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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後,祺王府里打掃書房的下人們瞧見王爺樂呵呵的在賞玩手中一方硯台,據總管說,那是宮裡悄悄送來的,還附了一張明黃紙箋,王爺接時他在一旁偷偷瞧了,只見上面龍飛鳳舞“對的好”三個大字,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來。

  平靜的日子過的飛快,轉眼到了六月,朝中又開始忙了起來。畫兒心中也是有事的,那日祺王的下聯一對出,聽到的內侍女官們都暗笑,卻觸動了她心中一件事情。本來床第之事,聖景帝節制溫柔,自那日“牡丹事件”後,他卻越發放肆起來。她心知為何,皇室子嗣傳承,本是一件大事,德妃事件追根究底,也是因此而起。她再沒喝過避孕的湯藥,卻也沒有調養過體質,只是每日的膳食她瞧的出來,都是精心安排的。她已經是貴妃了,若生下皇兒,封后便理所當然。帝皇於這件事上的心思卻是不難揣度,她看在眼裡,也不去挑明。一切順其自然罷了,這種事情,原是要看天意的。

  今年的六月,老天打定了主意不讓人安生。剛入中旬,暴雨連降,春江的水開始漲了起來,就連碧玉江的水位也跟著漲了。植樹種糙,是長遠的大計,於短時間內是看不出整體效果的,以工代賑的計劃,卻是又起了作用。青海郡的節度使沿用了去年的方法安置災民,倒也沒有出什麼差錯。朝中雖忙,但一切都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日子在繁忙的事情中流水一樣的過去,七月的下旬,春江的水位慢慢的退了下去,終於退到了正常的位置上。人們都鬆了一口氣,青海節度使親往京中向聖景帝回稟水災後的情況。

  畫兒隱在明黃的簾幕後,她知道這位青海節度使是一位廉政愛民的好官,也聞名已久,從簾後暗暗的打量出去,只見他形容黑瘦,雙目卻炯炯有神。他是一方封疆大吏,聖景帝優容,賜他坐了,有條有理的稟告來。畫兒看了他容色,滿足了好奇心,便依舊往簾後坐了,自讀起書來。

  突然,青海節度使口中一個字眼竄入她耳中,畫兒忙放下書本細聽,越聽越是心驚害怕。待那青海節度使回奏完退了出去,她仍坐在那裡,思索著自個兒聽到的消息。

  這日晚上,承乾宮中,自元宵夜事件解決後,琴瑟和諧的帝皇和貴妃第一次發生了爭執。

  流行性出血熱,簡稱“出血熱”,是水災過後最容易流行的疾病之一。病人主要發熱,出血,腎臟損害。患病初期似感冒樣,體溫可以高達四十攝氏度,典型的症狀是三痛(頭痛、腰痛、眼眶痛),三紅(面紅、頸紅、胸紅),出血(皮膚有出血點,吐血,大小便帶血),少尿。嚴重者還會出現抽搐,胡言亂語。畫兒坐在車上,心中默默的念著現代的醫學教科書上,自己背的滾瓜爛熟的東西。這種病,原是出血熱病毒隨著老鼠的唾液,排泄物排出,污染水和食物,傳入人體而得病的。因今年水災實在太大,淹沒了道路,賑災的糧款沒有及時到青海,災民們便到處尋找食物。人飢餓到了極點時能“易子而食”,何況老鼠呢?於是這種疾病在青海郡散播開來,許多災民都患上了這樣的病症。患病的初期極似感冒,病人和大夫當成風寒醫治,便延誤了時機,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那日她在簾後,聽到青海節度使的稟奏,心中大驚。這分明是流行性出血熱,這個時代的醫療技術落後,大多的大夫將之當成了風寒。這是傳染病呵,若在現代,好辦的很;可是在這個時代,殺傷力不下於一場戰爭。這一場意外的事件,勾起了她心中的志向。當初學醫,就是為了要救人治病,讓更多的人幸福安康。如今自己得到了幸福,得到了愛情,但自己的一身所學,難道就要埋沒在這深宮裡嗎?像那些貴婦人一樣,錦衣玉食,奴僕成群的過一輩子,然後在年老的時候回憶自己年輕時的才情,年輕時的理想,這樣的日子,她過不來。那日晚上,她向聖景帝請旨出京,帝皇大驚,堅決不允。她知道他在擔心,不但在擔心她一去不回,更在擔心她出什麼意外,再被人刺殺,或染上那種病症。兩人僵持了幾天,最後她威脅他說,如果他不許的話,她就自己想辦法,反正自己也不是沒有落跑成功過。帝皇最終讓步了,畢竟與其讓她自己去,還不如讓她處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畫兒依舊穿了男裝,帶了晴霜晴雪,龍騎尉最精良的三百武士護著她出了京。他沒來送行,仍舊在生氣,她只在心裏面感嘆,平日裡多麼成熟威風的帝皇,於此時卻如同一個孩子。一絲絲的感動湧上心頭,他不高興,仍是讓她去了,還給了她最大的方便和權力。縱然她清楚跟來的龍騎尉須每日向他通報她的情況,也不那麼在意。眼看日夜兼程,要到青海郡,畫兒打一打精神,此刻最重要的,是那些青海郡患病的災民,他的子民們。

