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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屋裡說話。”傅恆淡淡地說道,將手一讓,又對飄高等人道:“事體不明,你們幾個暫時回房。我和這裡的縣令談談。”

  飄高一語不發,一擺手便帶了娟娟和姚秦進了西廂,一邊打火點燈,一邊目視姚秦。姚秦隔窗看看外頭無人,笑道:“我原本不想做案,娟姐舞劍,我抽空子去看熱鬧兒,正遇見石老頭奪佃。幾個佃戶不依,和莊丁廝打起來,叫人按到濕泥地里灌泥湯兒。一群女人哭得悽惶。咱們是行義的人,我實在看不慣,就暗地裡給那糟老頭子一鏢。本不想要他的命,誰知打偏了點兒,恰好正中他的咽喉……”娟娟道:“祖師有令不許跟官家為難,你怎麼敢違令?打偏了,誰信你!”

  “真的是打偏了。”姚秦嬉皮笑臉道:“你為什麼向著官家?潘世傑那一船鏢是誰奪的?官府這會子還在緝拿你呢!我瞧娟姐呀,八成是——”他看了看飄高的臉色,沒敢再說下去。娟娟沒有嗔怪姚秦,也看了飄高一眼。

  飄高臉色陰鬱。傅恆一出京,總舵就傳令他跟蹤。傅恆的身份他當然是知道的。年輕,又是皇室親貴,要能拉來護教,那是再好不過的。剛剛有點眉目,就被這頑皮徒弟壞了事,眼下的安全是一大事。想了一陣,飄高粗重地嘆息一聲,說道:“你闖禍不小,總舵怪罪下來怎麼辦?那石老頭並沒有打死佃戶,你傷他命,也不合正陽教規。你怎麼這麼冒失!他要加租麼?”

  “這裡頭有個道理。”姚秦說道:“今年有聖旨,遍天下蠲免錢糧。佃戶們要四六繳租均分這點子皇恩。老財主摳門兒,說是地價漲了,原本要加租的,現在不如租已經是恩典。還要鬧佃,只好抽地另找人種。為這個,幾個佃戶來講理,就打起來了,宴席也掀翻了七八桌。縣裡劉太爺兩頭勸,誰也不聽,就由著姓石的胡鬧打人……”還要住下說,飄高擺手止住他,陰沉沉說道:“你們不要言聲!我運元神聽聽他們在上房都說些什麼!”

  上房裡傅恆已向劉知縣亮明了身份。“按你方才講的,是主佃相爭,趁亂間有人下手打死了石應禮,你既說不是佃戶打死的,怎麼又拷問佃戶呢,大不相宜啊。你來擾我事出有因,我也不怪你。但你身為一方父母,污尊降貴,來吃這樣的宴席,不是幫石某也幫了石某。你曉得麼?”

  “卑職明白。”劉知縣恭謹地一哈腰,說道:“其實是石應禮和這裡佃戶頭一齊到縣裡邀卑職來的,直隸一省,數正定府是最難治的。獲鹿又是正定府最難治的縣,年年主佃不和,鬧出人命。主佃每到此時都怕。石應禮是這縣裡最大的地主,不但這裡有地,縣北還有一處,總共有幾十頃地,我來這裡,也只求不出事,並不敢偏袒。”傅恆笑道:“這麼說,是我冤了你了這石老爺子善財不舍,丟了命,也真令人可嘆。”劉知縣笑道:“二八收租本來就高了些,聖旨免賦,原該分給佃戶一二成,石應禮是貪心了些。明明白白,地主占理不占情,佃戶占情不占理,欽差說的不差。”

  傅恆起身慢慢地踱步,到門口望了望天上皎潔的明月,良久長嘆一聲,說道:“此月雖好,不共天下有啊!”

