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海船疑惑,包子立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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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元歌有些緊張地朝後稍稍退了一步,這位九殿下,總是給她極強的危險和壓抑的感覺。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那雙眼眸在掠過她時,微微地亮了一下,然後嘴角多了一抹笑意,就好像……。就好像毒蛇瞄準了獵物,然後藏起陰冷的眼,只露出五彩斑斕的身體,等著獵物上鉤。

  她……應該沒有得罪過這位九殿下吧?

  如果說,宇泓哲出現在落英園時,眾女是驚嘆外加敬畏愛慕的話,宇泓墨這一出場,卻讓眾人直接陷入了呆滯。偌大的院落,在這一瞬間,似乎全然停滯,連呼吸聲也不可聞,只剩下風呼嘯的聲音,以及花瓣落地的細潤聲音,幾乎所有人都震驚在宇泓墨的美貌中,無論是第一次見,還是第無數次見到。

  葉問卿早就聽到聲音時,就呆愣住了,這時候更加難以自控,不自覺地朝著宇泓墨走去,嬌聲道:「九哥哥!」

  伸手想要去攬他的手臂。

  「問卿妹妹好!」宇泓墨微微一笑,柔聲道,卻無視她伸出的手,逕自朝著斗畫的八角重樓亭慢慢走去。

  宇泓哲咳嗽一聲,很是不滿宇泓墨這樣震驚全場的出場方式。

  這一生咳嗽,也喚醒了綰煙公主的神智,微笑道:「九皇兄,你又來遲了,該罰!」

  「不該罰,你們該謝我才是!」宇泓墨眉眼微舒,似有意似無意地掠過裴元歌,唇角彎彎,「我故意來吃,是為了綰煙妹妹和在場的眾位美人有表現自己美麗的機會,不然……」悠然一笑,黑曜石般的眼眸光澤閃爍,「有我在,只怕眾位都要黯然失色,豈不要怨我一介男子,跟她們爭這風頭?」

  這話說得很有些自戀自負,但在強大的事實面前,眾人啞口無言。

  他這一出場,的確將在場眾人都壓得黯淡無光了。

  以宇泓哲的自負自傲,面對這樣的話,也無可辯駁。

  「對了,方才隱約聽到五皇兄和綰煙妹妹似乎在爭一幅畫,不知道是什麼畫如此驚世駭俗,讓兩人這樣相爭?是綰煙妹妹斗畫裡出來的作品嗎?」宇泓墨說著,目光悠然環顧,瀲灩出無數的風情,很快凝定在那副白練上,「踏花歸去馬蹄香,這種風流辭藻,像是五皇兄的手筆吧?嗯……。踏花歸去馬蹄香,」掃過宇泓哲手中的畫作,目光微微一凝,「五皇兄手裡這幅畫倒是有點意思,不知道是誰所作?」

  綰煙公主嫣然笑道:「是這位裴四小姐所作。!」

  「裴元歌,是你啊!」宇泓墨彎唇一笑,「難道說五皇兄和綰煙妹妹所爭的就是這幅畫?五皇兄,看你拿在手裡捨不得放下的模樣,不知道舍不捨得讓小弟一觀呢?」

  宇泓哲不願失了風度,遞過去道:「九皇弟請看!」

  接過畫卷,宇泓墨雙手展開,走到亭子邊上,臨水而立,細細看著,道:「的確是好畫,難怪五皇兄中意——」正說著,突然「哎呀」一聲,雙手一松,畫卷立刻隨風飛走,在空中打了個轉,飄飄然落在亭邊的湖水中,雖然是上好的宣紙,但被碧綠的湖水一浸,顏料和墨跡都迅速地暈染開來,很快變成一堆紅紫黑各色混雜的墨團,在吸足了水之後,慢慢地沉了下去。

  一幅好畫,就此毀於旦夕。

  宇泓墨回頭,表情很無辜:「五皇兄,不好意思,手滑了下,沒拿住!」

  以宇泓墨的武功,在畫落水的一瞬間都能夠重新救起,又怎麼會拿不住區區一卷畫軸?分明是見他喜愛,便故意毀損,藉機挑釁嘲弄他!宇泓哲心中的怒焰「騰」的一下冒了出來,卻不好就此發作,雙眼冷冷地盯著宇泓墨,緩緩道:「這幅畫可是裴四小姐的心血之作,被這樣輕輕毀損,九皇弟不覺得太過了嗎?」

  「這樣啊,」宇泓墨渾不在意地聳聳肩,目光微微一錯,「喂,裴元歌,你覺得我太過了嗎?」

  裴元歌立刻道:「小女不敢。」

  何止沒有覺得他太過,如果他不會男子,現在不是大庭廣眾,她簡直都想抱著他親一口!

  太感謝了,這畫毀得太好了!

  「五皇兄你看,她不覺得我過分。」宇泓墨像是鬆了口氣,悠悠然笑道。

  宇泓哲幾乎要被他這種行徑氣得發瘋,一字一字道:「她只是不敢,不是不覺得你過分!」

  「哦?這麼說,裴元歌你沒把話說清楚啊!那你就再清清楚楚地告訴五皇兄,對於我不小心毀了你的畫,你到底是什麼看法?可以隨便說,有公正無私的五皇兄在這裡,他一定會為你做主的,不用擔心會被我報復!」宇泓墨故意咬重了「不小心」三個字的音,末了又刻意點出「報復」。

  很顯然,如果裴元歌敢說她介意,絕對會被他報復!

  這種明目張胆的威脅,讓宇泓哲更加想要吐血,怒道:「九皇弟你是皇子,她一介弱女子,怎麼敢說介意?你又何必故作姿態,這樣威脅她?」

  「我說了不小心,五皇兄不信;裴元歌說她不介意,五皇兄也不相信,這可如何是好?」宇泓墨狀似苦惱地道,以手撐頷,很無辜地道,「要不,我畫一幅畫賠給五皇兄?或者,五皇兄把我關入京兆府,大刑伺候?還是五皇兄有更好的建議?」漫不經心的神態,湛然含笑的眼眸,以及微帶嘲弄的眼眸,無不透露出他的心思。

  很顯然,他就是在故意挑釁宇泓哲,而且正努力地火上澆油。

  宇泓哲雙手緊緊握拳,怒氣滿胸。宇綰煙在旁邊看得有些擔心,怕他一時控制不住發作出來,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被他這一拉,宇泓哲也稍微冷靜了下,如果他為了這種小事發作,那好不容易在文官中建立起來的溫文爾雅,溫厚純善的名聲就全毀了,勉強一笑道:「九皇弟說笑了,一幅畫而已,只要裴四小姐不介意,為兄又怎麼會跟你計較?」

  宇泓墨擊掌,狀似慶幸道:「那就好,我知道,裴元歌你一定不會介意的,對不對?」

  這種情況下,裴元歌哪能說「不」,乖乖地點點頭。

  宇泓墨嘴角又彎出一抹笑意,這時候倒是裝的乖巧!就像上次在皇宮見面時,乖巧得跟柳貴妃養的那隻波斯貓似的,毛絨絨的柔順可愛,私底下卻那般張牙舞爪,咬了他一口,跺了他一腳,後來還揍了他一頓,這口氣,今天應該能出出了。接下來,看他怎麼整治這隻利爪利牙的小貓咪!

  當然,對於其實是他先私闖人家的閨房,又偷窺人家浸泡溫泉這個事實,宇泓墨早就選擇性遺忘了。

  眼看主子受窘,跟著宇泓哲一道過來的一位藍衣青年眼珠子轉了轉,看似解圍,實則刁難地道:「九殿下來得正好,剛才大傢伙正在仙境桃源里吟詩作賦,九殿下不防也來試試?以九殿下的高才,想必能夠技壓群雄,獨占魁首,我等正準備聆聽九殿下的傑作!」

  誰不知道這位九殿下戰功彪和,文采卻是尋常,從沒聽說他有什麼詩作。

  相反的,五殿下卻是才華橫溢,在文士清流中素有才名,這次斗詩,又是五殿下獨得魁首。九殿下素日裡囂張放肆,方才連五殿下都折辱了,這次也要讓他嘗嘗丟臉的滋味!藍衣青年不壞好意地道:「九殿下來得晚,有些吃虧,這樣好了,不限題目,不限韻律,不限體裁,讓九殿下恣意發揮,務必寫出最好的詩來!」

  給予他如此大的自由,若寫出的詩詞還是不堪入目,看他以後還如何在文官中立足?

  宇泓哲也終於抓到轉機,微笑著道:「九皇弟名為墨,想必不但精通舞刀弄槍,舞文弄墨也是一把好手。不如趁今日這機會,讓眾人都瞧瞧九皇弟的文采。」

  宇泓墨微笑著看著兩人,哪能不明白他們什麼心思?

  廳內一陣沉默,就在宇泓哲和那藍衣青年的笑意越來越明顯,越來越透著一種得意和挑釁時,宇泓墨終於看夠了戲,霍然起身,拿起畫台上的墨筆,沾足了濃墨,在雪白的宣紙上筆走龍蛇:「絕頂峰攢雪劍,懸崖水掛冰簾。倚樹哀猿弄雲尖。血華啼杜宇,陰洞吼飛廉。比人心,山未險!」筆跡酣暢淋漓,帶著眾所未有的狂放恣肆,劍拔弩張得正如同他這個人。

  這首詞若只有前面幾句,那只是單純地寫景,最多只能算佳作。

  但加上最後一句「比人心,山未險」,前面所有的描寫就都變成了幌子,只為了襯托最後一句點睛之句,一下子將整首詞的意境拔高了一大截,從佳作變為傑作。而「比人心,山未險」這句話,似乎又在諷刺藍衣青年和宇泓哲的險惡用心,情景交融得天衣無縫。

  宇泓哲和藍衣青年一時間都有些面色蒼白。

  見他們這個模樣,宇泓墨終於大笑起來:「翰林院孫學士,我這首詞呢,是為了告訴你,人心險惡超乎你的想像,別傻乎乎的人家說什麼你就信什麼!我說我不善詩詞,你們就真以為我不會寫詩詞?白痴!」說著,又縱聲長笑,行跡灑脫地離亭而去,「不必評我這首詞了,我知道,但凡有五皇兄參加的詩會,五皇兄必得魁首,這是規矩,我懂得。所以不會跟五皇兄爭這風頭!哈哈哈哈哈…。」

  一身紅衣如火,狂妄恣肆地朝著門口走去。

  他話中的「白痴」,看似在嘲罵那位孫學士,實則是在罵宇泓哲,尤其最後幾句,「必得魁首」「規矩」云云,似乎是暗指宇泓哲文采尋常,只不過身為五殿下,皇室嫡長子,眾人畏懼逢迎才會推拒他為詩作魁首。宇泓哲只聽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再也按捺不住,臉色鐵青地離席走人。

  宇泓墨卻是走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朝著亭子的方向招招手:「裴元歌,你過來!」

  「我?」裴元歌愣了好一會兒,才疑惑地用手指指著自己道,滿臉詫異。

  「對,就是你,過來!」

  裴元歌下意識地感覺到危險,不但沒向前走,反而後退一步,警戒地道:「九殿下有什麼吩咐?」

  嗯,這幅模樣,就好像是渾身的毛都炸起來的貓咪。宇泓墨饒有興趣地看著,微笑道:「我的吩咐就是,你,給我,過來!」一句話截成三段,微微拖長的聲音中帶了明顯的不悅和威脅。

  裴元歌無奈,只能冒著眾人的越發鋒銳的目光,慢慢地磨蹭著走了過去。

  溫逸蘭也察覺到不對,雖然也有些害怕宇泓墨,但想到見死不救,未免有失朋友義氣,咬咬牙跟上去,挽住裴元歌的手臂,跟她一道上前,緊張地道:「九殿下有什麼吩咐?是不是想逛園子?我這就安排人領著九殿下四處逛逛,那邊院子裡有假山流水,很僻靜,風景很——」

  「不用了。」宇泓墨很直白地打斷她,很溫和地道,「溫小姐能不能迴避下?我有話想單獨跟她說!」

  「有什麼話——」

  「溫小姐!」宇泓墨再度打斷她,眼眸微眯,透漏出十足的危險氣息。

  溫逸蘭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裴元歌扯了扯她的手,微微搖搖頭,示意她不要再插手了。雖然不知道宇泓墨找她什麼事,不過多半不是好事,而這位九殿下喜怒無常,難以捉摸,溫逸蘭個性直率,天真單純,若惹到了他,恐怕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還不如自己見機行事!

  示意溫逸蘭離開,裴元歌沉靜地道:「九殿下有何吩咐?」

  這會兒工夫又冷靜下來了?宇泓墨越發覺得有趣,低聲道:「這裡人多,我們換個地方說話。乖乖地聽我的話,有你的好處,不然……。」頓了度,卻沒再說下去,想起溫逸蘭剛才指著說有假山流水園子的方向,當即領先走了過去,聽著後面輕盈的腳步聲,嘴角彎起的弧度越來越大。

  沒走多久,果然看到一處院門入口,進去後假山嶙峋,流水淙淙,十分僻靜。

  宇泓墨滿意地找了個幽靜的地方,在溪水邊撿了塊乾淨的長石坐下,看著乖巧柔順地站在身邊的裴元歌,心情一陣大好,指了指對面的石頭,笑著道:「坐吧!」

  「小女不敢,」裴元歌只想儘快結束此事,「九殿下有話,請儘管說吧!」

  宇泓墨眼角微眯:「我說,坐!」

  隱約察覺到一股危險的氣息襲來,似乎有怒氣發作的前兆,裴元歌不敢再違逆,乖乖地依言坐下。

  見她乖乖聽話,宇泓墨的眼角頓時又揚起,滿意地一笑,雙手抱頭,很是慵懶閒適地逕自躺了下去,聽著旁邊淙淙的流水聲,聞著空氣中花草和泥土的清香,感受著春日暖洋洋的陽光,想到對面還有個摸不著頭腦,對他的沉默提心弔膽,忐忑不安的裴元歌,一隻等待他修理的小貓咪,幾乎要笑出聲來,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不著急,先晾她一會兒,讓她自己猜去吧!

  宇泓墨躺得很舒適,裴元歌坐在他的對面,卻是如坐針氈,這位九殿下總是給她一種很強的壓抑氣場,讓她每次面對他時,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應對。如果說今天毀了她的畫,是為了向五殿下挑釁,那這會兒叫她過來,又是為了什麼?是因為上次賞花宴的事情,還是這次她又有什麼地方無意中惹怒了這位九殿下?

  因為猜不到原因,也就無從去想應對之策,這種無法控制,無法預料的情形,讓裴元歌有些焦躁。

  偏這位九殿下也不說話,竟這樣沉默著,更讓她心裡沒著落,額頭微微滲出汗意。

  不知道過了多久,宇泓墨似乎還是沒有開口的跡象,裴元歌越來越焦躁,終於忍不住開口,試探著輕聲道:「九殿下,您到底要跟小女說什麼?」

  對面沒有回聲。

  「九殿下?」裴元歌微微揚高了聲音。

  宇泓墨突然一個激靈,驚醒過來,猛地坐起身,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他居然睡著了?!雖然說裴元歌不懂武功,沒什麼威脅,但好歹也是個活人在旁邊坐著,自己居然睡著了?!太沒警戒心了吧?!有些惱怒地看了眼裴元歌,問道:「我睡了多久?」

  睡……睡著了?裴元歌一呆,她在這裡左思右想,而九殿下居然睡著了?

  「大約…。兩刻鐘左右吧!」

  見她微微透漏出的目瞪口呆的模樣,宇泓墨心情突然又好了,帶著一種惡作劇的心理,道:「哦,那我再睡半個時辰吧!」說著,作勢又要躺下去,等著裴元歌叫他。

  果然——「九殿下,您找小女過來,到底有什麼事?」

  裴元歌不想再胡思亂想半個時辰,忍不住開口問道。既然九殿下能睡著,那是不是說明,事情並不嚴重呢?

  「哦,這個啊!」終於等到裴元歌發問,宇泓墨轉了轉身,面對著裴元歌坐著,慢吞吞地道,「其實也沒什麼事,我就是想試試,我這樣把你帶出來,過一個半個時辰再放你回去,別人會怎麼想?」還說,還似乎很得意地湊到裴元歌跟前,「你猜她們會不會以為,我看上你了,帶你出來談情說愛?或者向你傾訴情衷?尤其是葉問卿,哎,裴元歌,你猜,你待會兒回去,葉問卿會不會把你撕了?」

  波光瀲灩的眸子光彩洋溢,閃爍著惡作劇似的光芒。

  就……就為了這個?!裴元歌驚怒交加,想到自己提心弔膽了半天,回去說不定還要被眾人圍攻,結果就只是因為這位尊貴的九殿下一時心血來潮的玩笑?霍然站起身來,就想轉身離開,但想到宇泓墨喜怒無常的脾氣,又軟了下來,聲音柔和地道:「就然九殿下沒有要事,那小女就先告辭了!」

  見她明明惱怒生氣,卻又強自按捺,宇泓墨終於覺得小小地出了一口氣。

  看她似乎想要走,宇泓墨又慢吞吞地開口了:「裴元歌,你有沒有聽過一種叫做睚眥的神獸?」

  裴元歌秀眉微蹙,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會提到睚眥。

  「傳說龍生九子,第二子名睚眥,性情兇猛,脾氣暴躁,心胸狹窄,但凡別人有一點得罪它的地方,它都會十倍以報。所以,有個成語就叫『睚眥必報』。」宇泓墨慢條斯理地道,「本殿下雖然排行第九,不是第二,不過這一點也不影響我欣賞睚眥的脾氣,對不對?你猜猜,你就這樣轉身走了,本殿下會不會惱怒?而以本殿下心胸狹窄的性子,你猜,我以後會不會放過你?」

  都說了自己心胸狹窄,當然會惱怒!又故意以「本殿下」自稱,點明自己皇子的身份,擺明了是威脅。

  裴元歌悶悶地想著。

  「你想得沒錯,本殿下就是在威脅。而且,經過剛才的事情,你應該知道,得罪本殿下的後果很嚴重,絕對比得罪葉問卿要可怕得多,裴元歌,我建議你不要嘗試哦!」宇泓墨繼續威嚇,看到裴元歌頗有些不甘願地又坐下來,這才微笑揚眉,柔聲道,「這就對了,元歌乖乖地陪我坐著,等到時間了我就放你回去,嗯?」

  知道這結果無可逆轉,裴元歌反而鎮靜了下來。

  九殿下身為皇子,戰功彪赫,本身就有很多事情要處理,而看剛才的情形,顯然跟五殿下的關係很緊張。按理說,這種日理萬機的大人物,應該沒有閒情雅致捉弄她玩,九殿下這樣做……「九殿下,小女斗膽問一句,小女是不是在哪裡冒犯了九殿下?」

  宇泓墨又舒適地躺了下去,隨口道:「是。」

  裴元歌仔細回想,她和這位九殿下交集並不多,只有上次賞花宴,和這次溫府壽宴。賞花宴時她的確耍了心眼,沒有隨柳貴妃到御花園,而且被九殿下看穿了。當時九殿下的確有些惱怒,但後來似乎又氣消了,放她安然離去,應該不會隔了這麼久重算舊帳吧?那麼,是自己剛才有得罪九殿下的地方?

