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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事?”乾隆冷笑一聲,“他們已經接防大內宿衛,連奉旨回宮的太監都擋了回來。你是管‘大事’的,朕請問你,還有什麼事比這更大?一就是你每日轉到朕那裡的請安摺子,不疼不癢的條陳,亂七八糟的晴雨表?你弘曉鄭重其事給朕上過一份摺子?這後院垛了這麼一堆乾柴,一點就著,你居然一聲不吭?昏憒!”

  皇帝突然變了臉,幾個人都驚得臉色蒼白,再也站不住,都一齊跪了下去。張廷玉也坐不往,也跪了,說道:“這事情臣和訥親都知道,也過問過。因說是請旨准行的,就沒有深究……臣老邁昏憒,請主子降罪。”訥親也道:“臣罪難道,求皇上嚴加懲處。”

  “朕誰也不懲處。”乾隆突然換了笑臉。“朕就是為顧全你們體面才叫你們來。解鈴還須繫鈴人嘛。今晚就辦這件事。內城都是英諾的人,離城還有這麼遠,叫葛豐年護送你們進去——就這樣吧!”弘曉有點為難他說道:“這是一道旨意就辦了的事。何必這麼匆忙,帶兵進城,驚動太大了。”乾隆倏地收了笑容,說道:“你叫弘‘曉’,卻不曉事,顧全你的體面,你還要饒舌!你退下,到西廂房明天隨朕進城,不要你來辦這個差了!”他說著,又到桌前寫手諭,一邊寫一邊說道:“譬如眼裡有沙子,你要朕‘明日’再揉眼!”他將手諭遞給葛豐年。“你的差使兩條,護送幾個大臣到大內,然後立即到怡王府拿下弘昌,還有弘普、弘昇,一體鎖拿交宗人府給訥親看管!”

  “皇上!”弘曉痛苦地輕聲呼喚道。

  乾隆神色黯淡,擺了擺手,說道:“你下去吧,朕就有恩旨的。”

  設立不到半個月的內務府七司衙門在兩個時辰內土崩瓦解,象它的出現一樣突兀,消失得一乾二淨。按照弘皙的設想,將在京的兩千多名皇族子弟、閒散的宗室親貴組織起來,加上他們各自的家奴門人,這是一股了不得的力量,不動聲色地把持內務府。(宗人府也是不言而喻的),逐步掌握宿衛大權、外藩接待權、與八旗旗士的聯絡權,……實力大了,皇帝也不能不買帳,即使不能廢掉這個“來歷可疑,名份不正”的皇帝,至少也可削掉他的獨裁權,恢復順治皇帝前八王議政的局面。可事情做起來,才知道不容易。原來密議過多次“一年之內暫不顯山露水,只站穩腳跟”的計劃未能實現。這些天演貴胄個個都不是省油燈,說是內務府的“第七司”,內務府壓根兒就不敢招惹,連弘普、弘昌、弘昇也約制不住。這些七司衙門的“兵”都面子大得嚇人。這個到戶部找自己的門生批錢糧,那個去兵部武庫尋自己的奴才借兵器——都姓愛新覺羅,誰也不敢招惹。後來索性占據東華門、西華門,說是“幫助侍衛守護內苑”,內務府深知就裡,誰敢出來說話?這個勢頭發展之快,連弘皙自己也覺得吃驚。

  但第二天早晨弘皙天不明就起床。他打算連早點也不吃,趕緊叫弘昇和弘普過來商量如何整頓“七司衙門”。不料還沒洗漱完,王府門吏便慌慌張張進來稟道:“王爺,不知怎麼回事,我們門外頭都是兵!象是要出什麼事似的。”

  “兵?”弘皙將口內青鹽水吐掉,問道:“你沒問問,是哪個衙門的,誰派來的?守在門口做什麼?”那門吏說:“奴才問了,說是九門提督衙門的,奉命守護。別的什麼也問不出來。”弘皙象木頭一樣呆立著,半晌沒有說出話來,臉色又青又灰,突然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一定是皇上回來了,他發覺了七司衙門的事。”他一屁股跌坐在安樂椅中,撫著光亮的腦門子思量半晌。忽地一躍而起說道:“叫他們給我備轎。我到大內瞧瞧。”