  “欽差大人,您——”

  “我是說,皇恩浩蕩,沒有遍及小民。”

  傅恆頎長的身子在月影中移動著,徐徐說道:“太平的日子久了,地土兼併得厲害,地土單產愈來愈高,地價也就愈漲愈高。不走出京城,讀多少書也難知這裡頭的經濟之道!”他轉過臉來,凝視著微微跳動的燭光,象是告誡又象自言自語:“三成富人占了六成的地,七成窮人只占四成地,而且愈演愈烈。普兔錢糧,又只有三成窮人得實利,這是件了不得的事。我必奏明聖上趕早想辦法。為官不易,為地方官就更不易,你要切記,地土兼併是一大隱憂,因為兼併了就窮富極端,皇恩也不能普及,容易出事。”劉縣令笑道:“欽差大人,不遇旱澇災年是無礙的。”傅恆道:“哪有那麼好的事,浙江尖山壩去年決潰,今年高家堰黃河決潰,這不都是災?”他頓了一下,忽然轉了話題,問道:“你知道不知道這裡白蓮教傳教的情形?”

  “有的,”劉縣令說道,“不但我這裡,直隸省各縣都有,以巨鹿、清河兩地最多,名目也各不一樣,有天一教、混元教、無生老母教、正陽教、紅陽教、白陽教……卑職也不能一一列舉。”傅恆聽到“正陽教”,似乎吃了一驚,說道:“我問的是白蓮教。”劉縣令笑道:“回大人,如今哪有敢明目張胆說自己是‘白蓮教’的?這些大大小小的邪教,都是白蓮教的變種,在民間以行醫施藥、請神扶亂打幌子。”

  傅恆用陰沉沉的目光盯著西廂,事情很明白了,飄高這三個人確實是白蓮教的余脈,想到那根一扯就斷的絨繩,想到方才娟娟舞劍的情景如鬼似魅。他心裡一激凌打了個寒顫——連娟娟是人是鬼也有些吃不准了。傅恆咬著下嘴唇,說道:“劉縣令。”

  “卑職在。”

  “西廂里住著的三個人是……邪教傳教使者。”

  “不知是哪一教的?”

  “正陽教。”

  傅恆原本堅信姚秦“寸步未離”自己,此刻又猶豫了,半晌才道:“石應禮未必是他們殺的,但傳教就有罪,該拿下。”劉知縣忙道:“是,大人剖析極明。卑職這就去安排!”傅恆搖了搖頭,說道:“他們本領極高,你這點子人根本拿不住。”

  “那……”

  “你星夜回去點兵。”

  “扎!”

  “小聲!要帶些鎮邪的法物,預備著點糞尿污水,防著他們有妖術——我要活的。”

  “扎!”

  待到劉知縣帶著衙役撤離出店,傅恆叫了吳瞎子過來,將方才的話說了,問道:“你自忖是不是他們的敵手?如不安全,我們這會子就出店。”吳瞎子笑道:“我還不至於吃他們的虧。他們功夫漂亮是真的,若上陣一刀一劍地放對兒,用得著那樣舞劍?爺甭犯嘀咕,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傅恆緊張興奮的心略平靜了些,拿穩了腳步出房,站在廊下大聲笑道:“飄高道長——他們去了,請過來,我們仍舊吃酒賞月。”

  沒有人應聲。

  博恆又叫了一聲,裡邊還是無人答應。吳瞎子情知有變,口裡說道:“你這牛鼻子道人,好大的架子!”也不近前,離著三丈來遠,雙手憑空一推,那門“砰”地一響已譁然洞開。一股勁風襲進去,放在窗台上的燈火幾乎被吹熄了。吳瞎於一個箭步竄進屋子裡,但見青燈幽幽,滿屋紙灰,已是人如黃鶴!

  “走了。”傅恆進屋看了看,皺眉說道:“我本無意傷害他們,只想知道正陽教到底是什麼根基……他們如此來去無蹤……本領用到正地方不好麼?”他撿起一片燒剩下的紙片細看,正是自己寫詩用的宣紙,不禁悵然,若有所失,踱步在如水的月光下,蹭蹭回到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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