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 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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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若離站在床邊的暗影處,打量著來人。

  走在前面的女子,年紀約莫二十左右,鵝蛋臉,秀眉瓊鼻,唇瓣呈著淡淡的粉色,梳著垂柳髻,青絲如墨……她穿著一件素白繡藍花的褙子,下身是淡粉的瀾邊馬面裙,步調輕柔耳邊的瓔珞微微晃動著,宛若一股春風,迎面而來。

  她落定,朝著眾人淡淡一笑,容色端莊鮮亮,讓人不由自主的隨著她的笑心情舒暢。

  她看著,心頭一動,似乎這位世子妃和銀月以及青月各有些像,可到底哪裡像,她一時說不清楚。

  念頭只是一閃,她迫不及待的去看她身邊的女子。

  朝陽郡主穿著朱紅色革絲褙子,上頭繡著大朵的粉色牡丹,身量足足比世子妃高出半個頭,修長的腿在裙擺下若隱若現,待她走進,原是幽暗的房中,忽然就亮堂了幾分,似乎這世上所有的光,都聚在了她的身上。

  她看著她的臉,和記憶中一樣,絲毫不曾變過。高高飛揚的眉,一雙鳳眼含著秋波,斜睨著你時情意綿綿風情萬種。

  她還清楚的記得,有一回朝陽郡主出門遊逛,嫌帷帽累贅便摘了丟在一邊,那一日,街面上過往行人不分男女,無不駐足看著她,失魂落魄。

  而她呢,仿若無事人一樣,提著裙子,一個鋪子一個鋪子的看著,惹著眾人失魂落魄。

  「大表哥身體可好。」方朝陽只是象徵性的福了福,就直接走到床前,毫不掩飾的打量著太上皇,凝眉道,「這臉色是不是……好了些?」

  她這話一落,太上皇就皺了眉頭:「怎麼,我不死你們著急了是吧。」

  「言重了。」方朝陽扯了扯嘴角,「都是一家人,當然是盼著你好的。」

  太上皇哼了一聲,撇過頭去。

  方朝陽站在床前,嘴角微勾。

  氣氛就尷尬下來,梅念如這才上前行禮,喊道「伯父,伯母。」她出身汝南侯梅氏,閨名梅念茹,是家中長女卻自小由姑母養著,直到出嫁前才回的嶺南。

  「如兒來了。」樊氏笑著點頭,「快坐。」

  梅念茹應是,目光一掃,落在趙勛身上,看了眼又垂了眼眸,幾不可聞的喊道:「遠山。」

  趙勛微微抱拳,並未看她。

  「皇祖母這幾日天天惦記著,就讓我和姑母代她走一趟,伯父伯母近日可好?」

  梅念茹語調輕輕柔柔的,猶如春風,太上皇沒說話,樊氏紅了眼睛,拿帕子壓在眼角:「前兩日戴大人來請過脈,說是不大好。」又看著她們,「正想著請他再來看看,這兩日咳嗽的越發厲害了。」