  滅鼠,消毒,診病,熬藥,將治療出血熱的知識寫成了官府的告示,已經先從京中返回的青海節度使極為配合,命人抄寫了幾千份分發到了災民的手中。畫兒每日裡忙的要命,卻再沒有空來東想西想了。晴霜晴雪極為小心,出血熱病毒最怕的是高溫,畫兒用的物品,全都煮過蒸過了才送來。龍騎尉們知道自己護衛的是何等尊貴人兒,每日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統領上官鋒更是每日畫兒走到哪裡就跟到哪裡。上京每隔一日便有信來詢問貴妃近況,聖景帝捱不住相思之情,也寫了信來。他每日裡繁忙不下畫兒,縱然那信上只有短短几行字,也是情之所衷,心之所系。

  畫兒每天給人診病,幫著青海節度使分發糙藥,教導災民們如何消毒,青海郡病人眾多,她忙得有時一天三餐吃不到兩頓,卻並不覺得餓,只專心做手頭的事情。隔幾天上京來書信,便急急忙忙搶去看了,然後壓在枕下,當寶貝一樣。晴霜晴雪偶爾取笑兩句,看她和聖景帝情深,心中自也高興。如此過了一個半月,來義診的病人慢慢少起來,先前患病的人也漸漸的好了,眼見青海郡大勢已定,上京早就來了催著回去的書信旨意,上官鋒也提了好幾次,畫兒只想著恐臨頭有變,待節度使將善後的事情全處理完,再走也不遲。

  這一日又接到上京的書信,字裡行間可見聖景帝情意,焦灼的情緒在盼著她回去安撫,畫兒心中感動,想著再過幾日,便回京罷。這日晚上枕著那一疊的書信睡的香甜,夢中卻出現了那一年,白伯伯在紫藤花下教她張愛玲的景象,忽而又到了海邊,那一群撫養她長大的人慈祥的笑看著她,揮手將她送入海中。再醒來時,已是淚濕枕畔。

  畫兒又迷迷糊糊的睡去,直到晴霜來喚方才醒來。用過了早膳,帶了眾人往義診的地方走去,見路正中間一隻血肉模糊的鼠屍,她本來心口便不舒服,此刻再忍不住,跑到路邊吐了起來。眾人擔憂之極,畫兒卻愣在那裡,直如一道雷劈過。這一個半月,忙得昏天暗地,竟沒有注意到,自己身體的變化。月事,已經接連有兩個月沒有來了。

