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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才劉統勛!”劉統勛快步晃著微微羅圈的腿過來,疾速打馬蹄袖跪下,“——恭聆聖諭!’傅恆含笑看他一眼,說道:“皇上說——皇后娘娘今日辰牌四刻奉太后懿旨,臨乾清宮面聖請旨:盧焯罪過雖為國法所不容,然其在任時,多為營運水利,治水造堰尚屬有用之材。皇后願親保盧焯免刑,冀其將來戴罪立功。朕思皇后之言,亦拳拳於黎元眾生之至意,朕以孝治天下,尤不欲拂太后聖德仁心,因用特赦,免除盧焯死刑,發回大理寺囚禁,以待後命。惟國法自有常例,常例不可輕破。謹告臣工百姓,著永不為例。其盧焯本人亦當感愧知悔,洗心革面,不辜負朕法外特施之恩!欽此!”劉統勛立即叩頭高呼:“萬歲,萬萬歲!——奴才當即遵旨照行!”此時,盧家來收屍的家屬早已燃起萬響鞭炮。爆竹聲里又將帶來的紙人紙馬靈幡挽幔一火焚之,越發顯得熱鬧不堪。劉統勛知道還有訓戒盧焯的話,便帶人擁了傅恆進棚。棚里的官員早已喜滋滋退出外面垂手侍立,看著他們進去了。

  盧焯的一場欽命官司烈焰騰騰地打了一年有餘,驚濤駭浪幾翻幾覆,最後是這麼個落局。敦敏、敦誠似乎意外,又不覺得很意外。人散上馬,兄弟二人繼續出京,馬上還在議論說笑。敦誠眼尖,用鞭子指著西直門口說道:“二哥,那個婦人,背影兒怎麼瞧像是原先張屠戶家的玉兒,勒敏一直尋她呢!”敦誠看了看,果然像。於是二人一齊加鞭,頃刻間便趕到西直門下馬,見那女人背上還背著個打瞌睡兒的孩子,敦誠便大著膽子喊了聲:“玉兒!”

  “是敦家二位爺!”玉兒正張望什麼,回頭見是敦敏、敦誠,躲避著二人目光,不好意思地說道:“你們也來瞧熱鬧的麼?”

  敦敏看了看她,蹙起了眉頭,吁了一口氣,才問:

  “這是你的兒子?他姓什麼?”

  “也姓張……叫寶兒。”

  “你爹呢?”

  “去年就歿了……”

  “你男人什麼營生?”敦誠問道:“日子還過得?”

  “種地的……”玉兒不知怎的紅了眼圈,腳尖兒踮著地,也不看二人,“他人還是實誠的,守著十幾畝地,也還將就過。就是婆子脾氣不好……這都是命……”

  三個人一時語塞,都不知說什麼好了。敦敏又問道:“你們遷哪裡去了,上回在雪芹那兒還說起你的豬肝,勒敏回來也問,我們都不知道。”玉兒臉色白得沒一點血色,低下頭去,不情願地說道:“我們搬到了張家灣,輕易不進城的……這是來抓藥,孩子外婆也快了……”敦誠說道:“不是我怪你爹,他是讀書讀出毛病了——說這些也沒用了,告訴你,勒敏現在遭了官司!”玉兒一下子抬起頭來,她額上眼角已有了魚鱗細紋,一剎間,還依稀能見昔日綽約風采,問道:“他——官司要緊麼?如今在哪裡?”敦敏嗔道:“你咋乎嚇她麼?——不要緊,他在雲南錢度那裡,過些時就回京了。他的官司准贏,你放心!”

