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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羹堯藏jian縱敵,雍正爺看來早有防備,塔爾寺攻下來第二日傍晚我就接到聖旨,命我為奮威將軍,率部五千入青海掃蕩殘敵,卻命年羹堯部策應休整。

  “傍晚聖旨到,不到一個時辰又接到上書房廷寄說,已經命駐河南、湖廣、四川三省綠營兵馬統歸我指揮調度,緊接著四川成都大營就遞來稟帖:說已經整裝待命,請示機宜,並說都統阿山已就道來行轅參見。

  “六爺,掏出天良說話,這麼一呼百應,我此刻才真正嘗到什麼叫‘人生得意’,什麼叫‘將軍虎威’,也才明白年大將軍和我極好的知己朋友,為什麼掰了交情……定了一陣子神,我才想到,我仍舊只是岳鍾麒,可以在凌煙閣上圖像,也可成為喪師辱國的死囚!

  “和幾個幕僚將佐整整商議了一夜,如何挑選精壯兵士,怎樣重新建制、糧襪供應、傷員收容調治、出征人員犒賞、家屬優撫,一應事務都議得密不透風,唯獨青海地理不熟,寒冬季節在萬里糙原上以五千輕騎掃蕩幾萬殘敵,沒有好嚮導是斷然不成的。年羹堯既然妒功,請他派人作嚮導說不定就敢妒功害我,因此絕難指望。此時天色已明,人人熬得兩眼通紅、頭暈腦漲。我就命‘暫且休會,先吃飯——我們還有一天一夜準備時間。真的不成,戰場上捉來俘虜也能作嚮導!,正在這時候,轅門外的中軍來稟,說‘有十幾個藏民要見軍門’。

  “‘北藏還是西藏?’

  “‘都不是的,是大金川的土舍,還說是大人的熟人故交。’

  “這當然就是色勒奔他們了。這個時候正逢大戰在即,哪有時辰見他們呢?想了想,我說:‘就由你代為接待一下,要來送物件,任憑什麼也不要收;要是想要藥品,除了治跌打刀箭傷的藥,都可給他們一些。要熱情接待不能傷了交情——去吧!’那校尉答應一聲轉身就走,我忽然又改變了主意,說,‘我左右也要吃飯。一齊叫過來吧!飯時閒聊聊,或許能松泛松泛精神。’

  ‘他們總共來了十四個人,色勒奔兄弟和朵雲都來了。只隔了一年多沒見,小莎羅奔已長得和哥哥一樣高了,都是勇猛的漢子,紫紅的臉膛,裸露的胸肌塊塊綻起。只是弟弟方額廣顙,看上去比哥哥還要健壯英武。他們都穿著簇新的藏袍,雪白的羊毛里翻露在外,粗重的長統牛皮靴踏在紅松木地板上,發出‘吱——咯’的聲音。朵雲姑娘看去已經有了身孕,低眉順眼地跟在色勒奔身後。

  “‘大金川的雄鷹和風凰都飛到我的軍營里來了!’我笑著說,‘我馬上要到青海去為我的主人廝殺,這一次來不及多陪你們了!’我命人‘抬出整隻的熟羊來,再弄一桶燒酒!’

  “色勒奔本來神色有點憂鬱,這時開朗了一點,小心地扶著妻子坐了,自己才坐下。對我說,‘小金川的沃日封了我們的糧道,十幾萬大金川人沒有鹽巴吃。還有,茶葉也快用完了。土司和我們結。了仇,有人過去買糧買藥,他們見了就殺。我們是到青海運鹽的,順便來看望你老爺子。朵雲已經懷了孩子,她身子虛弱,也想請大人的門巴給她看看病。,我思量了一下,糧食是斷然不能給,大軍要立刻行動,軍中用糧也吃緊。我一邊命人帶朵雲去看醫生,一邊笑著說,‘青海省已經是大戰場,亂兵如麻。年大將軍的兵和叛匪混在一處,你這幾個人進去運鹽是很危險的。’陡地一個念頭上來,便問:‘你們熟悉青海地理形勢麼?’

