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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路眨巴著眼聽完,已知是張廷玉那面大旗見了效,仰著臉呵著腰阿諛笑道:“謝中丞提攜獎掖!謝中丞提攜獎掖!雲貴川的道兒來回我走過四遭。准侍候高爺平平安安到康定!”尹繼善雖說處事圓通和平,三教九流人物都相與得好,但誰都知道他是個風流名士,眼見肖路不尷不尬的丑相,居然投合了尹繼善的緣分,都覺納罕。尹繼善雖面兒上嬉笑,心裡也厭肖路的奴才相,不知皇上和張廷玉怎麼會看上這位活寶。

  尹繼善見大家不言聲,也覺得對肖路的重用有些過分,笑道:“肖路是賀露瀅、劉康一案里的人,沒讀萬卷書,萬里路是走過的,人可不能以貌相——高方伯既去了康定,後頭的糧食催運就要偏勞勒三爺和阿桂了。一路到安徽蕪湖,請阿桂來辦,可以先到安慶去見安徽巡撫盧焊,六十五萬兩白銀從河南調撥,那是邸報上的幌子,其實是從河工銀子裡騰挪出來的。無論如何,請桂兄平安運到南京。江西一路請勒老兄辛苦一下,從南京藩庫提十萬銀子,還有五萬斤鹽,平安解到南昌。江西去年豐年,他們自願送十萬石紅米,你再解回南京。南京的細米要送康定,沒有紅米頂著,糧價就要漲。”因見勒敏微笑,尹繼善又道:“這是經濟,我到南京快十年了,沒有鬧過糧荒。江西‘一枝花’匪眾雖然打散了,殘黨餘孽已逃往山里,你若掉以輕心,被人劫了王綱,就笑不出來了。”

  “我不是笑差使輕鬆。”勒敏忙正容說道:“大人勤勞公事思慮周詳,不能不令人佩服!這十萬銀子並不是正項里出來,要放在河南孫國璽手裡,也捨不得拿出來資軍,不知怎麼藏著掖著呢!”尹繼善笑道:“再藏再掖也變不成我自己的。總督不能世襲,也不是我的祖父事業,實話告訴你們,這都是李衛創下的制度,一條秦淮河,僅夜度纏頭稅抵得上一個中等省份呢!”當下眾人又說了一陣話,有些細務尹繼善又諄淳交代了,方才端茶送客。

  高恆拖著,等阿桂、勒敏上馬辭去,方才說道:“明兒一早我走路,今兒要好生樂一樂。此一去千里,煙瘴瀰漫,回得來回不來還在未卜,尹公要有空兒,由我作東,一起玩他個通宵如何?”

  “你是說去風彩樓?”尹繼善一笑,“捨不得巧媚兒?乾脆贖了她身子不就得了!官員不得攜jì狎游,這可是聖祖爺那時候就訂下的規矩,弄不好叫那乾子臭御史奏你一本,丟人現眼的,還挨處分,合算麼?”高恆笑嘻嘻聽著,說道:“要贖得起,我能不贖麼?上次一開口,那個騷老鴇就要五萬‘養老錢’,我估著沒有三萬,她再不肯放手的。我家那婆子尹兄是知道的,連屋裡用的雞毛撣子她還要數數有幾根毛呢,哪裡瞞得了她!你說犯規矩,這倒無礙,上回和親王世子去八大胡同,叫錢度他們拿住,扭到九門提督衙門,劉統勛一本奏進去,旨意下來,只叫送宗人府打四十板子。在宗人府再化幾個錢,也不過雞毛撣子打坐墊兒,叫外人聽聽音兒罷了,這點子風流罪過,我還承受得起。”尹繼善笑著還要說,眼見錢度從儀門大柳樹下一步一踱過來,便笑道:“說曹操,曹操到——我算著你今早一定要過來的,怎麼這早晚才來?”

