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 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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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腳猝不及防,顧若離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

  身體猶如斷線的風箏,她伸出手努力想要抓住什麼,可草木划過,她什麼都抓不住。

  就在這時。

  一隻手伸了過來,穩穩的,有力的緊握住她的手,不等她反應,對面的力道一拉,她滾進了一人的懷中,撞在對方的胸口,下跌的趨勢一收。

  那個胸膛,如同銅牆鐵壁,堅實,安全。

  顧若離一愣,抬頭看去。

  四周漆黑一片,只有身後黑衣人手握的火把亮光羸弱的投射過來,她看到一雙眼睛。

  宛若深幽的古井,波瀾不驚,徹骨的寒涼延伸著,像一條無止無盡通往天涯,墮向深淵的「路」。

  說不上是高興,還是驚駭,顧若離脫口而出:「趙公子。」

  話聲剛落,就聽到身後的破空之聲,數十隻箭直追而來,帶著蕭冷的殺氣,她駭然喊道:「小心!」

  趙勛單手攬住她的腰,原地一個轉身,人已如鷹隼般直衝而下,不等他們的腳著地,又是一躍往下坡而去,緊隨其後,那些如雨幕般的箭,噗噗的釘在身後。

  顧若離驚出了一身冷汗。

  「是趙遠山!」不知從什麼地方又冒出幾十個黑衣人,壓著聲音喊著,「機不可失,殺!」

  那些人提著手中的兵器,腳下動作極快,衝著他們追了過去,不過幾丈之遙。

  「趙公子。」顧若離抓著趙勛的衣襟,他速度太快她怕被甩在地上,「你把我放下來,我自己走。」她覺得,此刻若她一個人躲在一個隱蔽的地方,或許更安全。

  這樣一來,趙勛沒有她這個拖累,對付那些人或者脫身可能更簡單。

  「你能逃走?」趙勛看著顧若離,雖看不清容色,可那雙黑黝黝的瞳眸亮晶晶的,是淚光?方才被嚇著了吧,「前面是斷崖,我們跳下去。」

  跳崖?顧若離驚訝的看著他,點了點頭。

  趙勛也是威訝,這丫頭居然沒有質疑。

  「害怕就閉上眼睛。」趙勛說著,拉著顧若離驟然停了下來,她一怔搖了搖頭,忍不住回頭去看,身後草叢中發出沙沙聲響,冷兵器折反著殺氣,在火光下幾十個人影以極快的速度朝這邊飛奔。

  「我不怕!」顧若離搖頭,趙勛看著她,唇角微微一勾,她分不清他是在笑,還是在嘲諷她故作鎮定。

  手中一暖,她被他帶著,縱身一躍。

  一瞬間腳下懸空,耳邊只餘下呼哧的風聲,和夜間的涼意如刀般割著臉。

  顧若離害怕的閉上眼睛,本能的揪住趙勛的衣襟,心在嗓子眼跳動。

  趙勛將她一拉,扣在胸口。

  儘管如此,可顧若離還是暈了過去。

  等她再醒來時,人躺在一片草地上,四周樹木蔥蘢,清晨的朝霞在很遠的地方暖暖的投射過來,鳥雀在耳邊啼鳴。

  「醒了。」耳邊,趙勛波瀾不驚的聲音響起,顧若離翻身坐了起來,徹底想起昨晚的事情,她最後只記得她跟著趙勛跳下來,可其後的事毫無印象……

  直到現在她才有機會打量趙勛,他穿著一件墨黑的直裰,單腿抻著神態閒適的靠在一塊巨石上,手邊放著一柄長劍,劍身上刻著奇怪的花紋,她認不出,卻直覺那柄劍很鋒利。

  她想起當初在峽谷遇到司璋時,他帶在手邊的就是這把劍。

  「謝謝!」顧若離不知道說什麼,可不管怎麼樣,如果昨天晚上趙勛不出現,她此刻必然已經是屈死亡魂了,「你沒有受傷吧。」

  趙勛挑了挑眉,打量著她,道:「他們是衝著我來的,是我連累了你。」言下之意,不必說謝。

  這個顧若離知道,這些人抓她只是因為她答應了趙勛去京城,但決定是她做的,她不能怪任何人:「沒什麼連累不連累,是我自己決定要去京城的。」她話落,不再說話,抬頭朝上看去,頭頂之上霧氣氤氳,什麼也看不到。

  「我們現在在斷崖底下?」顧若離站起來,隨即後背上的傷疼的她倒吸了冷氣,她穩了一刻才沒有讓自己喊出來,忍著痛問道,「這麼高,你昨天怎麼下來的?」

  趙勛看了眼她的後背的傷處,淡淡的道:「此處我來過,中間有落腳點,所以下來並不難。」

  顧若離不知道他的武功有多高,也無法想像這麼高的地方,他拖著一個人是怎麼做到毫髮無損的。

  「要不要四處看看?」顧若離指了指林子裡,「那些人會找到這裡來嗎?」

  她沒有問那些人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殺他們,趙勛也站了起來,頷首道:「好,去看看。」

  顧若離一下子就想到那夜在山裡時,他也是這樣的語氣,好像什麼都聽她的,可是心裡卻是在逗著她玩。

  「趙公子。」顧若離心頭不由自主的戒備,「你真不記得出去的路?」他說他來過的。

  趙勛挑眉,眼角浮現出淡淡的笑意,小丫頭是想到那天夜裡的事情了吧:「不記得了。」話落,往前走,「當時年紀還太小。」算是解釋了。

  顧若離哦了一聲,兩個人一前一後走著。

  氣氛很尷尬!