  「伯母也注意身體,總會慢慢好起來的。」梅念茹安慰著,愁雲密布的樣子,「我們帶了些藥材和補品,雖不一定有用,可到底比什麼都不做的好。」

  樊氏微微頷首,道了謝。

  方朝陽拂袖離了床,在椅子上坐下來,看著樊氏道:「三嫂過幾日壽辰,說要請您去坐坐,她忙的脫不開身,就讓我和世子妃來請你。」

  「哪裡去得了。」樊氏嘆了口氣,「朝陽和茹兒幫我說一聲,人到不了,我們的心意一定送到。」

  方朝陽眉梢一揚,掃了眼樊氏,點頭道:「行啊。」正要說話,忽然就看到暗影處站著的顧若離,眉頭一簇,「這人是誰,我怎麼沒見過。」

  顧若離心頭一跳,恨不得立刻出門。

  「是遠山的朋友,剛到京城,帶著來我們這裡坐坐說說話。」樊氏笑著對顧若離招手,「小丫頭過來,見過世子妃和朝陽郡主。」

  顧若離避無可避,走了出來,微微一福道:「世子妃,郡主安好。」

  「遠山鮮少有朋友,能帶到這裡來,可見不一般啊。」方朝陽看著顧若離,一臉興味的掃了眼梅念如,對顧若離招了招手,「過來。」

  梅念茹站著未動,目光落在趙勛身上,後者靜靜坐著,眉頭微蹙,正望著那個小姑娘。

  顧若離走過去,停下來,依舊垂著頭。

  「抬起臉來讓我瞧瞧。我們遠山的朋友定是很出色。」方朝陽意味深長的看著顧若離。

  鼻尖是兒時熟悉的香味,一幕幕熟悉的畫面自腦海中划過,顧若離心頭砰砰的跳著,攥著拳頭慢慢抬起頭來看向方朝陽。

  她的五官精緻的仿佛精心篆刻過的,挑不出一絲瑕疵,明明近三十歲的年紀,此時看著也不過十七八歲一般。

  看來,她真的過的很好。

  「這臉……」方朝陽看著一愣,盯著顧若離,好一刻才出聲道,「還真是特別。」

  趙勛走過來,將顧若離拉在一邊,淡淡看著方朝陽:「將士遺孀,年紀還小,姑母可別嚇著她了。」

  「遺孀?」方朝陽呵一聲,看著顧若離。

  梅念茹攏在一起的手,慢慢鬆開。

  「算了。」方朝陽擺著手道,「不打擾你們團聚了。」話落,看著梅念茹,「走吧,坐在這裡等什麼。」

  她起身,象徵性的福了福,果然半句話都不再說,大步走了。

  「好。」梅念茹應是,目光落在趙勛身上,低聲道:「遠山,你可有空,我有話想和你說。」她不似方才的柔順,變的有些怯怯的。

  趙勛沒回話,卻是徑直朝門外而去。

  梅念茹和太上皇以及樊氏行了禮,隨在趙勛身後出了門。

  樊氏看著兩人的背影,嘆了口氣。

  「遠山。」門外,梅念茹看著趙勛,揪著手中的帕子,「家裡的人……都很想你。」

  趙勛負著手並不看她,沉聲回道:「勞大家惦記了。」

  「遠山。」梅念茹垂了眉眼,立在月光下猶如一朵空谷幽蘭,「你大哥他早就不怪你了,真的,你回去吧,我們一家人很久沒有團圓了。」

  趙勛忽然轉身過來,看著她,目光淡淡的沒有絲毫波動:「是嗎,那就多謝大哥大嫂的恩義大量。」話落,不再說,回了房裡。

  「遠山……」梅念茹追了幾步,眼中蓄著淚花,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她跟著來的嬤嬤扶著她,低聲道,「世子妃,娘娘還在等您回話呢。」

  梅念茹頷首,又看了眼趙勛離去的方向,擦了眼淚腳步沉重的走著。

  顧若離心裡宛若一團亂麻,方朝陽的樣子和她記憶中重疊,她以為她即便來京城,也不會相見,沒有想到避無可避還是見到了。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有些慶幸自己做了偽裝,若不然她真的難以脫身了。

