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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許點!”畫兒心中本也煩悶,此時又氣又急,將手中火石往地上狠命一砸,也大聲喊著。眾人再想不到一向溫和的貴妃今日竟這般桀驁,都愣在那裡,卻見畫兒砸了火石,臂肘重重撞在八寶格上,八寶格一陣搖晃,上面一匹玉石馬掉下來,正砸在畫兒肩頭。她眼一閉,頓時疼暈過去,聖景帝再顧不得別的,急忙搶上去抱了,眾人亂成一團,帝皇便吼著“傳太醫”,便抬頭一瞧,卻見繡兒已嚇得癱跪在那裡。

  從昏迷中醒來,只覺得肩膀一陣劇痛。她自己是醫生,知道這樣的傷是無礙的,只休養些日子,便會好了。睜眼卻見他守在床邊,手中握著那個裝了糖果的荷包,只看著她。那個眼神,她是認得的,被太后罰跪暈倒之後醒來,她看到的就是那個眼神。繡兒還是說了,她嘆了口氣。

  常聽人說,人臨死前,今生的一幕幕會像放電影一樣在腦海中重現,她知道自己沒什麼事兒,那些畫面,那些事情卻還是在心中閃過。

  那年,白伯伯休克在路上,她嚇得大哭,從此決定了一生的事業。

  那天,在醫院裡接到那個電話,她心中歡喜,要回家了。

  香山上滿山紅葉,碧霄朗朗,她在那裡走進了另一個時空。

  七絕谷里,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博雅樓,江南好,承乾宮,昭陽殿……宮中風雨險惡,慈恩寺中的刺客,長慶宮前的青石路,琺瑯爐里的銀絲炭,都一一閃過眼前。

  故國三千里,深宮二十年。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一句句宮怨在發黃的線裝書上觸目驚心。

  可是這些,都淡去了,淡去了,最後鮮明的,是那個眼神。一直一直的定格在那裡,那個眼神看著她,盯著她,祈求著她。

  她心中的惶恐,不安,委屈,難過,甜蜜,寧靜一齊涌了上來,輕輕的撫上了他的眉頭,千言萬語卻淡成了一句數不盡的嘆息。

  窗外,綠柳已抽了新芽。

  夢魂不到關山難

  東城漸覺風光好,彀皺波紋迎客棹。綠楊煙外曉雲輕,紅杏枝頭春意鬧。

  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無論在哪個時空,春天都是為人所喜愛的,萬物生發,糙長鶯飛,繁花滿樹,美不勝收。大自然的生機與繁衍,盡在這一季節,無論奼紫嫣紅還是滿目新綠,都在這一季過去之後歸於平淡,在夏的酷熱,秋的蒼涼,冬的嚴寒中等待來年的燦爛。畫兒放下筆,看向窗外的春日美景,微笑著——大自然生生不息,便在於此吧?

  聖景帝見她望窗外若有所思,便也放下手中的摺子走過來。兩人云開月明之後,他並未將乾清宮與承乾宮的明黃簾幕撤去,依舊將她帶在身邊,只是不再為鎖住她,而是不能容忍有片刻的分離。曾見她寫一首《鵲橋仙》,當時只讚詞句婉麗,情意深長,現下只覺得,那“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真是胡說!兩情相悅,必是想時刻瞧見對方容顏,恨不得揉進了自己的骨血里,到哪裡都帶著才好。想來那寫詞的人必定是因為自個兒和情人不得團聚,反寫下這樣的詞句來安慰內心寂寥,真是吃不到葡萄反說葡萄酸的!帝皇走到畫兒身旁,見她神情愉悅,便笑問道:“有什麼好事兒如此高興?寫著字也笑起來!”

