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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卻不甚在意,見訥親在遠處張望,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好,孩子好,朕就放心了。去吧……缺什麼,叫傅恆跟朕說吧……”

  “是。”棠兒用極低的聲音,向乾隆福了一福,“皇上也要多保重……”這時,便聽遠處高大庸扯著嗓門吆呼:“老佛爺駕到!”棠兒只得匆匆辭了出去。

  劉統勛出京七天就到了邯鄲府。正是五月端陽的前一日,邯鄲城裡戶戶門前掛長青之艾,家家貯留春之水,虎符香袋蘭馥香麝,都忙著包粽子,灌雄黃酒,一群群光屁股小孩在釜陽河岸采青茶、耨車前糙,跳進清流里打撲騰,呈現出一派太平祥和的景象。劉統勛騎快騾趕路,饒是身健體壯,畢竟已年過四旬了,連日來沒明沒夜地趕道兒,顛得四肢百骸都像要零碎了似的,兩股間都磨掉了油皮,火辣辣地痛。在驛館裡歇了一個時辰,勉強起來吃了一碗粥,便立刻命黃滾:“今晚要見高恆,去邯鄲府知會一聲,叫他們一齊過來,立刻鋪開人馬大搜查!”黃滾雖然年過七十,一輩子打熬出來的筋骨,一點也不覺著倦累,笑著回道:“標下跟了半輩子官,沒有見過大人這樣辦事的——昨兒滾單過來,米知府還吃了一驚,說北京離這裡足有一千三百里,怎麼也得走十天半個月,這麼快就來了。小兒跟著高大人,這會子不知從馬頭趕回來了沒有!”

  “馬頭?”劉統勛臉色一沉,他不明白高恆為什麼還死守著馬頭,其實連“守株待兔”也算不上,想發作幾句,又咽了回去,默然不語。他隨身帶有一個小奚奴,叫小興兒,專門為他侍候書房,卻是十分伶俐,好奇,愛新鮮。來到邯鄲,便四處亂竄。他跑進來傻乎乎說道:“阿爺!人家說叢台落日好看。真的那麼好看,您瞧瞧!”劉統勛不言聲,搖著芭蕉扇隔窗看時,果然真箇好景致。只見幾處重樓高矗在晚霞中,翹翅飛檐掩映著一叢叢濃綠的垂柳,剪影似的在危樓堞雉間搖曳,夕陽好像不甘心自己的沉淪,隱在地平線後,用自己的餘暉,將一層層海浪樣的雲塊映得殷紅,將大地、房屋、叢台照得像鍍了一層赤金。飛歸的倦鳥,翩翩起落的昏鴉,鳴噪著在暗紅的霞光中盤旋,給這暮色平添了幾分令人悵惘的情調。劉統勛看得出神,黝黑透紅的臉上竟掛出一絲笑容。

  “卑職米孝祖給大人請安!”

  身邊一個人輕輕說道。劉統勛怔了一下,這才意識到邯鄲知府來了,轉過臉打量米孝祖。只見他穿著八蟒五爪袍子,外頭套著的白鷳補服浸濕了幾道汗漬,官帽檐下滿頭是汗,濃眉下一雙淤泡眼,唇上留著一道“一”字形的髭鬚,倒也顯得精幹利落。他正給自己打千兒遞手本。劉統勛笑了一下,虛抬抬手道:“老兄手本不用遞了,我久仰你大名了。怎麼這些糟心事都趕上你了呢?”說著便命入座上茶。

  米孝祖嘆了一聲。劉統勛說的不為無因。乾隆二年他在陝州縣令任上,視察監獄時被囚犯扣作人質。這本是前任官失察的責任,他卻因此得了個“奉職粗疏”的考語,停俸一年。好容易在京里省里營運,到米脂縣又當知縣。因調劑軍糧有功,升任邯鄲知府,卻又遇上境內出這樣的盜案。即便破了案,也要落個失察的罪名。劉統勛如是說,他只好自認倒霉,在椅上一欠身,說道:“昨日已經派人請高轉運使了。這條道難走一點。”劉統勛點點頭,當即切入正題,問道:“案子出來四十多天了。現在有沒有頭緒?先說說看,我好心中有數。”米孝祖笑道:“大人來了就好了。案發後,高大人來邯鄲一次就回了馬頭,以後一直沒有過來。他在馬頭捉了一批涉案人。我呢,在全境也逮了不少可疑人。還沒有會同審案。”