  她不想在裡面待著,太上皇和樊氏的心情也不大好,所以便辭了出來。

  「霍三。」趙勛一眼就看到臉色很差,失魂落魄的顧若離,凝眉道,「怎麼了?」

  顧若離搖了搖頭:「有些累,我回去歇會兒。」便繞開他往外走,趙勛忽然伸出手摸上她的額頭。

  她一愣,抬眼看著她。

  那雙眼睛,清澈明亮,猶如夜間的星辰,亮晶晶的毫不掩飾的露著疑惑。

  趙勛微微一愣,收回手:「你收拾一下,明早隨我走。」

  「明早嗎?」顧若離心頭一跳,立刻看向趙勛,想從他臉上看到什麼,可什麼也沒有,他面無表情,眸光深幽。

  「藥還有三貼,吃完就可以換方子調養,重中之重還是太上皇自我調適,其他的並沒有什麼特別叮囑的。」顧若離沒有再問,「我回去收拾。」

  「嗯。」趙勛不再多言,看了眼她兩人背道各自離開,樊氏正等著趙勛,見他進來便問道,「可是宮裡有所懷疑了?」

  趙勛微微頷首,看向太上皇:「病情好轉的事,您暫時不要被人發現,有太后娘娘在,他還不至於直接在明處下手。」

  「我心中有數。」太上皇鄭重的看著趙勛,握著他的手,「你也要多加小心。」

  趙勛頷首。

  第二日,顧若離將事情交代給樊氏和蘇召,便和眾人道別。

  樊氏捧著一個匣子出來,上面雕龍畫鳳極其精緻奢華:「是我的嫁妝,要是嫌樣式不大新,可以熔了再重新制。」

  「夫人。」顧若離擺著手,「這是您的東西,我不能要。」

  樊氏硬塞在她的手裡,笑道:「我留著也沒有用了,不如給你做個念想,拿著!」

  「謝謝夫人。」顧若離推辭不過,將匣子捧在手裡,「您也保重身體,若有什麼事托人帶信給我就行。」

  樊氏頷首笑著道:「有你這麼好的大夫,我定然要多多和你聯繫的。」又道,「成,到時候若遠山不在,你就找齊全,他會幫你。」

  「是!」顧若離記著,指了指裡面,「我去和先生告別。」

  「去吧。」樊氏頷首,目送顧若離進去,又走到趙勛那邊問道,「霍大夫,你打算怎麼安排?」

  趙勛沒有說話,樊氏掩面笑了起來:「這孩子穩妥,將來必成大器。」

  將來嗎?他挑了挑眉。

  顧若離扶著太上皇靠在床上,輕聲細語的道:「您要記得每日出去走走,看書下棋喝茶都可,只要能使您高興的事,都可以去嘗試。」

  「知道了,知道了。」太上皇無奈的笑著道,「我可從來沒有見過你這兒絮叨的大夫,來來回回的車軲轆話。」

  顧若離笑了起來。

  太上皇輕咳了幾聲,無奈道:「你若想要來看望我們,就讓齊全給蘇召送信,他會安排。」

  顧若離點頭不迭。

  「你說的對,是死是活都是命,我們不該早早的認命。」太上皇含笑自枕頭底下拿出一塊玉佩遞給她,「當年我在居庸關被俘後,身上只剩下這塊玉佩,我一直認為它是恥辱,不捨得扔卻也再不願看到它,後來生病我自認是必死,遂一直擺在這裡,想著等我死後放在棺槨里,陪我走最後一程……」