  畫兒回神笑答:“也沒有什麼,只是瞧著窗外春日美景,心情好罷了。”聖景帝聽她如此說,便放寬了心緒。銀絲炭之事,已經水落石出。祺王領了旨會同錦衣衛徹查此事,循線追查,竟查到了秋涼殿!德妃一見祺王奉旨來傳詢,神情平靜,供認不諱,情知難逃一死,便當場服毒自盡了。她自進宮來,本想不爭寵不奪愛,平平靜靜將這一生過了。誰知為帝皇誕下兩位雙生皇子,她知道宮廷內為著帝位傳承,腥風血雨接連不斷,即使是沒有繼承權的雙生子也是沒有法子逃過的,便打定了主意先下手為強。她生母是一位名醫之女,自幼教她醫道,幸而帝皇臨幸嬪妃後皆賜蕪子湯,畫兒初進宮時體質也差,方逃過一劫。長慶宮之事,聖景帝下旨斥責太后,她聽著那旨意,方知兒子繼承皇位無望了,便拼個魚死網破,聯絡了宮外家人,一邊用望舒糙害了畫兒,一邊用刺客死士要刺殺祺王,誰知暖爐上金烏花讓畫兒又逃過了一劫。

  畫兒知道事情始末後,心中感慨萬千。想起長慶宮初見德妃,她安嫻高雅,秋水盈盈之態,也不免有些難過。聖景帝知她心中所想,便也放了德妃家人一馬,只抄家流放,否則這等大罪,是要誅九族的。今日瞧畫兒心緒好轉,他才放下心來。

  “來。”聖景帝攬起她,走到御案邊上,打開了那始終放在上面的明黃錦盒,見裡面除了那把竹骨摺扇外,還多了一張字紙,一個荷包。那個荷包她認得,是元宵夜他猜了燈謎,得來的獎品糖果給她,她盛在了裡面。拿起那張字紙,卻是自己秋雨夜寫的《虞美人》,當時只是有感而抒,今日再看後面的小行書落款,不由微微發窘。

  “‘蔣竹山聽雨,自傷身世;今我聽雨,亦有一番滋味。’畫兒,當日你聽雨,是什麼滋味?”聖景帝低低笑問,卻見畫兒俏臉發紅,拿著那字紙跺跺腳:“你這人好沒意思!不吭聲就拿了人家的東西不說,還拿話來堵我!索性將這紙撕了乾脆,省得你再問來問去!”說著作勢便要撕了那字紙,聖景帝忙小心翼翼搶過來,依舊折了放在那錦盒中,向她笑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這麼好的句子,撕了太過可惜。”畫兒越發羞惱,由著他自個兒去陶醉了。

  帝皇重又攬過她來,卻將御筆遞在她手中,握了她的手,在雪白的宣紙上揮毫落筆——“秦靖璽”,三個極漂亮的隸書,畫兒瞧著那字,眼淚湧上眼眶,卻微笑著回頭,柔聲喚了“靖璽”,聖景帝低低應了,兩人相視而笑。

  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

  三月天氣清新,和風徐徐,春風剛拂人間,此時糙色嫩青,反比四五月春盛之時更為可愛。畫兒到了此時,心中真是感慨萬千。去年她也是在這陽春三月進宮,當日裡心中淒涼,如今卻喜樂安好,一樣的時節,不一樣的心境,看著景物竟也是不一樣的。她入宮已有了一整年,除了慈恩寺上香與元宵夜賞燈,竟是一步也沒有出過宮門。她本不是可以悶在深閨的女子,勉強在宮中安分待了一年,也只是因為心中眾多煩悶情結,不過敷衍而已。如今心結已開,活潑的心性慢慢出來,見這等春景,又如何能按捺得住呢?因此央求了聖景帝,讓她出宮踏青去罷。

  聖景帝本來因慈恩寺與元宵夜之事,心有餘悸。畫兒知他心中所懼怕,也不去惱,只笑嘻嘻的說,他若不放心,可以一同去,多一個人也是無所謂的。聖景帝聽她拿話來氣自個兒,不由又是好笑又是惱,摟她在懷裡狠狠憐愛一番,只弄得她嬌喘噓噓,衣襟凌亂。若不是當時大臣們都在乾清宮外等叫起,斷不會饒了她去。三月三日這一天,正好微雨初晴,風光明媚,帝皇與貴妃輕車微服的出了盛陽門,往上京城郊而去。

  春江本來支流眾多,有一條最長的支流流過上京,宮中金水河,太液池水皆自這條支流引來。因它流經國都,故而人們稱之為“京河”。有些文人雅士,見這支流雖不如春江那般波瀾壯闊,但小巧蜿蜒之姿,也頗為美麗,河水碧綠,岸邊植滿了楊柳,便又叫它“碧玉江”,甚是風雅。如今陽春三月,碧玉江邊踏青的人們眾多,黃髮垂髫怡然自樂,少年少女們趁著這個時機,或幽會,或傳情,人們即使撞見了,也只一笑而過罷。這樣的時候,誰沒有過呢?

