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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明皇要算情種。”傅爾丹嘆了一聲,旋又笑道:“這是‘目蓮救母詩’!”劉康原本懶懶的,此時不免也鼓起興頭,指著“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笑道:“林和靖這首詠梅詩,有人曾對東坡說過,也可謂之詠桃花。東坡說‘只怕桃花當不起’。據我看,桃花當不起,野薔蔽似乎近了。”胡中藻見大家都笑,說道:“這個說的不對。野薔蔽是叢生,哪來的‘疏影橫斜’?”再看下一個,卻是貫休的覓句詩:

  盡日覓不得,有時還自來。

  ①省縣交界處,或設石、或栽碑作為標誌,俗稱“分界堠子”。

  劉康笑道:“這是貓兒走失了,尋貓的!”

  眾人不禁哄然叫妙,索倫卻道:“也很象是屁。肚子撐脹,想放一個,就是放不出來,有時無緣無故的,一個接一個打響屁。”眾人先一愣,接著轟然一陣大笑。劉康笑得喘氣,說道:“前次和莊友恭說到賈島的‘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我說合該是‘僧推月下門’。友恭說,夜間誰家不把門上緊?還是敲門的對。我說,你太老實。這是和尚偷情詩,這賊禿和yín婦約好了,門是虛掩著的。”一語未終,已是笑倒了眾人。正說笑著,劉康一眼瞥見後院月洞門處有幾盞玻璃燈閃閃爍爍出來,料是鄂爾泰來了,便不再言語。眾人也都停了說笑,卻見那燈火在西側院閃了一下,從西側門出去了。

  劉康不禁詫異地問身邊的鄂易:“象是鄂中堂送客出去了。他老人家不是病著的麼?”鄂易搖搖頭,說道:“中堂今晚沒出來,我不知道見的什麼客人。要是見客又送,不是張衡臣就是訥親。”

  “是訥中堂。”胡中藻撫著八字髭鬚說道,“後頭一個長隨,我認得是訥親府里的。還有個象是個太監。除了幾位中堂爺,誰府里還使太監?”正說著,鄂爾泰清瘦的身影已漸漸走近來,廳里廳外的人們立刻安靜下來都到廡廊下躬身迎候。待鄂爾泰進來,湖廣巡撫葛丹率先一個千兒打下去,說道:“學生給老師請安!”眾人也都跟著跪了下去。

  “都起來,起來麼。”鄂爾泰清癯蒼白的面孔閃過一絲笑容,“就為我秉性嚴肅,怕掃了大家的興,所以不大陪客。這樣我更坐不住。都坐下。我陪著小飲幾杯。我走了,你們依舊樂兒。”說著便徑坐了主席。一群門生也都斜簽著身子就位。鄂爾泰是個秉性內向深沉的人,眾人就有一肚皮的寒暄奉迎,也都憋了回去,只一個挨一個依著官位大小輪流給他敬酒。他卻只是一沾唇,一匝兒輪下來,連半杯酒也沒喝。倒是敬酒者每人陪了他一大杯。輪到劉康時,鄂爾泰見劉康敬完酒,又雙手捧上一張雪濤箋,展開看時,上頭寫著:

  糯米半合,生薑五大片,河水兩碗放砂鍋內滾二次,加入帶須大蔥白五七個,煮至米熟,加米醋小半盞,入內調勻乘熱吃粥,或只喝粥湯。

  鄂爾泰不禁問道:“這是什麼粥?還要加醋?”

  劉康滿臉堆笑,說道:“回老師話,這叫‘神仙粥’,以糯米補養為君,蔥姜發散為臣,一補一散,又用醋收斂,有病可以祛病,無病可以榮養,學生在淄川賑災,有一個村都染了時疫,獨這一家老小平安,問了問才知道他們每天都吃一頓這種神仙粥。看來老師也是氣虛體弱,常用這個粥,一定能免疫——那家的老爺子八十多歲了還能擔柴打水呢!”