  「如今大概是死不了了,就送你吧,」他淡淡的笑笑,把玉佩遞給她,「給你做個留念。」

  顧若離沒有推辭,接了過來鄭重的放在荷包里,與顧解慶的藥方擺在一起,給太上皇行禮:「先生多保重,這世上所有坎都會跨過去,所有的難事都能解決。」

  太上皇挑眉,微微笑著打量著她,頷首道:「多謝你提點,希望下次我們再見面時,不是在這樣的情境之下。」

  「是!」顧若離也隨著他笑了起來,「望您一切順利。」便弓著腰退了出去。

  太上皇閉上眼睛,唇角的弧度漸漸堅韌。

  顧若離隨著趙勛出了門,金福順站在門口揮手,她笑著和他擺手:「保重。」

  「你也多保重。」金福順說著紅了眼眶,希望他們還能有見面的機會。

  她隨著趙勛上車,馬車嘚嘚的走了起來,兩人都沉默的坐著,直到再次聽到鬧市的嘈雜,顧若離才看著趙勛,含笑問道:「你要回開平衛了嗎。什麼時候走。」

  趙勛靠在車壁上,食指下意識的點著,聽到她聲音微微掀了一絲眼帘:「過幾日便走。」

  「哦。」顧若離垂著頭,頓了好一刻,又道,「那下一次回來,什麼時候?」

  趙勛抬眸看她,眸色幽暗,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還不知道,許是三五年後吧。」

  「這麼久。」顧若離遺憾的嘆了口氣,趙勛問道,「你不回慶陽?」

  她神色一頓,打量了眼趙勛,笑了起來:「還不知道呢,我要和霍繁簍還有阿丙商量才行。」

  兩人就沒了話,很自然的沉默了下來。

  可氣氛,卻不再如從前。

  「三兒。」車在院子裡停下來,霍繁簍飛奔過來,一把掀開帘子急切的看著她,顧若離笑了起來,「霍繁簍。」便由著他扶著跳下了車。

  霍繁簍一把抱住她,拍著後背:「都瘦了,太想我了吧。」

  顧若離推開他,忍不住笑了起來:「怎麼只有你,阿丙呢。」

  「他不願意住在這裡,我們重新找了個宅子,他住過去了。」霍繁簍也不管趙勛,拉著顧若離往內院走,「我陪你收拾東西去,一會兒咱們就搬過去。」

  顧若離點著頭:「好,家具都置辦了嗎,房子有多大?」他們在外面奔波了幾個月,她也很渴望有個安定落腳的地方。

  趙勛面無表情的看著兩個人的背影,看到原本不苟言笑的顧若離在見到霍繁簍的那一刻,像個孩子一樣露出毫無防備的笑容。

  「趙公子。」顧若離忽然走了回來,行禮笑道,「我們今晚就告辭了,多謝你這些日子的照拂。」

  趙勛望著她,點了點頭:「你我互惠,談不上謝。」

  「告辭。」顧若離福了福,和霍繁簍一起回去收拾東西。

  陳達和周錚站在暗影中推搡著,趙勛轉頭看向他們,沉聲道:「有話便說,扭捏作甚。」

  「爺!」周錚粗聲粗氣的道,「他太沒良心了,霍大夫對我們這麼好,他居然動了殺念。」太上皇病癒,知道的人不會透露,唯一擔心的就是顧若離。

  大家雖一路相處來京,可到底不相干,陳達怒道:「到底怎麼做不是你我能決定的。」按趙勛慣常的習慣,即便不殺,也不可能放任自由。

  「爺。」陳達猶豫的道,「霍大夫要怎麼處置。」他們在霍大夫這裡,破了太多列了,司璋是,如今更是。

  「帶走。」趙勛並不看他們,簡單直接的丟了句話,「告訴先生,讓他先兌現承諾。」

  陳達一愣目光微閃,看向周錚,兩個人都鬆了口氣。

  爺只是要講顧若離一起帶走,而非是……

  這樣也好,將顧若離留在身邊,對他們,對她都是好事。

  顧若離和銀月,青月以及韓媽媽道別,和霍繁簍提著包袱出來,就看到吳孝之笑盈盈的搖著扇子過來:「怎麼這麼著急就要走,再多住幾日,老夫還未曾盡地主之誼呢。」

  「我們也不離京。」霍繁簍搶了話道,「你要想盡地主之誼,我們隨時恭候大駕。」

  吳孝之哈哈笑了起來,指著霍繁簍:「你小子太聰明,小心哪日引火燒身,可別怪老夫沒有提醒你啊。」

  「不能和先生比啊。」霍繁簍笑嘻嘻的,背著顧若離的包袱,「診金呢,咱們別說廢話,來點實際的。」

  吳孝之搖著頭,自懷裡拿了個信封出來:「說好的五百兩黃金,不過……」他話沒說完,霍繁簍就半真半假的道,「老小子,敢少一兩,我就把你鬍子給削了。」

  「去!」吳孝之敲霍繁簍的腦袋,將信封遞給顧若離,「這裡是兩萬兩的銀票,可足夠你們在京城打滾撒潑了。」

  顧若離愕然,按市值吳孝之給的比他承諾的要多。

  「先生不必如此,我們只拿該得的即可。」她搖著頭,拆開信封去取裡頭多出來的,吳孝之按著她的手臂,「這銀子你該得!」

  吳孝之笑著,高深莫測。

  「和他們客氣什麼。」霍繁簍搶過來揣在懷裡,對吳孝之說,「老頭,改日去我們家,請你喝酒,要是生病了就找三兒,我們打算開醫館。」

  吳孝之哈哈大笑:「這一時半會兒,估摸著老夫是沒機會去了。」話落,看著顧若離,「霍大夫保重!」

  顧若離應是:「先生也保重。」

  他們出了內院,說說笑笑一路和婆子丫頭打著招呼。

  周錚和陳達站在門口,顧若離和霍繁簍對視一眼,她笑著道:「周大人,陳大人。」

  「霍大夫,你們這是要去哪裡?」陳達抱拳,面上並無熱絡。

  顧若離就露出毫無心機的樣子,指了指包袱:「霍繁簍賃了個宅子,就在石工巷最後一家,我先住在那邊,明天再去找鋪子,我想在京城開間醫館。」又道,「你們要是找我,隨時可以去家裡。」