  下面其實沒有路,趙勛走在前頭,不停的用長劍撥開灌木叢,時不時還有受驚的動物四散逃開。

  顧若離很想問他昨晚為什麼會出現在那邊,心思轉過她已經問出來了:「趙公子昨晚為什麼會在那邊?」

  「你也說了,這天下只有你能治好我親戚的病。」趙勛頭也不回,慢悠悠的走著,「你可不能死。」

  也就是說,他一直在她四周並未離開過?顧若離愕然,至於他是不是隱含著嘲諷,她已經不用去想了。

  腳步聲沙沙作響,太陽也漸漸爬上頭頂,顧若離走的筋疲力盡,後背的傷更是疼的她冷汗淋漓,她喘著氣卻不敢停下來,山中的夜裡很涼,他們不能在裡面逗留。

  「歇一會兒吧。」趙勛指了指一塊略舒坦點的地方,「今天我們出不去。」

  顧若離啊了一聲,脫口問道:「這裡這麼大?」

  「不是。」趙勛原地坐下來,將劍擺在身邊,「我們迷路了。」

  迷路了?她愣住呆站了許久,脫力的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深深的嘆了口氣……迷路也不奇怪,這種林子鮮少有人過來,即便辯出方向,也很難順利走出去。

  「我們順著一個方向走吧。」顧若離抬頭看著太陽,辨別方向,「我來做記號,總能出去的。」

  趙勛不置可否,看著她:「傷怎麼樣?」

  「沒事。」她搖著頭,不太適應他關心的語氣。

  趙勛沒有再說話。

  兩個人坐了小半個時辰,顧若離覺得她要再不走,很有可能就地睡過去,便強撐著站起來:「我們接著走吧。」

  「好。」趙勛頷首依舊走在前面,顧若離緊隨其後,兩個人沉默的往西邊走著。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顧若離實在走不動,扶著樹呼呼的喘著氣,趙勛停下來,站在她面前伸出手去探她的額頭,她本能的往後一縮。

  可趙勛的手依舊毫不猶豫的落在她的額頭上,隨即皺眉道,「你發燒了!」

  顧若離知道,她估摸著是身上的傷加上昨夜受涼的緣故。

  「低燒而已,沒事。」她抹著汗,身上一陣陣發冷,如強弩之末!

  趙勛沒應,看著她好像在考慮什麼,過了一刻他忽然手一伸,將她整個人提了起來,顧若離哎呀一聲:「你幹什麼。」話落,她整個人被他如同孩子一樣,穩穩的放在了背上。

  「不行。」顧若離頓時紅了臉,尷尬不已。

  「不行什麼。」趙勛單手拖住她的膝蓋,不容她分辨的邁開了步子,走的穩穩噹噹的,「你打算死在這裡?」

  他的後背寬厚結實,她趴在上面覺得他像一座山,只能看見他高揚的發束和古銅色的後脖頸。

  「這樣你也會累的。」要是霍繁簍,她會毫不客氣,可是現在面對的人是趙勛,她怎麼也想不到,有天她會趴在他的背上讓他背著,而且,他也不是心慈手軟,為救別人而胸懷大愛的人。

  「無妨!」沒了她在後面,趙勛的步子又大又快,兩邊的灌木倒走著,如影子般,「你要死了,我至親的性命,便沒有人救了。」

  他這是在打趣嗎?顧若離實在笑不出來,乾乾的道:「其實,也不定只有我能治好的,楊大夫他……」

  「他沒有把握。」趙勛沉聲道,「且,也不敢。」

  顧若離無語,他這是在拿她曾經說過的話堵她嗎,當初為了救司璋他們,她確實這麼說過。

  「那個……」顧若離沒話找話說,「你不是啟程去京城了嗎。」

  趙勛沉默著,過了一刻冷聲道:「你要不想說話,可以不說。」

  他也感覺到了吧,她真的很尷尬,甚至還不如初相識時她忌憚拘謹的相處,現在不論說什麼,她總能想著他對司璋他們的漠然和冷酷。

  顧若離咬著唇,幾不可聞的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清風穿過樹木,撩著清香,顧若離盯著他肩膀上那塊不知何時被劃破的衣服發呆。

  趙勛大步走著,忽然一縷頭髮滑落下來,垂在他耳際,透著一股淡淡的藥香,他眉頭輕蹙,身體僵硬起來……顧若離察覺到,忙將那縷頭髮撩起來夾在耳後。

  趙勛神色舒坦了一些,四周也越發安靜,只剩下他的腳步聲,梭梭響著,沉穩而有力。

  她趴在他背上,那絲一開始的不自然漸漸消淡,眼皮無力的打著架,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

  趙勛一怔,後背上是她呼吸時噴灑的熱氣,輕輕淺淺的帶著微暖,他步子停了好一刻,眉頭漸松,才繼續往前走。

  顧若離再醒來時,他們已經出了林子,在山腳下的一間廢棄的木屋裡,雖四周漏著風,可比待在林子裡要好了許多。

  「什麼時候了。」顧若離只覺得頭暈眼花,四肢無力,她坐起來自己給自己號脈,趙勛遞了碗水給她,「子時。」

  她一覺睡了這麼久,顧若離喝了水這才打量周圍的情景,是個十幾平的木屋,牆邊還留著破舊的柜子和桌子,桌子上有幾隻破損的茶盅和碗,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趙勛在房間中央生了火,顧若離就躺在火堆旁邊,暖烘烘的讓她覺得舒服了許多。

  「謝謝!」她喝了水,攥著茶碗在手裡,無意識的把玩著……那個林子有多大,他背著她在林子裡到底走了多久?

  顧若離心頭五味雜陳,不知如何開口。

  「吃飯。」趙勛從火堆里撥了一個紅薯出來,遞給她。

  林子裡有很多動物,可留顧若離一個人在這裡很危險,所以他只在屋後翻了幾個紅薯出來,並未走遠去狩獵。

  顧若離接過來,慢慢的剝著皮,兩個人對面盤膝坐著,只有火中的柴火發出噼啪聲。

  過了許久,顧若離看向他,問道:「這裡離劉家村有多遠,你可知道?」

  「六十里。」趙勛添柴,淡淡的道,「再往前去就是清澗。」

  原來走了這麼遠了,不知道霍繁簍他們現在在做什麼,會不會找她,會不會著急!

  「劉家村的瘟疫,控制了?」趙勛看著他,目光淡淡的,好像和她一樣在刻意找著話題閒聊,顧若離點頭,「本沒有傳染開,所以控制起來相對也容易些。」

  「霍大夫謙虛了。」趙勛回道,「劉家村的事情,在西北已是家喻戶曉,而你的大名更是如雷貫耳。」

  顧若離一愣,驚訝的看著趙勛:「你也這麼覺得?」

  「當然。」趙勛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所以我們要儘快回京,這樣我的至親也能早日康復。」

  顧若離本能覺得他在諷刺他,便應景的扯了扯嘴角:「是。」

  趙勛感覺到了,她對他的戒備和牴觸,可這些並不妨礙,本來就是一場交易,他救她也正如他自己所說,是因為顧若離能治那個人的病,至於兩人之間是不是敵對,於他而言,並不重要。

