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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恆怔了許久,說道:“主上英明,你不要擔心。”

  四十八公子失意詠詩懷舊天威震怒調兵防患——

  乾隆到了豐臺才接到孫嘉淦和傅恆的密奏,知道了山西臬司衙門發生的一場曠古奇聞。孫嘉淦的摺子很簡單,約略敘述了審案經過,說“該欽差當眾吞食罪證,欺君滅主,無法無天。若傳之天下後世,朝廷蒙羞。臣當即將其正法,震懾官吏。臣已嚴令在場所有人不得將審案情形外泄,如有違者,斬之不恕。其所有處置不當之處,乞望聖主降罪,以為辦差不力之戒。臣雖死亦無憾。……”傅恆的摺子卻寫得很長,繪形繪聲,賽似一篇稗官小說,未了卻道:“奴才與孫嘉淦商議,已將在場全部人役集聚,嚴飭勿使外傳,以維朝廷顏面。如此貪贓太出奴才之意外。奴才當眾扭打楊嗣景,亦有應得之罪。乞主上恩降雷霆,臣甘心受罰。”看了這兩份奏摺,乾隆想像著臬司衙門當時混戰情形,真是百味俱全,想笑又想哭。呆呆出了半日神,便命卜仁去傳莊親王和鄂爾泰過來。

  這是豐臺大營旁邊的一個旅舍,因是微服還京,乾隆一干人沒有驚動驛站,就住在這裡,只派太監去豐臺大營傳旨,派兵暗地將這個旅店嚴嚴實實護了起來。因上房的炕燒得太熱,乾隆命人將窗戶上隔扇支起一條fèng。允祿和鄂爾泰一進門,乾隆便笑道:“從山西到保定一路都是大雪,偏到北京,乾冷乾冷的,竟沒有下雪。”

  允祿說道:“這裡的天陰得很重。方才我過來,有一片雪落在臉上,看來馬上也要下雪了。今年看來是皇上走到哪裡哪裡就下雪。”

  乾隆一笑,說道:“下雪畢竟是好事。再下幾場,幾個省明年就有好年景。今晚我們就宿在這裡。明天你叫戶部行文,黃河以北,無論有雪沒雪,官員都要象王振中——”他怔了一下,補了一句:“鄂爾泰記著,王振中即刻調補戶部郎中,太原府現在沒有缺。再說,中央機樞里要多選一些知道體恤民情的官來任缺——各地官員都要象王振中那樣親自下鄉,斷炊的要周濟些糧食。從藩庫里支出,明年征糧時歸還。”說罷,將傅恆和孫嘉淦的摺子丟在桌子上,“你們看看,我們離開山西那天,臬司衙門大打出手,演了一出全武行!”他隔窗向外望了望,果然已經零零星星飄下了雪花。因又問卜義:“你是打前站的,歷來都是我我們自包店住。怎麼瞧著西廂南邊還住著個陌生人?”

  “回主子話,”卜義說道:“那是個等著殿試的貢生。原來住城裡,出城訪友沒遇著,就住在這店裡。這附近別的店裡住的人多。這裡店主人又不肯攆人,只好將就一下。他是個文弱書生,奴才已叫人暗地嚴密防範,主子儘管放心就是。”乾隆聽了無話,見鄂爾泰將兩份奏摺呈遞上來,一邊接一邊說道:“你們議一下。”

  鄂爾泰見允祿沉默不語,遂道:“這樣拆爛污的事出在幾個大僚身上,真叫人夢想不到!此事傅恆作的不差,孫嘉淦處置失當。應該將楊嗣景鎖拿進京嚴審問罪的。”允祿也道:“鄂爾泰說的是。人一殺,也就無從細究,沒有筆跡,也就對證不出是誰寫的信,信里說的什麼。”

  “這事編成戲,准惹人笑。但朕卻笑不出來。”乾隆的目光裡帶著哀傷的神氣,“不殺楊嗣景,帶回北京,朕恐怕更難收場。下頭是小狗咬小狗,一嘴毛;到北京,怕就是狗王咬狗王,滿口血!一群市儈屍居高位,不講忠孝,不講仁義。小人之難處也在這裡,你嚴,他有怨氣不敢沖你,就在百姓身上出氣,可勁兒地敲詐,逼出一個白蓮教;你寬,他就上頭上臉,肆無忌憚貪墨壞法。朕真累,不是身上累,是累到骨子裡,累到了心裡!”說到這裡,乾隆竟淚光瀅瀅,不勝淒楚。允祿和鄂爾泰見他傷心,也無話安慰,只好垂頭不語。正沒理會處,外頭錢度和紀昀請見,乾隆定了定神,緩聲說道:“進來吧!”