  陳達要說話,周錚卻一把攔住他,搶著話道:「我們還有事,就不送你們了,過兩日得空再去叨擾。」

  顧若離應是:「一定要來啊。」和霍繁簍笑眯眯的出了門。

  「你做什麼。」陳達蹙眉,周錚搖頭道,「爺並沒有說現在扣下人,她在京城,能躲到哪裡去,更何況,他們也還不知道,你何必把事情做的太難看,讓霍大夫傷心。」

  陳達抿著唇,沒有反駁。

  顧若離和霍繁簍你一句我一句籌劃著名醫館,好似很高興的樣子,可兩人的步子卻很快,迅速的走出巷子。

  一出巷子,兩人高漲的情緒,就好像被潑了一盆水,約好的一般,驟然安靜下來。

  「我先送你回去。」霍繁簍拉著她融進人群中,時不時回頭看。

  顧若離走的極快,搖著頭道:「他既然放我出來,今晚就不會動我們。」

  太上皇的病,是不能讓人知道的。

  即便彼此相熟是,好似已經是朋友了,趙勛也不會相信她的,他相信的只有自己。

  所以,接下來他們不是被殺人滅口,就是軟禁困住,看陳達和周錚的反應,很可能是後者。

  她不能被困住,也不想被困住。

  「我有辦法。」霍繁簍想過了,「我買通了榮王府後院的婆子,今晚你就去王府後院待著,他就是再聰明,也想不到你會去他家。」

  顧若離凝眉,若有所思道:「不著急,還有兩天才是王妃壽辰,我們再想別的辦法。」又道,「王府畢竟不認識,要是暴露出去,會引來更大的禍事。」

  世子妃是見過她的。

  如果被發現她去西苑真正的目的,那還不如讓她立刻跟著趙勛去開平衛。

  大局更重。

  霍繁簍皺眉:「敵強我們弱,就算多出兩天又有何用。」

  「我有辦法。」她昨晚在聽到趙勛那句隨我走時,她便猜到了他的打算,所以昨晚她一夜未睡,思前想後才不得不做出這樣的決定。

  她低聲在霍繁簍耳邊說了幾句。

  「你確定?」霍繁簍神色一頓,懷疑的看著顧若離。

  顧若離並沒有顯露出高興的樣子,無奈的道:「至少,能保住命,能留在京城,還有自由。」

  顧家的事一日沒有結果,她一日不會離開這裡。

  霍繁簍沒有說話,走了一段他才低聲問道:「那個人……是不是太上皇?」

  「你猜到了?」顧若離一愣,他就笑著道,「難道你沒有猜到?能讓趙遠山這麼緊張的,天下除了太上皇就沒有別人了。」

  她點了點頭,他又道:「病治好了?不是肺癰?」

  「不是,雖有些複雜,但我是確診的。」顧若離想起太上皇的病,並不怪那些大夫一口說是肺癰,確實很難分辨。

  霍繁簍哈哈笑了起來,又恢復了吊兒郎當的樣子,竭力露出很輕鬆:「還是你厲害,咱們以後就在京城開醫館,賺個盆滿缽滿!」

  好啊,只要他們還能活著!顧若離看著他:「那你呢?」他眉梢一挑,從善如流的道,「掌柜啊,難不成你要做掌柜?!」

  顧若離抿唇笑了笑,頷首道:「那就有勞霍掌柜了。」

  霍繁簍撫掌,站在街上哈哈大笑,指著顧若離:「顧三,你現在越來越有趣了。」

  顧若離學著他翻了白眼,霍繁簍笑容越大。

  陳達遠遠立在結尾,視線里兩個孩子神采飛揚,毫無防備的說著話,他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顧若離將銀票存了,又走半個時辰才到他們的住處,在一條巷子的盡頭,很偏僻,四周有些髒,可打開門,他們的院子裡卻是另外一番景象。

  院中種著一棵桃樹,一棵桂花,香氣盈盈,讓顧若離心頭驟然舒散下來,看著張丙中從屋裡飛奔出來,她笑了起來喊道:「阿丙!」

  「師父!」他像個孩子一樣,高興的手舞足蹈,「沒想到你今天回來,一切都順利吧。」

  顧若離點著頭,看著兩個笑的見牙不見眼的人,心頭溫暖。

  「很順利,病人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她進了門打量著院子,看著那盞暖黃的燈光,「有沒有吃的,我好餓!」

