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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門大炮噴火吐煙地響了一陣子,藏兵們似乎也懵懵了一陣子。少頃,見那大炮威力不過如此,立時醒過神來“嗷”地一陣高呼,以排山倒海之勢又衝上去。小金川的寨子本就低矮,有的地方乾脆是用毛竹紮起的欄柵,年久失修,已是朽若茅糙。藏兵們合力,“呀呀”叫著,猛地一推,立時轟然坍倒,幾股鐵流樣的兵士已湧入城內,守城清兵頓時風卷殘葉般敗退下去。莎羅奔在駱駝背上手揮長刀,咕里咕嚕用藏語大叫“切斷喇嘛廟和城南的聯絡!生擒張廣泗、慶復、鄭文煥者賞氂牛一百頭,二十個奴隸!”

  此時雙方白刃交戰,刀槍相迸混戰成一團,無論火槍大炮都派不上用場。在喇嘛廟和南寨門之間,到處都是刀光劍影。張廣泗是頭一次見到如此慘烈的肉搏戰,見莎羅奔的兵不避刀槍兇悍無比,清兵衝上去,立即便被砍倒一片。慶復哪裡見過這個?他像被人抽乾了血的一具殭屍,兩隻手一齊抓著腰間的佩刀柄,木偶一樣痴立不動。鄭文煥咬牙挺劍,眼見不支,蹬蹬幾步衝進大帳,大聲稟道:“大帥,慶大人!事情緊急,預備隊要趕緊拉上來,護著我們撤到喇嘛廟!再遲就來不及了!”

  張廣泗端坐椅中,死盯著帳外,他的近衛衛隊已經投入戰鬥。帳外是莎羅奔親自指揮,藏兵像cháo水一樣一直向上涌,已經將大中軍帳圍得密不透風,親兵們死死守著,半步不肯後退,也一個個累得眼遲手慢,不時有人倒下。良久,他才嘆息一聲,淡淡說道:“敵人太多了,預備隊人馬上吧!”鄭文煥也不及答話,幾步衝出大帳,雙手擺旗,命令喇嘛廟方向清兵從後衝擊莎羅奔部眾。回首西看,炮台已落入藏兵手中。

  中軍副將張興帶著一千二百人馬守護喇嘛廟大營,城南主帥被圍,他早已瞭見,但城北城東的藏兵也在攻城,如果分兵營救,丟失了中軍,整個大局頓時糜爛,他擔不起這個責任。因此便令人到達維傳命拔寨趕赴小金川增援。那探子走馬燈一樣往返傳報的軍情越來越不吉祥。

  “報!敵軍已切斷我與南寨門通道!”

  “報!炮台被圍!”

  “報!馬游擊戰死!”

  “報!敵軍向西迂迴,已經把南寨圍住,莎羅奔親自上去指揮,慶大人、張大帥的親兵已經出戰!”

  張興面色鐵青,站在帳口,望著亂紛紛的人群厲聲說道:“有沒有潰逃到這邊的兵?”

  “有!”

  “凡逃回來的,一概就地正法!”

  “軍門——都是傷兵!”

  張興緊緊鎖住了眉頭,不再提這件事,問道:“達維那邊的兵出發沒有?”那報子正發怔間,一個渾身油汗的報子飛跑過來,報說“達維的蔡游擊說,只能抽二百兵來援,沒有鄭軍門手令,他不能棄地。援兵最快要十二個時辰才能趕到!”張興氣得無話可說,但他自己不得將令,也是不敢棄營增援,正張皇間,聞報炮台失守,炮營游擊孟臣自盡。一報未了,又傳來總兵任舉被砍死在亂軍之中,張興一陣頭暈,幾乎癱倒在地。一個親兵大喘氣跑來,稟道:“軍門!張軍門慶大人紅旗傳令,命令預備隊全部投入決戰,和他們會合!”

  “我們北邊,東邊還有敵人,大帥沒說大營還守不守?”

  “沒有!”

  “娘的,這叫什麼命令?”張興惡狠狠道:“我這裡一動,敵人立時就占領大營,糧糙傷兵都送莎羅奔了,就是會合也得餓死!”他將手一揮,大聲道:“守糧庫的三百人和所有收容傷兵堅守待命。其餘的人全部增援大帥!”

