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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統勛摘掉大帽子,撫著剃得發亮的腦門說道:“什麼時間回來,我也不知道。就是皇上出去,也只有上書房、軍機處的人和九門提督知道,我也是剛剛知道不久。我想,到我這一層知道了,許是皇上快回來了,也許是已經回來,暫時不接見人也是有的。”鄂善聽著這話滑得四腳不沾地,心裡罵著“泥鰍”,卻笑道:“這麼看來,我是莽撞了。人已經押來,交給你,由你審就是。”劉統勛似笑不笑,說道:“他寫了假奏摺,你審過了,他也招認了。我看可以結案,沒有什麼大的意思。”

  “下頭的話可不是這樣。”鄂善道:“你知道盧某隻是個千總,芥菜籽大的官兒。誰給他提供了這許多烏七八糟的東西?摺子里說的些事,有些連上書房和軍機處的人都不知道!這摺子又是怎麼弄到上書房,堂而皇之地就進呈御覽?盧魯生是有身家的人,後頭沒有靠山,他怎麼敢寫?又是誰通風報信說已經東窗事發,他竟從雲貴迢迢千里一路騙錢逃到江南?”

  “看來你對刑名並不陌生。”劉統勛一笑,“善公,你是主審過他的,你怎麼不問個明白?他已經招了主罪,這些事他還肯替人瞞著麼?”

  鄂善被他輕輕一句便問得張口結舌,直至此時,他才明白審詢盧魯生大不相宜。思量著也怨不到尹繼善,只好自認晦氣。劉統勛倒覺得自己搶白得鄂善過於難堪,“善公,你忒老實了。審這個案子一點也不難,難在結案。所以不能審,要有聖旨。聖旨要細查嚴辦或是殺一做百,各有各的審法,所以刑部才暫時不接案子。你想,謀主有罪,正身有罪,煽惑有罪,傳謠有罪,知情不舉有罪,細細研究追索,沒有二百官員卷到案子裡才怪呢!這麼大的醜聞,皇上願不願暴露天下、但若只問製造偽奏槁,這個案子也算弄清了,一刀殺卻了這個二百五千總,也算結案了,是不是?”劉統勛越說,鄂善越是懊悔。轉思尹繼善和自己同是滿人,還不如劉統勛這個漢人待自己坦誠。鄂善想著,竟在椅中一揖,誠摯他說道:“我真正明白了,延清你是以誠待友!切盼指教!”

  “你審詢的供錄我見了。”劉統勛道,“問得恰到火候,沒有什麼失誤。你聖眷這麼好,皇上只會誇你的,所以盡可放心。”他見鄂善誠懇求教,心裡也自感動,不動聲色地替鄂善出著主意。“既來了北京,無論如何見見皇上。盧魯生的案子皇上一定會問的,好生想個條陳奏上去,也就萬事大吉了。”

  鄂善聽了默不言聲,盯著劉統勛心裡十分感激,由自己親自建議盧魯生一案不事株連,確是絕妙主意,不但擒拿盧魯生的功勞是自己的,又暗中不知維持了多少人,而且這麼作,也真是對朝局有利。想想自己在尹繼善跟前罵劉統勛的話,倒覺得心裡慚愧,遂起身拜揖道:“延清,我這就辭去了。等貽直他們回來,我就遞牌子請見皇上。要有空,你隨時到舍下,我那裡有的是好酒,一個外人不叫,我倆好好嘮嘮!”說罷便辭出去。劉統勛送到二堂門口也就回來。鄂善一閃眼見勒敏從大門那邊進來,因在尹繼善府中相識,料必是來尋錢度的,此刻他卻深惡尹繼善,因屋及烏,不想和勒敏答訕,臉一偏裝作沒看見便自走了。