  想來想去,裴元歌仍然找不到緣由,忍不住問道:「小女實在不知道哪裡得罪了九殿下,還請九殿下明示。」

  白痴,要是能明示的話,他早就報回來了,還用得著這樣嗎?

  「沒關係,你想不出來可以慢慢想,我不著急!」宇泓墨漫不經心地道,很樂意看裴元歌繼續為此傷腦筋。

  「……。」裴元歌無語,以手撐頷,他是整人的那個,當然不著急!

  這一動作,使得袖口內有樣東西被陽光照到,折射出璀璨的七彩光華。被那光華耀了下眼睛,宇泓墨轉過頭,隱約看到皓如白玉的手腕處,似乎戴著一道紅線,底端綴著一顆琉璃珠,琉璃清透,七彩流轉,十分的美麗。只是被衣袖遮掩著,等閒不容易看到。

  望著那顆琉璃珠,宇泓墨的眼眸忽然幽深起來,有些出神。

  但很快地,他就回過神來,不想被裴元歌看出自己的異樣,轉過頭去,仰臉朝天地躺著。不過這次,不知道是被七彩琉璃珠勾起了心事,還是因為捉弄到了裴元歌心裡比較興奮,他再也沒有睡著。

  又過了半個時辰,宇泓墨終於「大發慈悲」,放裴元歌離開。

  嗯……這個裴元歌不是一向很聰明嗎?這次他倒要看看,她要怎麼應付葉問卿的嫉妒和糾纏。「裴元歌,如果應付不來,可以向本殿下求救,你求求我,說不定我心情好就幫你了!」毫無誠意的聲音,伴隨著慵懶的笑聲,從裴元歌的背後傳來。

  才剛出院子,迎面就碰上了淡雅如蘭的葉問卿。可惜,她的表情和言辭絲毫也不淡雅。

  「裴元歌,九哥哥叫你過來,跟你說了什麼?你們在一起這麼長時間,到底在做什麼?你給我老老實實地交代清楚,如果敢又絲毫隱瞞,你今天就別想好好出溫府!」葉問卿妒意十足,面色猙獰地恐嚇道。

  ------題外話------

  小劇場:望著那顆琉璃珠,宇泓墨的眼眸忽然幽深起來,有些出神。

  ——宇泓墨:七彩琉璃珠啊七彩琉璃珠啊,好想要!好想要!蝴蝶,快讓我去搶過來吧!快讓我去搶過來吧!

  ——蝴蝶(踢飛):敢搶我閨女的東西,不想活了?

  宇泓墨鬱悶地蹲牆角畫圈圈去了…。

  (小小的題外話:那首詞是元代張可久的《紅繡鞋*天台瀑布寺》其實是元曲來著,不是詞,不過,咳咳咳,親們包涵下吧~蝴蝶很喜歡最後一句「比人心,山未險」覺得很有震撼力,於是就……最後,謝謝zaqxs,leeh鮮花~O(∩_∩)O~最最後,貌似過了這章,就能投月票了吧?兩眼星星求票票~O(∩_∩)O~)

  065章 九殿下吃醋咬元歌,華待選被刷【文字版VIP】

  一直沒見蹤影的葉問筠也跟在葉問卿身邊,大概為了遮掩臉上的指印,戴著一方紫色面紗,聞言冷笑一聲道:「堂姐不必再問了,這個裴元歌被退了婚還四處晃蕩,不就是想釣個金龜婿嗎?九殿下眼光高,未必會看上她,不過,能跟九殿下相處,她還不趕緊抓住機會誘惑九殿下?」

  說得真自然,經驗之談吧?

  不知道葉問筠是不是就是這樣把安卓然勾到手的?裴元歌撇撇嘴,不過現在當務之急是應付葉問卿。早在宇泓墨說出意圖時,她就在考慮怎麼解這個局,早就計議算定,遂裝出一副天真幼稚的模樣,歪著腦袋道:「我不懂葉小姐的話什麼意思?我也不知道九殿下找我做什麼,只聽到他一直問我我家大姐姐的事情。」

  裴元華?

  葉問卿一愣,妒意和怒氣暫時停歇了下。

  看到素來眼高於頂的五表哥對裴元歌一直如此在意,她以為九哥哥叫裴元歌過去,肯定是看上她了。但聽裴元歌這樣一說,好像九哥哥是為了打聽裴元華的事情?對於這位「京城第一才女」,她也有所耳聞,據方才所見,眉目如畫,身姿玲瓏,正如一朵怒放的牡丹花,芳華盛艷,煞是惹人注意。

  再看看眼前的裴元歌,雖然美貌,但神情中猶有稚氣,一團的孩子氣,甚至身材……。小豆芽一棵!

  相比較起來,的確是成熟大方的裴元華更能吸引人的目光。

  而且,以九哥哥的個性,才不會輕易讓人看出他的心思,難保不是故意拿裴元歌做幌子,故意掩護裴元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可惡,居然這樣苦心積慮地為那個裴元華打算!葉問卿跺跺腳,滿臉憤然。

  裴元華那隻狐狸精,到底用了什麼手段?

  「裴元歌,九哥哥都問你了些什麼?你又是怎麼回答的?你都告訴我,我自然會給你好處!」葉問卿盛氣凌人地道。

  「九殿下問我家大姐姐會寫什麼,平時喜歡做什麼,為人怎麼樣。我就說,大姐姐為人很好,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平日裡都喜歡彈琴作畫。九殿下又問了些細節,我說我從前不大出門,所以跟大姐姐不太熟,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九殿下好像很失望,就沒有再問了。」裴元歌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十足的純潔天真,讓人很難懷疑她的話語真實。

  如果說方才裴元華不算計她,這會兒她也不會栽贓陷害她。

  就讓冰雪聰明,才華橫溢的大姐姐去應付這位妒意中燒的葉大小姐吧!

  見葉問卿怒意更甚,似乎相信了裴元歌,葉問筠一陣著急,急忙道:「堂姐,你不要被她騙了,這個小丫頭狡猾放肆得很,方才在門外還打了我一耳光!你要為我出氣,不能輕易放過她啊!」

  焦急之下頓時暴露了真實的目的。

  「葉姑娘,我知道你和鎮國候府世子兩情相悅,但我和他的婚事,是打小就由父母做主定下來的,並非我所能主宰。如今裴府和鎮國候府的婚約已經解除,皇后娘娘也下旨為你和安世子賜婚,你已經如願以償,我已經聲譽掃地,你卻還這樣苦苦相逼,到底想要怎樣?難道一定要逼我去死才肯滿意嗎?」

  裴元歌清泉般的眼眸慢慢盪起漣漪,看到有人走近,立刻染上盈盈的雨霧,聲音氣憤悲苦,讓人憐惜。

  來人是一位身著月白色圓領通身錦袍的少年,繡著深藍色碧海丹心圖,頂冠上一顆碩大的明珠泛著瑩瑩的光澤,素來溫和的臉上難得的帶上了幾分強硬,以一種保護的姿態站在了裴元歌身前,神態堅毅:「兩位葉姑娘,你們一位是吏部尚書的千金,一位是皇后的親侄女,更應該以身作則,怎麼能夠在這裡仗勢欺負裴府的小姐?這太不成體統了吧?」

  眼眸中帶著深深的不悅,卻是許久未見的壽昌伯府世子傅君盛。

  陪在他身邊的是裴府二小姐裴元巧,默默地站在了裴元歌身邊,悄聲道:「四妹妹,你沒事吧?」

  裴元歌搖了搖頭,白玉般的小臉上淚盈於睫,楚楚可憐。

  葉問卿問到了想要的答案,仇恨已經轉移到了裴元華身上,加上親表哥宇泓哲似乎對裴元歌有些想法,又想起要靠裴元歌完成的雪獵圖,而且壽昌伯也是皇后姑姑想要拉攏的人物,犯不著為了一個莫名其妙吃乾醋的葉問筠得罪傅君盛,微微緩和了聲音道:「我可沒欺負裴四小姐,都是葉問筠不懂事!葉問筠,還不給裴四小姐賠禮道歉?」

  葉問筠難以置信地看著葉問卿:「堂姐?」

  她居然幫外人,不幫她?

  葉問卿眉眼一豎,喝道:「給裴四小姐道歉!葉問筠,你想清楚了,我能讓皇后姑姑應了你和安卓然的婚事,我就能讓她改變心意,你自己權衡輕重,看到底要不要道歉吧?」

  葉問卿是皇后的親侄女,皇后看得和女兒一樣,而她卻隔了一層。葉問筠無奈,只能忍氣吞聲地福身道:「裴四小姐,我剛才冒犯了你,給你賠不是了!」這個葉問卿,需要用她時就許諾利誘,一旦自己目的達到了就不管她的死活,居然折辱她來示好傅君盛……

  假如將來有一天,她落到自己的手裡,絕對不會讓她好過!

  裴元歌搖搖頭,聲音嬌糯道:「沒事的,葉小姐不必如此,只要以後不要再找我的麻煩就好了。」

  葉問卿自覺這一手很顯示了她的寬厚仁慈,公眾嚴明,滿意地點點頭,道:「好啦好啦,沒事就好啦!裴元歌你也別哭了,我許你以後來找我玩!」後族勢力雄厚,葉問卿又是皇后的親侄女,想要逢迎她的人如過江之鯽,她之所以肯給裴元歌這份殊榮,還是看在她繡工出色,要幫她繡雪獵圖的份上。

  對於葉問卿的傲慢,裴元歌很不以為然,婉拒道:「多謝葉姑娘的好意,只是…。元歌不才,被鎮國候府退婚,聲譽受損,若與葉姑娘過往甚密,恐怕會帶累葉姑娘的清譽,所以……。」

  想到自己身邊有個被退過婚的女孩,的確不像話,葉問卿也就點點頭,隨口道:「也是,那你還是不要來找我了!」說著,目光盯上了裴元歌身邊的裴元巧,「你是裴二小姐還是裴三小姐?算了,不管你是誰,我問你,你過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裴元華在哪裡?告訴我,我把手上這玉鐲子賞給你!」

  裴元歌是嫡女,她還給三分顏面,面對裴府的庶女,直接就當下人般了。

  裴元巧受慣冷落,雖然有些不忿,卻也忍住,答道:「我過來時,隱約看到大姐姐在那邊的院子裡,跟許多大家小姐在說話。」說著,指了指前方的院落,卻沒有去接她的玉鐲子。

  葉問卿也不在意,得到裴元華的所在,立刻帶著葉問筠和丫鬟們追了過去。

  裴元歌有些遺憾,葉問卿這種聽風就是雨,自以為聰明的草包,絕對不是裴元華的對手,搞不好三兩句話就被忽悠過去了。不過沒關係,裴元華即將參加待選,而葉問卿在皇宮內有很大的勢力,裴元華如果只是爭強好勝倒也罷了,如果要對自己不理,葉問卿會是一把很好的刀,有了今日的事情做鋪墊,以後想要挑撥兩人並不算難。

  想著,對著解圍的二人福了半身:「傅哥哥好,二姐姐好,多謝你們解圍!」

  裴元巧哪敢受裴元歌的禮,慌忙讓開,低聲道:「四妹妹不必如此。」

  傅君盛則看著裴元歌,神情錯愕。他上次見到裴元歌時,她還是個貌不驚人的小姑娘,沒想到數日不見,竟然如同換了一個人,清麗脫俗如出水白蓮,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尷尬地道:「元歌妹妹好,咱們兩家是通好,本就是應該的。何況你…。」

  忽然頓了頓,臉上微微一紅,沒有再說下去。他那次從裴府回去後,父親已經悄悄跟他透了消息,說有意讓他與裴府的四小姐定親。雖然見面時,裴元歌容貌尋常,那那雙淚盈盈的眼眸,嬌糯的聲音,以及聰慧的心思卻在他心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心中倒是很願意。

  如今見裴元歌這般秀麗婉約,飄逸出塵,自然更加中意這門親事。

  「傅哥哥,二姐姐,你們怎麼會在一起?」裴元歌好奇。

  「上次柳貴妃的賞花宴,我也接到了帖子,可是因為……因為病了,就沒去,沒想到卻錯過了元歌妹妹你大展才華的場面。」傅君盛頓了頓,沒說是因為知道那是場相親宴,而當時壽昌伯已經透漏出屬意他和裴元歌定親,所以才沒去,而這次聽說裴府小姐也會來,這才匆匆趕來,「這次接到溫府的帖子,母親就帶著我過來了。我來時,正巧看到二小姐在四下顧盼,問了才知道原來你被九殿下帶走。正巧看到葉問卿的身影,我想,跟著她或許能找到元歌妹妹。沒想到真讓我撞到了!你沒事吧?」

  裴元歌搖搖頭,很承他的情:「幸好傅哥哥及時趕到,我沒事。」

  「那就好。」傅君盛小聲道,只覺得裴元歌那嬌糯的聲音叫著「傅哥哥」,比任何人都叫得悅耳動聽,臉上又是微微一紅,卻慢慢漾起了柔和的笑意,看了看身旁的裴元巧,道,「對了,我剛才看到溫小姐也在到處找你,恐怕也要著急了,我們趕快過去吧!」

  裴元歌點點頭。

  裴元巧看看傅君盛,再看看裴元歌,隱約感覺出什麼,不動聲色地搶先兩步,讓兩人能夠獨處。

  「元歌妹妹。」看著裴元巧離開,傅君盛突然又叫住了她。

  裴元歌駐足,回首嫣然一笑:「傅哥哥,怎麼了?」

  「我想說……九殿下這個人很危險,不太好應付,如果可以的話,不要跟他走得太近了。而且,葉問卿心儀九殿下已經是公開的秘密,就等著皇后下旨了。葉問卿這個人脾氣不好,性情又直,喜歡九殿下卻久久不得回應,正滿心的火氣,我不想你無辜被她遷怒。」傅君盛有些結結巴巴地道,末了又急忙解釋道,「元歌妹妹,我不是說要干涉你,而是……。我不想你出事,不管九殿下,還是葉問卿!」

  總不能說,他聽說九殿下對元歌妹妹另眼相看,讓他有些著急害怕吧?

  九殿下生就傾世之姿,雖是男子,容貌之美卻連女子也難以望及,人謂有妖孽之息。大夏王朝被他容貌所惑的女子不知凡幾,他有些擔心,怕元歌妹妹也會被他迷惑。所以忍不住出言勸告。

  察覺到他的神態和語調都有些奇怪,不過,裴元歌並沒有多想,點點頭,道:「我知道傅哥哥是一片好意,如果可以的話,我會的。」

  前提是,那位九殿下不要再閒著沒事找她茬才行。

  見她應允,傅君盛開心地一笑,臉上忽然又是一紅,道:「我們去找溫小姐吧!」

  兩人並肩離開,卻都沒想到,所有的一切,都落入了身後院子內,藏身假山亂石中的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眸里。盯著兩人離開的背影,波光瀲灩的眸微帶不悅地眯起,低聲道:「寒鐵,你去……」

  裴元歌和傅君盛趕上裴元巧,三人並肩朝著前方的院落走去,沒走多久,前方忽然來了一個穿碧色輕紗對襟比甲,豆綠色輕紗長裙的丫鬟,看到傅君盛,微微鬆了口氣,向三人行了禮,然後對傅君盛道:「壽昌伯世子,壽昌伯夫人崴了腳,正四處找您呢,您快跟奴婢前去看看吧!」

  傅君盛最為孝順,聽說母親扭了腳,匆匆對裴元歌交代了兩句,便跟著丫鬟離開。

  望著兩人匆匆離去的身影,裴元歌隱約察覺到有些不對,卻又說不出來,正思索著,忽然聽到裴元巧一聲悶哼,轉頭一看,她鵝黃色的身影已經軟軟癱倒在地,正驚得想要大叫,忽然被人從後面捂住嘴,將她拖入旁邊的院落,驚駭欲絕之際,耳邊忽然傳來一道慵懶誘惑的聲音:「噓,別做聲!」

  裴元歌轉過頭,映入眼帘的一身大紅衣衫,妖孽般的容顏,不是宇泓墨又是何人?

  「乖乖地,不要喊出聲哦!」宇泓墨做了個噓聲的手勢,另一隻手慢慢鬆開了她的嘴,「如果你喊出聲,引來眾人看到你我單獨這在里,你知道後果的,裴元歌!」

  裴元歌驚魂未定,強自鎮靜道:「九殿下,您……」

  「裴元歌,我真是小看你了,原本沒指望能難倒你,但至少能讓你焦頭爛額會兒。結果,卻被你一招遺禍江東,把禍水推給了裴元華,好手段啊!」宇泓墨似笑非笑地道,美麗狹長的眼眸微微眯起,露出幾分危險氣息,「我看上了你家大姐姐,打聽你家大姐姐的事情,所以把你叫過去,嗯?」

  最後一個字拖長了音,帶著明顯的不悅。

  「九殿下您一直在後面聽著?」裴元歌背靠著牆壁,有些緊張地問道。

  「我編好的劇目,豈有不看看演出效果的道理?」宇泓墨微微一笑,雙眉微軒,微彎的唇角似乎帶著笑意,有似乎有些冰冷怒氣,「給你救駕的人不少啊!傅哥哥是誰?說我很危險,不太好應付,讓你不要跟我走得太近,是不是?而你說,如果可以的話,你會的,對不對?裴元歌,本殿下就這麼不招你待見嗎?嗯?」

  想看裴元歌焦頭爛額,結果被她推給了裴元華,他已經很不悅了,結果還有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傅哥哥」來攪局,更加讓他不爽。

  果然聽到了傅哥哥說他的壞話!