  中軍護營從莎羅奔後方參戰,只是稍稍緩解了一點主帥大帳的危急,莎羅奔見張興大營來援,立即發令圍攻帥帳的藏兵回兵應戰,又命城北城東的部隊繞過大營進城參戰,投入全部兵力與清兵在南寨門決戰。那城北的藏兵竟不繞城,輕而易舉地就攻下了鄭文煥的指揮中心喇嘛廟,守護糧庫的三百清兵頓時做了刀下之鬼,天傍晚時,兩軍交戰,更加激烈。由於抽了三百精壯守護帥帳,張廣泗、慶復和鄭文煥才得喘一口氣。

  茫茫蒼蒼的夜幕終於降臨了,灰暗的天穹上大塊大塊的濃雲從容不迫卻又毫不遲疑地聚攏上來,聽不到雷鳴,但電閃卻在雲後閃動,慘白的光照耀著遍地橫屍的戰場,給這暮夜平添了幾分不祥與恐怖。慶復和張廣泗的帥帳中點了幾個火把,映著幾個面色陰沉的將軍,帳外清兵也點起了篝火,一晃一晃有氣無力地燒著。張廣泗望著外邊沉沉的夜色,對身後的鄭文煥道:“效清,你看敵人會不會趁夜來偷營?”

  “不會。暗中難辨敵我。我們也不能偷營突圍。”

  “糧食呢?”

  “沒有,你聞這股味兒,兵士們在吃駱駝肉。”

  “阿桂那邊有信兒沒有?”

  “還是剛才報的那樣,他們也受到狙擊,走得很慢。”

  “傳令的派去沒有?”

  “派去了。不過命他明日凌晨趕到恐怕?……”

  他不再說下去,但大家都明白、方才清理整頓,自日一戰,清兵傷亡已過三分之二,莎羅奔只戰死不到三百人,明日決戰後果不問可知。沉默良久,慶復說道:“恐怕要有最壞打算,我們的遺折要想辦法送出去。其實,莎羅奔白天說的,只是面縛一條雙方不合,要能再談一談或者——”

  “現在沒有‘或者’。”張廣泗苦笑著打斷了慶復的話,“將軍馬革裹屍死於戰場,這是本分!寫遺折也是多餘,而且現在連筆墨紙張也沒有!”他仰天長嘆一聲,說道:“我這人,想不到在這裡葬身……太大意,太輕看了這個小畜生!”慶復立即牙眼相報,也冷冷打斷了他:“現在也沒有‘輕敵’可言。我看,如果阿桂不能增援過來,就要設法突圍向西,和他會合。他還有三千人,堅守待援還是可行的。”張廣泗此時也不能和慶復計較,遂道:“我想的也是這件事,但若突圍,恐怕全軍受厄,現在要收緊拳頭自衛。嗯……天明之前,我軍剩餘的一千三百人要全部集中到帥帳周圍,把死駱駝死牛全部拖來度飢,還要嚴令阿桂,不顧一切損失傷亡向我靠攏——傳令,外間篝火再點燃一倍,給敵人一點錯覺!”

  但張廣泗的疑兵計幾乎沒有起一點作用。第二天一整天莎羅奔根本沒有發起進攻,只見炮台上的藏兵亂鬨鬨地忙活著,來來往往吆喝著,不知幹什麼,九百殘餘清兵龜縮在帥帳四周,一千八百隻熬紅了的眼睛緊張不安地注視著周圍動靜,戒備著莎羅奔突然來襲。但聽四周牛角號嗚嗚咽咽,聲氣相通,藏兵們在林中有的高喊、有的唱歌,卻絕不出林。弄得慶復張廣泗都感到莫名其妙。

  “這是怎麼回事!”慶複眼見雲開霧散,炎炎紅日已經西斜,見張廣泗和鄭文煥兩個人也是一籌莫展,不禁焦躁地說道:“敵人不見影兒,阿桂也不見影兒,小金川無消息,南路軍無消息,我們這裡是一群瞎子,聾子!”現在張廣泗和他一樣是平起平坐的敗軍之將了,他自然能理直氣壯地端起欽差架子,一手用指甲剔著牙fèng里塞的駱駝肉,一手慢慢甩動著,又道:“不行,我們不能坐在這裡等死!再派人去和阿桂聯絡,叫他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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