  「你……」顧若離咳嗽了一聲,「要不要歇一會兒。」

  趙勛忽然擺手,動作極快的抄起手邊的劍,褪鞘起身,劍身泛著寒光……

  「怎麼了。」顧若離一驚,也學著他迅速起身,可不等她的話落,只聽到轟隆一聲,頭上屋頂被掀開,一瞬間十幾個黑影如暴風驟雨般飄落進來,殺氣凜凜。

  她驚的捂住唇,那個被她剝了一半的紅薯掉在腳邊。

  「閉上眼。」趙勛敏捷而至落在她身邊,伸手將她撈在懷中,那些人自屋頂落地,片刻不停大喝道,「趙遠山,受死!」話落,十幾把劍直衝而來。

  顧若離第一次感受到,死亡離自己會這麼近。

  她抿著唇心頭打顫耳邊嗡嗡炸響,甚至連趙勛的話都不曾聽見。

  忽然,一隻手掌落在她眼前,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捂住她的眼睛,趙勛命令道:「不要看!」

  眼前只有一片漆黑,他掌心乾燥敷著薄繭,胸膛溫暖厚實,她什麼都看不到,只跟著他的腳步,隨著他轉動,一聲聲刀劍入骨肉發出的噗噗聲,徹響在耳邊!

  顧若離緊張的手都不敢動,生怕給他帶來了拖累,被動的立著,連呼吸都卡在喉間緩了又緩吐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身體一輕,整個人被趙勛夾了起來,等她再被放下來時,人已經在木屋外。

  顧若離忍不住回頭,隨即臉色煞白。

  他們方才待的木屋,屋頂被掀翻在地,屋內的火堆凌亂的散了一地,羸弱的火星跳動著,映襯著一地的屍首和蜿蜒流動著的鮮血。

  「不是讓你不要看。」趙勛的手落在她的頭頂,輕輕一掰將她的臉轉過來,似笑非笑道,「好看?」

  顧若離無力的搖著頭,看向他問道:「你……你沒有受傷吧。」她估摸著,屋子裡至少躺了十幾二十具的屍體!

  「無妨。」趙勛淡淡應了一句,頗有些遺憾的樣子,「恐怕屋裡不能待了,你還能走嗎。」

  顧若離點頭,還是打量了他的全身,見他身上真的完好才放了心:「我沒事,我們往哪邊走?」

  「西面。」趙勛將劍收好,依舊用劍鞘揮著前面的灌木,顧若離看著他的背影,眼前忽然就浮現出,那天在合水城外,以一對八的那人。

  也是長劍,也是從容不迫,也是這樣的身高和氣度……

  她微微一怔,抿著唇跟在他身後。

  「他們還會再來嗎。」顧若離聲音微有些嘶啞,忍不住咳嗽了一聲,趙勛停下來看著她,嫻熟的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淡淡的道,「也許!」

  燒退了,應該就沒事了。

  他一副淡然的樣子,顧若離卻是一驚,從額頭上將他的手拽下來:「你的手怎麼這麼熱。」她話落,順勢便拿住他的手腕號脈。

  趙勛微微一怔,看著她。

  「你受傷了?」顧若離面色鄭重,「在哪裡?」他手心很熱,顯然也發燒了。

  劍眉高高的揚起來,趙勛不以為然的道:「肩膀上,小傷,不必大驚小怪的。」話落,轉身往前繼續走。

  顧若離就看到他右肩上那塊被劃破已浸染了血的地方,便緊追了幾步:「他們一時不會來,你讓我看看你的傷。」

  趙勛停下來看她,小姑娘也正昂著頭倔強的望著他,一副我是大夫你必須聽我的的架勢。

  「好!」趙勛忽然覺得有趣,點了點頭原地坐了下來,指了指肩膀,「這裡!」

  顧若離凝眉過去,毫不猶豫的解開他的衣領,撥開外衣和中衣,隨即倒吸了一口冷氣。

  麥色的皮膚上,裸露著一寸多長不平整的傷口,皮肉外翻鮮血從稀薄的傷藥里如珠般不停的往外滲。

  應該是受傷後,趙勛自己倒的傷藥。

  「是跳崖時劃破的嗎?」顧若離看著那個傷口,想到他這一整天背著她,照顧她,方才還那麼激烈的打了一架,不由心生愧疚,「你怎麼不早說,傷藥還有嗎?」

  趙勛淡淡然坐著,那幾隻涼涼的手指就落在滾熱的傷口附近,清涼的竟然很舒服,原來大夫的手還有這樣的功用,即便什麼都不做,也能讓病人心安。

  「沒有了。」他收了腰間的瓷瓶,波瀾不驚的道,「你是大夫,聽你的。」

  「你等我一下。」她擰著眉在林子裡四處的看,「這裡草木多,或許能找到一些草藥。」

  趙勛不置可否,還真的坐在原地,看著她往林子去,嘴角微勾。

  顧若離沒有走遠,過了一刻帶了一把綠油油的藥草回來,對趙勛道:「你等我下。」說著,她提著裙子往木屋那邊跑。

  趙勛的目光隨著她,就看到她在門口遲疑了一下,似乎做了很大的努力,才小心翼翼的進門,儘量繞過滿地屍首取了兩隻碗和一壺水出來。

  顧若離將藥草清洗搗爛,敷在他的傷口上,又撕了裙擺給他包紮:「只找到了一點仙鶴草,有止血消炎的功效。」她擰著眉對當下很不滿意,「等出去後再仔細消毒用藥,你這兩天謹慎一些!」

  「好。」趙勛看著她的側臉,她緊蹙著眉頭,小心翼翼的給他上藥包紮,好像在做一件極其神聖而莊重的事情。

  這是他第一次認真看她行醫時的樣子。

  「還是要吃藥。」顧若離又號了他的脈,估計了熱度,「要不然……」她話還沒說完,趙勛已經抬手打斷她,道,「你背不動我。」

  顧若離愕然,忽然就笑了起來:「是,我背不動你。」

  「走吧。」他站起來,一派輕鬆的樣子,「你走得動嗎?」

  顧若離點著頭,她不能幫他也不能給他添負累,「我可以走的!」

  趙勛笑了笑,慢慢往前走。

  這一次,他步子刻意放的很慢,顧若離走在後面不用再小跑著,不緊不慢的跟著……

  「趙公子。」顧若離笑著道,「你和楊大人很熟?」她是指那次在楊府見到他的事。

  趙勛慢慢走著,漫不經心:「不算熟。」又道,「我不常在京城。」

  不是榮王的兒子嗎,為什麼不常在京城?隨即想到了霍繁簍說的他自小參軍的事情,便道:「西北更好,山高,地廣,比擁擠的京城好多了。」

  「你在安慰我?」趙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月光清亮,她滿臉認真的看著腳下的路,他微微一頓眼角不自覺的浮現出笑意來。