  紀昀和錢度一前一後進來,給乾隆請了安。兩個人都是精明人,立刻覺得屋裡氣氛沉悶。紀昀道:“上書房和軍機處都已經知道主子到了這裡。張廷玉派人送信給我們,代他請示,要不要他過來請安。他又特意從內廷調來了十幾名侍衛,會同豐臺大營護衛。”

  “不用過來請安了。”乾隆舒了一口氣,說道,“張廷玉有過人之處,居高位常存臨淵之心,這一條就很難能可貴。他三代為相,都能處之若素。”他仿佛心情好了一點,問紀昀和錢度道:“從山西一案看來,吏治又在敗壞了。朕心裡不勝憤懣,今日想聽聽你們為臣的意見!”

  錢度骨碌著小眼睛沉思片刻,說道:“就山西一案看,吏治不痛加整頓是不行了。先帝爺的辦法還是行之有效的,歷朝歷代遇有貪賄案都是治小不治大,不肯輕易殺大臣。撿些個芝麻官頂缸。因此,大員就有恃無恐。奴才以為,殺一名大員,比殺一百名小官還頂用。為什麼呢?朝廷大員清廉了,他就不許下頭有貪賄的事。小官見大官都遵法,也就不敢輕舉妄動了。就如薩哈諒,他想斂銀子,就帶出一群墨吏,薩哈諒要是兩袖清風,下面誰敢如此囂張,公然地多收平入?”紀昀卻道:“錢度的話雖是,但只說了法理。聖上以寬為政,造成今天天下祥和之氣,很不容易。山西一案是一省獨有,還是省省皆是,這還要仔細甄別一下。臣以為可以多派一些觀風使,巡行各省,有案即查,無案即罷。觀風使只有彈劾權,沒有處置權:這樣不致擾了大局,又能常常糾舉各省弊端,隨時矯正。”他侃侃而言,又道:“為做官學制藝,做了官扔制藝是可以的,但做了官就不讀書,惡俗相傳,漸習漸染,就如白布染皂,一旦下水再難回頭。上次皇上論起宋儒道學,程朱之學貌似堂皇,好象比聖人還要克己,其實人慾如水,導之有方,人慾與天理並不相悖——皇上這話,臣初聞如雷霆驚心,愈想愈覺有道理。但若人慾與天理互相契合,人人將心比心,以心報主。那麼朝中象孫嘉淦、史貽直這樣的正人就會越來越多。以“人慾”自養,對人則口口聲聲的天理,偽君子也就越來越多。山東大儒溫鈞廷到嵩陽書院講學,幾個jì女堵在門口討夜度錢,他能教出什麼好學生來?”

  “依著你看怎麼辦?”乾隆問道。

  “對官員也要懲教。以懲為教,以教輔懲。”紀昀恭肅答道,“錢度說得很對。對貪墨的不但要抓,而且一定捨得下刀子殺大官。民不畏死官畏死;祖龍以來代代如此。殺了劉康,天下知府就曉得不可妄為。誅了山西這兩個敗類,天下藩政、學政就得摸摸自己的腦袋,想想自己身家性命。這是一條,再一條在任官也要讀孔孟的書,摒除宋儒以來雜蕪之學,以天理約己,以人情揆人。朝廷吏部設歲考時時督查勉勵,品學才識好的獎拔,劣的就降黜。這是很平穩的整頓吏治辦法。”

  乾隆靜靜聽著,說道:“紀昀是個有心人。回頭你和錢度整出一份摺子,叫鄂爾泰轉呈上來。朕的宗旨其實就是兩條,吏治一定要大加整飭,局面一定不要亂。以寬為政並不是縱容貪官!”說著,天色已暗,乾隆便命傳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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