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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風起兮眉飛揚,安得猛士兮守鼻樑?

  吟聲剛落,眾人無不捧腹大笑。弘曉一手扶腰趴在椅背上笑得直不起腰,徐士林蹲在地下咳嗽得上氣不接下氣,弘昇捶胸躬身大笑,一碗茶都扣了桌子上,允祿笑得噎著氣道:“這……這太苛了……”姚老夫子臉都氣得紫脹了,說道:“翰林以貌取人麼?”紀昀卻不想和他翻臉,乘著大家笑時,輕聲道:“我讀過晁無咎①的《開府樂》,取尊范為王爺和眾大人杜撰一首,不亦樂乎?”姚老夫子便不敢言聲,只自斟一杯,恨恨地喝了下去。

  “我這裡還有一幅古畫,上邊的題跋都沒了。”允祿眼見姚老夫子難堪,又不好得罪紀昀,回身向櫃頂取下一軸新裱的古畫拿到燈下,說道:“紀先生淹博之士,請為鑑別一下。”

  眾人便止了笑湊過來,紀昀小心展開看時只見紙色蒼暗剝落不堪,密密麻麻印的圖章也都不甚清晰,正圖卻是一個道士,形容古怪背負寶劍,一手提著酒斗,一手執杯仰天而飲,身後站著一個黑衣執拂女子,眉目如畫,翁著嘴唇似乎在說話,眾人不禁面面相覷:這是什麼故事?紀昀十分仔細地看了這幅畫,噓了一口氣,說道:“王爺,這是徽宗手筆。《永樂大典》里載稱,宋咸平四年,有道人攜烏衣女子入京,買斗酒獨飲。徽宗微服訪之為畫。這畫與史事處處吻合。該是畫皇親作。上面的題跋是幾疊歌,大約是烏衣女子所唱。”遂曼聲吟道:

  ①上邊減字木蘭花詞為姚老夫子剽竊晁無咎之作。

  朝元路,朝元路,同駕玉華君。十乘載花紅一色、人間遙指是祥雲,回望海光新。春風起,春風起,海上百花遙。十八風曼雲欲動,飛花和雨著輕綃,歸路碧迢迢。簾漠漠,簾漠漠,天淡一簾秋,自洗玉杯斟白酒,月華微映是空舟,歌罷海西流!

  吟罷笑道:“這歌詞裡帶仙氣,非人間格調,所以勉強記住了。”

  劉康今晚赴筵便一直心神不快。他自己官運亨通,家運卻一塌糊塗。曹瑞、瑞二,還有李瑞祥這三個僕人自賀露瀅死後就跟著他當了長隨,起初都怕犯案,倒還相安無事。後來調到山西,曹瑞和瑞二就有些手腳不穩,先是在丫頭跟前動手動腳,後來竟然輪流jian宿,毫無忌憚。丫頭老婆子們見劉康寵信三瑞,就告到劉康的夫人劉喬氏跟前,夫人原也不知道自己老爺做的事,就叫了去把曹瑞、瑞二各抽了二十篾條,原說要開銷出去,誰知過了一夜。第二天倒把被糟塌了的五個丫頭叫去狠狠申斥一頓,說丫頭不自重,不相信曹瑞、瑞二這樣的本分人會做這種事,又升曹、瑞二人當了副管家。那曹瑞、瑞二越發得志猖狂,乘著劉康到大同出差,索性連劉喬氏也一塊做了進去,輪流在上房快活,還要丫頭陪床。弄得劉公館成了兩個魔頭的風流窟。李瑞祥因為是自家舊仆,還顧一點老情面,見二瑞鬧得不象,主人又管不了,有時拉個背場還悄悄規勸幾句,“大家一條船,不能把船自己弄翻。”也不過大面上叫二瑞稍稍收斂一點。這次劉康進京遲遲不肯回山西,一是運營京官,二來也確實怕回到那個爛泥塘似的窩穴里去,遂命李瑞祥在京找了一處房子,買了個小妾燕燕,雖然房舍簡陋些,僕從少些,比之山西宅府,已覺是天堂之樂。誰想上午拜客回去便見燕燕伏床慟哭。一問,是李瑞祥乘她午睡,悄沒聲上來按住,也學了瑞曹二人。好容易一下午勸慰,答應燕燕逐出李瑞祥,又許李瑞祥三千兩銀子自己過活,平息了這件事。他是被拖到莊王府來赴筵的,哪裡有心和眾人一道說笑作樂?珍錯玉饌一口不能下咽,左一杯右一杯胡天胡地只是吃酒。此時見眾人圍著看畫,吃得醉眼迷離的劉康正要勉強起身敷衍,忽見劉統勛帶著幾個衙役沿廡廊大踏步進來。劉康一噤,忙笑道,“延清兄,來遲有罪,罰酒三杯!”正要迎上前,旁邊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長隨早一把緊緊扶住他,說道:“大人別栽倒了,你有酒了。”