  顧若離很認真的點頭:「也不是安慰,我真實的感受。」

  「你去過京城?」他接著往前走,每走一步,傷口上敷著的草藥清涼之感便透在心頭,很舒適。

  顧若離搖頭:「沒有,不過可以想像。」

  「你多大?」趙勛隨口問著,顧若離回道,「快十二了。」他上次已經問過一次了,分明就是沒有記住。

  趙勛頷首,好像在想什麼,回道:「我十二歲時還不曾離開過京城。」他略頓,又道,「你們兄妹一直在慶陽城中?」

  「啊?」顧若離想了想才明白過來,「是,一直在慶陽城,這是第一次離開。」她是第一次,至於霍繁簍,她不知道。

  趙勛沒有刨根問底的習慣,只是這樣走著,沒了前面的尷尬,隨口聊著無關痛癢的事情:「你的醫術和誰學的?」

  「和我師父。他已經去世了。」顧若離隨口答了,「你為什麼十四歲就去軍營了,是因為以前太淘氣了?」

  趙勛輕輕一笑,笑聲低沉微微震顫著,頷首道:「是啊,太淘氣了,再不去便是連軍營也容不下我了。」

  顧若離一怔,他看似玩笑的一句話,她聽著卻覺得莫名的心酸。

  十一二歲的男孩子正是淘氣的時候,可再淘氣家裡的人也會寵著愛著,即便是管教也至多請個先生回來,說說道理……居然將他丟去軍營歷練。

  或許,榮王是個嚴苛的父親吧,教養孩子的心比別人要求更高。

  「趙遠山。」忽然,一道粗獷的聲音,好似從四面八方衝過來似的,震的人耳膜生疼,「你殺了我的弟兄,還想全身而退!」

  顧若離驚了一跳,本能四處去找,趙勛不急不慢的停下來了腳步,回身忽然握住顧若離的手,捏在手心裡低聲道,「別怕!」

  「是。」顧若離此刻根本沒有心思關注她的手是放在哪裡,本能的靠著他,「這人在哪裡說話,我怎麼看不到他。」

  趙勛沒有說話,視線卻落向左邊,左手的劍在地上一挑,一截枯枝如同有靈性一樣,飛射而出,隨即,就聽到一陣響動,有人驟然落停在他們前面。

  顧若離就看到一個身高馬大,但頭髮枯黃的圓臉絡腮鬍的中年男子,右手握著一把足有她兩人高的長矛,煞氣凜凜的站在他們面前。

  「不錯!」趙勛看著他,很欣賞的樣子,「連臉都敢露了,有長進!」

  那人大喝一聲,長矛一挑直指趙勛,喝道:「少廢話,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話落,他抖著長矛直朝這邊衝來,但矛頭卻直攻顧若離的頭面。

  顧若離眼睜睜的看著,動也不能動!

  趙勛將她一拉,手中的長劍一抖,鏗的一聲打在長矛上,震的那人虎口一麻,險些脫手。

  他長矛一收原地翻轉,調轉了矛頭,趙勛左手持劍,右手拖著顧若離,挽著劍花招招都帶著殺氣。

  「不想成為第二個槐書。」間隙,趙勛看向她,微微一笑,「就自己捂住眼睛。」

  顧若離擔心他的傷,不敢用力牽扯他的右臂,點著頭道:「知道了。」緊緊的閉著眼睛,什麼都不敢看,什麼都不聽,生死都系在趙勛手上。

  她對武功不懂,可是卻能感覺到對方的武功明顯比前面那些人要高出很多。

  胡思亂想間,她被他帶著往後一倒,腳下一滑便朝前趴去,她忍不住睜開眼,就看到趙勛如刀斧雕刻般俊秀剛毅的面容,冷厲,森涼,那雙緊盯著前方的雙眸,宛若黑洞般,沒有一絲溫度,手起劍落宛若修羅。

  這才是趙勛,那個帶著八千虎賁軍所向披靡的驍勇將軍!

  顧若離看著發愣,忽然,一道血線噴射而來,落在她的臉上,滾燙鮮紅。

  她怔住,艱難的轉過頭。

  就看到那人脖頸被趙勛的長劍利索的割斷,血線噴濺而出。

  一瞬間,她腦子裡一切都消失了,只有眼線無邊無際的紅。

  失了心神。

  「霍……」趙勛眼中的殺意一點一點消散,他扶住顧若離,緊蹙了眉頭,「霍三。」

  顧若離倒在他懷中,手腳冰涼,眼前只有那人倒地時血色一片和瞪大的赤紅的雙眼!

  「沒事。」她身體很瘦小,靠在他懷裡不過到他的肩膀,他低頭看去,只能看到她煞白的臉色和呆滯的目光,孤助無力的如同嬰孩,他頓了頓生澀的拍了拍她的後背,「別怕。」

  顧若離是大夫,見到死人毫不驚奇,更何況她在醫學院時也上解剖課,對於死亡並不陌生。

  可是,這些經歷,並不能沖淡她親眼看到有人被殺時所帶來的衝擊。

  「霍三。」趙勛將劍杵在腳邊,拿袖子擦她臉上的血跡,慢慢的擦著很仔細,「敵我相對,不是他死便是我們亡,本能保命,無可懼怕!」

  他的聲音低沉,嗡嗡響著,像是古琴的聲音,直透她心底。

  顧若離緩緩抬眼看著他,他眉如刀裁,鼻樑高挺,唇瓣削薄,面容英氣逼人,此刻,他彎腰看著她,目光儘量溫和著,語氣輕柔的和她說著話:「你是大夫!」

  你是大夫,生死傷亡家常便飯。

  「我……」顧若離深吸了口氣,強壓著心裡的驚濤駭浪,「我知道。」她紅了眼眶,眼淚汪在眼中打著轉,卻不肯落下來,「我沒事。」

  趙勛微微一頓,看著她的眼睛,淡淡一笑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髮:「就算是孩子,你也是霍神醫。」

  「我不是孩子,更不是神醫。」顧若離被他彆扭的語氣逗笑,明明不會哄人,卻還強撐著語氣古怪……

  她一笑,眼淚再也留不住,決堤而下。

  趙勛就這麼看著她,等她哭夠了才伸手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淚,含笑道:「嗯,不是孩子,快十二了。」

  可他的語氣,分明還是哄孩子的。

  「我沒事了。」顧若離撇頭過去,胡亂的擦著眼淚,羞惱的滿臉通紅,「我們快走吧,說不定一會兒還有人追來。」

  趙勛見她沒事,便收起劍來:「這次沒有了。」話落,握著劍在手中,看著已經泛亮的東方,「走吧!」

  顧若離點頭,避開那人的屍體,垂著頭跟在趙勛身後。

  「他們是什麼人。」她想起那次合水城外的事,看趙勛的態度,肯定不止這麼一兩回,「為什麼要殺你?」

  趙勛回道:「一個熟人。」話落,面上有一瞬的恍惚,轉瞬即逝,「很熟的人。」

  熟人嗎?是因為他要救的那個至親的緣故,還是因為家裡的矛盾?