  乾隆此刻駐蹕在太原縣衙。他已經到了十天,連巡撫、將軍、提督,並連欽差大臣傅恆、楊嗣景和新來的孫嘉淦,誰也不知道御駕就在城裡。

  太原縣衙門坐落在城西北角,偌大省城中衙門林立,根本顯不出它來。這是個很大的院落,以照壁、大門、大堂、二堂、琴治堂為中軸,西邊一個書房一個花園,東邊一個花廳和一處大院落,原來是住三班皂隸的。接到軍機處密諭,縣令便把衙役們全部派到南監號去看管犯人。來的人在東院進進出出,他也不知道都是什麼身份,因奉命不許過問,他依舊每日在籤押房處置公務,乾隆的人也不過來干預。此時天已初冬,太原城地氣高寒,已是糙枯葉落,萬木凋零。但薩哈諒和喀爾欽的官司卻鬧得如鼎沸之水。傅恆在城西南的欽差行轅閉門謝客,連孫嘉淦到任也沒去迎接。喀爾吉善停了巡撫衙門衙務,兩個拳頭,一手打薩哈諒一手打喀爾欽。楊嗣景左一個牌子右一個憲命,將幾十名七品以上官員叫去審問,大多數都是攀咬原告喀爾吉善的。弄得這位巡撫每日坐堂都心神不寧。眼見是楊嗣景偏袒被告,但原告喀爾吉善手握贓證毫不退縮,那新來的孫嘉淦說是要“摸摸底”,任憑這群齷齪官兒每天吵嚷叫撞天屈,他竟象個啞巴。這般兒情景,也頗熱鬧好看——那乾隆出去得越發勤了。

  進入十月,下了一場冷雨,下到中間便轉成了雪,絳紅的濃雲陰沉沉地壓在太原城上,白鹽似的雪粒打得人臉上生疼,呼嘯的北風吹了一夜,天氣驟然間變得異樣寒冷。乾隆習慣了早起,躺在炕上睡一夜,一睜眼見窗紙通明,還以為起遲了,一邊埋怨卜仁不早點叫醒自己,一邊就命人給自己穿衣。卜仁、卜義手忙腳亂地給滿面慍色的乾隆穿衣,一邊說:“主子,不是奴才們不曉得小心侍候。外頭的雪下得鋪天蓋地,雪色映得窗戶紙發亮。其實時辰還早呢!那邊鄂爾泰、莊王爺他們還沒起來呢!”

  “哦,下大雪了?”乾隆驚喜得目光一跳,“昨晚看那樣子,雪落地就化了,還以為下不起來了呢。”待卜義為他束好帶子,乾隆雙手舒展了一下,到門前拉開了門。一股寒風立刻裹著雪卷進門來,弄得乾隆臉上脖子上都是雪。卜仁、卜義正擔心他發作,乾隆卻哈哈大笑,說道:“好雪景!”登上鹿皮油靴便出了門。守在門口的塞楞格已是雪人一般,見乾隆出來,忙拂落了身上的雪,不遠不近地跟著。

  這真是一場好雪。步出衙門,但見一片蒼蒼茫茫,衙門前平日毫不起眼的一汪池塘凍得鏡面似的,冰上的雪塵象煙霧一樣被風吹得旋舞著,飄蕩著,池塘邊柳枝少女一樣婆娑起舞。乾隆信步繞塘踏雪。白茫茫雪堤上漸漸現出兩個人影,走近了看時,卻是紀昀和錢度站在一處低凹的岸邊。因為天太冷,兩個人都戴著耳套,統著個手一個勁跺腳,呆呆地瞧著對岸。乾隆在背後不禁失聲笑道:“這兩個狗才,也算是文人雅士,穿得黑狗熊似的,縮著脖兒統著雙手,還來賞雪!真真是焚琴煮鶴,辱沒了這雪。煞風景!”

  “是主子!”二人同時一怔,回頭看時,乾隆穿著件灰府綢面小羊皮袍,外頭只套了件玫瑰紫已圖魯背心,站在高堤風地里看著自己笑,西北風把袍子下擺掀起,辮梢也被撩得老高,看去十分精神。二人忙就地打千兒。紀昀陪笑道:“奴才們原說賞雪吟詩的;因敗了興頭,就成了這副猥瑣模樣……”乾隆笑著下堤。問道:“好端端的,怎麼會敗了興致?”錢度用手遙指對岸遠處,說道:“主子,請看!”

  乾隆順著他指的地方望去,頓時臉色沉了下來,他也沒了興致——隔岸一箭遠近原來有一排低矮的小茅屋,一夜大雪全都壓塌了。他噓著眼看,幾個婦女抱著孩子坐在廢墟旁的箱籠上,男人們有氣無力地用鐵鍬在翻弄著房土,似乎在尋找什麼,隱隱還傳來孩子嗆奶樣的哭聲。乾隆的臉色陰沉沉的,半晌才道:“不知太原府是幹什麼吃的!昨晚下雪,他們就該出來巡查一下。”錢度嘆道:“主子,得趕緊結了這兩個案子。官兒們在保頂戴、狗咬狗,誰也顧不了這正經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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