  那門吏答應一聲出去,這邊弘皙便更衣,戴了薰貂朝冠,穿了四團五爪金龍石青朝褂,外披金黃緞里兒的紫貂瑞罩,腰間束一條銜貓睛石金玉方版帶,佩絛微露,綴著四顆東珠——穿戴齊整,出了王府,見照壁外和王府沿牆三步一哨五步一崗,都是佩刀武官,品級最小的也是千總,雄赳赳站著目不斜視。他情知出了大事,吸了一口清冽的冷氣,鎮定了一下自己,下階上轎,卻也沒人阻擋,遂大聲吩咐道:

  “去東華門遞牌子!”

  東華門一切如常。門吏、侍衛、太監見是理親王駕到,照例請安問好。遞牌子進去,一時便有旨意:“著弘皙養心殿覲見。”

  弘皙心裡七上八下,一時想著自己“沒事不怕吃涼藥”,一時又莫名地緊張。天上下著小雪,地下結著薄冰,幾次走神兒,幾乎滑倒了……恍恍惚惚來到養心殿垂花門前。太監王禮接著,向他打千兒請了安,說道:“萬歲爺說了,理王爺到了,立刻叫進。”弘皙點點頭進來,見乾隆坐在東暖閣,和訥親、鄂爾泰、允祿、弘曉正在議事,忙上前跪了行三跪九叩大禮,說道:“臣不曉得御駕已經榮返,沒得迎接,乞皇上恕罪。”

  “看來你精神還好。”乾隆嘻笑自若他說道,“只是越發瘦了,好歹也愛惜一點自己呀!”遂叫起身賜坐,接著方才的議題道:“殿試的事再也不能拖了。北京這麼冷,有的窮讀書人沒法過。這麼著,叫禮部查一查,有住不起店、住在廟裡的貢生,每人資助五兩銀子。有南方廣州福建來的,必定沒有帶棉衣棉被,從軍需庫里支取一些散發了。你們知道,這裡興許就有將來的將相,凍死在這裡,豈不罪過?”

  和弘皙挨身坐著的鄂爾泰忙道:“主子想得周到,依奴才看,昨晚查抄七司衙門,有五六千兩銀子,被服、柴炭這些東西也不少。不如把這些分別發給窮貢生,倒省了許多事。”訥親立刻反對,說道:“還是照主上的旨意為好。查抄的東西本來就亂,直接拿去賞人,連個帳目也沒有,往後遇到這類事,成了例就不好了。抄的東西該入庫的入庫,賞的東西該出庫的出庫,規矩不能亂。要杜絕小人們從中作弊。”弘皙這才知道真的出了大事,頭“嗡”地一聲漲得老大。口中嚅動著:“……抄了?……”

  “殿試的事定在十月二十六吧。”乾隆帶著椰榆的目光望著木偶一樣的弘皙,自顧說道:“就由弘曉和弘皙主持,訥親監場。往年每年殿試都有凍病的,今年叫禮部,每人給一個銅手爐,熱水隔時添換,至於殿試題目,朕屆時再定。你們看如何?”幾個大臣立刻趨附頌聖,異口同聲贊稱。乾隆笑問:“弘皙,你怎麼一言不發呀?”

  “啊?啊!”弘皙嚇了一跳,忙道:“主上說的極是,這個七司衙門我早就瞧著不順眼,很該抄掉它!”一句話說得幾個大臣無不愕然。

  乾隆格格一笑,說道:“你是一心以為鴻鴿之將至啊!殿試的事朕不敢叫你操心了。”弘皙臉色漲紅,說道:“七司衙門其實不是臣的疼癢。不過,弘昇、弘普、弘昌他們都是兄弟,乍聞之下,驚駭莫名。求主子網開一面,多少給些體面。您知道,七司衙門裡作養的可都是皇族子弟啊!”乾隆哼了一聲,說道:“是子弟兵!這子弟兵放在宮掖里,朕自然有些心障。你替他們求情,是情份中的事。弘昇、弘昌、弘普昨晚都被從熱被窩裡拉了起來,已經囚在宗人府,等著內務府慎刑司拷問了。求情,如何對待國法呢?如若事涉於你,又有誰來為你求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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