  派了這麼多人前赴後繼,根本就是不死不休的態度。

  「害怕了?」趙勛回頭看她,伸出手很自然的牽著她,「當心腳下!」還真把她當孩子了。

  顧若離一怔,看著被他牽著的手,暖暖的,無關風月只有溫暖。

  而這份溫暖居然是趙勛所帶來的。

  她心裡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什麼滋味。

  「你的傷裂開了。」顧若離看到他肩上滲出的血跡,蹙眉道,「等下,我再處理一下。」

  趙勛拉著她腳下不停:「等出去再說。」她的手很小,像是他兒時得到的那塊玉石,清涼溫潤,想到這裡他不禁再次想到她的年紀,第一次有些好奇她的過去。

  等回去讓吳孝之查一查。

  顧若離沒有再堅持,他說的沒有錯,現在糾結這些沒有用,只有脫困了才是真正的安全,她嘆了口氣跟著他走,手心被他滾熱的手掌悟出了細汗,能感覺到他手心的溫度越來越高。

  而他依舊跟沒事人一樣,從容不迫的趕著路。

  顧若離沉默下來。

  從昨晚開始,兩個人說了許多話,卻沒有人提起司璋等人,默契的規避了。

  「爺!」就在這時,遠處傳來呼聲,顧若離聽著一怔,道,「好像是周大人的聲音。」

  趙勛頷首,抬手擱在唇邊打了個呼哨。

  「爺!」周錚聽到了呼哨,騎著馬朝這邊飛奔而來……

  在周錚身後,還有七八匹馬也緊隨而來,緊跟著周錚的那人顧若離一眼便認了出來,她抽出被趙勛握著的手,高興的揮著:「霍繁簍,我在這裡!」

  她從來沒有此刻這麼想見到霍繁簍。

  像是死裡逃生後見到家人的感覺,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安慰。

  趙勛微微一怔,收回手環在胸口,目光遠眺眸色淡然。

  「爺!」周錚老遠就從馬上跳下來,三兩步跑過來,跪在前面,「屬下來遲一步,請爺降罪。」

  趙勛凝眉:「起來吧。」話落,沉聲道,「從何處過來?」

  周錚起身,回道:「我們從清澗而來,原是不知道您……還是霍小哥去找我們,我們才知道的。」這一天一夜他們找了許多地方,要不是山頭那些箭他們也找不到這裡。

  趙勛頷首,沒有說話。

  「霍大夫。」周錚這才和顧若離打招呼,「你沒有受傷吧。」

  顧若離笑著搖頭:「有趙公子,毫髮無傷!」

  「那就好。」他說完,上前一步離趙勛半步之遙,低聲回稟著什麼……

  顧若離看著霍繁簍從馬上跳下來,打了個趔趄,又飛快的爬起來,衝著她跑來:「三兒。」話落,跑過來一把按住她的肩膀,上下打量,「你是人是鬼?」

  顧若離笑了起來:「人!」

  「我日!」霍繁簍啐了一口,將顧若離拉在懷裡,「還以為你死了,我的前程可就完了。」

  他身上汗津津的很難聞,頭髮更是被風吹的如同枯草一樣堆著,眼睛裡滿是紅血絲,她莞爾頷首道:「放心,一時半會死不了。」

  「死不了最好。」霍繁簍放開她,顧若離問道,「你去找周大人他們的?」

  霍繁簍點頭:「我們不結怨沒結仇,來人肯定是衝著他們的,所以我得找他們負責啊。」他說著撇嘴,餘光看了眼趙勛,「再說,你要真死在山裡,我好歹也要找到你,給你收個屍啊。」

  「那真是辛苦你了。」顧若離指了指他身上,「弄的這麼狼狽,就為了給我收屍。」

  霍繁簍哈哈笑了起來,笑聲肆無忌憚的,仿佛刻意抒發著什麼。

  「走吧。」趙勛看向顧若離,「騎馬……」他話沒說完,霍繁簍已經拉著顧若離往前走,邊走大聲道,「走,爺帶你騎馬去,這一天一夜,我馬術可算是練出來了。」

  顧若離被霍繁簍拉著,回頭去看趙勛,朝他笑了笑。

  趙勛凝眉,面無表情的翻身上馬,當先而去……

  「霍小哥,你們別掉隊了啊。」周錚將馬給了趙勛,他和別人共騎一匹,笑著打趣道,「這路難走,你的馬術可不行啊。」

  霍繁簍啐了一口,將顧若離抱上馬,自己也翻身上來夾著馬腹不急不慢的跟在後面,等離周錚遠了他沉聲問道:「什麼人抓的你,為何趙遠山和你在一起?」

  顧若離就事情的經過和霍繁簍說了一遍。

  「果然是這樣。」霍繁簍道,「看來那天我們在合水城外看到的那個人就是趙遠山,這一次他們要殺你,肯定是因為知道你要去京城治病的事。」

  顧若離也是這麼想的,頷首道:「以後我們要小心一點。」話落,又道,「阿丙和楊大夫他們呢。」

  「張丙中在清澗,楊大夫回延州找人幫忙了。」霍繁簍道,「一會兒托人送封信和楊大夫解釋一聲,此地不宜多留,我們明天就啟程。」

  顧若離點頭,霍繁簍忽然湊臉過來看著她:「現在是要跟趙遠山一起,還是我們單獨走。」

  「啊?」她頓了頓,「一起吧,安全一點。」

  霍繁簍嗤笑一聲,一甩鞭子,馬兒發瘋似的跑了起來。

  「你慢點。」顧若離被他圈在前面,後背硌著生疼,霍繁簍皺著眉又跑了一會兒才慢下來看著她,「受傷了?」

  顧若離點了點頭,指了指後背:「被人踹了一腳。」

  「笨死了。」霍繁簍說著,脫了自己的外套,將她沒頭沒腦的裹著:「睡覺,等到我會喊你。」

  他衣服是真的難聞,可顧若離卻笑了起來,靠在他胸口閉著眼睛,一會兒就睡著了。

  霍繁簍低頭看著她,哼哼了兩聲,戳著她的額頭:「真是包子做的,別人對你好一點,你就當別人是好人,怎麼就不長點心。」話落,又想到自己,顧若離要不是這樣的人,他也不會還能跟著她。

