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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兒沒有一點詩興。”傅恆聽聽,外邊街上人聲嘈雜,時而還夾著喝彩聲,說道:“石家的‘擂台’筵開了麼?這麼熱鬧,咱們出去瞧瞧。”小七子在廊下笑道:“不是的。方才我出去看了看,是一班賣藝的在外頭走繩,圍了一大群的人看呢!”傅恆頓時興頭起來,提了提鞋跟道:“走,瞧瞧去。”吳瞎子幾個人只好跟了出來。

  六個人出來,只見街上黑壓壓的人頭攢動,對面空場上的四盞燈剛好照到街心,一個五十歲上下的長髯老人和一個十五六歲的毛頭小子正在打場子,旁邊還有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姑娘背光而立,身材小巧玲瓏,披著小羊皮風毛玫瑰紫大髦,腰間似乎還懸著一把劍,卻看不見臉盤。順街東西立著兩根木桿,一條細繩在兩頭木桿上拴著,扯得直直的。老頭雙手打拱,對眾人發科,說道:“飄高道人再次致意諸位看官,不為謀食不為錢,專為人間結善緣。《嘆世經》雲‘今年算來八十一,修行恰到六十年,只為年老不見性,返拜孫女要還元’!剛才有位先生說小徒踩的繩粗,不是神仙手段。這裡換一根紅絨繩,是小徒娟娟扎髮辮所用。請哪位善信人來驗過?”傅恆聽了心裡不禁一沉。這幾句切口詞他依稀記得在哪本書里見過。但《嘆世經》三字卻記得很清。原說白蓮教盛行於江西,誰想沒出直隸便遇到了傳教的人。傅恆暗地裡看了吳瞎子一眼,吳瞎子目不旁視,只碰了一下傅恆的手肘,表示會意。傅恆定了定神,在旁笑道:“哪有扎辮絨繩能經得起的?我不信!”

  “看官不信,也在情理。”飄高道人向傅恆打了一揖,說道:“請客官親自驗看!”傅恆側身擠到中間,用手扯了一下那絨繩,沒怎麼使勁,絨繩“嘣”地一聲就斷了,撿起繩頭就月光里細看,果然毫不出奇的一根紅絨線繩兒,點點頭便遞迴飄高手裡,說道:“是絨繩兒,不假。”飄高一笑,將兩個繩頭對起來,不知使了什麼手法,只一捻便緊繃繃接了起來。眾人只叫得一聲“好”!只見娟娟甩掉披風,就地輕盈盈一個空翻一隻腳已踩在繩上,兩手扎一個門戶,掣出一對寶劍。月下看這娟娟,一身官裝,下身束一條杏黃水泄長裙,上身是金線滾邊淺紅比甲,清秀的面孔似乎沒有什麼表情,緊抿著嘴在絨繩上慢慢舞著太極劍,時而高跳劈叉,時而盤旋蹈步,真如洛神凌波,驚鴻翔空。那根絨繩只隨腳踩處微微顫動而已,下頭幾百人仰目而視,都已看得目瞪口呆,直到她一個飛旋凌空而下,人們才長吁一口氣,大聲喝彩:

  “好!”

  “真是卓絕非凡。”傅恆連連擊節讚賞,連這三個人是邪教徒也忘了,高興地對身邊幾個從人道:“我在北京見過多少走百戲的,今兒才大開眼界!”正說笑,娟娟從搭包里取出一個盤子。飄高對眾人笑道:“我們是行道人,不為賣藝,列位,只圖結善緣,斂錢不圖餬口,只為看官求福免禍。各位隨心布施,不計多寡。”那看熱鬧的見收錢,頓時去了一大半。倒是婦女們在這上頭大方,有的丟銅哥兒,有的拔下頭上銀簪恭恭敬敬放進去。待收到傅恆商前,傅恆忙摸袖中,卻是二十兩一錠的京錁,放進去嫌太扎眼,不放又覺過意不去,略一遲疑,娟娟已經將盤子移過。傅恆此時離娟娟極近,細看時,柳葉眉,彎月目,漆黑的瞳仁波光灼人,端的艷若桃李,神情間卻又冷似冰霜。傅恆不由自主急忙取出那錠銀子,隔著人放進盤子裡,輕聲道:“姑娘置點行頭。”