  張丙中點著頭:「有,有,我這就去做飯。」話落,笑呵呵的跑廚房去了。

  「顧三小姐。」霍繁簍笑道,「我給您準備熱水,您沐浴更衣如何。」

  顧若離鄭重回禮:「有勞霍公子。」

  「哈哈!」霍繁簍捧著肚子,大笑著去了。

  顧若離一個人在屋裡轉悠,院子其實不大,連座的四間房,東邊建了兩間耳房,做廚房和雜物間用,南視野不錯能看到高聳的城牆。

  她住在東面最裡間,中間隔著客廳,西面兩間是霍繁簍和張丙中住。

  「水來啦。」霍繁簍提了一大桶熱水,又將新買的浴桶搬進去擺好,指著床鋪對她道,「新買的被子,去聞聞,清香著呢。」

  顧若離真的走過去聞了聞,點頭道:「香。」是靛藍色背面,鋪著湖藍的床單,清清爽爽的很好看。

  「那當然。」他手一擺往外走,「快點洗,一會兒給你辦接風宴。」

  顧若離失笑,將門關上舒舒服服的坐在浴桶里。

  眼前又浮現出朝陽郡主的樣子,這麼多年,她一點沒變,說話的語氣,趾高氣揚的看著對方,就連和太上皇說話時,亦是高傲的樣子。

  她想到了寂寥落寞的顧清源。

  心中澀痛。

  至於趙勛,她從來不懷疑,在利益面前,他選擇的永遠是前者,至於朋友,大約是不值一提的。

  既如此,她也不必勉強,他護他的利益,她護著自己,憑著各自的心。

  待她沐浴好,張丙中已經燒了四菜一湯,熱騰騰的擺在桌子上,手裡還提著一壺酒:「咱們喝幾杯,桂花酒不醉人。」

  「好啊。」顧若離說著,將杯子遞過去,張丙中給她斟滿,道,「為了我們能在京城落腳,乾杯。」

  三個人倒了酒碰在一起,一片笑聲。

  吃過飯,顧若離坐在院中的樹下,霍繁簍躺在搖椅上看著天發呆,過了一會兒他轉眸看著她,問道:「你的仇人……是聖上嗎?」

  顧若離抿著唇沒有說話。

  「你打算治好太上皇,等著他給你報仇?」霍繁簍坐起來看著她,顧若離垂了眼眸,「是這樣想的,若是不行,就只能另尋時機了。」

  霍繁簍聽著就露出少有的鄭重之色,頷首道:「我看很行。」他微微一頓,目露狠意,「就算太上皇不行,趙遠山也行。」

  「靜待其變吧。」顧若離嘆了口氣,「只要留在京城,就總有機會為顧家討回公道。」

  霍繁簍不知想到了上面,看著頭頂,露出深思的樣子。

  「睡吧。」顧若離站了起來,「明天不是要去找鋪子嗎。」

  霍繁簍眼睛一亮:「對,這事是大事。」又道,「取個什麼名字?」

  「合安堂。」顧若離往房裡去,頭也不回,聲音悶悶的……

  合安堂啊,等以後事情水落石出,再改成顧氏合安堂嗎?霍繁簍笑了起來:「好啊,就叫合安堂。」

  第二日一早,三個人用過早膳結伴上了街,京城的街道比慶陽要平坦許多,鋪著青石板的路也少了許多灰塵,兩旁店鋪林立,小販們挑著各式各樣的貨擔吆喝著,此起彼伏,形成一副和諧的市井畫。

  「那邊那家。」霍繁簍指著右手邊一間涼風筆墨鋪子,「我打聽過了,鋪子的東家是平涼伯府的,似是做了女子的嫁妝,現在租給胡掌柜每月是四百兩,掌柜的虧了三個月撐不住了,就想將鋪子兌出去。」

  「這麼貴。」顧若離皺眉,加上租金和轉讓的費用,他們一次就要給兩千六百兩,「還有別的選擇嗎?」

  霍繁簍搖頭:「有是有,可大小都不合適。」又指著鋪子後面巷道,「後面還有個院子,你可以做貨房用,其次,將來收了藥工和徒弟,還能騰出來給他們住。」

  沒想到還有個院子,顧若離也覺得不錯:「那去看看。」說著,三個人進了鋪子裡,掌柜一見到霍繁簍就迎了過來,「霍小哥來了,可是考慮好了。」

  「我帶我們東家來看看。」霍繁簍搖身一變,就成了個嫻熟的掌柜,「還勞煩胡掌柜再帶我們看看。」

  胡掌柜清瘦的身材,穿著素衣道袍,一副文弱書生樣,可一雙眼睛卻滿是生意人的精明,滴溜溜一轉落在顧若離身上,半點沒對這么小的孩子是東家而奇怪:「成啊,三位隨我來。」

  他們跟著他先去了後院,胡掌柜道:「這院子目前雖只有四間房,可中庭寬敞,你們要是覺得不夠,就加蓋幾間,住人也好,存物也成,隨你們安排。」又指著後門,「這後面還有個門,從那邊出去就是城門,進出可沒有哪家有這裡方便了。」