  裴元歌暗自皺眉,原以為宇泓墨捉弄完她也就算了,沒想到居然還等在院子裡,把整件事的經過從頭聽到尾。太大意了!雖然應付了葉問卿,但看這位九殿下的神情,似乎很惱怒沒有能夠為難到她,更把傅君盛牽扯進來。他本是一片好意,若因她得罪了宇泓墨,那她未免有些對不起傅君盛。

  她不喜歡欠人人情,所以,必須想辦法扭轉這種局面。

  「九殿下,難道不是嗎?」裴元歌突然徹底冷靜下來,雙眸湛然,毫不躲閃地看向宇泓墨,「我的確覺得您很危險,很難應付,可以說,您是我遇到最難應付的人,每次面對著您,我都要小心翼翼。只怕那句話不對,就惹惱了九殿下您。」

  宇泓墨微微怔住,凝神打量著她。

  她在身為九皇子的他面前,一向乖巧柔順,恭敬順從,這是第一次,柔順的偽裝破裂,露出裡面崢嶸的稜角。眼前神色沉靜,氣勢淡然卻微帶壓迫感的少女,突然間跟他之前在裴府和那座莊子看到的那隻張牙舞爪的小貓咪慢慢重疊起來。怎麼?終於忍不住,要露出本性了嗎?

  「怎麼突然說實話了?」宇泓墨玩味兒地問道。

  「您曾經說過,讓我不要把在沉香殿糊弄別人那一套拿來糊弄您,您會很不高興。所以,您問到了,我就只好坦言以對!」既然已經說開,裴元歌索性也不再偽裝,「我小心翼翼地應對您,看來您好像不太滿意;我現在誠實地應對您,似乎您也並不高興。如果說無論我怎麼應對,都無法讓您滿意,而必須要看我遭殃才算完,那麼,既然都是倒霉,早與晚,又有什麼區別?」

  宇泓墨眉宇間的冷意微微消散:「哦?還記得我在皇宮說過的話?」

  「九殿下您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因為,從來沒有人像九殿下這樣讓我感到畏懼,為了竭力讓自己不要觸怒您,我當然要記得您說過的每一句話!」裴元歌沉聲道,聲音里微帶著些惱怒和不忿,以及淺淺的反抗。「不過現在看來,只是無用功而已。早知如此,又何必那般小心翼翼?」

  冷漠的話語在宇泓墨心裡激起了淡淡的漣漪,定定地凝視著她。

  「我只有一件事不明白,小女自認愚鈍,但對九殿下始終不曾有所冒犯,究竟我哪裡做得不對,讓九殿下對我如此惱怒不滿,一定要看我倒霉才算滿意?就算死,九殿下也應該讓我死個明白吧!」裴元歌清朗的雙眸直直地看著宇泓墨,充滿了疑惑和求知,希望他能給自己一個答案。

  宇泓墨有些躊躇起來,認真說起來,裴元歌的確有得罪他的地方,不過,她並不知道那是——

  腦海中突然划過一道閃電,照亮了心扉,宇泓墨猛地來抬起頭來,對上她充滿勇氣的雙眸,凝視許久,眉宇間又漸漸凝聚起冰霜般的寒意,微微地彎起眉,淡淡地道:「裴元歌,又跟我耍心眼兒,是不是?不想我遷怒你的傅哥哥,所以故意激怒我,挑釁,又問到底哪裡得罪了我,玩了這麼多花招,無非是想讓我把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好放過你的傅君盛,對不對?這麼維護他?他是你什麼人?嗯?」

  裴元歌眼眸中終於閃過一抹真正的怒氣,以及不甘。

  這個男人長相妖孽也就算了,怎麼還能夠這麼聰明,一眼就看透她心中所想?他就不能笨一點點兒嗎?既然瞞不過去,索性不想再理會,惱怒地轉過頭去。面對一個完全能看穿你的人,再耍任何手段都是枉然,她不想再做戲被他當猴耍了!

  宇泓墨非常不滿意她這種態度,硬生生把她的臉扭轉過來,對著他,這才道:「說話呀!他是你什麼人?元歌乖,乖乖地告訴我,我就不難為你了,好不好?」那種天生慵懶的聲音,再加上刻意放柔了的聲音,足矣讓任何女人聽到後為之心動。

  裴元歌閉上眼,捂住耳朵,索性給他來個不看不聽。

  「裴元歌,你再這樣,我就生氣了!」宇泓墨語氣一冷,寒意十足。然而,之前很有效的恐嚇,這次卻沒有半點作用,裴元歌依舊不加理會。看著這樣的她,宇泓墨只覺得胸中怒氣一再上涌,忍著沒發作出來,忽然道:「算啦,既然你不肯說,那我也不逼你了!」

  裴元歌有些驚訝地睜開眼,對上了宇泓墨的眼眸。

  「不過,既然你到說了,那本殿下就實話告訴你,對,你就是得罪本殿下了!本殿下就是想看你焦頭爛額,倒霉的樣子!本殿下就是故意針對你,不止現在,還有以後,本殿下會不停地找你麻煩,不停地欺負你,直到本殿下覺得夠了為止!就這樣,給你提個醒,讓你做好心理準備!」宇泓墨索性也攤開了,眸光精湛,十足的毒蛇盯上獵物的模樣,忽然抓住她的手腕:「還有——」

  裴元歌嚇了一跳,花容失色:「宇泓墨你幹嘛?」

  望著眼前玉刻般的纖纖柔荑,宛如上好的羊脂白玉,宇泓墨突然眸光一閃,對著她的手掌咬了下去。這一咬,頓時覺得塊壘全消,神清氣爽,微笑著吐氣如蘭:「裴元歌,看好了,我咬的!這次我看你再怎麼把這事推到你家大姐姐身上去?」

  說完,身形一轉,紅色的衣衫灌滿了風,烈烈飛舞而去。

  低頭看著手上的牙印,裴元歌秀眉緊蹙,這位九殿下到底是怎麼回事?抽什麼風啊!

  出了院落,卻見裴元巧還昏倒在地,好在無人經過,事情並沒有鬧開。裴元歌急忙上前叫醒了她,卻只說她走著走著忽然昏倒,問她是怎麼回事。裴元巧也說不出所以然,當時只覺得似乎有陣風吹過,便人事不知。疑惑著沒走多遠,碰上了找來的溫逸蘭,好一陣寒暄問候後,眼看著壽筵將開,便回到了壽安堂。

  三人進去時,眾人正在向溫老夫人賀壽,宇泓墨和傅君盛等人都赫然在目。

  葉問卿追在宇泓墨身旁,而她的對面則是裴元華,但兩人神色都很尋常。看來她猜得沒錯,葉問卿果然還是被裴元華忽悠了過去。

  等賀壽一過,正要開宴時,宇泓墨突然出聲,故作驚詫地道:「咦?裴四小姐的左手怎麼一直藏在袖子裡?難道是有什麼不能見人的秘密嗎?」

  他這一句話,頓時將眾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裴元歌身上,暗覺奇怪。

  她的左手被宇泓墨咬過,牙印都還在,當然要藏起來,免得被眾人追問,沒想到宇泓墨反而自己揭破?裴元歌憤憤地一眼看了過去,迎上他含笑微揚的眼眸,心中暗罵,早就該想到,這個小氣吧啦,睚眥必報的男人不會這麼容易放過她?難怪剛才說什麼「這次看你再怎麼把這事推到你家大姐姐身上去」,原來早就想好了要挑事兒。

  裴元華神色微動,忽然模樣關懷地過來,拉過她的左手一看,失聲道:「四妹妹,你左手怎麼會有牙印?被誰咬的?」

  葉問卿閃電般地看了眼宇泓墨,再看向裴元歌便帶了幾分怒氣。

  難道是九哥哥咬的?那他們兩個人在院子裡究竟做什麼?

  眾目睽睽之下,裴元歌忽然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輕聲細語地道:「大姐姐不要再問了,很丟人!」

  裴元華猜到其中必有蹊蹺,就更像追問,卻裝作關切地道:「四妹妹別鬧,若是有人欺負四妹妹,姐姐我再怎麼也要給你討回公道啊!」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發難的宇泓墨,以及滿面怒氣的葉問卿,再想到之前的情形,嘴角揚起一抹微笑,如果裴元歌得罪了葉問卿,那可就有意思了……

  見推諉不過去,裴元歌只能無奈地道:「也沒什麼,就是妹妹身體弱,走了會兒路累了,在亭子上睡著了。結果夢裡看到好大一盤水晶蹄膀……。我當時覺得好餓,就忍不住咬了一口……結果把我自己咬醒了,才發現咬的是自己的手……」越說聲音越小,到最後幾乎低若蚊吶,滿面通紅。

  見她扭扭捏捏的羞赧模樣,眾人都忍不住低笑出來,帶著善意的打趣,只有壽昌伯夫人鄙夷地皺了皺眉頭,丟人現眼!

  唯有宇泓墨,先是一怔,隨即毫不遮掩地大笑出聲。

  見他們這幅模樣,葉問卿才微微放心,她知道九哥哥素來有揭人痛處的喜好,八成是看到了裴元歌睡著自己咬自己的丟人模樣,這才故意出言相問,讓她被人嘲笑。既然九哥哥會這樣做,那肯定就不會喜歡裴元歌了,而他打聽裴元華,又是因為裴元華參加待選,為柳貴妃試探,那麼,九哥哥就還是她的了!

  溫夫人笑著走過來,牽住她的手,打趣道:「這都是我這做主人的不好,宴席開得太晚,餓著客人了!走走走,嫻姨帶你去用膳,別的沒有,水晶蹄膀一定給你上一大盤!」說著,又忍不住笑出聲來。

  裴元歌無奈地垂首,被人當吃貨,總比讓人認為她跟宇泓墨有什麼好吧!

  深夜,沉香殿。

  柳塵香斜躺在美人榻前,翻閱著這次待選秀女的名單。按照規矩,這次待選最初的篩選,由皇后、柳貴妃和華妃三人定奪,中間自然會有一番明爭暗鬥,不過也不會太過分。瀏覽著這次待選的名單,看有沒有能夠為之所用的人,忽然看到「裴元華」的名字,微微一頓,停了下來。

  這位「京城第一才女」的名聲很響,她也有所耳聞。

  上次賞花宴,給裴府下帖子,就是沖她去的,沒想到這麼不巧,裴元華出門燒香祈福,倒是出了個令人驚嘆的裴元歌。只是年紀太小,身體又不好,最後只選了禮部吳侍郎的一位庶女,如今也算受寵,但畢竟不算出挑。修長的玉指輕輕地敲著裴元華的名字,柳塵香陷入了沉思,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墨兒!」

  旁邊的宇泓墨應道:「兒臣在。」

  「今日溫府壽宴,聽說這位裴大小姐也有去,你可見到了?」柳塵香問道。她養大的這個孩子,聰明更勝於她,很多事情,她都樂意跟他商量,不過……瞥了眼那驚世的容顏,眼眸中有微光閃過。

  宇泓墨點頭:「自然見到了。」

  「哦?以墨兒的眼光來看,如何?」柳塵香饒有趣味地問道。

  「容貌明艷,讓人一見驚嘆,才華橫溢,我只看了她做的一幅畫,的確堪稱佳作,看得出來是下了功夫的。以此類推,她的其他才藝應該也很不錯,傳言不算誇大。」宇泓墨一手撐頭,神色慵懶,語調卻有些淡淡的。他其實早就到了溫府,一直都在關注落英園的情況,不過是在最後才露面而已。

  這次赴宴,目的就是為了去見見這些待選名單上的女子,有個初步的印象。

  「那墨兒的意思是,這個人才堪大用?又是庶女,偏又學的這些才藝,又闖出偌大的名聲,接著參加待選。可見是個想要攀高的。這樣人,正好可以為我所用,來對付皇后和華妃,是麼?」柳塵香溫婉地問道。

  「不,兒臣的意思是,應該趁初選,父皇還沒見過她,刷掉她!」

  柳塵香不解:「為什麼?」

  「這次待選里,還有位章文苑,是御史台章顯的女兒,章顯的妹妹,就是裴元華的生母,裴元華跟章文苑關係很好,這次正是兩人結伴到慶福寺祈福的。而章文苑,是這次皇后點名要留的人,裴元華在溫府的壽宴又去參加宇綰煙的斗畫,想要博得宇綰煙的歡心。」宇泓墨不急不緩地將自己所知的情況道來。

  柳塵香皺起了眉:「這麼說,她很可能被葉氏姐妹拉攏過去?」

  華妃同樣是葉族中人,是皇后的親妹妹。

  無論裴元華被哪個人拉攏過去,都會成為葉氏的棋子,用來對付她。這樣一來,這個裴元華越出色,威脅就越大,倒不如趁現在還沒有成氣候,就先把這顆種子拔掉!「可是,如果被人問起來理由,要怎麼說呢?總不能說因為她太出色了吧?」

  「隨便,就說我看她不順眼,所以要母妃刷掉她好了。」宇泓墨淡淡地道。

  這種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借著喜怒無常,肆意妄為的幌子,暗暗除掉對柳貴妃和他不利的人。反正,在別人眼裡,他是個玩世不恭,喜歡以權壓人,卻又讓所有人都拿他沒辦法的惡劣皇子,那就索性利用這個惡劣的名聲多做些對自己有利的事情吧!

  想要刷掉待選的女子,除了柳貴妃外,還得有華妃或者皇后至少一人的同意,不過,這個應該不成問題。想到溫府後院宇綰煙的斗畫,宇泓墨眼眸中閃過一道微光,這個裴元華,顯然沒有聰明到點子上,她不該在宇綰煙面前玩那一手的!如果是某隻小貓咪,應該會很聰明地選擇表現自己的才藝,卻掩飾自己的心機,美貌多才卻又沒多少心眼的人,這才是上位者喜歡用的尖刀!

  想到某人,宇泓墨眼角又忍不住微彎,道:「母妃,晚膳兒臣想要點分水晶蹄膀!」

  而與此同時,華妃的錦華殿內,也同樣在為裴元華的去留商議。

  「綰煙,你的意思是,這個裴元華不能留?」明艷如花的華妃有些皺眉。

  宇綰煙堅定地點點頭,道:「本來看她畫技高超,人又寬厚大方,我對她的印象很好。可是,在她妹妹斗畫贏了她後,她卻裝作失聲,揭露她妹妹被退婚的事情,又說自己很樂意看到妹妹藉此挽回名聲,給人一種她這個好姐姐,為了幫妹妹故意輸了的感覺,而且騙過了不少人。這跟她先前表現出來的溫婉大方,可是太不相類了,說明這個女人表里不一,善於偽裝而且心機深沉。」

  華妃仍然有些猶豫不定:「就算心機深沉,也可以為我而用啊!」

  「話雖如此,但母妃你想,她身為庶女,卻苦心練習如此多的技藝,名揚京城,這中間要花多少工夫?又參加待選,可見她所圖非小。心機深沉,智謀出眾的人固然可以為我所用,但一個有野心卻又心機深沉的女人,就算為我所用,那太容易被她反噬!」宇綰煙苦口婆心地勸道,「母妃,兒臣知道,您和皇后是親姐妹,同樣是葉家的嫡女,她是皇后,您卻只是華妃,連四妃都沒列上,您很不甘心。但是,您要穩住,我們寧可用愚笨而只有美色的人,也不能養虎為患,最後被自己養大的老虎咬死!」

  華妃嘆了口氣:「如果不是父兄偏心,我何至於如此?」

  「就是因為這樣,母妃您才要更加冷靜,不能衝動。母妃,我打聽到一件事,裴元華的母親,跟同是待選的章文苑的父親,是親兄妹。而章文苑,是皇后娘娘點名要留的人,您說,有這層關係,這個裴元華怎麼能留?倒不如趁現在早早地打發了她,免得她最後成了皇后的幫手。」宇綰煙沉聲道。

  如果說裴元華不是這麼心機深沉,玩弄手段的人,還可以壓制她。

  但她這般狡詐,又有美貌,又有才藝,如果被她看出皇后和母妃之間的矛盾,挑撥離間,最後她漁翁得意,那可就真的貽笑大方了!以裴元華的手段,這並非不可能。

  皇后這枚砝碼,終於壓倒了華妃,她點點頭,下定了決心。

  既然柳貴妃和華妃都想要刷掉裴元華,那麼,裴元華待選落選的結局,也就註定了。

  同樣的夜,同樣金碧輝煌的御書房內,皇帝正坐在案前批閱奏摺。不知何時,李德海悄悄地進來,退散左右,悄聲道:「換啥很難過,那位裴四小姐的事情,奴才已經打探到情況了。」

  皇帝硃筆一頓,停了下來。

  066章 裴元華教唆姨娘生事

  屋內的松鶴延年銅鼎吐出白色的煙,一點一點地在空氣中飄散,淡淡的龍涎香的味道瀰漫開來,淺淡卻沁人心扉。只是,隨著李德海的稟告,空氣似乎在霎那間凝滯,氣氛低沉壓抑。好一會兒,皇帝似乎想要繼續批閱奏摺,結果卻發現自己根本看不進去。

  閉了眼,將奏摺和硃筆扔到了一邊,輕輕地敲著桌面,好一會兒才開口。

  「查到什麼了?」

  威嚴卻微帶蒼老的容顏淡漠平靜,似乎波瀾不驚。但熟悉他的李德海卻知道,這意味著皇上此刻的心情很差,小心翼翼地道:「因為不敢驚動別人,所以奴才為了不打草驚蛇,沒敢深入裴府去查,只知道,這位裴四小姐是裴尚書的平妻所生。據說那位平妻很得裴尚書的喜愛,可惜紅顏薄命,在裴四小姐三歲的時候亡故了。她死了之後,裴尚書的元配就被軟禁,直到前不久才被放出來。」

  「裴諸城那人是很護短的,能讓他決定軟禁,這位裴夫人恐怕犯的錯不小。」皇帝慢慢地道。

  妻妾之爭,沒有誰比他更了解,恐怕平妻的死不尋常吧?