  “他們一聽都笑了,莎羅奔說,‘我們吃的鹽巴都是青鹽,年年都到青海去。我們帶著鹿茸、犀牛角、象牙、麝香走遍青海,青稞、燕麥、茶磚……什麼都能換得的!’我見兵士們抬上羊來,給他們一一倒酒,請他們各自割肉吃,心裡打著主意說,‘我可以幫你們個忙,你們也幫我個忙,好麼?鹽,你們要多少我給多少,治瘟疫的藥還有一點金雞納霜,軍中只要不是治刀槍紅傷的藥,都可以給你們一些。糧食我這裡拿不出來,告訴你們,青海現在也無糧。但也有個變通辦法,就是你們幫我一個忙——我出兵青海,中軍沒有嚮導,你們留下來給我引路。我就咨會四川巡撫,給你們籌一批糧晌。你們的難關過去了,我的差使也好辦了。事成之後,我還可以上奏章保舉,豈有叫你們吃虧的理?’

  “我一邊說,小莎羅奔嘰哩咕嚕就給眾人翻譯,我心裡暗自驚訝,想不到他漢語說得這麼好。眼見眾人臉上帶出喜色,色勒奔說了幾句什麼,莎羅奔笑著用油乎乎的手捂著前胸,一躬身向我說,‘大哥說,岳老爺子幫助我們赤誠無私。我們不但要給老爺子當嚮導,還要聽老爺子命令,在戰場效力。羅布藏丹增雖然沒有侵占大小金川,但他們兩次帶兵打拉薩、燒殺我們的祖宗的產業、兄妹,也是我們不共戴天的敵人。既然岳老爺子有這番好意,我們也要為朋友兩肋插刀!’他遂說得琅琅上口流暢自然。我知道他不但苦學漢語,而且還讀漢文書籍,便問他:”都讀些什麼書?漢語說得這麼好!’色勒奔在旁插話說,‘他性子野,記性也好,常年在外邊跑,早就不用翻譯了。現在已經能讀《三國演義》。我不行,只能勉強應付一下場面。’這時朵雲已經回來,懷裡抱著幾包藥,還有《十全大補丸》《阿膠》等一應成藥,她站在一邊聽著我們說話,一直沒言聲,這時才說,‘我也要去青海!’

  “‘這怎麼行?’色勒奔‘唿’地站起身來,‘你已經有三個月的身孕了!’

  “朵雲很文靜地站著,回想起那夜她如瘋似狂的模樣,我很難把‘兩個朵雲,形象兒放在一處,她的臉色很蒼白,口氣綿軟但不容置疑:‘你們誰也沒有我熟悉青海的路。我的舅舅就在達青達坂山的魚卡作茶葉蔥巴①!媽媽在世時,我們每年都要到青海省去看他的。’

  “事情就這樣定了。這十四個人,除了兩名留在松蟠料理往大金川運送藥物,其餘十二個都隨我的中軍大營,和我的五百名親兵戈什哈一同行動。

  “正月的青海堅冰如鐵,廣袤的大沙漠浩瀚無邊,西北風呼號肆虐。事不臨頭不知難,從直門進青海三天,走到休馬灣,後邊的糧食就供應不上了。再走一天,連淡水也要從後方運來,加之柴糙,飼料,……我覺得原擬的三個人運輸供一人用的計劃不實用,就在休馬灣下令四川總督巡撫增加車夫民工,動用五萬人供應前敵五千人的軍需。年羹堯的心胸狹窄,我不佩服。但是對他的軍事才幹我不能不服。在這樣的地方,以十萬客軍擊敗羅布藏丹增的主力,俘敵十萬,就是孫武、吳起古之良將也難能所為!我也於此刻才真正知道了自己的處境;羅布藏丹增雖然逃逸,但他的散兵游勇仍不下十萬。一團團,一夥伙,多的有上萬人,少的只有幾十人,占州據縣“貓冬”。年羹堯的軍隊僅控制了曲麻以南,德令哈以東地域。叛兵的實力並不弱,一來沒了主將,二來羅布藏丹增的兵分屬喀爾喀蒙古的十幾個部落,人心不齊統屬各異,又被年部雷霆一擊打散了建制,三來冬季缺糧,通往青海的糧道都被官軍卡死了。因此我沒有費多少時日就拿下了青南重鎮康達、雜多,俘敵三萬——其實,有的屯子,只要把糧食擺在寨外,叫會蒙語的兵士喊城,餓得皮包骨頭的叛兵和裹挾在屯裡的百姓就會蜂擁而出。給他們吃頓飽飯,然後押送回四川——年羹堯的失得也正在於此,他殺俘十萬,堅壁清野,要不分良莠餓死一省人,人們對他畏如蛇蠍,寧肯餓死,無人投降。我的這一著棋很有成效,在柴達木大瀚海周圍的幾萬絕糧叛軍竟日夜兼程來向我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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