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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會的。”弘皙說道:“我身邊都是老理親王跟前患難了幾十年的人。新進來的人只能在二門外侍候。”他頓了一下,說道:“現在別的事不能講、不能做,眼裡、心裡要使勁往八王議政上用。弘瞻、弘皖象是知道一點楊名時的事,費了多少心血才捂住?——還不敢送錢!你們忒冒失。船不結實,管你叫什麼‘船’都是不能下海的!”

  弘昇笑道:“這才是抓中了訣竅。沒有八王議政,憑我們幾個蚍蜉,能成什麼氣候!象偽造孫嘉淦奏摺這樣的事,都是胡折騰!李衛病得不能說話了,現在是由著人欺侮。那姓孫的是好惹的?你們瞧著,三天之內他要不上朝密奏事情,你們剜了我弘昇的眸子去!——你說是不是弘普?”他把臉突然轉向了弘普,弘普滿以為自己做得機密,既可弄倒孫嘉淦,又可使乾隆和老臣子、老臣子和新臣子相互猜疑,原想轉彎抹角說出來顯顯能,聽弘昇這一剖陳,頓時出了一身冷汗。他素來浪蕩慣了,流里流氣笑道:“你別這麼瞧著我,黑地里怪嚇人的。那不是我做的事。我就那麼笨麼,就算是的,我一指頭就掐乾淨了,準保株連不到你們頭上!”

  “這種蠢事再也不准做了。”弘皙說道,“凡是要擦屁股的事一概不作。我仔細想過,八王議政的事我們曾跟莊親王說過。說說也就夠了。看看風色,風色對了接著再說,風色不對,就等風色。當年八叔、九叔是笨人麼?他們手裡的權比我們今天大一百倍也不止。毛病就是先不看形勢,亂來,露了馬腳,亮出屁股給人打,後來稍有不利,又不知收斂,伸出臉來給人扇;到風聲吃緊時,又不懂屈伸之道,大鬧乾清宮、哭靈,以死抗命,那是敞開襟懷給人用刀扎!我們都親眼見過,還要學習他們?”

  弘昌在旁怔了半晌,說道:“本來我還清楚,你們越說我越糊塗。又要學霸王,又不要學霸王,又要干又要不干,這到底還弄不弄了?”弘普笑道:“弄,性急了些兒。慢搖櫓船捉醉魚——我懂了。”

  “我明白了!”弘昇笑道,“用水磨功夫,抓住十六叔這杆旗。他是親王,管著上書房,可權都移到軍機處那頭了。得啟發著他,軍機處滿漢軍機對半,滿人那點子能耐,根本不是漢人對手。得有個鐵帽子上來監督這個軍機處。他耳朵軟。怡親王弘曉也沒有他爹一分聰明。弘曉也是抓撓不到什麼實權。”弘昇笑著插了一句道:“弘曉也是‘世襲罔替,”“對,他也是鐵帽子王。”弘昇道,“鐵帽子王議政對他一點壞處也沒有,當然是可資利用的。”

  弘皙用手揪著柳葉,一片一片掐碎揉爛,拋灑到池子裡,說道:“今晚的話題就說到這裡,寧可不作,不可作錯,是我們辦事的宗旨。八王議政的事與我們什麼相干,我們誰也不是鐵帽子王。所以急的不是我們——搔痒痒兒,對,在莊親王跟前、弘曉跟前搔痒痒兒,這個制度對他們最有利。攛掇著他們還要覺得是為他們,就有成功把握——本來是為我們大清社稷千秋萬載嘛!”弘昇笑道:“那是自然。這陣子我們就下毛毛雨。毛毛雨‘潤物細無聲’,最好不過啦!到了那個火候,不定哪一日皇上出巡或去祭陵什麼的,回京時候形勢已經變了,這是‘祖制’。他想改,也沒那麼便當。至於以後,盡人事而看天命,誰料得定呢?”他猛地拽下一個枝條,那樹上不知棲了一隻什麼鳥,暗夜裡嘎嘎大叫著飛遠了。

  弘昇分析得一點也不錯。三天之後,孫嘉淦神采奕奕出現在西華門口。這時“孫嘉淦偽奏摺”一案已傳遍朝野,紛紛猜測著這個偽折的內容。傳言劉統勛已經奉旨到上書房,接本處、謄本處追查偽折來路。