  張丙中聽著高興,四間房都看了一遍,笑道:「師父,房間倒還是挺大的。」

  胡掌柜聽他喊師父心頭一愣,忍不住打量顧若離,也不知道這小姑娘是什麼人,做什麼的,拋頭露面做生意,居然還收了年紀這麼大的徒弟。

  「去看前堂。」幾個人又回了前面,大堂約莫三十幾平的樣子,中間隔開三個雅間出來,方便貴人們出入停留,「這些隔間你們要是不要,就拆了,這樣一來前面就更加寬敞了。」

  顧若離看了一通,心頭將各式各樣要擺放的東西鋝了一遍。

  「轉讓的費用再少點,若不然我可就直接去找東家了。」霍繁簍笑嘻嘻的依在櫃檯邊,「我們剛來京城,頭一回做生意,你就當做善事了。」

  胡掌柜哈哈一笑。

  顧若離由著他們說價格,和張丙中去了後院。

  「師父。」張丙中道,「您不是說要建病房的,我看到時候把後院再加蓋幾間,中間留個過道就成了。」

  顧若離也覺得合適。

  「這房子若是往北面再去一條街,價格可就翻倍了。」張丙中低聲道,「而且東家有頭有臉,別人也不敢來找茬。」

  顧若離頷首。

  「妥了。」霍繁簍得意的走過來,豎起六根手指,「半年租金加上轉讓費兩千三百兩。」他硬生生磨了一百兩。

  張丙中頭一次覺得霍繁簍有用:「這事辦的漂亮。」

  霍繁簍哈哈大笑。

  「那就定下來,讓他將東家請來,我們擬了契約。」顧若離也下了決心,不管怎麼樣,這一步總要走出去的。

  三個人商量了一番,當天就將定金交了,胡掌柜五天後搬走。

  「前面有家做驢肉火燒。」張丙中熟門熟路的,「當年我跟老大來吃過,味道極好。」

  霍繁簍笑著道:「那就去吃。」

  幾個人穿過幾條巷子,才找到那家小店,點了飯菜吃完又從裡頭出來,霍繁簍道:「你們先回去,我去辦點事,晚點就回。」

  「那我去找木匠,將要用到東西定下來。」張丙中說完看著顧若離,「師父您去藥鋪轉轉吧,反正時間還早。」

  顧若離也正有此意,他們目前只能開醫館,要想兼辦藥鋪還沒有這個能力,更何況,進藥的渠道很講究,只能先找兩個鋪子掛靠著,一起合作。

  三個人散開,顧若離一人在街上閒逛,忽然有人撞在她身上,她後退了兩步,凝眉看向那人。

  「對不起。」對面的婦人躬身行禮,態度很好,「我沒瞧見您。」

  顧若離不想糾纏:「沒事。」抬腳往前走,婦人卻是緊追了一步,低聲道:「姑娘現下可有空?」

  顧若離一頓,看著她不說話。

  「我們鋪子裡新進了幾匹潞綢,顏色和花紋京城獨有,你可有興趣去看看?」婦人說著湊在顧若離面前,一雙不大的眼睛,緊盯著她。

  顧若離心頭一跳,面上卻不動聲色,眸光四處一掃,在婦人的四周立著好幾個人高馬大的壯漢,正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但目光卻時不時瞟著這邊。