  “瞧這光景你也艱難。”敦誠看了看她補得整整齊齊的大襟褂子,嘆息一聲,“這點銀子給孩子買點吃的吧!著實有難處,叫你男人進城到我府里去,好歹我們大家相處一場。我們心裡一直把你當大、大——姐看呢!”說著掏出三兩一塊銀子塞到她手裡,便見遠處一個瘦高漢子肩上搭著褡子,手裡提著藥包兒走過來,二人不想和這個姓張的周旋,便上馬一徑出城。一路上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曹雪芹的新居就在白家幢,今日這裡很是熱鬧。不但有畸笏史,脂硯齋也在,敦敏、敦誠在門口下馬,——進四合院便聽劉嘯林在大聲說故事。芳卿在廚下煙燻火燎地炒萊,見小兒子趴在東廂窗戶上,便喊道:“東籬!你哥哥在裡頭念書,你到大榆樹底下玩去——別磕著腦門子了!”一轉眼見了他們,忙拍著圍裙出來朝上屋喊道:“芹圃!敦二爺、三爺來了!——你們裡頭坐,我給你們弄菜。”敦敏笑道:“嫂子如今炒的菜越聞越香。”敦誠道:“上回看詩,詩也寫得好極了,跟著曹雪芹的人嘛!”說著、曹雪芹已迎出來。他經敦敏、敦誠說合,重入宗學當教習。原來一干和他過不去的長吏教習,已紛紛調往外任當官發財了。人事處得好,又有額定月例進項,傅恆府、怡親王府、莊親王府也常有小小照應。搬到敦家送的院子裡,住房也好了許多,心情自然舒展。敦誠見他剃了的頭颳得黢青,穿著月白市布袍子,半舊千層底鞋子,更顯得淵薄岳峙神采照人,不禁喝彩:“把鬍子也刮掉,再瘦點,白點,可以與潘岳比美了!”說著進來,一群人一哄而起,一邊說笑著就灌罰酒。敦誠躲著酒,說道:“劉老先生接著說你的故事,我們都是空肚子,得墊墊菜——我們畢竟認罰還不成?”

  “我在跟他們講林四娘。你們來遲,只好將前頭的再略述一下。”劉嘯林盤膝坐在炕上窗戶邊,一手把杯,一手支著窗台,緩緩說道:“說的是康熙二年,福建人陳綠崖任青州道台的事。當時戰亂剛過,衙署荒蕪,野藤黃蒿滿院。一日獨坐獨酌至昏夜,忽然來一艷麗宮裝女子,蠻髻朱衣,繡臂鳳翹,腰佩雙劍。陳以為她是劍俠,一揖請坐,那女子自己紹介,她叫林四娘。是青州恆王宮嬪,不幸早死,殯於宮中,這個道台衙門就是原址。不數年國破,王宮夷為瓦礫。夜台寂寞,風淒月涼,慕陳公風雅特來相陪。綠崖細查她並無惡意,且又談詞不俗,就席間說些風話,拽袖拂手的,四娘也不甚抗拒,於是一人一鬼就好上了。忽有一日,四娘黯然有離別之色,說:‘妾與君塵緣已盡,這就要去終南山,特來一別,這卷詩是我們倡和之作,留給你作個心念。’說完奄然而滅。”敦誠見他吃酒,以為好聽的還在後頭,半日不聽他接著講,遂問道:“難道沒了?”劉嘯林笑道:“林四娘已經‘奄然而滅’,哪裡還有故事?”

  眾人不禁一笑,敦敏老實,也說“這是尋常鬼狐故事。一點也不出奇。我們家一個包衣奴才在杭州販瓷器發了財,帶幾百兩銀子進京營運,住在紅果園,也是遇見個女子昏夜來就,晚來早去的。這包衣膽大好色,終日裡設酒筵宴請她。有一日女子來說‘咱們緣分已盡了。我是這地塊的狐仙,如今舉家要遷走了……’兩人哭了一場,那狐仙也就在蒿萊中隱沒了——那包衣銀子也沒了,人也沒了,來求我們老太爺。老太爺賞了他兩個元寶,他去錢號兌制錢,不防進讓就和那女人撞了個滿懷,她也是來兌錢的!”眾人聽了不禁哄堂大笑,畸笏叟笑得吭吭地咳,說道:“敏爺悶葫蘆兒,偏能搗鬼!別是陳綠崖也沒錢了吧?”

  “褻瀆褻瀆!”喇嘯林在鬨笑中連連擺手。“我還沒說盡呢!我給你們背一首林四娘的詩你們聽聽!”眾人聽他這一說,立刻肅靜下來,聽他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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