  一行人不過一刻就到了清澗,在客棧前顧若離醒了過來:「我們到了?」

  「嗯。先進去換件衣服,然後我陪你去醫館。」霍繁簍扶著她下來,顧若離應是左右看看,「趙公子呢,他身上的傷要清理一下。」

  霍繁簍拖著她進去:「你管那麼多做什麼,他不會虧待自己的。」話落,兩個人前後進去,周錚正蹬蹬從樓上下來,見著他們就笑著道,「霍大夫先去休息,稍後飯菜會送到房裡去。」

  「有勞周大人。」顧若離問道,「你是去給趙公子請大夫嗎?」

  周錚一怔:「爺梳洗好了就出去辦事了。」又露出驚訝,「他受傷了?」

  看來趙勛根本沒有當一回事,顧若離嘆了口氣,點了點頭:「那等他回來勞煩你告訴我一聲,我稍後給他去抓藥!」

  「好!」周錚笑著點頭,快步出去。

  霍繁簍白了她一眼,正要說話,張丙中跟只鳥似的從樓上撲了下來:「師父!」話落人就到了跟前,上下左右打量著顧若離,又拿著她的手腕號脈,「還好,沒有受傷,嚇死我了。」

  「讓你擔心了。」顧若離失笑,道,「劉家村那邊都穩妥了?」

  張丙中點著頭,擠開霍繁簍笑著道:「楊大夫都辦好了,馬大夫還自願留在那邊,若非您失蹤的事,那邊的村民就要立刻給咱們修生祠了呢。」

  「還真修啊。」顧若離失笑,可事情不是她一個人做的,生祠也不是為她一人,所以她不好多說什麼。

  張丙中嘻嘻笑了起來,與有榮焉的樣子:「沒想到我沾了您的光,居然還有這樣的榮耀,這輩子算是沒白活,對得起列祖列宗了。」

  「就你貧。」霍繁簍看他不順眼,推開他對顧若離道,「趕緊去洗洗,臭死了。」

  顧若離點頭應是,跟著他進了自己的房間,客棧的小廝抬水進來,不住的往她臉上看,顧若離習慣被人這樣打量,便默不作聲的喝著茶,那小廝收拾妥當忍不住湊過來,小心翼翼的問道:「您是霍大夫?」

  顧若離的容貌太有辨識度了。

  「是!」顧若離放了茶盅看著他,「小哥可是有事?」

  小廝一聽忙擺著手:「沒事,沒事。」又道,話落,見她桌上的茶盅空了,立刻提著壺給她添上,「霍大夫,您慢慢洗,要是缺什麼只管吩咐,我一定給您辦妥了。」

  顧若離挑眉,小廝已經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關了門就飛奔到樓下,和掌柜道:「樓上那位真的是霍大夫!」

  「當真?!」掌柜聽著心頭一跳,立刻就道,「快,和廚房說一聲,菜分量多點,聽說霍大夫口味淡,讓他少放點辣子!」

  小廝應是,嘻嘻笑著:「要不要出去宣傳一下,如果大家都知道霍大夫住在這裡,咱們的生意肯定好的不得了。」

  「就你機靈。」掌柜笑了起來,「還不快去辦!」

  小廝唉了一聲,笑眯眯的跑走了。

  如今整個延州甚至於西北都知道劉家村的瘟疫被控制住,全因一個姓霍的女大夫想的妙法,現在各處的醫館都學者劉家村的樣子,每個病人去看病都要發一個什麼病例,如果病重了還能睡在醫館裡,有專門的人煎藥照顧!

  就是沒想到,他們也能見到霍大夫,還能親自招待。

  顧若離不知道這些,梳洗後三個人一起用了飯,她被霍繁簍領著去了醫館,給自己開了外敷內用的藥,又給趙勛拿了藥,回到客棧和掌柜的借用廚房:「就煎藥,用完了我給你清洗乾淨,不耽誤你做生意。」她沒有時間等藥鋪熬製藥丸。

  「沒事。」掌柜擺手,「您儘管用,一直用都沒關係!」

  顧若離愕然,被客棧里所有人的熱情弄的莫名其妙,霍繁簍笑著道:「這還是小的,一會兒到晚上你看看。」

  「看什麼?」顧若離沒懂,等到晚上的時候她就明白了,客棧一樓吃飯的居然排起了長龍,一個個的打聽著霍大夫住哪個房間,甚至有將自己多年臥床不起的老母親背來的。

  「怎麼辦。」張丙中激動的不知所措,「師父,您要不要下去?」

  顧若離關門躲在房裡:「我們只是路過,沒有必要弄成這樣,反而和這裡的大夫結了仇。」也不是疑難雜症,再說,她會治的病許多大夫都可以,她還不至於妄自尊大的,以為自己真是神醫。

  「那咱們明天就走。」霍繁簍道,「再耽誤下去,這些麻煩更多。」

  顧若離頷首,聽到外面的腳步聲,她開了門,就看到趙勛大步從樓下上來。

  他換了件墨綠的直裰,負手上來,眉頭輕蹙滿身冷厲,不怒而威的樣子,看見她露出個腦袋一雙大眼考量似的看著他,趙勛腳步微頓,臉色便漸漸舒緩下來。

  「你稍等。」說著她回了房裡,隨即提著藥壺抱著碗過來:「趙公子。」

  「嗯?」趙勛看著她,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唇角露笑。

  顧若離將壺抬了抬:「你的藥我已經煎好了,你趁熱喝了,肩上的傷還要換藥,你看是去我房中,還是……」

  「去我那邊吧。」趙勛掃了站在門口的霍繁簍和張丙中,原地轉身朝另外一邊而去,顧若離提著壺跟在他後面,進房給他倒藥,等他喝完,她拿著藥包道,「你把衣服脫了,我給你換藥。」

  趙勛沒有遲疑,腿了上衣露出精壯的胸膛和半邊肩膀。

  傷口上的草藥還在,血也止住了,可周圍發紅明顯有些發炎的痕跡,她又摸著他的額頭估量著體溫:「你的燒還沒有退,今晚要早點休息。」

  趙勛沒說話。

  「我取點鹽水來。」顧若離說完,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兒端著碗回來,拿著乾淨的帕子給他清洗。