  孫嘉淦的出現,立刻招來了無數目光。孫嘉淦卻似全不在意,從容遞牌子、從容退到石階下等候、從容拿出一本書在看,無論生人熟人一律不打招呼不寒暄。

  孫嘉淦長得很醜陋,身材不高,長著一個冬瓜似的大腦袋,眼睛卻又特別小,鼻子象女人,嘴又特別大。就這麼一副尊容,卻是雍正一朝有名的“海瑞”。雍正初年鑄雍正制錢,他還是戶部小吏。為銅鉛的比例,與戶部尚書爭執,二人扭打著直到隆宗門。他這樣犯上無禮,在雍正眼裡當然容不得,立即被削官逐出宮去。那一次他幾乎要頭撞金缸死諫在乾清宮前。虧得是楊名時救下了他。雍正四年,下詔求言,別人都是奏些不疼不癢的事,偏是這個翰林院的檢討,公然上書三事“親骨肉、停捐納、罷西兵”,直指雍正兄弟不應骨肉相殘!當日雍正接到這份奏章勃然大怒,左右陪侍群臣無不股慄變色。雍正問大臣:“翰林院容得下這樣的狂生麼?”大學士朱軾在旁從容說道:“此人是狂。不過臣心裡很佩服他的膽量。”雍正一愣,大笑說“朕也不能不服他的膽量”,竟當即晉升國子監祭酒。這段往事載在國史和起居注中,人人皆知。但今日事又不同,君也不是原來的雍正,又會出什麼事呢?一個太監出來,站在台階上大聲問道:“哪個叫孫錫公?”

  “不敢,我是。”孫嘉淦把書遞給家人,仰著臉答道:“你找孫錫公什麼事?”他心裡很奇怪,皇帝傳人從來都是直呼其名,哪有稱字的?因此不敢冒撞。

  “原來就是大人吶!小的叫卜仁。”那太監一下子換了媚笑:“皇上叫傳孫錫公,小的哪會想到是您呢?”一邊說一邊帶路進去。孫嘉淦見傳呼太監換了人不是原來的高無庸了,心裡暗自詫異。但孫嘉淦素不與閹人搭訕,跟著那太監進了養心殿,卻見殿內殿底下太監宮女一概都換了生面孔,棍子似的站著屏息待命,高無庸雙手操著一把長掃帚在照壁西側角落裡掃地,頭也不敢抬——便知他是犯了事被陟黜了。正轉念間,聽到乾隆的聲氣:“卜義,請錫公進來吧!”

  帘子一響,又一個年輕太監出來,輕輕挑起帘子,躬著身子等孫嘉淦進去。孫嘉淦一眼便瞧見乾隆專心致志地在案上擺弄什麼,張熙、史貽直、鄂善三個人默不言聲侍立在旁。孫嘉淦一提袍角跪下。剛要說話,乾隆頭也不抬擺手道:“起來,不要行禮了,朕知道你身子骨不好。有些事早想叫你。你不來,不定什麼時候朕就轉游去了……”孫嘉淦行完了禮,起身看時,乾隆正在用蓍糙布卦。

  “張熙,”乾隆舒了一口氣,“方才用乾隆錢你搖出來的是‘乾’卦,和朕的這個卦象不相合的呀!”張熙笑道:“卦象變化無方,如果一樣,它也就不叫“易”了,易者即是變也,變即是辯、剝、復、悔、吝皆生於此。臣用各種錢都試驗過,沒有一種比得上乾隆錢靈動。方才臣搖出的卦象是‘天心遁’,與主子的卦象相合,恰恰是天地否泰二卦之極象之合。您瞧——”他在桌上蘸著茶水劃出來(乾卦)和(坤卦),偏著臉笑道:“主子是乾、奴才是坤。實在聖人設道,妙合如有神!”乾隆高興地點點頭,對孫嘉淦道:“先帝說過‘孫嘉淦太戇,但不愛錢,’所以雖然惱起來恨不得殺了你,心裡還是愛你,捨不得你。你是君子,不愛錢是好的,不過錢也有錢的用處。張熙就比較出來了,用乾隆錢演周易,比歷來的錢都靈動通神!”張熙順口便捧了一句“乾即是天,乃六十四卦之緣起,皇上為乾隆年號,此錢豈有不靈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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