  「是,據說裴府的人都認為,是裴夫人害死了那位平妻。之後裴府由姨娘章氏掌府。這位裴四小姐自小就與鎮國候府世子訂了婚,前不久,鎮國侯府退婚,裴四小姐受了打擊,一病不起。奇怪就奇怪在這裡,據說在此之前,這位裴四小姐容貌平常,沉默內斂,足不出戶,跟裴尚書的關係也很疏遠。可是,打這次病後,卻像是變了一個人,聰明機敏,應變大方,出類拔萃,先是贏了棋鑒軒的斗棋,然後在賞花宴上大展才華,之後接掌裴府內務,處理得井井有條。想必是見愛女處事得當,裴尚書這才拿玉大人之事詢問於她。」

  於是才有了接下來皇帝和她的相見。

  「你剛才說,那位裴四小姐在病前容貌尋常,難道說她以前不是這樣子嗎?」做了這麼多年皇帝,他的敏銳力是常人所難及的,一下子就抓到了重點。

  「是。」李德海躬身道,有些猶豫,「據奴才所探,裴四小姐是在參加柳貴妃娘娘的賞花宴那日,突然驚艷蛻變,當時驚呆好些人,連裴府的人看到了都覺得難以置信。後來裴四小姐的解釋是,之前被趕走的奶娘故意抹黑她,在髮髻、脂粉和衣飾上做手腳,讓她看起來貌不驚人,而現在這模樣才是她的真容。」

  本是暖春時分,御書房內卻突然溫度劇降,森寒入骨。

  「柳塵香的賞花宴當日……照顧她的奶娘動的手腳……真的就這麼巧嗎?」皇帝微微笑著,帶著森寒的殺機和冰冷。柳貴妃的賞花宴目的何在,他心知肚明,左右都是這些討好固寵的手段,他由得她們去折騰,隨口點了吳才人。只是,這事若有那般容貌的裴元歌摻和進來,那可就沒那麼簡單了。

  如果當日在御花園,猝不及防之下看見裴元歌……

  柳貴妃不會知道裴元歌的容貌有何玄機,後宮知道這件事的人只有一個人,想必她也不會再跟別人提起。這麼說,這件事的幕後主使就是誰,已經很明顯了。時隔這麼多年,突然來這麼一出,是想試探什麼?

  試試他是否已經遺忘了那件事?

  哼!

  皇帝雙手緊握成拳,狠狠地砸在了桌上,正好砸在玉管硃筆上,將上好的青玉筆身砸成兩段。鋒利的斷口刺入手掌,血慢慢流了出來,有著尖銳的疼。霎那間,刻意塵封的記憶突然呼嘯而至,讓這個威嚴的身軀也不禁顫抖起來。

  李德海驚呼:「皇上!」想要過來查看。

  「別過來!」皇帝冷冷道,深吸一口氣,壓下那些破碎的畫面和記憶,好一會兒才微微冷靜下來,突然又問道,「既然如此,那賞花宴當日,裴四小姐為何沒有出現在御花園?」如果她當時出現,如果猝不及防的情況下遇到,如果他當時沒能掩飾,讓人起了疑心的話……

  「聽說是因為裴四小姐身子弱,半途不適,所以留下休憩,就沒到御花園。」李德海小心翼翼地道。那件事情,他也是知情者,很清楚皇上現在的心情,正在爆發的邊緣,稍有引索,便會如火山般爆發出來。

  「半途不適?」皇帝微微一怔。

  如果說這件事是她在安排的話,沒到底中途生變,難道說另有玄機?

  「還有一件事,皇上,奴才打聽到一件事,就是裴四小姐現在的容貌,跟她的生母,也就是裴尚書那位平妻極為相似。這也是裴四小姐容貌驟變,裴府上下卻無人疑心的最大原因。」見皇帝神情似乎有所疑惑,李德海急忙補充道。

  皇帝又是一怔,神情卻微微緩和下來。

  「裴四小姐如今的容貌和她的生母酷似……」皇帝沉吟著,目光閃爍不定,「李德海,你可有拿到裴諸城那位平妻的畫像?」

  「奴才猜到皇上可能會問,所以冒險潛入裴尚書的書房,找到裴尚書很久之前所畫的肖像畫一副,特意帶過來給皇上過目。」李德海早料到如此,從胸口取出一幅捲軸,雙手展開,讓畫的內容呈現在皇帝面前。

  那是一幅色澤濃艷的春日賞花圖。

  花團錦簇,五彩繽紛的花海間,一名白衣女子翩然而立,半側著身體,手裡拿著一枝海棠花,似乎正要嗅聞,卻聽到別人喊她,於是轉過身來,回首嫣然。圖畫所截取的正是這一刻的美麗溫馨,女子眼角眉梢笑意莞爾,眸波溫柔,神態栩栩如生,幾乎從畫面中就能感覺到她的溫柔和善解人意,在璀璨的百花叢中,宛如出水白蓮,輕靈幽雅。

  顯然,繪圖之人對她極為熟悉愛戀,這才能將她的神態氣質繪畫得讓人如臨其境。

  女子眉目如畫,溫婉出塵,容貌的確與裴元歌有七八分相似,而畫卷邊上寫的日期卻是十四年前,那時裴元歌尚未出生,顯然這畫上的人正是她的生母。

  望著這幅捲軸,皇帝的神色終於徹底緩和下來,微微地嘆了口氣,取過明黃色的錦帕,擦拭著手上的血跡:「這麼說,裴四小姐的容貌是隨著生母,而這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等等,裴四小姐……」

  柳塵香似乎說過,裴四小姐曾經贏得斗棋,拿到了七彩琉璃珠。

  是巧合嗎?還是說,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所以,輾轉許久,七彩琉璃珠竟然落到了有如此相似容貌的裴元歌手裡……皇帝頓時陷入了神思,神情有些恍惚。也許這是天意,是「她」依然在保護著他,不然怎麼會那麼巧,裴元歌剛好在賞花宴中不適退場,而他又一時心血來潮,到裴府去見裴元歌,讓他的危機能夠消弭於無形中?「阿芫……」皇帝輕輕地道,帶著無限的沉痛和思念。

  聽到這個久違的名字。李德海也神色黯然,慢慢地低下了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皇帝才從思念中回神,想到如今的形勢,眉目間又恢復了先前的沉穩淡漠,低聲道:「李德海,朕去過裴府一事,你要嚴守秘密,不許跟任何人提起。也許裴元歌的容貌相似只是個意外,不過,如果讓有心人看到,就算是意外,也會變得不是意外,你應該知道輕重的!還有,把畫像送回裴府吧!」

  說到最後一句,卻又帶上了些許無奈哀傷。

  裴諸城思念他的平妻,還能夠繪於紙端,常常攬顧懷念。而他身為一國之君,卻不能在偌大的皇宮擁有一幅阿芫的畫像。關於阿芫的一切,都是這個皇宮的禁忌,被時間深深地鎖住,埋在地底,不允許任何人提起,否則,就會是一場滔天大禍……。

  如何四紀為天子,不如盧家有莫愁?

  思來,真是一場笑話!

  ※※※

  深夜,即將到宵禁的時間,大街上行人寥寥無幾,一道清癯的身影匆匆走向館驛,容貌普通,衣飾普通,滿身的書卷氣息,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書生一樣。唯有那雙沉靜堅毅的眼眸,不帶任何的遲疑和猶豫,堅定、平靜,會讓人恍然驚覺,這個人的心中有著堅定的信念,無可動搖。

  文弱如玉之彥,絲毫沒有察覺到背後有黑影在跟隨著他。

  「就是這個文弱書生?沒認錯人吧?」黑暗中,有人壓低嗓子,輕聲地道,手放在腰間的劍鞘上,隨時準備拔劍而出。還以為是什麼難打發的人,居然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早知道這樣,哪還用這樣小心翼翼?

  「就是他沒錯,我見過他本人!」另一人壓低聲音道。

  然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兩個黑衣人沒想到,在他們身後,有著三道身影不動聲色地跟著他們:「大將軍說得沒錯,果然會有人對這位玉大人不利,難怪要我們跟著?不過說真的,這位玉大人太清廉了吧?居然連個小廝都沒有,這樣的人還被告受賄行賄,沒天理!」

  「正是好官不多了,所以,我們才要保護好他!」第二人道。

  「喂,你們覺不覺得,我們好像被人——」第三個人的話還沒說完,忽然聽到背後一聲極輕極輕的風聲,正暗叫不妙,想要側身閃開已然不及,只覺身後一麻,吭也沒吭一聲便栽倒在地。

  其餘二人大駭,正要反擊,卻也已經被人摸到身後,一指點暈。

  「裴府的親兵果然不一般,居然被察覺到了。」一道矯健的身影嘖嘖道,面目方正,忽然抬頭,有些不解,「九殿下,這三個人應該是裴尚書派來保護玉之彥的,跟您的意思是相合的,我們幹嘛要對他們動手?」

  「因為他們是來保護玉之彥,所以只是弄暈他們;如果他們是來刺殺玉之彥的,這會兒早沒命了!」宇泓墨依舊一身大紅衣衫,這樣火焰一般,鮮血一般的顏色,穿在他的身上,和他的容貌,他的氣質融合得天衣無縫,只讓人覺得,見過他的紅衣,天下便再無人能穿出這樣的風情瀲灩了。

  這時候,玉之彥已經快要轉彎,眼見四周無人,他身後的突然銀光一閃,一道利刃無聲無息地朝著他刺去。

  宇泓墨雙眉一軒,微微笑著,雙足點地,縱身飛躍之前。

  雖然離玉之彥還有十幾步的距離,但卻比那些黑影后發而先至,從容不迫地落在玉之彥身前,未曾出鞘的長劍往身前一橫,恰恰好擋住那刺客的利刃。相比刺客驚駭的面容,他卻有些漫不經心,微震劍鞘,長劍脫鞘而出,夜色下寒光凜冽,如閃電般地一划,輕輕巧巧地割斷了刺客的喉嚨。

  後面,寒鐵和其餘暗衛一起動手,在另一個刺客還未察覺前就先殺掉了他。

  宇泓墨滿意地一笑,轉過身來,望著神色驚駭,卻仍不失鎮靜的玉之彥,「嗡」的一聲,將長劍還入鞘中:「玉大人,我們又見面了。想必剛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這兩名刺客是誰派來的,你應該心裡有數。玉之彥,你已經得罪了我五皇兄了,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嗎?」

  「九殿下?」玉之彥脫口道。

  凡事見過宇泓墨的人,就很難忘記這麼一張傾城驚世的容顏。

  但很快的,他就冷靜下來,沉著地問道:「我想,九殿下也不會是正好經過此地,才救了微臣吧?」

  「沒有好遮掩的,我聽說五皇兄對你很是惱怒,派死士前來刺殺你,所以就跟著過來了。當然,你也不必再猜測,的確,我早就能解決他們,刻意等到他們動手才出現,就是為了告訴你,是我,救了你!」宇泓墨很坦白地道,「施恩必圖報,這是我的做事風格,怎麼樣,玉之彥?反正你已經得罪了我五皇兄,不如來幫我吧!」

  玉之彥這是第二次見這位九殿下。

  在此之前,在棘陽州,他聽過關於這位九殿下無數的傳言,五殿下和九殿下不合,從他的羽翼嘴裡聽到的宇泓墨自然不會是好人,喜怒無常、性情乖張,言行放蕩、肆意妄為,視人命如草芥……而入京以來,關於九殿下的言辭聽得更多,卻多數都不是什麼好話。然而,奇怪的是,之前在刑部大牢第一次看見九殿下,也確實察覺到他的乖張和恣肆,但很奇怪的,他覺得自己很難討厭這位九殿下。

  而現在,他終於明白,原因在於九殿下在他面前這種「坦率的狡詐」。

  就像現在,他明明白白地說出,他就是跟著刺客,等到刺客動手才來相救,就是要施恩圖報。但是,正因為他坦率地說了出來,反而讓經理官場狡詐的玉之彥感到一絲可信。但他心志甚堅,不會因為任何事而改變,搖搖頭,婉拒道:「多謝九殿下的好意,但玉之彥這一生只忠於大夏,終於皇上,我不想參與到您和五殿下的爭鬥中!您可以罵我忘恩負義,玉之彥無話可說。」

  果然是塊難啃的硬骨頭!

  宇泓墨聳聳肩,早就預料到這種情況,卻也不失望,灑脫地收劍道:「罵你對我有什麼好處?你記得你欠我個人情就好了!」看了會兒玉之彥,忽然道,「別住驛館了,不要以為五皇兄不敢在驛館動手。我在外城南郊十八里胡同有棟私宅,幽僻寂靜,你先住進去吧!寒鐵!」

  身著暗衛服飾的寒鐵跪地道:「屬下在。」

  「保護好玉大人,如果他有什麼損傷,提頭來見!」宇泓墨吩咐完,逕自轉身離開。

  「是!」

  這位九殿下行事,實在讓人難以捉摸!玉之彥皺眉道:「多謝九殿下的好意,不過,玉之彥不敢接受?」

  「你以為我送你一棟豪宅收買你?想得美,借你住幾天,護衛借給你幾天而已!反正已經送了你人情,索性讓你多欠我點,別倔了!你想要為大夏的百姓做事,總得先活著吧?南方的災民可還等著你去籌備賑災事宜,你若是死了,再委派官員,交接手續又是好些天,大概又得而死幾千人吧?我是無所謂,玉大人如果無所謂的話,也請隨意!」宇泓墨說著,洒然一笑,帶著其餘暗衛翩然離去。

  他很擅長利用別人的弱點,來達到自己的目的。比如現在,自己已經有些心動了。

  玉之彥搖搖頭,這位九殿下,很厲害!

  寒鐵躬身道:「玉大人請吧!」這會兒他有點明白,九殿下為什麼要打昏那幾個裴府的護衛了。不打昏他們,這會兒有裴府護衛的保護,玉大人又怎麼可能接受九殿下的好意呢?只是……這種行為,似乎,好像有點損吧……

  ※※※

  按照慣例,裴府小姐的院子裡該有兩個一等大丫鬟,四個二等丫鬟,三等丫鬟不限。只因為之前靜姝齋的人都趕了出去,其餘眾人都是買來的,因此暫時便沒分等。如今木樨等人已經到靜姝齋有段時間,考察過她們的為人得用後,裴元歌先將紫苑從原本的二等丫鬟升為一等,卻空著另一個名額。

  二等丫鬟四人,分別為木樨、楚葵、青黛,最後則是司音。

  其餘人則都是三等丫鬟。

  空出一名一等丫鬟的名額,是為了讓木樨等人有個力爭的上游,更好地為她出力;至於將司音提為二等丫鬟,只是為了暫時安撫拉攏她。原本是想把司音送到同澤院,拿她來對付章芸,後來因為夫人的出院而擱淺。不過,像司音這種不安分的人,有時候也是少不得的,說不定日後另有他用。

  尤其,聽楚葵說,她似乎已經跟裴元華的雨霏苑搭上關係,那就更要留住了。

  如今府里的事情基本都由夫人舒雪玉打點,靜姝齋的丫鬟訂好等,自然也要告知她一聲,備個案,以後的余錢、各季份例獎賞,就都能依據而行。盤算已定,正好也要去給夫人請安,到時候順便一提就好。裴元歌想著,叫紫苑木樨幫她梳頭換衣,往蒹葭院這邊過來。

  才剛出靜姝齋的門,便遙遙看見一個小丫頭朝著這邊飛奔過來,穿著半新的藕荷色綾襖,青緞掐牙背心,下面是水綠色的裙子,鵝蛋臉上,一雙大眼睛頗為有神。氣喘吁吁地跑過來,看見裴元歌,福身行禮,這才低聲道:「四小姐,昨兒晚上奴婢的娘瞧見雨霏苑的流霞、流霜兩位大丫鬟拿了幾匹緞,前後去了各位姨娘的院子,讓奴婢今兒一大早跟四小姐說聲。」

  這個小丫鬟就是泉兒,和她娘都在灑掃上做事,曾經受過舒雪玉的恩德,倒是個很忠誠的小丫頭,人又機靈。那次魘鎮事件,章芸盯裴元歌和紫苑盯得緊,倒是多虧了這小丫鬟把那件男子衣衫偷走,換了撒花青緞包的魘鎮,膽大心細,倒是個好苗子。

  不過,這是裴元歌難得的暗棋,在灑掃上打聽消息,傳遞消息又很方便,因此倒先沒有動她。

  這小丫鬟也明白,知道哪些院子的消息要緊,一旦有事,就立刻來報。

  「我知道了,謝謝泉兒。紫苑,拿五百文錢過來給泉兒。」裴元歌點點頭,讚許地道,「泉兒,你先在灑掃上做著,等時候到了,我就把你要到靜姝齋來,將來必定會給你個好前程!」

  泉兒的臉有些紅了,羞澀道:「四小姐不用這樣,夫人對奴婢全家都有大恩,奴婢為夫人和您做什麼都是應該的。奴婢是悄悄跑出來報信的,還得回去做事,四小姐您自己保重!」

  說完,連賞錢也沒拿,飛一般的就又跑了回去。

  這個小丫鬟倒是十分忠厚!裴元歌想著,繼續往蒹葭院走去,心中卻在沉思。裴元華不會無緣無故地派人送東西給三位姨娘,多半要有什麼動作。只是不知道準備借三位姨娘生什麼事來?這些年來,三位姨娘閉門不出,幾乎與世隔絕,又能生出什麼事來?

  無論如何,還是小心防備為妙。

  進了蒹葭院,毫不意外的,裴元華正端莊地坐著,帶著淺淺的完美微笑,跟舒雪玉輕聲細語地說些什麼,竟然連舒雪玉臉上也帶著些笑意。聽到丫鬟通報的聲音,兩人都抬起頭來,舒雪玉有些緊張地招手,道:「元歌,過來我這邊坐!」她實在不想元歌跟裴元華多接觸,但這每日的請安卻是避不過去的。

  裴元歌歉意地向裴元華笑了笑,朝著舒雪玉福了一禮,這才過去,偎依在舒雪玉懷裡,笑道:「大姐姐早,跟母親在說什麼?」

  自從這位大姐姐回來,每天早上第一個到蒹葭院請安,裴元歌也懶得跟她爭這個。

  裴元華笑道:「再說四妹妹昨兒在裴府的斗畫呢!聽說四妹妹畫技了得,得到五殿下和綰煙公主的讚賞。母親聽得高興,正不住地問我細節,只後悔當時不在場。」斗畫之事,本是讓她覺得極為丟臉的事情,但此刻從她嘴裡說出來,卻不帶絲毫不悅,而是滿含欣慰和讚賞,似乎很為裴元歌這位妹妹而驕傲。

  看舒雪玉的模樣,似乎很疼愛裴元歌,她就以此為切入點,果然引得舒雪玉有了興致。

  想到這裡,又有些惱意。

  她是裴府的第一個孩子,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從記事起,就知道自己玉雪可愛,裴府人人都喜歡她。只是偶爾會看到有人看她的目光中帶著惋惜,偶爾聽到人竊竊私語道:「好個相貌,好個品格,只是可惜了,是個庶女。若是從夫人肚子裡爬出來,將來什麼樣的貴人做不得?」

  小的時候,她不明白庶女是什麼,也不明白姨娘生的和夫人生的有什麼區別。

  但她知道,那不是好話。然而她並沒有因為那些人的話而沮喪,而是綻放出更可愛的笑容,看著那些說話的人,張手要抱抱。那個時候,她已經知道,只要她這樣燦爛地笑著,就會很討人喜歡,然後博得所有人的讚賞。而所有的人里,最喜歡她的,就是那位夫人。但是,這些話卻牢牢地在她心裡扎了根!