  飄高見傅恆出手大方,過來打了一揖,說道:“貴人肯結這樣善緣,福壽無量!還想看娟娟練功,請隨意點。”傅恆笑道:“我是什麼‘貴人’?販茶葉、販瓷器,地地道道一個‘商人’罷咧——方才見娟娟姑娘劍舞得極好,畢竟在繩上受拘束,要在平地起舞,必定更為壯觀,若肯為我一展風姿,那就真的是眼福不淺了。”飄高正要答話,便聽東邊街口鑼聲篩得山響,幾個衙役提燈喝道,後邊兩乘轎透迄而來。石家幾十名家丁站在大燈籠下吆喝著攆人:

  “都去入席!快點快點!一個臭玩百戲的,有什麼好看?石老太爺請縣太爺來了!”

  於是連剩餘的觀眾也紛紛離去。傅恆見娟娟和那個毛頭小子在收拾場子,便走過去問道:“你們住哪家客店?”飄高笑道:“出家人隨遇而安,我們住在鎮東關帝廟裡。您想看娟娟舞劍,只好到我們下處去了。”傅恆笑道:“那索性再結點福緣——我在這店裡包了一個小院,有空餘的房子,請搬過來住,店錢自然我付。”飄高也不甚推辭,只叫娟娟收拾行頭箱子,又吩咐那個毛頭小子:“姚秦,你去廟裡,把我們的鋪蓋取來。”收拾完箱子,便隨傅恆進店。傅恆將那西廂三間房給了他們,自進上房命僕人辦酒,又命“多買幾支蠟燭,里外點得亮亮的,我們好觀劍!”吳瞎子見飄高他們還沒過來,湊近了道:

  “六爺。”

  “嗯!”

  “小心著點。”

  “嗯?”

  “江湖道上沒聽說過。他們這一套不是正經功夫。”

  傅恆點了點頭,輕聲道:“我想問問他們教里的情形。他們和我沒有仇,又是我請來的,斷不至於騙我們……”話沒說完飄高已經進來,便止住了,笑道:“請坐——真是有緣,今兒恰是八月十五,大好的月亮,我們就在這檐下吃酒賞月,觀舞劍,作一夕暢談,也是一大快事。”飄高看一眼默然不語靜坐一旁的吳瞎子,仰臉道:“請教二位貴人尊姓大名?”

  “不敢,敝姓師,名永。”

  “吳亮,人稱吳瞎子,”吳瞎子冷冷說道,“本名我反而不受用——你怎麼就認定了我們是貴人呢?”

  飄高道人只微微一哂,說道:“吳瞎子,自然不是等閒人物。你一定有點‘正經功夫’,不然憑什麼天下鏢局、黑白兩道朋友都捧你呢?”吳瞎子想不到連悄悄話都被他聽了去,心裡更是警惕,嘿嘿一笑,試探著問道:“那——飄高道長你是哪個‘道’上的呢?”“我是黃道。”飄高大笑,說道:“我是正陽教傳教使者;發願以身濟世,割股醫人,剜心飼鷹;遇善緣則募化,遇災厄則救度;行的是堂皇正大之事,抱的是安性挽劫之志,有什麼見不得人處,要人‘小心著點’呢?”

  “道長本領實在神乎矣!我們出門在外的人乍逢生人,背地裡提醒一下也是常情,是吧?”傅恆也笑道:“不過我方才聽你說的‘正陽教’似儒似道似佛,又不儒不道不佛,是不是‘白蓮’一派呢?哦,對此,我不甚明白,隨便問問。”飄高拈鬚嘆息,說道:“大道多途,哪能一概而論呢?恰恰相反,正陽數是反白蓮教的,我們救世歌裡頭說得明白。”遂似詠似唱地輕輕哼了起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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