  車子慢慢的行著,畫兒撩起車簾,瞧著路邊的行人風景。但見百姓安樂,京師繁華,平凡人家也其樂融融,看到高興處,便不自覺露出了笑容。聖景帝在一旁瞧著,不想讓她俏臉被別人看了去,便一把將她抱到了膝上。畫兒一驚,隨即反應過來,掙扎著讓放她下來,聖景帝卻說什麼也不肯放手。她沒奈何,只得任他抱了,下車時被晴霜晴雪和高遠瞧見,他們雖沒什麼表情,但她知道,自己一定被笑話了!都是他!都是他!都是他!畫兒狠狠的瞪了聖景帝一眼,看準了他衣袍下的地兒,狠狠一腳踩了下去。聖景帝自幼習武,反應敏捷,哪能輕易讓她踩了去?含笑迅速無比的一挪腳,順手一托,畫兒已落在他臂彎,那一腳自然也落了空。

  旁邊晴霜晴雪和高遠看在眼裡,卻再忍不住的,面上忍笑,被畫兒瞧見,越發不好意思起來。聖景帝忙警告的瞪了他們一眼,溫言柔情的哄了畫兒迴轉過來。眾人漫步行在碧玉江畔,綠柳春風,煙波徐徐,耳邊傳來人們笑語,兩人攜手而行,只覺心中萬般美好。

  眾人站在江邊向江山看去,但見碧水濃綠,楊柳垂枝,江山艘艘畫舫小船,風光無限好。正說笑間,突然見江邊踏青的人們都向一處跑去,集中在岸邊朝江上指點。聖景帝心中疑惑,命人去探,卻回說是明王殿下帶了遠客來踏青遊玩,此刻正在江上畫舫中,百姓們知道了,都來圍觀,期望著可以看到傳說中逐出夷狄三千里的威武王爺。聖景帝聽了一笑,命人去傳旨與明王,若不妨事的話,便出來見一見百姓,也昭示天家威嚴,畫兒也命將今日帶出來的貢品瓜果送與明王宴客。今日本是微服,跟來的女官也只有晴霜晴雪,晴霜便留下照應,高遠和晴雪一個領了聖旨,一個捧了帝皇賜下的瓜果,劃了小舟往明王畫舫而去。

  其餘人在岸上,半晌兩人回來,回說明王待百姓散去,便來謝恩。看兩人神色,高遠面上似有笑意,晴雪卻面色尷尬,在這裡也不好問,畫兒只在心中疑惑,晴雪一向大方活潑,為何今日面上顯出這樣神態來?過了一會子,人群漸漸的散去了,明王來請了安,畫兒對這位開疆裂土的王爺,心中也很是好奇的。她雖入宮一年,但並未和祺王明王如此近的接觸過。只是那年長公主回京,她遠遠在樓上瞧見明王治軍嚴整,白馬白盔的英武之姿,如今瞧明王英俊年少,氣度不凡,也在心裡暗暗讚嘆。

  明王見過了聖景帝,便趨向她謝賜瓜果。畫兒瞧著這位戰場上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王爺,和女性說話時竟是極羞澀的,俊臉暗紅,不由在心裡好笑,暗道此人真是可愛。誰料更精彩的還在後面,一句簡短的謝恩詞他竟說的結結巴巴,頭也不敢抬,身上玉佩“咚”一聲掉在了地上,畫兒忙命晴雪替他撿起,明王慌慌亂亂,連玉佩也接不穩了,又掉在了地上,這一次那可憐的玉佩可沒逃過這一劫去,摔得粉碎。晴雪面上也極是尷尬,羞紅了玉臉,慌忙退回了她身後。畫兒覺得事情不對,但也沒有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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