  再後來,稍微大了些,了解到庶女和嫡女的區別後他,小小的心裡已經知道什麼叫做不甘心。

  明明她是這麼出色,長得漂亮,人又聰明,她應該是最好的,為什麼偏偏是個庶女?明明夫人那麼喜歡她,為什麼夫人不是她的親生母親呢?再然後他,她聽到丫鬟的議論聲,說:「大小姐對著夫人比誰都笑得甜,又那麼討夫人的好,多半有了別的心思。也是,夫人如今也沒有孩子,如果真的喜歡大小姐,說不定會把她抱養過去,記在自己名下。這樣一來,大小姐姐就成了嫡女了!」

  那時候,她才知道,原來庶女也是能夠成為嫡女的。

  只要討好夫人就可以了嗎?這很容易的,只要她對著那位夫人可愛地笑著,嬌嬌地喊她母親,她的眼睛裡就會有光,小小的裴元華知道,那是喜歡。於是,她加倍地討好夫人,果然看到她的眼睛越來越亮,對她的神情越來越柔和,那時候,她一直都在想,什麼時候,夫人才會把她抱養過去,把她變成嫡女呢?

  等啊等啊,她覺得自己等了好久,卻還沒有等到。

  直到那天,她偷聽到明錦夫人跟夫人說話,「這女孩有點奇怪」「不真實」「虛假」「你別急著抱養她,再等等看」「等這個孩子要出生,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斷斷續續的聲音傳來,她隱約聽懂了,那是明錦夫人在勸夫人,不要抱養她,而是等著明錦夫人的孩子。那時候她很生氣,明錦夫人的孩子已經嫡子,為什麼還要跟她爭呢?

  她真的很想做夫人的女兒,很想做嫡女啊!

  再然後,有一天,她偎依在夫人懷裡,聽著她跟那些夫人聊天,有位夫人提到,說她病了,自己女兒如何貼心照顧,到底還是自己的孩子跟自己親。當時,夫人的神情好嚮往,似乎也很想有個這樣的孩子。看著那樣的夫人,裴元華的心裡突然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如果……如果夫人病了就好了……如果夫人病了,她一定會好好地照顧夫人,就跟那位夫人說的一樣,很貼心很貼心,這樣,夫人就會覺得,她是夫人的孩子了吧?

  如果夫人病了就好了,如果夫人病了就好了……。

  這樣的念頭縈繞在心中,於是,那天晚上,她跟夫人一起睡時,等所有人都睡著了,悄悄地把夫人那側被子揭開。結果,夫人終於病了,她很體貼地跑前跑後地照顧夫人。果然,她看到夫人眼睛裡有著比以前更亮的光芒,握著她的手更緊,她知道,夫人更喜歡她了。果然,夫人生病了就會知道她的好,如果夫人一直病下去,也許,她很快就能變成嫡女了……

  於是,她把熬好的藥倒掉一半,加入水,藥效不夠,夫人就不會那麼快好起來……

  可惜,那時候太年幼,終究還是疏忽了,也不知道哪裡被舒雪玉看出了破綻,在此之後,居然和她漸離漸遠,即使她這麼多年來一直努力挽回,卻始終沒能再向從前那樣被她喜愛,反而讓她越發戒備。裴元華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畢竟還小,沒有耐心,如果是現在的她,一定不會那麼心急動手。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舒雪玉雖然笨,一根筋,也也因為如此,認定一件事後,很難改變看法。尤其,現在她似乎把所有心神都放在裴元歌身上,看來,想打她的主意已經行不通了。雖然說自己很快就要待選入宮,成為公眾的貴人,一步一步走向更高點,但嫡女可以說是她小時候的一個願望,既然舒雪玉不肯把她記在自己名下,她只好想辦法讓姨娘上位,把自己變成真正的嫡女了!

  裴元華慢慢地思忖著,臉上依然帶著完美無瑕的溫和笑意。

  三人正說著話,外面丫鬟報導:「二小姐,三小姐,月姨娘、柳姨娘和肖姨娘來給夫人請安。」

  抬頭望向來人,裴元歌和舒雪玉都是一怔。

  裴元巧、裴元容倒也罷了,都是尋常的請安裝束,柳姨娘卻是一身全新的桃紅色繡連理枝的對襟褙子,下著粉藍色細綾裙,腰間束著一條月白色紈素腰帶,越發顯得腰身纖巧。臉上顯然精心地打扮過,描眉畫眼,塗脂抹粉,束著輕盈靈動的靈蛇髻,簪著一個鎏金嵌藍寶石的雀登枝金簪。這身打扮,跟以前樸素沉暗的模樣截然不同,像是一時間年輕了五六歲,嬌媚動人。

  肖姨娘則是一身全新的柳綠撒蔥黃印花的細緞對襟短襖,下著淺綠色羅裙,裙裾繡著芳草鳶尾花。她本就皮膚白膩,眉眼如水嬌柔,再梳個流蘇髻,簪戴著一套嵌碎玉的白銀頭面,斜插著一隻小而精緻的鳳釵,垂下的流蘇滴溜溜打著轉,越發襯得她眉如遠黛,眼若秋水,清新素雅。

  兩人一紅一綠,一金一銀,一嬌媚一素雅,站在一起,倒像是一對姐妹花。

  倒是生了裴元巧的月姨娘還是老老實實地穿著她那身藕荷色的右衽長襖,下著同色羅裙,低眉垂眼。

  看到月姨娘的裝扮,裴元華眸光一凝,很快逝去。

  看著柳姨娘和肖姨娘這身亮眼的裝扮,舒雪玉有些奇怪,等她們請過安後,淡淡道:「柳姨娘和肖姨娘這身衣飾倒是很惹眼。」

  柳姨娘忙起身道,笑著道:「夫人說笑了,婢妾人才愚笨,再怎麼裝扮也不比夫人的端莊威嚴,雍容大度。婢妾每次來給夫人請安,看見夫人都覺得心裡一陣舒坦,好似吃了人參果似的。合計了這麼久,才算想明白,原來是因為夫人裝扮得宜,雍容大度,讓人看了就覺得心裡熨帖。再一想,婢妾以前那些裝束,只怕夫人瞧見了就生厭,只是礙著面子不好說,這才趕緊換了身新的。自然遠遠不及夫人會裝扮,夫人若得閒,指點指點婢妾,那就是婢妾的造化了!」

  她連說帶笑,連串的話嬌柔動聽,宛如黃鸝鳥般,聲音嬌美,煞是伶俐。

  肖姨娘則道:「婢妾可不如柳姨娘這般會說話,倒是這裡做了兩件活計兒,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只是婢妾的一番心意,還請夫人不要推辭!」說著,從丫鬟手裡取過兩個荷包,一雙繡鞋,恭恭敬敬地遞了上去。

  月姨娘則畏縮在一起,咬著唇,沒有說話。

  舒雪玉自然不會佩戴她們做的東西,但也不好推拒,命白霜接了過來,道了勞累。然後眾人閒話幾句。裴元容急於回去繡雪獵圖,匆匆告辭。按照平時的習慣,這會兒三位姨娘也該告辭,然而柳姨娘和肖姨娘對視一眼,一同起身道:「按規矩,婢妾們得在夫人跟前立規矩才是,夫人仁厚,不願婢妾們勞累,但婢妾也不能太無禮,仗著夫人寬厚便肆意妄為,從今日起,婢妾願意誠心伺候夫人,還請夫人准許!」

  舒雪玉本就不喜妾室,看著覺得添堵,何況這柳姨娘和肖姨娘今兒突然反常起來,指不定又有什麼主意,因此推拒道:「我這裡有丫鬟在,哪裡用得到你們?這些虛禮就不必客套了!」

  柳肖二人則堅持聲稱要立規矩。

  三人你來我往間,裴元歌也不插話,只含笑看著,若說看柳姨娘和肖姨娘突然打扮起來,還不明白,這會兒看她們堅持要立規矩,留在蒹葭院不走,就知道她們打的什麼主意了。父親最近公務繁忙,昨兒溫府壽宴,他離開後,只來得及跟她們交代幾句,就又匆匆回到刑部,晚上也沒回府。

  不過,這些天來,每日清晨下朝後,父親都會回府,到蒹葭院和她們共用早膳。

  兩位姨娘這般裝扮,又這麼殷勤,多半是拜昨日裴元華那幾匹緞子,又起了別樣的心思。無論前世,還是這輩子,裴元歌還是第一次知道,平日裡槁木死灰般的柳姨娘和肖姨娘,也有這麼伶俐的時候!倒是這位月姨娘,昨兒也收了裴元華的緞子,今兒卻一切照舊,看起來倒是個老實本分的。不過也不好說,有其女必有其母,裴元巧是個慣會裝拙的,保不定這位月姨娘也是故意可著那兩位來探風呢!

  裴元歌猜想得一點都不錯,柳姨娘和肖姨娘的確起了心思。

  從前,裴諸城征戰在外,常年都很難回府,偶爾回來,也是章芸專寵。章芸就是靠耍手段進了裴府,一步一步爬上來,對於妻妾間的爭鬥再嫻熟不過。對於章芸的手段,兩人最為清楚,因此安安分分地呆在院子裡,除了大的節日,幾乎都不露面。好在裴府一向寬厚,雖然是姨娘,卻也沒有任何苛待的地方,原本以為,她們這輩子就要這樣槁木死灰地過下去。

  誰知道,憑空里冒出一位四小姐,放了夫人,鬥倒了章姨娘,裴府一時變天。

  現在,老爺從鎮邊大將轉了京官,雖然公務繁忙,但一個月倒也能有半個多月呆在府里,章姨娘倒台,換了夫人執掌裴府。夫人的性子她們也知道,個性直,還有些烈性兒,但若論宅斗手段,比章芸可就差得遠了,是個極好拿捏收拾的泥菩薩。再加上昨兒流霞流霜來送緞子時無意中說到的話,就更撩撥到她們心頭了。

  「沒想到夫人犯了那麼大錯,才出來就能這樣蒙寵,老爺果然是念舊情的!」

  是啊,夫人害死了明錦夫人,被老爺一怒之下軟禁十年,放出來後還能讓老爺歇在蒹葭院,她們為什麼就不能呢?她們沒犯任何錯,而且都比夫人年輕漂亮,也不像夫人那樣性子直,總是衝撞老爺,如果連夫人都能從新獲寵,那她們就更沒有道理不能了。

  於是,便有了今天蒹葭院這一幕。

  就在這時,外面已經傳來丫鬟的通報聲:「夫人,四小姐,老爺回來了!」話音未落,門帘一掀,身著官服的裴諸城已經進來,看到滿屋子的人,微微一怔,道:「喲,今兒怎麼這麼熱鬧?」

  067章 刻骨的恨,再見萬渣男![文字版VIP]

  他這一回來,屋內的人全部都站起身來行禮,裴元歌笑道:「柳姨娘和肖姨娘說,不能因為母親太寬厚而過分,正說著呢,父親就回來了。」

  「立規矩?」裴諸城在刑部已經頭大如斗,回家後自然而然地放鬆了,倒沒多想,點點頭,隨口道,「難得她們懂事知理,那就立吧!今兒朝堂上又是一通鬧,弄得我筋疲力盡,我進去換衣裳,讓人傳早膳吧!」說著,到內間去換家居服,再轉出來時,果然早膳已經擺好,和舒雪玉,以及裴元歌、裴元華、裴元巧坐下。

  三位姨娘從丫鬟手中接過銀箸,伺候眾人用膳。

  雖然裴諸城前些年常常不在府內,但他的喜好,柳姨娘和肖姨娘還是記得的,你一筷,我一筷,不動聲色地爭搶著為他夾菜。尤其想到裴諸城剛才那句誇獎,更覺得自己今兒做對了,她們本就比舒雪玉年輕漂亮,又溫柔又善解人意,老爺沒道理能重新寵愛夫人,卻沒把她們放在心裡。

  想著,不由得有些後悔,剛才老爺進來時,不該低著頭不說話,怎麼也得送兩汪秋波過去。

  只有月姨娘老老實實地,也不與兩人相爭,默默地退了一步,沉默地服侍著舒雪玉和裴元歌,至於裴元華和裴元巧,還是由丫鬟們夾菜服飾用膳。

  「老爺,這是您最喜歡的菜,婢妾夾給你!」柳姨娘聲音嬌滴滴地道,媚眼如絲。

  肖姨娘不甘示弱,舀起一匙湯,放入碗中,故意拿手撩起另一隻手的衣袖,似乎是害怕衣袖沾到飯菜,卻恰到好處地露出一截蓮藕般的玉臂,聲音溫婉柔和:「老爺,喝口湯!」

  如果說之前還不懂柳姨娘和肖姨娘的用意,舒雪玉這會兒看著她們不住向裴諸城獻殷勤的模樣,也該明白了。她面色一沉,將銀箸輕輕一放,起身就想離席。然而,就在這時,裴諸城突然將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震得滿桌碗碟微微搖晃,不悅地冷喝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柳姨娘和肖姨娘一怔,隨即異口同聲地道:「婢妾服侍老爺用膳。」

  「你們不是說要到夫人這裡立規矩的嗎?這會兒不去伺候夫人,圍著我做什麼?我又不是三歲小孩,還用得著你們這樣?」裴諸城過慣軍伍生活,對這種慢條斯理地所謂禮儀用膳本就不屑,何況兩人不住地往他跟前湊,偶爾碰他這裡一下,那裡一下,眼波又那般柔媚,濃郁的脂粉香味撲鼻而來。如果是從前的他,也許會以為這是兩人不小心所致,暗自忍耐,但現在哪裡還不知道她們打的什麼主意?當即就發作出來。

  柳姨娘和肖姨娘傻眼了,沒想到裴諸城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老爺,婢妾只是——」

  「要麼你們現在去伺候夫人用膳,若不願意,就回自己的院子!」裴諸城沒有給她們解釋的機會,逕自道。

  「是!」柳姨娘和肖姨娘只能不情不願地過來伺候舒雪玉。

  再怎麼說,在這裡還能被老爺看到,還有施展的空間,若回到自己的院子,今兒這套衣飾,這妝容給誰看去?沒想到,被軟禁了十年,夫人的勾魂手段反而越厲害了,竟然能將老爺迷得這樣昏頭轉向!兩人憤憤地想著,過來把月姨娘擠走,一個伺候舒雪玉,一個伺候裴元歌。

  月姨娘也不作聲,默默地退了下去,轉過來伺候起裴元華和裴元巧。

  不過,一計不成,還有一計。兩人來蒹葭院前,早就計議過了,先試試老爺對她們的心思。若老爺見了她們就動心,那也不必用什麼手段,直接就能把老爺勾走。若是老爺不為之所動,那就先想辦法離間老爺和夫人的關係,先降了夫人的寵,自然就由她們得利。

  這種事情,她們以前做得很順手,絲毫也不用動腦筋。

  現在試探失敗,那就該動用第二條計策。肖姨娘對柳姨娘使了個眼色,柳姨娘會意,微微彎腰,似乎要去為舒雪玉盛湯,結果一低頭,頭上的金簪忽然斷成兩截,釵頭「撲通」一聲,掉入湯中,湯汁四濺,有幾滴甚至濺到裴元歌的手上,將雪白的肌膚燙出紅點來,疼得她忍不住低呼出聲。

  舒雪玉急忙抓過裴元歌的手,仔細察看,又命丫鬟去取燙傷藥過來,惱怒地瞪了兩人一眼。

  裴諸城拍桌子,喝道:「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

  柳姨娘似乎嚇呆了,被他這一喝,猛地回過神來,急忙跪倒在地,不住地磕頭道:「婢妾有罪,婢妾有罪,還請四小姐寬恕。婢妾實在不是有意,只是所有的頭簪里,只有這根簪子成色最好,雖然……。雖然斷裂過,但婢妾捨不得,所以悄悄命人拿去修補,沒想到,沒想到……」嬌媚的臉上滿是委屈和不安,眼淚盈盈欲滴。

  說著,似乎有些驚駭過度,下意識地抓住了身旁的肖姨娘。

  這一抓不要緊,正好碰在肖姨娘的玉鐲上,結果被她這一抓,玉鐲居然寸寸碎裂,撞擊著跌落地上,摔個粉碎。肖姨娘大急,滿地去撿那些碎玉,半哭著道:「柳姨娘,你這是做什麼?俗話說得好,黃金有價玉無價,我可就這麼一個玉鐲子,再仔細謹慎不過,被你這一碰,居然碎了,你說怎麼辦?」

  玉質雖脆,卻也不至於一碰就碎,顯然這因為這玉鐲本就有裂痕,才會如此脆弱。

  而身為裴府的姨娘居然佩戴著有裂痕的玉鐲,這就很引人深思了。而且肖姨娘還說,她就這麼一個玉鐲子;同樣的,柳姨娘佩戴著修補過的金簪,還說,這根簪子的成色最好,以至於碎裂了都捨不得……

  按照裴府的慣例,姨娘們每季度都有四套衣裳,一套赤金頭面,一套玉質頭面,一套白銀頭面,都得是足成色的首飾,不然未免有失裴府的顏面。而這季度的份例,早在前幾日就該送去。而現在柳姨娘和肖姨娘卻這樣說,現在又是舒雪玉掌府,似乎在暗指舒雪玉剋扣兩人的份例,苛待二人。

  這層意思,舒雪玉自然聽得出來,怒氣上涌,強自鎮靜著道:「你們在說什麼?這季度的份例前幾日都送到了各處,一整套的十足赤金頭面,和青玉首飾,明明都已經送到了你們的院子。現在這樣說,是說我故意剋扣你們的東西,苛待你們嗎?」

  柳姨娘和肖姨娘默不作聲,索性給她來了個默認。

  月姨娘咬咬唇,忽然小聲開口道:「這季度的份例,婢妾有收到,的確如夫人所言,東西都是上好的。」夫人倒也罷了,這位四小姐實在精明厲害,又深得老爺喜愛,還是不要硬碰硬才好。何況夫人雖然脾性剛烈,不喜歡妾室,但只是不在她跟前晃蕩,她也就懶得理會,該有的份例也照著給。

  她已經有了元巧這個女兒,而元巧的婚事還要夫人做主,她不能得罪夫人!