  “晤,好!”鄂爾泰笑著將藥膳方子交給身邊的家人,“這個單子沒有那些個參茸蓍之類的補劑,我秉賦薄,也受不了那個補。倒是試試這神仙粥,說不定就對了脾胃。”說著起身來舉杯,又道:“都在外頭辛苦一年了。就是位在北京,平日各人忙各人的,也難得一見。今兒聚到一處很高興,請幹了這一杯!”於是眾人都起立舉杯,說聲“為老師上壽”這次連鄂爾泰在內,也都杯杯見底。鄂爾泰青白的面孔泛上一絲血色,夾了一口粉絲慢慢咽了,又道:“先帝爺在時,最厭惡的就是門生科甲朋黨營私。當今皇上以寬為政,講究上下熙和,其實就宗旨而言,也和先帝一樣。你們都還年輕,各自職分不同,卻都在外獨當一面。要時時記著自己是朝廷的臣子。如果老想著誰是哪一門,誰是哪一派的,就是差事辦好了,你也算不得純臣。鄂善這次出差,賑災、辦糧、協調鹽運,都很出色,皇上已經降旨表彰;盧焯修尖山壩,把鋪蓋都搬到工地上,累得寫來的信,字都歪歪斜斜的。我很疼這些學生,一人給他們送去一斤老山參。因為他們給我臉上長光!你們要真為老師,勸你們不要每天嘰嘰噥噥地想升遷,想調轉優差,坐談立議終日言不及義,這樣的人,就是我的學生,我也不薦。踏實勤謹辦差。給地方百姓留下好口碑的,不是我的學生我也保薦!”這群學生早就知道鄂爾泰必有這番訓誡,一個個俯首帖耳靜聽,紛紛都說老師議論深刻至公無私。葛丹是鄂爾泰最得意的高足,自然以他為主發言,他語調深沉,似乎不勝感慨。“我做官二十多年了,每次進京聽老師一番議論,都有新得。我看老師別的也沒有出奇的,只是遵循孔孟之道,事事循情執理,半點也不苟且。我是老師一力推薦出去的,先當道員,老師彈劾我入庫銀兩成色不均,又降成知府。當布政使時,又因不小心選了個贓官當縣令,我又受老師彈劾,降二級調任。算來如今做到這麼大官,受處分、降調有六次之多。當時也不免覺得委屈,如今回想起來,老師卻是毫無門戶之見。我替朝廷賣力辦差,有升有賞,我辦砸了差使,有降有罰。象老師這樣的人品,這樣的大臣風度,怎麼能不叫人賓服?”

  葛丹不愧是個宦海老手,一番話說得有抑有揚近情近理,老師的栽培苦心,自己對老師的心悅誠服,都在這似吞似吐、如訴如傾的言談中表露無遺,又絲毫不顯奉迎拍馬痕跡。劉康想到自己上午在刑部衙門拙劣出醜,真的對此人佩服到了極點。劉康怔怔地沉思著。鄂爾泰已經過來,拍拍他的肩頭道:“你跟我來一趟——大家照舊吃酒耍子,只不要過量,不要弄得爛醉如泥,也不成體統。”說罷一徑去了,劉康只好忐忑不安地跟著。

  “劉康,今天去了刑部?”鄂爾泰進到書房,坐下後開門見山就問:“聽說你丟了人?”他的聲音和他的臉色一樣,枯燥得象剛劈開的乾柴,多少帶著疲倦的眼睛盯著劉康問道。劉康騰地臉紅到脖子根,在鄂爾泰的逼視下羞得無地自容,只吶吶低頭說了聲“是”,別的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鄂爾泰冷冷一笑,說道:“大約你在想,我的耳目好靈通。其實我壓根從不打聽這些事。方才我送的客,你知道是誰?是訥親中堂陪著當今來看我。這個話是訥親說的。”

  劉康仿佛一下子被猛地抽乾了血,臉白得象窗戶紙,抬起頭驚恐地看了鄂爾泰一眼,說道:“平陸一案真的不是我手裡審的,實在是學生瞎了眼,代人受過。老師明鑑,我在外頭辦事不容易,同僚們面子不能不顧。誰想就吃了這麼大虧!”鄂爾泰格格一笑,說道:“我已經替你在皇上跟前解說了。皇上還是信得及你。傅恆從山東回來時,也在皇上跟前說過你好話。不然,你這回就不得了。至少‘卑鄙無恥’四字考語你穩穩噹噹承受了。”劉康小心翼翼地問道:“皇上怎麼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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