  錢度一眼瞭見尹繼善和高恆站在籤押房前說話,忙趨步過來,打躬作揖行禮,笑道:“昨晚幾個朋友在驛館吃酒到四更天,這陣子還頭疼欲裂呢!我來有一陣了,聽說他們幾個在,你們必定商量軍務,沒有我的事,我已插不上口,就在衙外柳樹下頭沿湖看景致等著——高爺你們說我什麼來著?”尹繼善笑道:“說你拿了和親王世子的事呢!”錢度拍掌打膝笑著嘆道:“其實他要靈醒一點,在一點紅那裡當場認了自己身份,打發幾兩銀子,會有個屁的事情!偏偏說是選官,又說皇商,驢唇不對馬嘴,就被擰到了九門提督衙門——說是我擰的,那可真抬愛了,九門提督衙門的閻王是延清大司寇,我雖不是牛頭馬面,頂多是個判官罷咧!”尹繼善指著錢度笑謂高恆:“現在升為雲南銅政司掌印官了,這差使你別小看,比你的鹽政肥得多,權也大,有就地正法權,地方不得干預!你贖那個巧媚兒不是沒錢麼?找他!”

  “尹中丞,取笑了!”錢度笑道:“我就是個鄧通石崇,也只是給皇上看庫的奴才,錢雖多,一分也沒我的。我來見中丞沒有要緊事,向南京鑄錢局要幾個澆鑄工,還要幾個畫圖指揮的大匠。我才去,又不懂開銅礦鑄錢的門道兒,身邊沒有懂行的,下頭那幫子滑賊賣了我,說不定還要我笑著掏腰包呢!”高恆道:“你要人那還不容易?山海關鹽道上我有幾個盤帳老手,現在跟著我,你要用就帶了去!”錢度口中嬉笑,心裡打著主意,說道:“我要懂冶鑄的行家,不的叫那裡的人懵了我去。算帳的人我帶的有,我自己也能來兩下。”笑著、看著尹繼善等他回話。尹繼善笑道:“這也是正理,我叫江南藩司把冶鑄大匠履歷開出來,名單送給你,由你自己選,不過各樣人才不能超過三個。還有一條,我江南庫里三十萬貫銅製錢繩都朽了,已經上了銅綠。你去的第一件事,先把我庫里的錢換成新的,舊的由你給誰,趕緊放出去用。你要跟我玩花樣,我有本事治你!”說罷一舉手便踅了回去。

  高恆在錢度跟前碰了個軟釘子,見尹繼善已經回去,一轉臉見肖路還站在儀門外等著自己,似笑不笑地吩咐道:“你去吧、先到驛館,把文書整理一下,該繳的繳到總督衙門文書房,該燒的燒了它,帶上我的家人到燕子磯碼頭。今晚我們就住在燕子磯,天破明咱們就走路!”說罷轉身便走。錢度是個玲瓏剔透的人,一把便扯住了他,搖著他肩頭笑道:“高爺您是生我的氣了!聽我譬講嘛——”高恆哂笑一聲,抬腳便走,口中道:“我沒生氣,你也不用譬講。大約你是想,我給我手下人謀發財門路才找你?你聽說沒聽說,‘一木二鹽’?一個山海關道,管著東北木材內運,管著幾十個鹽場,想發財用得著尋你?實話說吧,我沒那個發財心,我下頭的人也一樣!想著雲南銅礦上萬的工人,一個銅政司新建衙門,比著道台大些兒,比著巡撫小點兒,用人的時候,送你那裡,幾年後能給他們保個官兒出來,你就疑到這上頭,我竟枉操了這片好心!”

  “我是師爺出身,懂得這裡頭的情弊。”錢度一身輕鬆,滿臉誠摯的笑容,和高恆並肩出總督衙門,口中娓娓說道:“銅礦是做煞子的?賣水的看大河——都是錢吶!一接這旨,我家的門檻兒都被踢破了,都是薦人的,從王爺到部里朋友圍住我那四合院。我一聽‘薦’字頭就漲得有大!”他打了個寒噤,“高爺,你說做人怎麼就這麼難!我這個官在底下看,是個西瓜;一到北京就成了芝麻!三品官滿街走,四品官不如狗,好比麥地里的兔子,一轟就是一大群……”說到這裡,高恆已是被他逗笑:“得了得了!我曉得你難了還不成?”錢度搖搖頭,仿佛口中含著個苦橄欖,笑道:“爺既然體諒了,這事該辦還得辦,跟我過來在書房招呼文墨的事兒,兩年下來,我准能保他們落個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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