  沒想到月姨娘會在這時候攪局,柳姨娘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冷笑道:「難道月姨娘今兒如此乖巧,處處得夫人的意。」言下之意,顯然是說月姨娘討好舒雪玉,所以拿到了該得的份例,而舒雪玉卻故意針對她們,所以剋扣她們的東西。反正這季度的東西,她們都藏起來了,絕對找不到。

  就算真的鬧起來,兩廂對質,最多也就是雙方各執一詞,誰也奈何不了誰。

  但夫人有苛待妾室的前例,老爺倒最後多半還是偏著她們多些。裴府尚無子嗣,若她們運氣夠好,能夠懷上男胎,生下裴府的長子,甚至是唯一的男嗣,那麼就算是夫人也要讓她們三分了。

  裴諸城靜靜地看著兩人,剛毅的臉上不見喜怒,好一會兒才道:「你們今兒這種種作態,就是為了鬧這事兒?」

  「老爺明鑑,並非婢妾斤斤計較,但婢妾們無所依靠,只能靠份例度日。每季度該得的東西少了,婢妾受了委屈是小事,但若被人瞧見,或者傳揚出去,人們未免要說裴府將要落敗,所以如此苛待姨娘。這實在是給裴府和老爺的名聲抹黑,還請老爺明斷!」柳姨娘知道裴諸城為人豪爽,從不苛待府內的人,若知道她們受這樣的委屈,定會對夫人不滿,而對她們懷有愧疚,那就有機會了。

  肖姨娘附和道:「柳姨娘說得句句在理,請老爺為婢妾們做主!」

  看著兩人,裴諸城腦海中閃過一抹失望和惱怒,這些人,都還把他當做二十三四歲的愣頭小子嗎?也許從前,他有些事情的確做得恨不妥當,但現在,他已經三十八歲,還是刑部尚書,她們卻還用同樣的手段來糊弄他,真打量他是傻子嗎?「我問你們,如今裴府誰掌府?」

  柳姨娘愣了下,不解其意,猶豫著道:「夫人。」

  肖姨娘想了想,道:「四小姐。」

  「既然你們都知道,如今後院由歌兒做主,夫人輔助,既然帳房剋扣了你們的份例,按規矩,應該先到夫人這裡申訴,若夫人不理,可以再去找歌兒。你們可曾去找過?」裴諸城淡淡地問道。

  柳姨娘和肖姨娘都愣住了,猶豫了下,還是搖搖頭。

  這種事情,她們不敢撒謊,夫人也就罷了,這中間還牽扯到老爺最疼愛的四小姐!

  「既然沒找過夫人訴說,也沒找過歌兒,就這樣直接跑到我跟前來哭訴,你們什麼意思?是指這件事,是夫人和歌兒在幕後主使,故意苛待你們嗎?」裴諸城再度問道,聲音淡淡的,似乎很平靜,卻蘊藏著讓人寒慄的惱怒和冰冷,「所以,要不要我將夫人重責一頓,褫奪歌兒的掌府之權,以儆效尤,好給你們出氣,這樣好可好?」

  柳姨娘和肖姨娘嚇了一跳,急忙磕頭:「老爺恕罪,老爺恕罪,婢妾絕無此意。」

  她們或許敢污衊舒雪玉,但四小姐顯然不是好惹的,又是老爺心尖上的人,連章姨娘那樣厲害的角色都被她收拾了,她們如何敢跟四小姐對抗?何況,如今老爺話里的意思顯然是不相信她們,這時候若再不知死活地認了,那可真就是比傻子還要傻了!

  「夫人有嫁妝鋪子,有自己的進項,你們如今又不得寵,她跟你們爭什麼?歌兒就更不必提了。你們居然敢明目張胆地在我跟前弄鬼?我看這府里的規矩的確越來越鬆了,都到外面跪著吧,什麼時候想明白了,再起來!」裴諸城淡淡地道,手往外面一指。

  柳姨娘和肖姨娘不敢再狡辯,乖乖地走了出去,在外面的通道里跪下。

  雖是暖春,青石板的地面仍然有些冰冷,身著薄薄的春裝,跪在地上,只覺得膝蓋處一陣陣透心的涼,慢慢地又轉為疼痛。兩位姨娘雖然不受寵,足不出戶,但平日裡也是丫鬟嬤嬤伺候著,哪裡受過這樣的罪?只一小會兒,臉上便浮現出痛楚難耐的神色來,忍不住想要挪動挪動,但不管怎樣,卻都是難受。

  柳姨娘忍不住抱怨道:「早知如此,就不這樣做了,疼死我了。」

  看看四周,丫鬟們都在門前伺候,沒人注意這邊,肖姨娘輕聲道:「話也不是這樣說的。難得老爺回府,如今府里又沒有進新人,章姨娘倒台被軟禁,夫人又是那種性子,正是咱們爭寵的良機。不過今兒是我們失算了,畢竟這些年了,老爺在官場歷練,肯定精明了許多。不過,夫人個性就那樣,又格外容不得妾室,咱們不該這樣污衊,而應該激得夫人真動手才對,不過,來日方長,咱們還有的是機會!」

  柳姨娘想想也是,為了以後著想,忍這一時之痛,也不算什麼,頓時又咬牙跪好。

  屋內,裴諸城惱怒地一拍桌子,哂道,「還說來立規矩,分明是來膈應人的,真是掃興,連頓早膳都不讓好好用!」看了眼在旁邊從頭到尾不做聲的舒雪玉,想說什麼,又忍住了。

  瞧著情形的變化,裴元華心中卻並沒有太多的失望和鬱憤,反正,本來就不指望柳姨娘和肖姨娘這兩個笨蛋就能把舒雪玉扳倒,畢竟還有個狡猾奸詐的裴元歌在這裡。故意去挑撥她們,無非是想要讓她們在父親跟前鬧一鬧,讓父親知道,他的妻妾並不和睦。只要父親有了這個認知,日後再圖謀設計舒雪玉就很簡單。

  表面上看,父親現在對舒雪玉信任恩寵,似乎無可撼動。

  但實際上這一切根本就是沙塔,看似華麗恢弘,但卻不堪一擊,只要海浪打過來,就能將它變為一片廢墟。父親從前最寵愛的是平妻明錦,而且,就在他對明錦情最濃時,明錦「被舒雪玉害死了」,當時父親震怒得幾乎想要殺人,隨後後來忍住,只是軟禁,但那份憤怒和恨肯定是記在心裡。

  十年過去,舒雪玉被放出來,重獲恩寵。

  但裴元華相信,在父親心裡,舒雪玉害死明錦,這是個死結,尤其他還天天面對著和明錦如此相似的裴元歌,更會時不時勾起他對明錦的思念。雖然現在,父親壓下了這種情緒,但有的情緒,越壓抑越濃烈,只有一天,她能找到一個合適的時機,用一件合適的事情將這一切引爆,屆時,舒雪玉必定再無翻身之地!

  而近日柳姨娘和肖姨娘的所在所為,不過只是一個鋪墊而已。

  因為裴諸城震怒的拍桌,震動碗碟,桌上的飯菜凌亂成一片,再不能用,裴元歌揮揮手,命人將飯菜撤下,再做一份上來。轉頭看到裴諸城震怒無語,他不說話,屋內更沒人敢說話,壓抑沉悶,想了想,靠了過去,喊道:「父親,女兒以後再也不要吃水晶蹄膀了,你要記住,以後有女兒在,都不許點!」

  裴諸城聽小女兒說得奇怪,不禁問道:「為什麼?你以前不是很喜歡嗎?」

  「可是,它害女兒丟臉了!」裴元歌皺著小臉道。

  裴諸城莫名其妙:「怎麼了?」

  在他的再三追問下,裴元歌只能不情不願地將昨天「做夢啃蹄膀,結果咬到自己的手」的光榮事跡再講述一遍。還沒說完,裴諸城便忍不住大笑起來。裴元歌嗔怒地推了他一把,道:「父親還笑,女兒的臉都快丟光了,以後再沒臉去見那些夫人了!」

  「有什麼關係?你還小嘛,沒事的,過段時間就過去了!」裴諸城忍俊不禁道,隨即便明白小女兒這是在逗他開懷,心中多了許多熨帖,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果然還是歌兒對父親最好了,是不是?」

  見他情緒好轉,裴元歌這才將重點說出:「還有一件事,女兒覺得應該告訴父親,女兒昨天在溫府前面,打了吏部尚書的女兒葉問筠一耳光!」說著將當時的情況道來。這樣一來,裴府跟吏部尚書府的仇算是結下了,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告訴父親一聲,免得他沒有防備,在朝堂上被陰了還不知道。

  「沒事,照我說,打得好!」裴諸城毫不在意,不知道突然想起什麼,看了眼舒雪玉,忽然笑了出來。

  舒雪玉似乎知道根由,面色微紅,不知道是羞是怒,轉過頭去不做聲。

  裴元歌好奇地看著兩人,問道:「父親,您笑什麼?」

  舒雪玉一跺腳,警告地盯著裴諸城。

  見她有些氣急敗壞的模樣,裴諸城微微一笑,想起年少時光的輕狂,不由得也有些恍神,又想到明錦,許臉上閃過黯然之色,如果人生能夠重來一次,也許很多事情都不會是今天這樣子……好一會兒,他才搖搖頭,道:「沒——」還未說完,白霜忽然進來,向眾人福了一身,這才向裴諸城道,「老爺,方才章府派人送來一封信,說是要緊要緊,請大小姐親自過目。」說著,將手中的信箋雙手遞上。

  章府?

  裴諸城皺了皺眉頭,從初時相識開始,他就對章府十分厭惡,後來無奈納了章芸,又有了裴元華和裴元容兩個女兒,加上章芸的勸說,關係算慢慢緩和了些,雖然不親近,卻也有來往。不過在章顯進了御史台後,這種厭惡又冒出頭來,這時候聽到是章府的信,不免有些皺眉,道:「既然要緊,華兒你就看吧!」

  裴元華點點頭,接過信封,拆開,才看了兩行字,頓時面容大變,跌坐在椅子上。

  精美的信箋從她手中飄落,悠悠然落於地上。

  見狀,屋內眾人無不驚訝,裴元歌和舒雪玉更是奇怪,裴元華素來善於偽裝,從來不曾泄露絲毫情緒,信里到底寫了什麼,竟然讓她如此失態?裴元歌尤為好奇,心中卻也微微覺得有些放鬆,這樣看起來,裴元華也是有她的弱點的,倒並非像她表現得這般天衣無縫。這就好辦了,只要能找到這個弱點……。

  裴諸城關切地問道:「華兒,怎麼了?」

  裴元華只覺得腦海一陣空白,又好似晴空中炸雷不住地作響,炸得她眼前一片模糊,耳邊嗡嗡的聽不到任何聲音,腦海中只反反覆覆地浮現出那幾個字。她揉著太陽穴,恍恍惚惚地看著眼前的人,好一會兒才微微緩過神來,依然難以掩飾慘白的臉色,聲音有些嘶啞地道:「父親,女兒……女兒覺得有些不太舒服,想要先告退,回院子休息下,還請父親……。請父親准許!」

  說著,只覺得眼睛一酸,幾乎要落下淚來,卻強自忍耐。

  裴諸城見她情形的確不對勁,點頭道:「好。華兒,你不要緊吧?要不要請大夫?」

  「不必了,女兒只是……」裴元華搖搖頭,卻沒有再說下去,深吸一口氣,轉身走出房間。出門時一個腳軟,幾乎跌倒,好在她的大丫鬟流霞機靈,及時扶了她一把,這才沒事。定定神,甩開流霞的手,步履踉蹌地朝雨霏苑走去。

  裴元歌看了看眾人,上前去將地上的信箋拾起。

  潔白的宣紙嵌著銀絲,繪著紅梅,染著淡淡的花香,正是京城女子間十分流行的「染香箋」,只看了幾行,便大吃一驚,望著裴諸城和舒雪玉的目光,勉強一笑,道:「信上說,大姐姐的待選落選了……」心中卻在驚訝,怎麼會是這樣?這怎麼可能?

  在前世,裴元華的待選明明是選上的!

  之前她封閉內斂,與裴府所有人都不親近,後來有了章芸的割肉療病後,她親近章芸。但沒多久,裴元華就被選入宮中,成為御女,所以她前世與這位大姐姐的交集十分少。而在她嫁人之後,為了給宮中的女兒打點,章芸曾經幾次向江南的她索要錢財。裴元歌記得很清楚,在她前世死前不久,裴元華剛剛晉封為妃,而這一點,恐怕也是萬關曉舍她而選裴元容的一個原因。

  為了防著裴元華將來入宮給她使絆子,她才要埋下葉問卿這顆能在宮中使力的暗棋。

  怎麼今生,裴元華居然落選了?

  有了這件事,房間內的氣氛又低沉了些許。不過,裴諸城本就對裴元華參加待選不以為然,落選也沒什麼失望,只是盤算著也要給大女兒找門好的親事,倒是又多了重心事。等早膳再擺上來,匆匆用了些,便趕著到刑部應卯。屋內只剩舒雪玉和裴元歌二人,思索著裴元華落選的事情,舒雪玉則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

  以裴元華的心機,入宮後說不定會步步高升,到時候反過來為難她和元歌,因此她落選算是件好事。

  不過,這樣一來,裴元華又要留在府中,未免讓人多了幾分憂心。

  正思量著,抬眼透過雕花窗欞,看到依然跪在外面的柳姨娘和肖姨娘,想到方才裴諸城出乎意料的處置,再想到那晚,他說會回來,就真的回來了,感到有些欣慰。但再一細想,卻又覺得有些感傷。經過這麼多年,這麼多是非,他又怎麼可能還是當初那個愣頭小子?就連自己,不也變了嗎?

  真的不知道,這種變化究竟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元歌,外面那兩個人,要怎麼辦好?」

  裴元歌隨意掃了一眼,對於方才兩人的行徑十分不齒,有心懲治她們,便道:「既然是父親讓她們跪的,那就等父親回來再說吧!」父親到刑部公幹,這幾日又繁忙,就算能回來,至少也要到下午,就讓這兩個心懷鬼胎的人跪著吧!只是片刻,心思又轉到了裴元華落選的事情上,如果裴元華落選的話,以後很多計劃都要重新布置了……

  ※※※

  居然落選?居然落選!

  「這怎麼可能呢?這怎麼可能啊?」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四周無人,院子門口又有流霞流霜守著,不會有人進來。在這個完全安全封閉的空間內,裴元華的臉上終於流露出彷徨無依的失落、不解,以及傷心憤怒,複雜的表情,焦慮的情緒,使得她明艷的容顏扭曲得幾乎猙獰起來。她怎麼可能會落選?論美貌,論身份,論才華,論各種技藝,論處事溫厚大方……。不管論什麼,她都是頂尖兒的,是最好的,怎麼會落選呢?

  連章文苑那個丫頭都能選上,為什麼她會落選?

  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裴元華忍不住怒喊出聲,順手抓起手邊的白底青花瓷的官窯茶盅往地上砸去,清脆的碎裂聲讓她找到了發泄的途徑,接二連三地抓起那些精美昂貴的瓷器,噼里啪啦地砸個粉碎。望著滿地的碎片,氣喘吁吁的裴元華忽然間又傷心起來,伏在椅子上痛哭出聲。

  這怎麼可能呢?明明她是如此優秀,如此出類拔萃,怎麼會落選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哭得累了,裴元華慢慢停了下來,終於覺得冷靜了些。不願被人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忙去淨了面,重新梳妝,望著鏡中完美無瑕,看不出絲毫哭過痕跡的容顏,端端正正地做好,似乎那滿地的碎片都與自己無關。這才溫聲喊道:「流霞在外面沒?進來吧!流霜還守著門。」

  流霞知道大小姐心情不好,急忙推門進來,看到滿地的碎片,倒也沒有露出驚容。

  大小姐從小就有這個習慣,只要生氣就會把自己關在屋內砸東西,越生氣,砸得越多越狠。只不過,這些年來,大小姐過得極為順意,這樣的大發雷霆已經很少見,看來這次受到的打擊很大,她要小心伺候,免得大小姐把氣撒到她的身上才好。

  「明天去領被砸的瓷器,知道該怎麼說吧?」有人在時,裴元華總是比較能控制情緒,即使這個人是從小服侍她到大,很清楚她個性的丫鬟,也是如此。就好像是一種莫名的力量,使得她永遠想要在人前表現出最好,最完美的一面,迎接眾人讚賞羨慕或者妒恨的目光。

  「是,奴婢不小心打碎了這些珍貴的瓷器,好在大小姐寬厚,沒有與奴婢計較。」流霞駕輕就熟地道,因為這種事情,她落下了粗心大意的名聲,而大小姐則被稱讚說重情重義,寬厚大方……

  裴元華滿意地點點頭,道:「把這裡收拾收拾吧!」

  起身去了內間,斜倚在酸枝木雕牡丹花的美人榻上,裴元華慢慢冷靜下來,開始認真地思索。

  這次待選失敗,絕對不可能是她的緣故,那麼,為什麼會落選?想來想去,最有可能的有兩點:第一,章芸被貶為賤妾,帶累得她身份再降,或許是覺得她身份太低,所以刷掉了她;第二,溫府壽宴上,她從葉問卿那裡套出話,知道九殿下曾經向裴元歌詢問過她的事情,保不定裴元歌在中間搗鬼,說了她的壞話,導致她待選落選。

  這兩點都有可能,而論起來,章芸被變為賤妾,也是拜裴元歌所賜。

  裴元華不禁捏緊了拳頭,眸色陰冷,一而再,再而三地擋她的路,壞她的事情……裴元歌,只是你自找的!敢壞我的前程,如果不能讓你一生悽慘落魄,生死悲喜都拿捏在我的手裡,就難出我心頭這口惡氣!

  但現在擺在眼前的,還有更迫切的一件事,就是接下來她該怎麼辦?