  溫涼的水浸在傷口上,略有些澀疼,顧若離小心的吹著風,安慰道:「有點疼,你忍忍。」

  趙勛神色無波,回頭看著她挑著眉,她一愣問道:「怎麼了,很疼嗎?」

  「你都是這樣安慰病人的?」趙勛撐著手在桌上,好整以暇的看著她,她笑著道,「以前工作的時候,大多時候沒有這樣的好脾氣,能見著不講理的病人不發火已經不容易了。」

  工作是什麼?趙勛打量著她,她梳著雙丫髻,稚嫩的臉上那塊疤看上去似乎比以前順眼一些,目光落在他的傷口上,帶著小心翼翼和謹慎,輕輕淺淺的擦拭著。

  「你很久以前就開始行醫了?」趙勛頓了頓,開口道。

  顧若離手中的動作一頓,隨即笑著打岔:「沒有,我給師父打下手而已。」暗暗鬆了口氣,這麼多年,她都記不住她現在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孩子。

  說的太離譜,真是要被人當妖怪沉塘了。

  「我們什麼時候啟程。」顧若離放了帕子,拿碾好的藥粉撲在傷口上。

  我們?不打算分開走了?趙勛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點著桌面,回道:「明天!」

  「知道了。」顧若離頷首,「能不能麻煩你給楊大夫去個信,就說我沒事了,讓他放心。」

  趙勛頷首,顧若離已經用棉布將他肩膀包好:「每天都要換藥,你小心不要碰到水。」

  「有勞!」趙勛看著自己的肩膀,她的包紮手法和軍醫不同,上頭還綁著一個小巧可愛的活結,他早年受傷更重時,也沒有得到這樣的醫治和照顧。

  「那你早點休息。」顧若離收了東西玩外走,「明早我們會收拾好在樓下等你們。」

  趙勛頷首,目送她回房,才關了門。

  「爺!」陳達從窗戶翻進來,「先生來信,說在綏德等我們,還問霍大夫是不是和我們一起。」話落,視線不住的往趙勛肩膀上瞟,有了霍大夫就是不一樣,連爺都變的嬌氣了。

  要是換做以前,這點傷他隨便上點藥就不管了。

  現在居然還要這麼精心的護理。

  「和我們一起。」趙勛撇了眼陳達,不急不慢的將外套穿好,「找到陳陶了?」

  陳達搖頭:「是!」又道,「您看怎麼處置?」

  「去看看。」趙勛起身往外走,陳達緊跟其後,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傷,咕噥道:「要不要也請霍大夫看看?」

  兩人去了客棧後的一間耳房,裡面黑漆漆的點著一盞油燈,中間的地上坐著一人,綁住了手腳堵著嘴巴,一看到門口進來的趙勛,身體即刻一抖,往後縮著。

  陳達上前扯了他嘴裡堵著的布條。

  「爺。」陳陶身體澀澀發抖,說話都開始打著結巴,「爺,屬下被他們抓去,被逼無奈才不得不說的,真的,屬下也沒有辦法。」

  趙勛立著,不急不躁,可儘管如此他周身的冷冽,依然宛若徹骨寒冰,令人膽寒,他淡淡的問道:「說了多少,與誰說的?」

  「沒……沒多少。」陳陶搖著頭,「屬下就說……說了霍大夫,其他都沒沒有說。而聽到的那些人,也都……都死了。」他真的沒敢多說,因為他知道,只要對方有所懷疑,就一定會想盡辦法除去顧若離。

  「很好。」趙勛仿佛讚賞的微微頷首,陳陶臉上一喜,「爺,讓屬下回開平吧,兄弟們需要屬下,真的。」

  趙勛不再看他,抬腳出了門。

  「爺。」陳陶害怕了,抖個不停,「爺,饒命啊!」

  趙勛腳步微頓,陳達緊隨過來,就聽到他聲音無波的令道:「解了,就當是見面禮,送去錢大夫等人的醫館。」

  「是。」陳達應是,目送他走遠,他和周錚兩人重新進了門。

  陳陶一臉死灰,拼命的磕著頭:「求二位爺,給我留個全屍,下輩子我做牛做馬報答你們。」他們一進來,他就猜到了,虎賁營審訊慣用的手法,手指一根一根的切,四肢一點一點的削。

  止血,消炎,讓你留著一口氣,直到你崩潰為止。

  這是趙勛最喜歡的方法。

  「孬種!」周錚說著拔出腰間的刀來,貼在陳陶的胳膊上,手起刀落,一截胳膊落在地上,手法嫻熟。

  陳陶暈了過去。

  顧若離一覺睡的極其的踏實,醒來時天已經大亮,她忙梳洗下樓,趙勛等人已經坐在樓下,她尷尬的道:「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