  畫兒站在那裡,迎著眾人焦急的目光,卻微微的笑起來,這下,不想走也得走了。

  眾人領了貴妃的懿旨,收拾了東西準備上路。畫兒命不要急,慢慢做就好了,她累了一個半月,也是需要休息的。若是以前,她不會顧忌自己的身體,但是現在不同了,當一個人擔負著另一個人的生命時,總是萬分小心的,何況她又是個醫生。

  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有身孕了,只是覺得,應該第一個知道的,是孩子的父親。但是,這個孩子的父親,已經有七八天沒有書信來了。她擔憂著,不會是上京出了什麼事情吧?心思一分,竟然在給人把脈時怔在了那裡,病人叫了兩聲,她才回過神來紅了臉,不好意思的道了歉。待看完了最後一個病人,她帶著晴霜晴雪和護駕的龍騎尉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卻瞧見院外站了一個人來,正遠遠向她行禮致意。高遠!他怎麼會在這裡?

  心中湧起一個可能,畫兒拋下身邊的眾人,跑到院前,也顧不得叫起,一把推開了院門。熟悉的俊臉上有著些許的疲累,笑看著她——又是那個眼神,晚霞映在臉上,飛在心中,畫兒怔怔的站在那裡,耳邊響起了當年,白伯伯在紫藤花下念張愛玲時那溫柔的語聲。

  “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唯有輕輕的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裡嗎?’”

  窗外月光從木格子內流瀉進來,灑了一地的銀白。聖景帝擁著懷中熟睡的人兒,輕輕在那烏髮上落下一吻。看她睡的香甜,暗香浮動,帷帳半掩,一片寧靜。他正想合眼睡去,懷中人兒卻迷迷糊糊的睜眼,懵懵懂懂的說了一句:“靖璽,幸好你姓秦!等生了下來,我要叫他秦始皇!”說完便又沉沉睡去。

  這秦始皇又是誰?帝皇腦海中剛掠過這個問題,便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竟呆在那裡,心中又驚又喜,想向她確認是不是那個意思,卻又不敢叫醒,直輾轉反側了一夜,未曾合眼。

  窗外月娘笑彎彎的看著,煙火人間,風光無限好呵!

  聖景十二年四月,御花園中第一朵牡丹綻開時,承乾宮皇三子降生,帝皇欣喜若狂,大赦天下,貴妃依皇室輩份排行,取名“秦瀟海”,即是後來的輝景帝。

  聖景十二年九月,帝皇下旨,後宮嬪妃皆無子女,願出者以厚禮遣嫁,放六宮三千粉黛,引起朝中一片波瀾。仍是那一句“朕之家事與卿何干”,堵了文武百官的嘴。

  聖景十三年三月,帝皇要舉行隆重的封后大典,聖景帝親自祭天,告宗廟,詔令天下,百官命婦朝賀,坤寧宮終於將有女主人了。

  “我能不能不穿這個?”畫兒又一次驚恐的瞪著桌上的朝冠禮服,太可怕了!十二層的都已經把人折騰的夠嗆,更何況這是十六層的!

  “姑娘忍一忍,馬上就好了。”晴霜晴雪在一旁勸著,這若是換了別人,還不欣喜若狂的穿上了,偏是自家姑娘,每一次都跟忍受什麼酷刑似的。三人正在那裡僵持著,聖景帝祭天回來,趁著這個空檔往承乾宮來。

  “靖璽,能不能不穿這個呀?”畫兒一見他來,急忙奔過去,現在只要能不讓她穿那可怕的禮服,怎麼樣都成。

  聖景帝看她仰起小臉慘兮兮的神態,心中愛極,但這是他籌備已久的封后大典,是正經的事兒,不能馬虎的。“忍一忍,馬上就好了。”他溫言軟語的哄著。

  “你的說辭怎麼跟她們的一樣。”畫兒泄氣,看來還得受一天的罪。

  “別皺眉,看畫好的眉都暈開了。”聖景帝抬起她小臉瞧一瞧,攬她到妝檯前,撿了眉筆為她掃上淡淡兩道遠山:“看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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