  待選三年一次,年齡要求十四到十八,她今年十六,顯然下次待選不會再有她的機會,甚至可以說,想要入宮成為貴人,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已經不太可能。也許她也只能像所有官家女子一樣,嫁給官家子弟。不過,縱然她美貌多才,但吃虧在是庶女,姨娘又是賤妾,恐怕很難說到顯赫的人家接納她。

  如果,她是嫡女的話……

  既然舒雪玉不肯成全她,沒辦法,只好把她除掉,扶章芸上位,這樣自己也會變成嫡女。

  但現在的問題是,章芸是賤妾,是妾室中最低等的一種,絕對不可能被扶為正室。所以,如果她想要成為嫡女,就必須先解決章芸身份問題,至少要讓她成為良妾,這就要在父親身上下功夫,倒並非毫無辦法,至少,這次待選落選就是個機會;再來就是要扳倒舒雪玉,讓她徹底倒台,而今日柳姨娘和肖姨娘的事情已經埋下了火種,只等星火燎原之日便可。

  盤算定了,再想到裴元歌,心頭又是一陣怒火。

  剛才她那麼失魂落魄的回院子,狼狽悲慘的模樣,肯定都被眾人看到了。不曉得有多少人會在心裡暗暗嘲笑她,

  要怎麼折磨這個毀她一生的小賤人才好呢?裴元華仔細地想著各種辦法,突然間想起了姨娘提起過的一個人……

  ※※※

  暖春四月,林木蔥蘢,將險峻的山脈點綴地綠意盎然,遠遠望去,深深淺淺的綠色交錯在一起,宛如一條柔軟美麗的綠毯,輕輕地覆蓋在山嶺之上。幾十名護衛騎著高頭大馬,擁簇著四輛馬車,沿著清幽寂靜的山路,緩緩地朝著山腰的白衣庵而去。

  馬車的簾幕微微掀起,偷眼瞧著路兩邊的繁華似錦,彩蝶翩翩,車內不時發出一連串銀鈴般的笑聲。

  一隻彩蝶從窗口翩翩飛入,裴元華伸手想要去撲,卻落了個空,蝴蝶優雅地打了個轉,又飛了出去。儘管如此,裴元華卻絲毫也不覺得失落,笑容滿面,轉過頭來對著對面神色悠然的舒雪玉,感激地道:「多謝母親的一片苦心,為了讓我能夠散心,答應出來進香,也多謝四妹妹願意陪我。」

  心中卻是暗恨,她提出想要找個庵廟進香,這小賤人居然提名碧慈庵,分明是在譏刺她!

  因為是散心,因此寺廟是否靈驗,香火是否鼎盛便在其次,重要的是要風景優美,安靜幽僻,眾人商議了半天,最後才決定來到京城西郊的白衣庵。因為難得有機會出來,舒雪玉不但帶了裴元歌,索性把裴元巧和裴元容都帶了出來,一道賞景散心,也免得被人指說偏心。

  面對著這樣的美景,連帶舒雪玉也輕鬆適意起來,神色溫和:「不必這樣,說起來倒是借了你的光,不然哪能看到這樣的景致?」野外的空氣格外清新,帶著花草的清香,以及泥土微腥的味道,聞一口便覺得神清氣爽,跟大院中那種勾心鬥角的壓抑氣氛完全不同。

  「母親這是在寬慰我呢!」裴元華笑道,忽然凝神道,「咦,好像有笛聲傳來?」

  的確,隨著她的話語,眾人也慢慢聽到一絲若有若無的笛音,清淡飄渺,宛如空氣中的一縷白煙,似乎隨時可能飄散,卻又凝而不散,悠悠然地飄入耳中。漸漸地,笛聲慢慢清晰起來,就好像吹笛之人在不住地向眾人走近,笛音本清,又是在山林這種空曠地方,越發顯得輕靈如空山新雨,寂谷幽蘭,清新脫俗。

  忽然間,笛音一轉,變得跳脫熱鬧,正如此刻百花盛開的美景。

  而在這片繁華中,笛音突然拔高,仿佛一朵白蓮躍然水面,帶著與眾不同的高潔純淨,正宛如這幽谷的寬闊寂大,如鶯啼嚦嚦,如溪流淙淙,與這片山谷的幽寂靜美完全融為一體,讓人有熏然欲醉,飄飄離塵的感覺,情不自禁地沉醉在這清朗沖虛的笛音中。

  一曲終了,原本鶯聲燕語的馬車頓時寂靜得針落可聞,都被這簫聲所吸引。

  裴元歌更是從聽到第一聲笛音時,便如遭雷擊,怔怔然無法言語。

  滿意於裴元歌震撼呆愣的模樣,裴元華嘴角彎起一抹悠然的弧度,輕聲道:「不知道是誰在吹笛,竟然奏得如此妙音?咦,聽,好像是那吹笛之人在說話。」說著,掀起一角窗帷,望了過去。

  清朗的男子聲音遙遙傳來:「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欣欣生此意,自爾為佳節。誰知林棲者,聞風坐相悅,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忽然縱聲長笑,高聲喊道,「何求美人折——」

  山谷幽寂,被他這樣一喊,傳回重重回音,不住地重複著「何求美人折」這句詩。

  裴元歌終於動了動,目光透過裴元華掀起的那角窗幃,投向遠方。

  在離她們大約幾十步遠的地方,有個小小的突出的山丘。吹笛之人站在山丘之上,手執長笛,身材頎長,黑髮如夜。身著簡單的絲綢白衣,隨著山風飛舞著,宛如隨時要御風而去。再加上方才清妙的笛音,華艷清新的詩句,此情此景,即使他背對著眾人,看不清楚容貌,也會讓人覺得,此人的容貌必定不會差。

  然而,不必他轉過身來,也不必近前去看,裴元歌便能在腦海中勾勒出他的容貌。

  秀麗婉約,姿容高潔。

  那是前世曾經無數次縈繞心頭的容顏,是今生無數次在心頭浮現,孜孜念念的人。現在,終於又遇到了!從聽到第一聲笛音,裴元歌就認出了來人——江南慶州人士,萬關曉!

  068章 撕開裴元華的美人皮!【手打文字版VIP】

  一時間,前世的種種記憶,如潮水般湧來,一時間天地皆寂。

  猶記得前世,她和萬關曉的初次見面。那時候,因為割肉療病的事情,她跟章芸親如母女,那是初春時分,章芸帶她外出踏青,藍天白雲,青山綠水,桃花如火如荼,雲霞般燦爛。綠草紅花旁,人來如織,各色羅衫錦服如同那盛開的繁花一般,璀璨耀眼,處處吸引著眾人的目光。

  那時候,她平凡卑微,只能羨慕地看著裴元容與眾人歡笑遊玩,自己卻悄悄躲在一邊。

  忽然間憑空一陣笛聲傳來,清幽靜虛,沁人心脾。她聞聲望去,只見一男子足踏輕舟,白衣翩翩,帶著悅耳的笛音乘風乘雲乘水而來,宛如天上的神人降落凡塵,乘風而來,御風而去。

  那一刻的風采,驚艷了多少踏青的少女心?

  誰能想到,這不過是一場苦心策劃的陰謀,一場編排已久的驚艷戲目,不然怎麼會那麼巧,剛好她被章芸碰掉了絹帕,剛好被那位白衣公子撿到?而出色如他,又怎麼會對當時貌不驚人得不敢與眾人相交,只能偷偷躲起來的的她溫柔和潤,眉目流波?

  可惜那時候的她是如此愚笨,竟一點也察覺不到異樣。

  那一刻的白衣如雪,與此刻何等相似?

  而看在裴元歌眼裡,卻只覺得那翩翩白衣上,浸染著斑駁血色,那是她的未出世的孩子的血,是從她心頭剜出來的血,一滴滴地刺痛著她的眼睛。慢慢,血色似乎從那片白衣暈染開來,慢慢地浸染了整個天地,就像她前世墜湖前,從眼中流出血淚時的情景,看著整個天地都是一片血色。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明明有著利益薰心的凡塵俗念,為了登上高位不擇手段,誘騙她成婚,卻又利用殆盡後指使裴元容殺妻,為了討好裴元容和章芸,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下得了毒手,這樣喪盡天良,禽獸不如的東西,卻偏偏要故作姿態,將自己裝扮得高潔出塵,這是怎樣的諷刺,怎樣的虛偽可笑?

  因為被前世記憶所擾,裴元歌出了神。

  但看在裴元華的眼裡,卻分明是裴元歌被白衣人精妙笛音,出眾才華,已經翩翩的風采所惑,以至於情難自禁地緊盯著白衣人的背影。她的嘴角露出一抹滿意的微笑,究竟是少女心性,這樣驚艷的出場亮相,笛技,才華,風采展露無遺,怎麼可能不為之所動,不在心裡留下深刻的印象呢?

  有了這個印象,讓她心心念念,日後再製造相遇的機會,不愁萬關曉沒辦法把裴元歌騙到手。

  雖然兩人身份有察覺,但思春的少女是瘋狂的,如果兩人做出什麼事,到最後,父親也只能同意她嫁人。裴元歌縱然美貌聰慧,卻是被鎮國候府退過婚的,聲名受損,本想想要嫁到好人家就有困難。即便如此,江南慶州的破落戶,赴京趕考的舉人,裴元歌以堂堂尚書府嫡女之身,嫁給這樣一個人,一定會成為京城的笑柄吧?而且,萬關曉為求升官不擇手段,又有把柄在章顯手上,只能乖乖聽話。這樣,以後裴元歌是生是死,是苦是甜,只在她裴元華的一念之間。

  她要她生,她才能生;她要她死,她就只能死!

  裴元歌,這是你毀掉我前程的代價!

  那些從白衣人所在開始,暈染開來的血色天地,忽然慢慢地被遮掩起來,取而代之的,是石青色繡著花鳥蟲卉的厚呢床幃。失去了萬關曉的身影,裴元歌下意識地望向放下床幃的裴元華。

  驚艷一瞥,半遮半掩,留下一點神秘和懸念,這樣才能更牽動少女的心。裴元華沒打算讓裴元歌繼續看下去,慢慢放下撩開簾幕的手,將那襲白衣遮擋在馬車外面,瞧著裴元歌淺淺一笑,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故作打趣狀:「四妹妹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裴元歌猛地回過神來,淡淡一笑:「沒什麼。」

  從再見萬關曉最初的震撼中清醒過來,原本無比的痛和恨也慢慢沉澱,她開始思索今日萬關曉突然出現背後的玄機。

  萬關曉這般精心奏笛,又朗聲吟誦詩句,引人注目,這般煞費苦心的亮相,必定又有所圖。而附近又只有裴府這一眾人,再想想萬關曉和章芸的關係,而這次進香是裴元華提出的,那麼,難道說,這次萬關曉的出現是裴元華授意的,而目的和前世相同,仍然是沖她來的嗎?裴元華回府後,兩姐妹雖然只是面上和氣,各自做戲,但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衝突,裴元華為什麼突然來這一手?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

  萬關曉幾日這般亮相,與前世的乘舟奏笛,有異曲同工之妙,十分相似。

  這究竟是萬關曉自己出的主意,還有另有人為之謀劃呢?如果是後者的話,現在章芸被軟禁,應該沒有這個能力,最有可能的人就是裴元華。若非她有前世慘痛的經歷,知道萬關曉的為人,今日驚鴻一瞥,說不定真會以為這是場巧遇,對萬關曉留下印象。這樣不動聲色,不露痕跡的行事方式,的確有裴元華的風格。

  想到這裡,心中猛地一震。

  如果這樣說的,那麼前世她的悲劇里,是否也有裴元華的手筆在內?

  雖然說,前世萬關曉出現時,裴元華已經入宮,但章芸不斷地籌措銀兩為她打點,這對母女必定有相見,互相消息的機會……。只可惜,這個問題,她可能永遠都沒有機會知道答案了。不過,如果今日的事情的確是裴元華所安排,用意恐怕和前世相同,也是希望她與萬關曉弄出事情來。如此狠毒的用心,即使前世的事情沒有她的參與,裴元歌也不會放過她。

  這一世,她不做好人,人若犯我,十倍以還!

  舒雪玉本來對這笛聲和那首詩也十分讚賞,但看到裴元華嘴角的笑意,隱約覺得有些不妥,卻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對勁兒,微蹙著眉頭,卻沒有說話。

  山丘上,聽著馬車行駛的聲音漸漸遠去,白衣的萬關曉這才轉過身,望著前方的車隊,

  雄壯威猛的護衛身著黑色勁裝,即使隔得這麼遠,仍然能看出那衣料的不俗,騎著高頭大馬達達前行,威風凜凜。被他們擁簇在中央的馬車,雕花漆紅,頂端鑲嵌著一顆碩大的明珠,在陽光下發出燦爛的光芒,塗金的四角吊鉤,掛著珠玉墜子,隨風搖曳,內斂中透著貴氣,處處流露著朝廷二品大員的端莊大氣。

  萬關曉眼眸中流露出一絲難以掩飾的羨慕和渴望。

  破家縣令,滅門府尹,身處高位的權勢和威儀是如此的誘人,章顯不過是個御史台的御史,就能夠左右地方官府,操控萬家的安危榮辱,何況堂堂刑部尚書?聽說那個裴元歌是刑部尚書唯一的嫡女,又十分得裴尚書的疼愛。他若能抓住章顯給的機會,娶了這位裴小姐,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而對於自己的男性魅力,萬關曉有著十足的信心。

  在慶州,他本就是最為出色的男子,相貌俊秀,才華出眾,又有著精湛的笛技,每次出行,不知道能贏得多少少女的芳心。這位裴小姐剛被退婚,該是心靈最脆弱的時候,正方便他乘虛而入……。只要能夠打動她,花言巧語之下做出點事情,到時候,裴府想不承認他這位女婿也不行。

  而以裴尚書對這位嫡女的疼愛,到時候必定能助他在官場大展雄圖!

  只可惜,章顯的那個外甥女交代過,今日只讓他露個面,等以後再安排機會讓他跟裴元歌深入接觸。若非如此,而她所要去的白衣庵又是尼姑庵,他倒真是趕上去,讓這位裴四小姐能更好地發現他的優秀。

  不過,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還是慢慢來吧!

  萬關曉若有若無地嘆息一聲,帶著濃濃的遺憾,和深深的渴盼,轉身離開了。

  順著崎嶇的山路而行,難免有些顛簸,即使裴府的馬車已經刻意往舒適里打造,卻還是難免有些筋骨疼痛。好不容易到了白衣庵,一下馬車,裴元容就先抱怨起來,裴元巧仍然默默地不說話,至於裴元華,無論何時,無論何種情況,她都能夠完美得保持著她大家閨秀的形象,不會輕易破功。

  下車後,裴元歌才發現,白衣庵的門口本就停著一輛馬車,兩名青衣護衛守在一旁。

  這白衣庵地處幽僻,香火有些寥落,就是看中了這裡的幽靜和風景優美,最後才選在此處進香,打算在此住宿一晚,好好地享受下山林的幽靜閒適。沒想到居然有人趕在她們前面,也在這白衣庵進香。尤其那輛馬車,看似普通,但裴元歌前世曾經經營過江南第一商號,對各種名貴的東西如數家珍,卻能看出這輛馬車從選材,到打造,再到裝飾,每一樣都耗費了巨金,只是似乎刻意不想招搖,所以將外表掩飾得樸實無華。

  如果能打開馬車,一定會發現裡面的豪奢舒適,難以想像。

  不知道是什麼人也在白衣庵進香?

  早有尼姑得到稟告,迎接出來,看著眾人的排場,心中大喜過望。這些隨從的衣飾已經很不尋常,何況夫人小姐?想必一定會捐不少香油錢,足夠庵內好一陣的進項。白衣庵最初因為風景優美,又曾經有貴人在此求子應驗,廣為傳播,因此,有過好一陣子的興旺。只是後來因為地方太過幽僻,山路崎嶇,慢慢的就寂寥下來,除了一些每年固定時日前來進香的香客,幾乎寥無人至。

  今天本來是準備迎接一位常客的,沒想到常客未到,卻接連來了兩波散財龍女,這叫她怎能不欣喜?

  緇衣尼姑急忙上前,掩飾起喜色,雙手合十道:「貧尼靜善,問施主安好。」

  舒雪玉也雙手合十,道:「大師好,我們冒昧前來,叨擾大師清修了!」

  「哪裡哪裡?施主們心懷菩薩,一片誠心,不惜勞累前來,怎麼能說是叨擾呢?施主裡面請!」白衣庵的庵主生性平淡,精研佛法,但接待貴客卻顯得笨拙了。往日白衣庵興旺時,就是靠這位靜善尼招待眾人。她口舌伶俐,十分討貴客的喜歡。雖然過了這些年,這份伶俐卻還沒有落下,十分得體地道,躬身將眾人迎入庵內。

  白衣庵的正殿供奉的自然是白衣觀音,盤腿坐在蓮座上,慈眉善目地望著眾人。

  菩薩身下,燃燒著數十盞油燈,旁邊添的香油分為四等,最高等的有水缸大小,最低等卻只有淺淺一瓮,顯然是根據香油錢的多少而定。眾人聽著靜善尼的講解,分別向菩薩拜了三拜,舒雪玉便道:「我知道你們一定耐不下性子來,我自在這裡進香,聽大師講解佛法,你們在庵內隨意吧!記住,不許生事!」

  難得出來,又都是少女性子,眾人早就聽靜善尼講佛聽得厭煩,聞言欣喜不已,一起出了大殿。

  剛出門,裴元容便嘰嘰喳喳地拉著旁邊的尼姑,問庵里有什麼好玩的地方,聽說後院有一片花壇,立刻興高采烈地跑開了。裴元巧面露羨色,但她素來謹慎細微,習慣於看人臉色行事,以前是裴元容,現在則是裴元歌。雖然也想四處遊玩,卻不敢自專,只看著神色淡然的四妹妹。

  見她這副眼巴巴的模樣,裴元歌微微一笑道:「我想四下走走,二姐姐不必陪我,隨處去玩吧!」

  裴元巧欣喜不已,福身道:「多謝四妹妹。」轉身也帶著丫鬟離開,不過她可不敢像裴元容那麼放肆,步履輕盈,裙裾幾乎不動,依然恪守著小姐的禮儀。

  一時間,庭院裡只剩下了裴元華和裴元歌二人。

  庭院裡種著兩棵參天的古松,有兩人合抱那麼粗,枝幹遒勁,蜿蜒相交,濃蔭如蓋,幾乎將整個庭院都遮擋了起來,使得院內的光線比起外面來稍顯幽暗。置身於這種環境下的二女,不知道是不是受光線所擾,見只剩彼此,眼眸中同時閃爍起幽幽的晦暗光芒。

  「四妹妹方才讓二妹妹四下逛逛的模樣,倒真是駕輕就熟。」裴元華掩袖而笑,神態溫婉柔和。

  這是在暗指她身為妹妹,卻對姐姐頤指氣使嗎?不過,這駕輕就熟四個字,已經漏了鋒芒,不太像裴元華平時滴水不漏的行徑。往日兩人就算單獨相處,她也偽裝得完美無缺,不肯輕易露出破綻,今日這是怎麼了?還有,剛才夫人讓她們出來遊玩時,按照裴元華的為人,應該會落落大方地請求陪伴舒雪玉,以顯示她的貼心孝順。但結果,裴元華卻連推辭都沒有,便和她們一道離開。

  雖然只是很細微的地方,但裴元歌卻敏銳地察覺到異狀。

  裴元華似乎已經不屑於再在她們面前保持完美的偽裝,甚至開始有些針鋒相對,為什麼?