  “是劉延清啊!”允祿聽劉康在背後說話,回頭一笑說道,隨即臉上變色,說道:“怎麼,帶著水火棍子進我府來?”上百的官員此時已目瞪口呆。劉統勛在眾人目光盯視下向允祿趨了一步,拱手一揖到地,說道:“統勛此刻奉差在身,多有開罪,然事關重大,不得不如此,改日一定來王府負荊請罪。”允祿愕然道:“什麼事?我怎麼不知道?”

  劉統勛只一躬算是作答,轉臉對劉康一笑,說道:“康兄,這裡人多,大家正歡喜,說話不便,請借一步說話。”事起倉猝,起初劉康幾乎嚇暈了過去,一肚子酒都隨冷汗淌了出來,見那青年緊緊抓住自己,試著掙了一下,恰如被鐵箍了似的,情知大事不妙,硬挺著說道:“劉康平生無不可對人言之事。延清有話當面請講。”劉統勛嘿然一聲冷笑,說道:“康兄,你東窗事發了!”遂轉臉對衙役大喝一聲:“拿下!”

  話音一落,黃天霸一把便扯落了劉康的官帽,順手一搡,劉康彈丸一樣從他懷裡衝出去,幾個衙役餓狼一般撲了上來,三下五去二便捆得劉康似寒鴨鳧水一般。眾人眼花繚亂一驚一乍間,“豁啷”一聲一條鐵索已披在劉康項間。劉康雙足一跳,又定住了神,仰天長嘆道:“小人誤我陷我,蒼天有眼——我冤枉!”劉統勛哪裡容他多說:嘴一努,鐵鏈一帶,已是將劉康扯了出去。

  此時筵廳里一百多號人都驚得木雕泥塑一般,眼睜睜看著這個黑矮個子施為,噤口不能出一語,死寂得一根針落地都聽得見。劉統勛最後離開,這才向氣得兩手冰涼的允祿打了個千兒道:“奴才無禮,實是事不得已,萬祈王爺見恕!奴才說過,改日一定請罪!”說罷起身又一躬,竟自匆匆而去。允祿愣在當地,半晌才咬著牙笑道:“說起來,劉統勛還是我門下奴才的學生,真真好樣的!——備轎。我這就進宮去!”說著便下階來。姚老夫子悄沒聲離了紛紛議論的人群,幾步搶到允祿前頭,一打躬說道:“王爺,您這會子進宮有公務?”

  “沒有。”允祿氣咻咻說道:“我要請旨懲處刑部這乾沒王法的王八蛋!”

  “劉統勛可沒說他奉的欽差還是部差呢!”

  允祿猶豫著站住了。姚老夫子委婉說道:“您思量——要是史貽直派來的,借一個膽給他,劉統勛也不敢這麼魯莽!劉康三品大員,刑部自己怎麼敢作主說拿就拿?劉統勛在這裡不宣欽差,或者是為免了王爺行禮,顧全王爺體面,或者是想著王爺出面攔阻時再宣明,叫您更為尷尬。皇上那邊這會子伴著老佛爺也正在取樂,您這過去一鬧,掃他的興不掃?不和劉統勛一樣了?福晉也在裡頭,萬一有個一言半語的降罪的話,您和福晉臉上也下不來!”允祿覺得他說的有理:自己闖到慈寧宮質問乾隆。既不知道劉廉犯的什麼罪,也不曉得是誰派劉統勛來,三言兩語就要問得自己無言可對。乾隆一向以至孝標榜,弄得太后不高興,還有自己好果子吃?思量著已泄了氣,嘆了一聲說道:“如今竟成混帳世界!你劉統勛就不能先知會一聲再拿人?由我拿下送刑部也沒有什麼不可的!我還是天璜貴胄哩,你就這樣蠻橫!對下頭百姓還不知怎樣呢!——你告訴世子,招呼這些人還吃酒,盡興一醉。我到書房歇歇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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