  “那你們都幹些什麼!?”劉統勛不見高恆來,已經心中不快,聽米孝祖這一說,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按捺了又按捺,儘量用平緩的聲氣說道:“這麼大案子,開國以來也不曾有過,聖上氣得夜不能眠,你們一味在這裡磨蹭!再說,一個案子兩頭破,你們各干各的,這也叫聞所未聞。難道皇上不派我來,竟就不準備破案了不成?”正說話間,便聽院外馬蹄聲得得,驛丞和來人在寒暄請安。米孝祖忙道:“高大人來了——”想站起身來迎接,看劉統勛穩坐不動,臉色鐵青,他也沒敢動。接著便聽高恆在外邊吩咐:“那兩罈子雄黃酒小心著些,不要碰破了封皮,是貢給貴主兒的。這個小罈子放在石階上,我有用處。——天霸,叫他們把食盒子抬到廚房去,該溫的就再溫一溫。”說完,便風塵僕僕搓著手笑著進來,一見劉統勛便道:“延清,好容易把你給等來了!一路辛苦——”他突然發現屋裡氣氛不對,劉統勛和米孝祖端坐不動,面無表情,遂問道:“你們這是怎的了?”

  劉統勛默默端坐一會,才站起身來,將手一讓,米孝祖立刻退後幾步。劉統勛冷冷地說道:“高恆,劉某是奉旨前來查案的欽差!”高恆進來時風風火火,咋咋呼呼的,原想把氣氛搞得活泛一點,好說話。其實,他心裡揣著個兔子,很怵這位名震朝野的“活包公”。此時見劉統勛拉下了臉,心裡格登一下,臉色已變得蒼白,無可奈何地咽一口唾沫,提著袍角跪了下去。米孝祖、黃滾、黃天霸並內外隨從也都跟著就俯伏在地,高恆領頭高聲道:

  “奴才高恆恭請聖安!”

  “聖躬安!”

  “萬歲,萬萬歲!”

  三跪九叩畢正要起身,劉統勛又道:“慢著,皇上有問你的話。”

  “……萬歲!”

  劉統勛舔舔嘴唇,看一眼高恆,乾巴巴地問道:“皇上問你,軍餉車中攜帶藥物是怎麼回事?”

  “請大人代奏!”高恆在這件事上自覺沒有私意,叩頭說道:“因奉旨密運四川,一路恐招人眼目。奴才便裝成藥販子當幌子,還可就便給軍中送點藥材。不想還是叫賊識破了。總是奴才辦事不力,疏于思慮,這就是罪。”

  劉統勛點點頭,又道:“南京有人彈劾你游悠秦淮,狎jì好色,遲遲不肯成行,可是有的?你有無在jì院泄露軍情機密?身為朝廷大員,又為國戚,為何如此無恥?”這一問問得高恆走了真魂,像是晴空里響了一個炸雷,立時驚得他臉色慘白,呆愣著多時,方才收神鎮定,叩下頭去,結結巴巴地答道:“奴才確……確有不檢點處,游秦淮碰上熟人,拉上在jì館聽唱兒的事是有的,並不敢嫖jìjian宿……奴才是知法度的,混跡青樓已經自知不該,豈敢泄露軍國機密?奴才接到押餉指令,並沒敢在南京滯留,只停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趕著往石家莊來,奴才的隨從,還有兩江總督尹繼善、金陵布政使他們都知道,求主子明察!”他咳嗽一聲,話變得流暢了些:“但奴才心裡實是大意,想著走的是太平路,輕慢了差使,並沒有晝夜兼程到差辦事,以至於為賊所乘,如今懊悔已遲,此罪通天,正不知天如何發落奴才這不成器的東西,待破案之後,求主子將奴才交部議處,重重治罪,以為後來之戒!”他說著,嗓子已變得哽咽,伏地連連叩頭。黃天霸是見慣了高恆萬事漫不經心樣子的。他沒想到乾隆對自己的舅子也是如此不客氣,高恆顫顫慄栗,嚇得面無人色,他似乎也領略了乾隆的嚴威,本來已經伏得很低的頭又向下低了一下。劉統勛一個下馬威打掉了高恆的驕縱氣,想起乾隆說的“高恆還是可用之才,在於人的駕馭”的話,也就沒有過分地刁難,轉緩了口氣,說道:“高大人請起,劉某隻是奉旨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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