  「沒空。」她言簡意賅,抬腳就走,那婦人一把攥住她的手臂,「不遠,不會耽誤姑娘多少工夫的。」

  顧若離大怒,手摸在荷包里,將霍繁簍送她的雞腿骨抽出來,扎在婦人的手腕上:「放手。」

  「你!」婦人吃疼,立刻鬆了手,顧若離轉身就走,飛快的隱入人群之中。

  婦人看著自己手上流血的傷口愣住,沒有想到她下手這麼狠。

  顧若離心頭砰砰的跳,步子極快的,往家的方向跑去。

  剛到巷口,她猝然停下來。

  就看到他們的門前停著一輛奢華的馬車,拉車的馬高大健碩,趕車的人體面光鮮,車身邊還立著幾個丫頭,一個個也是嬌柔玉面的樣子。

  一看車裡的人,就是來歷不凡。

  她掉頭就走。

  可一回頭,面前就無聲無息的出現四個壯漢,密不透風的堵在她跟前。

  「姑娘。」有婦人迎過來,「我們主子想和你說說話,這邊請。」

  到底什麼人,她已經知道了,走不掉她只能硬著頭皮隨婦人過去,推開了院門

  隨即,車帘子被掀開,車裡一位穿著大紅色革絲繡牡丹花褙子的女子從裡面走了出來,墨黑的青絲梳著崴髻,墜在耳邊,一簾瓔珞金燦燦的搖晃著,映襯的肌膚似雪一般瑩白透亮。

  她娉婷而下,眼眸微眯,舉手投足,艷光四射。

  「你們就在外面候著吧。」她微一拂袖,昂著頭上了台階,隨行的婆子丫頭紛紛垂頭應是。

  顧若離沉著臉立在院中,雙手攥著拳頭。

  「找你可真是不容易。」方朝陽眼帘都未抬,慢悠悠的走進來紅唇微勾,「沒想到,反應還挺快的。」

  顧若離沒有開口。

  方朝陽停下來,抬起手看了看指甲上染著的艷紅丹寇,道:「來京城幾日了?」她見顧若離沒有說話,便冷笑道,「怎麼,想裝作不認識我。」

  「我們本來就不相識,何必裝。」顧若離走到院中坐下來,自己斟茶喝著。

  「不認識。」她似是覺得很好笑,也毫不掩飾的笑了起來,走過去,彎腰站在顧若離面前,「我的嬌嬌,還真是長大了啊。」

  顧若離撇過臉。

  「這臉……真是醜死了。」方朝陽隨即皺眉,退開了一步,「被火燒的?」

  「我的臉和你無關。」顧若離的心像被打了一拳,放了茶盅起身看她:「誰是你的女兒,您認錯人了。」

  「你是我生的,就算化成灰我也認得。」方朝陽推開顧若離,坐在她方才的位置上,翹著腿睨著她:「為什麼顧家只有你活著,你來京城做什麼。」

  「報仇啊。」顧若離道,「我家人死於非命,我當然要報仇。」

  「報仇?就憑你?」方朝陽戲謔道,「所以你去太上皇身邊伺候,讓他給你報仇啊。」

  她知道顧若離自小學醫,卻不相信她能學的好,更何況,太上皇的病那麼多太醫看了都沒有起色,何況她一個半吊子。

  所以根本沒有往治病的事上想。

  「這是我的事,你早不是顧府的夫人。」顧若離背對著她,看著院中逐漸凋落的桂花,「管閒事,可不是郡主您的作風。」

  方朝陽將顧若離杯中的茶倒了,又就著杯子重倒了一杯,聞了聞皺著眉放下來:「你既然沒死,就跟我回去,別給我惹是生非。」

  顧若離輕輕笑了起來,回頭看著她,挑眉道:「我為什麼要和你回去,郡主你說笑吧。」

  「我是不是說笑,你要不要試試。」方朝陽輕蔑的看著她,「沒有我辦不到的事。」

  顧若離回道:「那又如何。即便你今天將我帶走了,趙將軍也會救我的。」

  「趙遠山,他也配?」方朝陽站了起來,她個子比顧若離高了許多,低頭看她,像哄三歲時的顧若離,「莫說,我方朝陽辦事他奈何不了,就算他能又能怎麼樣,一個自身難保的人,還有閒工夫是管別人的死活?!」

  「什麼意思。」顧若離問道。

  方朝陽打量著她,想看出她是真擔心,還是故作姿態,淡淡回道:「人在做,天在看,這道理你爹沒有教你?」

  顧若離撇頭過去,沒說話。

  方朝陽知道顧若離自小倔強,所以語調微轉,柔和了一些:「顧解慶在聖上心中扎了根刺,恐怕你連趙遠山都不敢說你姓顧吧?」她說著微微一頓,柔聲道,「跟娘回去,只有娘能讓你正大光明的活著,姓顧!」

  顧若離微微一頓,好似被說動了一樣:「你既說顧氏是根刺,又憑什麼說這樣的大話。」

  「憑我是朝陽郡主。」方朝陽並未露出趾高氣揚的樣子,可她無論言還是行,無一不顯露著她高貴的出身,和骨子裡的驕傲,「別人做不到的事,我卻能。」

  是啊,她怎麼忘了,她是太后最疼愛的侄女,自小長在皇宮和聖上以及太上皇情同兄妹的朝陽郡主。

  別人難如登天的事,在她眼中,不過是雞毛蒜皮。

  「嬌嬌。」方朝陽微微勾唇,似笑非笑,「你是聰明孩子,可要想清楚啊。」

  「這條件好。」顧若離決定的事向來不拖泥帶水,「給我個時間。」

  方朝陽輕輕一笑,揉了揉顧若離的發頂:「這才乖。」頓了頓,「此時不合適,年前我便能辦妥。」

  顧若離點頭,回道:「好,我跟你回去。不過我要隨時可以出府,自由出入。」又看著朝陽郡主,笑道,「您也知道,小地方出來的,向來沒有規矩。」

  方朝陽的眼中,從來沒有規矩,若不然她當年也不會和離再嫁:「隨你,只要你不做蠢事。」

  顧若離沒有意見。

  「走吧。」方朝陽撇了眼院子,拂袖往外走,「東西不用收拾了。」

  顧若離沒有動:「我朋友還沒有回來,我要和他們說一聲。」

  「我留人在這裡等著。」方朝陽沒了耐心,「走!」人已經出了門。

  顧若離沒有再堅持,隨著她出門上車。

  他們一走,霍繁簍和張丙中便從巷子裡走了出來。

  「師父這就走了啊。」張丙中一副很不舍的樣子,「沒想到她居然是顧三小姐,還是朝陽郡主的女兒。」話落撇了眼霍繁簍,一副你們果然不是兄妹的表情。

  霍繁簍懶得看他,擺了擺手道:「各自保命去,若叫他找到,別把我供出來。」話落,飛快的消失在巷子裡。

  張丙中撇撇嘴,也跟著霍繁簍跑走了,只留下半掩著的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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