽殿門“咣”的一聲,乾隆已經出來,身後跟著神色尷尬的紀昀。便見巴特爾披著衣服赤著腳從後殿跑出來,原來他在後邊睡覺準備值夜,被人聲驚醒趕了來。

  此時侍衛們都已聚齊,乾隆的安全絕無問題了,有的向火槍里裝藥,只環視著那頭黑炭般大狗熊——又不知乾隆是否要囫圇熊皮,都不敢動。那狗熊起先滿不在乎,嘴裡嚼著什麼,似乎還齜牙兒笑。此時才知大事不妙,見三面環人,一面是木欄,搖了搖頭,笨拙地舉起酒罈子,一下子就將碗來粗的欄木樁砸得齊根兒折斷,撒丫子就跑了。

  “追!”乾隆大喝道:“朕要熊膽,也要熊皮!”

  “扎!”

  侍衛們齊應一聲,除了當值守護乾隆的,拔腳便飛奔追了出去。劉統勛還要鞠躬諫勸,見乾隆提著劍直向前跑,又好氣又好笑,只好在後邊尾隨——他已上了年紀,委實是跟不上這些年輕人了。紀昀從後趕來,扶著他一道走。眾人窮追那隻狗熊,一直追到一個峪口,傅恆命眾人停下,說道:“這叫瓮口峪,狗熊已經跑不掉了,這得商量一下。主子要熊膽,she殺它就是,箭穿得滿身窟窿,熊皮就不成了,所以只有活捉,或者用拳腳打死,我有點犯難呢!”

  “要熊膽也不是容易事。”喀巴兒揩著頭上的汗,氣喘吁吁道,“要先把熊激怒,將膽囊憋大了,及時殺死剖腹取出。早了遲了都不成。”他一句話說得大家發怔:眾人一齊上,只能把熊嚇跑,不能“激怒”,單個人才能把熊激怒,徒手斗熊又要保熊皮,不是件難煞人的事?傅恆道:“皇上要熊膽是為了給娘娘退無名熱。這比熊皮要緊——現在不能把細說話,那不是主子來了,留幾個人守在谷口,其餘的人衝進去,能活捉最好,打死也算了事,只不能跑了這熊——快,就這樣,上!”

  眾侍衛答應一聲便撲向峪口,有兩個小侍衛年不及二十,爭功心切,跑在最前頭。剛剛踅過一個小彎,突見那狗熊大張著嘴,眼睛睜得血紅,舌頭伸著,露著白森森的牙,竟不顧一切,直撲人懷。嚇得他們丟了刀打幾個踉蹌,抱著頭跑出來,大叫“傅中堂,熊厲害——”

  “站住!”乾隆突然暴怒地大喝一聲,“你們竟敢退避!拔掉花翎退下!”兩個小侍衛驚恐之餘又受呵斥,頓時木偶般僵立在地。但這只是一瞬間的事,那頭狗熊不知在谷中受了什麼驚嚇,已是瘋了似地衝著乾隆咬牙切齒猛撲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巴特爾在乾隆身後悶吼一聲,一個橫身從斜刺里衝出來,竟是平平常常一個“衝天炮”打在狗熊肋間,他自己也被狗熊狼夯的身軀抗得翻倒在一邊,那狗熊被他激得人立一般站起,舉著兩個粗壯的前掌向巴特爾猛撲,那巴特爾雖然年紀尚小,卻是極為靈巧,不知使了個什麼身法,竟從熊肚皮底下一掠而過,轉瞬間,便見那狗熊打了一個踉蹌,抬起尖尖的嘴巴向天哀鳴幾聲,像一座土山一樣撲通倒地,伸著四爪在地上掙扎。這一切使乾隆看得目眩頭暈,直到此時才看見,巴特爾手中握著傅恆送的小倭刀,得意地咧著大嘴在笑。乾隆見被摘掉花翎的兩個小侍衛沮喪地站在人後,哭喪著臉低垂個頭,羞得不敢見人,便叫他們過來,問道:

  “你們叫什麼名字?”

  “陳紹祖,格隆……”

  “進谷看見什麼了,嚇得這副模樣兒?”

  “這畜生發了瘋,”陳紹祖帶著哭音說道,“竄出來時我們一點防備也沒有……”格隆也垂頭喪氣,說道:“奴才不是人!奴才敢是看花了眼,似乎還有一條碗口粗的大蛇在追那熊……當時太突然,奴才自己也說不清……這就是罪,請主子重重責罰。”

  乾隆一笑,問道:“格隆是巴海的孫子。陳紹祖,嗯,你是陳世倌的孫子補進的侍衛?”兩個人忙跪下碰頭稱是。格隆道:“奴才們真是對不起皇上,辱沒祖宗。”乾隆道:“起來吧,聖祖爺北巡時也曾出過這種事。現今的黑龍江將軍張玉祥就犯過這毛病。後來艱苦磨練,又掙回了雙眼花翎,你們要學他。大丈夫要講究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這麼點小事就嚇花了眼。這個塞北地方還會有碗口粗的蛇?”

  “有的,”傅恆在旁說道,“這地方溫泉不少,山峪裡頭避風濕熱,您看這霧氣,這裡的糙樹和別處都不一樣。奴才見過茶杯粗的,這裡的守軍有見過水桶粗的大蟒呢!”乾隆不禁大笑,說道:“你叫那丘八給哄了!他敢是巡邏時打瞌睡,讓你查住了吧?你看這地方——”話沒說完陡然止住了,他臉上的笑容也突然凝固。眾人循著他目光看去,只見谷口裡邊約一箭之地,一棵大榆樹上兩隻烏鴉突起突落,驚恐地呱呱亂叫,不時飛起,又俯衝下去,用翅膀拍擊著什麼,再向下看,樹上果真盤著一條巨蟒,約合人腿粗細,伸縮著頭頸在和那兩個烏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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