  「沒事,我們就等了一個時辰而已。」周錚嘿嘿笑著,慈眉善目的,「霍大夫快用早膳,下一頓還不知什麼時候呢。」

  「不用,我帶著車上吃就好了。」顧若離擺著手,在桌上收了兩個饅頭,「走吧。」

  趙勛看了她一眼,起身往外走,顧若離背著包袱跟在後面一起出了門。

  「你可真能睡。」霍繁簍從馬車裡鑽出來,接過她的包袱,「後背還疼不疼?」

  顧若離上車,站在車轅又頓了頓看向已經上馬的趙勛:「趙公子,你的藥還沒有喝,你看是現在是喝還是下午喝?」她昨天煎了兩副,一副裝在壺裡帶著的。

  趙勛驅馬過來:「現在喝。」

  「好。」顧若離解開包袱拿壺出來遞給他,「不用都喝完,留一半晚上喝。」

  趙勛沒說話,跟喝水似的喝了,將壺給她便打馬離開,顧若離收拾好進了車裡,霍繁簍依在門上,似笑非笑的看著周錚,回頭問顧若離:「你還記得陳陶嗎。」

  「記得。」顧若離看著他凝眉道,「怎麼了。」

  霍繁簍催張丙中一聲:「走啊,發什麼呆。」便放了帘子靠在車壁上,看著她道,「錢大夫,唐大夫和陳陶認識。」

  難怪錢大夫他們會針對她,電光火石間,顧若離明白過來,她面色微變低聲道:「死了嗎?」

  「嗯。」霍繁簍了點頭,「四分五裂。」

  顧若離沒有過多的驚訝,這像是趙勛的手段和行事風格。

  晚上,他們到了綏德,吳孝之立在同福樓門口等著他們,依舊是一身白袍搖著扇子,見著顧若離笑的見牙不見眼:「霍大夫,好久不見,你可還好?!」

  「挺好的。」顧若離行了禮,道,「先生可好。」

  「好,好!」吳孝之打量著顧若離,眯著眼睛,「一會兒你可不能漏出風聲說你是霍大夫,要不然今晚我們可就不能住在這裡了。」

  顧若離失笑,他又道:「你可不知道,你現在名氣多大,處處都在議論霍神醫呢。」

  晚上顧若離給趙勛換藥,他遞給她一頂帷帽,她不解:「我坐在車裡,並不曬。」

  「方便。」趙勛看了眼她的臉,淡淡的道,「往北走,女子出行不如這裡方便。」

  顧若離就想到了兒時朝陽郡主身邊的杜嬤嬤,每次帶她出門都會給她戴個帽子,她笑了笑拿在手裡:「多謝!」

  「無妨。」趙勛看著和忽然回頭看她,問道,「你的傷沒事了?」

  顧若離手上不停,青蔥般的手指細細柔柔的做著包紮:「我不是外傷,養幾日就好了。」話落,替他將衣領拉上來,「好了,你早點休息,我走了。」

  「稍等。」趙勛起身,變法術似的拿出個墨色的細頸瓶遞給她,「內服,一日一次。」

  顧若離愕然,接過藥在鼻尖聞了聞,是活血化瘀的藥丸,她笑了起來,滿面的誠懇:「謝謝!」

  趙勛唇角微勾,目送顧若離腳步輕快的離開。

  顧若離拿著帷帽下樓將碗送給掌柜的,剛走了幾步,就聽到樓下有人議論道:「延州的錢大夫和唐大夫的事你們聽說了嗎,昨晚有人送了個人頭掛在錢家門外,唐大夫家則是一截身子,鮮血淋漓,錢大夫當場就嚇暈過去了,人事不知。」

  「什麼人做的這麼狠。」另一人好奇的問著,那人就道,「恐怕是結了什麼仇家了。前些日子劉家村大頭瘟,楊大夫霍大夫敢進去拼死救人,就他們貪生怕死躲在村外。如今,他們的醫館都沒有人去,就算這次不被人嚇唬,他們在延州也呆不下去了。」

  「也是。這樣的人根本不配做大夫。要不是霍大夫和楊大夫,還有那幾位大夫不怕死,恐怕現在瘟疫就傳到我們綏德來了,到時候大家都難倖免。」

  幾個人說著話,一陣唏噓。

  顧若離收回步子,無聲無息的回了房間。

  第二日,她下車便戴著帷帽,霍繁簍嫌棄的道:「你要戴這個做什麼,沒有人看你。」

  「入鄉隨俗。」顧若離笑道,「而且也能隔風沙,很不錯!」

  霍繁簍哼了一聲,湊過來笑道:「趙遠山是嫌你丑,故意讓你戴著帽子的。」

  「本來也不美。」顧若離覷著他,「我戴著,免得害了別人的眼。」

  霍繁簍嘿了一聲,好像發現了有趣的事一樣:「我們三兒會打趣了。」又道,「昨天聽到了什麼了,沒睡好,瞧你一臉憔悴。」

  顧若離摸了摸臉,含糊其辭的到,「沒什麼。」

  霍繁簍笑了笑。

  七月下旬時他們便到了太原,霍繁簍不停的數著銀票:「跟他們一起,總算有點好處。這錢我們存著,等入京後開醫館用。」

  「這點哪夠。」張丙中道,「京城寸土寸金,你想在稍微好點的地方租個鋪面,半年的租金沒有兩千兩是斷斷拿不到的。」張丙中很不高興和趙勛他們一起,可他沒什麼選擇,又怕遇到危險,忍的很辛苦。

  霍繁簍愕然,低頭看看手中的銀票,又眯著眼睛盯著走來走去吹著風的吳孝之,冷笑著道:「不怕,我們還有五百兩黃金!」

  他們要是賴帳,他一定讓他們付出代價。

  「霍大夫。」周錚提著個包袱過來,「在路上給你們買的棉襖,天氣漸冷,小心受寒。」

  顧若離接過來道謝,周錚笑道:「都是自己人,客氣什麼。」便走開了。

  「不准穿。」霍繁簍咕噥著將顧若離的衣服拿出來丟在一邊,又將張丙中的丟給他,「我和阿丙穿就好了,你的,等到太原我給你買。」

  顧若離將衣服撿起來:「你發什麼瘋,人家好心買了,你丟了豈不是費錢。」

  「天還不冷,你著急個什麼勁兒。」霍繁簍奪過來塞進包袱里,「說好了,你穿什麼得聽我的。」

  顧若離懶得理他。

  等到了太原城裡,霍繁簍果然抱了幾套衣服回來,而周錚送來的那件顧若離再沒見過。

  八月十五的前一天,他們到了通州。

  通州和顧若離想像中一樣,人流熙攘,絡繹不絕,他們上岸,方停下便有八輛添金漆掛帷幕的奢華車隊過來,浩浩蕩蕩的停在他們面前,隨即從車裡下來一人,弓著腰步子極快極促。

  趙勛負手而立看著來人。

  「七爺!」來人從馬車裡下來,瘦瘦小小的,穿著草綠色的錦袍,戴著少見的官帽,手中提著一桿浮塵,跪在趙勛跟前,聲音又尖又細,「王妃知道您今天到,特意派奴婢在此等候,車馬已備好,請您上車!」

  是榮王府的內侍!

  「原來長這樣啊。」張丙中盯著那個內侍打量,「像個女人一樣!」

  霍繁簍踢了他一腳:「別跟沒見過世面一樣,丟人!」

  「就你見過世面。」張丙中不服氣,「等會入京了,我看你眼珠子會不會掉下來!」

  兩個人爭著,那邊趙勛忽然轉眸過來,看向顧若離。

  ------題外話------

  桂枝湯,是解表藥。

  理中湯,溫中補虛。

  意思是一步一步深入,漸漸滲透,哈哈哈哈。

  所以今天換了一卷了,有點故弄玄虛的感覺啊,不管了,這是一個沒有文化的人故意裝高深的嘴臉,你們可以忽略。

  PS:我是專職碼字,就靠這個混飯吃,所以,不求送花送鑽,只求你能來正版閱讀,是支持是肯定,更是我所有動力的來源。

  群波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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