  想著,裴元歌微微一笑,反擊道:「我也不想如此,雖然說我是嫡女,但姐妹一場,大姐姐也知道的,我從來都擺嫡女的架子。只是二姐姐實在老實守禮,謹記本分,有事總要先問我意見。不像三姐姐和大姐姐豁達豪爽,不拘小節。其實,我都是無所謂的,大姐姐不必放在心上。」

  這話一說,卻是在指著裴元華和裴元容放肆無禮,不敬她這個嫡女,不如裴元巧知禮守禮,尤其「豁達豪爽,不拘小節」八個字,更是可圈可點。

  裴元華領教過裴元歌的聰慧多才,卻沒想到,她連詞鋒都如此厲害,微微睜大了眼睛,隨即笑道:「四妹妹好寬宏大量。」聲音中卻帶了微微的譏諷。

  不是她的錯覺,裴元華的言行中的確有刺,並且無意遮掩。

  以裴元華的沉穩狡詐,之所以這樣,只有一個解釋,就是憎惡她到了一定地步,已經不想再演戲了。明明之前她們至少表面上還算和睦,雖然溫府壽宴,她拉了自己下場作畫,但也只是好勝心強,想要贏自己而已,惡意,倒還真的算不上。為什麼突然間對她如此帶刺呢?

  裴元歌精心思索,一個人的改變必有緣由,裴元華今日突然對她神態有異,再往前推,因為裴元華一直呆在雨霏苑,不曾出門,姐妹二人並無接觸,更談不上得罪。繼續往前推的話……裴元歌忽然想起,在接到章文苑的信箋,得知自己落選後,裴元華當眾失色,幾乎是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到雨霏苑。這還是她第一次見裴元華這樣失態,想必待選之事,在她心中十分重要,所以受得打擊才會如此沉重。

  如果說有什麼能夠讓裴元華改變,恐怕就是待選落選這個打擊了。

  裴元華開始針對她,難道說,裴元華將待選落選的原因歸咎在了她的身上?沒有道理啊,待選初選是由宮中娘娘所定,她裴元歌可沒有這麼大的本事影響待選。但是,除了待選這件事外,裴元歌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能夠讓裴元華這樣分明地針對她。

  這樣說,這次萬關曉的出現,也就有可能真的是裴元華安排的,而且也是因為待選的事情莫名其妙遷怒她,所以想用萬關曉來毀了她一生?

  這兩件事是與不是,用言語一試便知。

  裴元歌故作低頭,有些扭捏又有些猶豫,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聲如蚊吶地道:「大姐姐,妹妹有件事想要問你。就是,你掀開床幃比較早,當時看到那位吹笛的公子時,他也是背著身的嗎?還是你看到了他的正臉?大姐姐平日交遊廣闊,可認得這位吹笛的公子?」

  這一路上,裴元華幾次看到裴元歌怔怔出神,眼神表情異樣。她不知道,裴元歌那是被萬關曉的出現勾起了前世的痛和恨,還以為自己計謀得逞,這時候見她這般姿態,又問起萬關曉的事情,倒沒有起疑心,而是微微一笑,斜乜著裴元歌,道:「四妹妹,你還是閨閣女兒,這樣公然詢問男子的事宜,若傳揚出去,恐怕有些不妥吧?」

  卻沒說有沒有看到男子的正面,知不知道他是誰。

  裴元歌篤定,裴元華絕不會把她的這些話傳出去,因為現在只有兩人在場,如果裴元華把這事傳出去,她卻抵死不認,到最後說不定反而會落得個污衊嫡妹的名聲。畢竟,現在她出過幾次風頭,京城內的人對她的行事也有所耳聞,如果傳言與這些反差太大,人的慣性都會先懷疑,或者乾脆當是謠言。而不像從前,她足不出戶,眾人對她一無所知,聽別人說是風,就能傳是雨。

  裴元華是聰明人,應該會明白這其中的訣竅。

  而聽到她問起萬關曉的事情時,裴元歌清楚地看到,裴元華的眼眸里閃過一抹亮光,那是一種得逞的喜悅,以及淡淡的蔑視。而她回答的話,貌似在攔阻批判裴元歌的行為,但語調卻並不嚴厲,反而帶著幾分調侃,又故意不說到底看沒看到他的臉,知不知道他是誰,給人一種吊胃口的感覺……

  現在,裴元歌已經有了**成的把握,這次萬關曉的出現,絕對是裴元華一手設計,就是沖她來的。

  而且,看起來,她對這件事有著十足的把握,認為她一定會上鉤……。既然裴元華對她如此不懷好意,將來必定是要爭鬥的,她又這樣狡猾奸詐,不容易抓到把柄。那麼,裴元歌也不介意做做戲,讓她更肯定一點。就像當初,察覺到章芸懷疑她是假的裴元歌時,她的做法一樣。

  故布疑陣,請君入甕。

  反正也不用擔心這事會傳揚出去,影響她的名聲,裴元歌索性把戲做足了,握著裴元華的手,不住地搖晃,哀求,看著她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深,眸光越來越亮,卻始終不肯說究竟有沒有看到那男子的臉,知不知道她是誰。感覺火候已經差不多,裴元歌突然把臉一沉,渾身陰鬱地看著裴元華,忽然展顏,露出一抹奇怪的笑意,柔聲道:「大姐姐,你待選落選了,是不是很傷心?」

  這突然的表情變化,看得裴元華一怔,隨即自以為明白,一陣惱火。

  這個裴元歌,她不肯說那男子的情況,這賤人激怒之下,居然故意戳她的痛處,拿待選落選之事來刺激她!也不想想,若不是這賤人故意設計陷害章芸,害她變成賤妾的女兒,又在九殿下跟前說她的壞話,她又怎麼會落選?現在,她居然還敢提這件事?還敢拿這件事來刺激她?

  被選入宮中做貴人,一步一步走上皇后的寶座,這是裴元華從小的夢想。

  如今,夢想破碎,對她的打擊之沉重可想而已。而現在,裴元歌這個罪魁禍首還敢提這件事,裴元華心中的憤怒,如烈火一般,猛地就竄了上來。她勉強忍耐著,不願再提此事,轉開話題道:「四妹妹別淨說不開心的事情,難得出來,咱們姐妹四下走走散散心可好?」

  說著,牽起她的手,朝著門口走去。

  「大姐姐,你也不要太難怪了,雖然說你待選落選了,但也不能說明什麼?你還是京城第一才女,不會因為待選落選而受影響的。父親素來不看重這些,即使大姐姐待選落選,父親也還會一樣疼愛大姐姐,一定會給大姐姐找門好的親事。即使待選落選,但大姐姐素日的名聲都在,我想,一定會有很多公子爭相向大姐姐提親,不會因為待選落選而看低大姐姐……」裴元歌絮絮叨叨地道,表面上似乎在安慰她,但句句不離「待選落選」四個字,都是在刺裴元華的痛處。

  起初,裴元華還能面前帶笑聽著,試著轉移話題。

  但無論她怎麼轉,裴元歌就是有本事把話題再扯到「待選落選」四個字上,表現出一副十足關切的勸說模樣,眼眸中卻微帶笑意,似乎在譏嘲裴元華。那樣的語氣,那樣的眼神,那樣的表情,以及反反覆覆的「待選落選」,看在裴元歌眼裡,聽在耳中,心如同被千萬根針反覆扎刺般的疼痛,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那種痛楚,越來越深,越來越痛。

  終於,她再也無法忍耐了,猛地轉頭,雙眸如刃,冷冷地看著裴元歌:「夠了嗎?」

  終於忍不住了嗎?裴元歌微微一笑:「什麼夠了嗎?」

  「我待選落選,你很開心,是不是?」對於裴元歌所做的手腳,裴元華早就惱怒萬分,只是礙於溫厚大方的偽裝,不好發作,這會兒被裴元歌激得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如此兇狠冰冷的表情,之前的偽裝也就等於白費了。既然如此,她索性徹底拋開偽裝,陰冷森很地盯著裴元歌,咬牙切齒地道,「攪和了我待選的事情,你很自得是不是?剛才口口聲聲揭我的痛處,認為我不會發作,你很得意,是不是?」

  攪和?

  果然是把待選的事情怪罪到了她的頭上啊!裴元歌有些不解,淡淡地問道:「我真的不明白大姐姐的意思,我只是尚書府的嫡女,有什麼本事能夠影響到,妃嬪和皇后才能決定的待選?大姐姐怎麼會把這件事怪罪到我的頭上?」

  「我本身這樣出色,若不是你陷害姨娘,讓她被變為賤妾,讓我成為賤妾的女兒,身份蒙辱;若不是你在九殿下跟前說我的壞話,我怎麼可能選不上?」撕裂溫厚大方的畫皮,提到這件讓她心痛萬分的事情,裴元華憤怒得面色近乎猙獰,「怎麼?很奇怪我怎麼會知道你跟九殿下說了我的壞話?九殿下問你關於我的事情,葉問卿曾經來質問過我,輕輕一套就能把話套出來。不過,我可沒有葉問卿那麼天真,會相信你所謂的,說我很好,說我精通各種技藝的鬼話!你根本就嫉妒我,蓄意破壞我的好事,又怎麼可能說我的好話?」

  裴元歌是很驚訝,驚訝裴元華的美人皮下,竟然是這麼一張自戀猙獰而又不講理的模樣。

  她陷害章芸?裴元華怎麼不說,章芸是怎麼對待她的,難道她要束手待斃,像前世一樣,被章芸毀掉一生,悽慘死去才算是對的?至於跟宇泓墨說她的壞話,那就更天方夜譚了,尤其,裴元華居然還敢振振有詞地說她嫉妒裴元歌,蓄意要破壞她待選?真是好笑!

  「我嫉妒你,你有什麼值得我嫉妒?」如果說,前世的裴元歌對裴元華還有羨慕和嚮往的話,此時此刻,看到她的真面目,裴元歌只會覺得好笑,嫉妒這樣一個人?

  「你不要以為,你用這麼一副表情對著我,我就會相信?沒用的,裴元歌!」裴元歌緊緊地盯著她,原本端莊美麗的眼眸,染上一抹赤紅的瘋狂,「別以為我不知道,雖然你是嫡女,我是庶女,可是從小到大,我一直都比你優秀。我比你貌美,比你多才多藝,比你聲名顯赫,我是京城第一才女,而你什麼都不是!你身為嫡女,卻只能看著我這個庶女風光無限,只能蟄伏在我的陰影里,被我照得黯淡無光。試問,你怎麼可能會甘心?你怎麼可能不在心裡嫉妒我?因為嫉妒我可以入宮成為貴人,而你不能,所以你故意破壞我待選的事情,對不對?」

  她的聲音越來越高,越來越尖銳,若非兩人現在所在的位置比較偏僻,只怕早就引來了眾人矚目。

  看著她篤定無比的神態,裴元歌更覺得好笑。

  在她看來,入宮成為貴人,根本就不是一件值得羨慕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是種悲哀。前世她雖然主動為萬關曉納妾,收通房,但他沒多一個女人,她就多一份心痛。即使明知道那些人的身份微不足道,不可能威脅到她這個正室,而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但天底下,又有哪個女人願意和別人共同分享丈夫?

  萬關曉才幾個通房妾室,她已經覺得痛苦,何況是入宮去做皇帝的妾?

  後宮佳麗三千,好好的女子入了宮,有可能一生一世都見不到皇帝的面,就這樣虛擲一生。而即便是承寵的,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得寵又能有幾十?拼卻一生,賭上所有身家,勾心鬥角一輩子,最後只換來這樣的結果,這很值得羨慕嗎?這根本就是悲哀!

  不過,看裴元華現在雙目赤紅,神色猙獰的模樣,恐怕跟她說也沒有用。

  她的心裡恐怕滿滿的都是入宮成為貴人,為妃,貴妃,甚至皇后,母儀天下的權勢河風光,即使裴元歌跟她說了這些,她大概也會覺得裴元歌是在故意欺騙她,糊弄她吧?道不同,難以為謀。裴元歌搖搖頭,不想再跟這個自以為是,而又不講理裴元華解釋些什麼,淡淡道:「你太高看你自己,也太低看我了!我從來都不嫉妒你,也沒有必要嫉妒,更加不在乎你是否能入宮。什麼京城第一才女,宮裡的貴人……那些東西,在我看來,輕如鴻毛。」

  現在對她來說,最重要的,是報仇!

  裴元容,以及萬關曉。

  也許,還要再加上一個裴元華。

  其實,裴元華落選的原因,她也猜度過。隱約覺得,裴元華的落選很可能跟裴府壽宴的斗畫有關,倒不是說裴元華輸給了她,所以待選被刷,而是她時候說的那句話,試圖將她樹掉斗畫的劣勢,扭轉成為關愛妹妹,故意讓賽的優勢。宮廷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比起大宅院更是變本加厲,能在那裡生存的女人,恐怕個個都是人精。雖然當時在場眾人被裴元華所欺,但宇綰煙恐怕卻是看出了破綻,感覺到裴元華的心機深沉,進而告訴宮裡的貴人,刷掉了她。

  無論皇后,柳貴妃還是其他得寵的嬪妃,沒有人會想看到待選中跳出來一個能夠威脅到她們的程咬金。

  她們需要的,是美麗、多才多藝能夠吸引皇帝,為他們固寵的棋子,而不是一個美貌多才卻又心機深沉,手段高明的對手。尤其,裴元華是父親的女兒,而父親是朝廷的二品大員,以前是鎮邊大將,交遊廣闊,雖然她是庶女,但是是裴府唯一進宮的女兒,皇后她們難免會憂慮,怕父親全力支持裴元華,那就更加難以應付。

  其實,裴元華當時那句話,不能說不高明,但是,聰明用錯了地方。

  這種聰明,她應該用在只有男人在的地方,以表現她的寬容,大度,善良;而不是在女人面前展露她的心機,謀算和城府。真正的完美女子,並非隨時隨地,無時無刻不保持著完美,而是要學會,在適當的時候裝傻充愣,尤其是在女子面前。

  說到底,是裴元華不懂得揣摩上位者的心思,以至於弄巧成拙。

  不過,以她的自負自傲和自以為是,絕對想不到這點,也不會認為自己有錯,所以,她只能把錯誤歸咎在裴元歌身上。裴元歌前世在江南經營商號,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其中不乏這種自認為完美,一切都是別人錯的人,這種人永遠不會懂得反應,只會一廂情願地認為,都是別人帶累了她。

  知道跟她爭執也沒有用,裴元歌轉身就要離開。

  然後,還沒走兩步,手腕就被人緊緊握住,猛地拉了回來。

  裴元歌下意識地轉過身,正好對上裴元華憤怒得似乎有火焰在燃燒的眼睛:「裴元歌,不要以為,攪黃了我入宮的事情,你就贏了。我這個人素來有仇報仇,絕不會放過得罪我的人。入宮做貴人,是我這一生的夢想,你毀了我的夢想,該死,所以我絕對絕對不會放過你的!就算你是嫡女,我是庶女,但是,我一樣能讓你悽慘落魄,咱們走著瞧!」

  說著,手一甩,將裴元歌甩得倒退了幾步。

  任裴元歌脾氣再好,不依不饒地被她針對了半天,也惱火了,冷笑著挑眉,黑眸幽幽生輝:「好,那我們就看看,最後到底是誰悽慘落魄!裴元華,你敢嗎?」

  這個賤人,太囂張了!裴元華怒氣更盛:「好,我拭目以待。」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月亮門外走過兩位尼姑,見有人經過,裴元華立刻換了一副嘴臉,猙獰威嚇的神色,順便變為溫婉柔轉,輕聲細語地道:「既然四妹妹喜歡此處風光,那姐姐就不再打擾,你先逛著,我去尋二妹妹和三妹妹她們,免得鬧出事端來。」說著,溫柔地笑著點頭,替裴元歌整了整衣衫,這才離去。

  望著她離開的背影,裴元歌的臉上,也浮現起淡淡的笑意。

  原本只是想用「待選落選」這四個字,來試探試探口風,如果裴元華真的把待選落選的事情怪罪在她的頭上,聽她一再提起,神色應該會有變化。沒想到,效果比預想中的更加強烈,居然能夠將裴元華寬厚大方溫婉賢良的美人皮給撕開,露出下面自以為是而又蠻不講理的真容,倒是意外之喜。

  對於這個結果,裴元歌並不後悔。

  反正,裴元華的確是把待選落選的原因歸咎在她身上,恨上了她,若非她警覺,察覺到異常加以試探,恐怕被暗算了才會知道。現在,不過是把原先暗地裡的事情擺在了明面上而已,這樣更好,至少以後,單獨面對裴元華時,她不必再演戲。而且,從剛才的對話里,她發現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只有自己在乎的,才會反覆放在嘴上提起,裴元華剛才一直在強調嫡女庶女……

  看來,待選落選是她的痛腳,庶女的身份亦然。

  這樣一來,對於裴元華的弱點和為人,裴元歌也就有了一個大概的認知。而且,這樣的人很自以為是,現在裴元華大概認為,她真的被萬關曉迷住了吧?這件事,肯定會被裴元華拿來做文章,說不定就是她揭露裴元華真面目的契機。從這點來看,裴元華和章芸的確是母女!

  正想著,隔壁院落突出傳出一陣爭吵聲,而且越吵越大,越吵越激烈。

  069章 庵廟遇襲,命懸一線!【手打文字版VIP】

  聽出爭吵聲里夾雜著裴元容那尖銳憤怒的聲音,裴元歌皺了皺眉頭,循著聲音繞過一列紫藤花架,穿過雕花月亮門,遙遙看到裴元容站在花圃前,正在跟一個穿水綠輕紗,丫鬟裝扮的女子爭吵。兩人腳邊散落著青瓷花盆的碎片,泥土四濺,一株蘭花模樣的植物被踩得稀爛。

  「你這個丫鬟好不懂事,現在我的衣裙被泥弄髒了,你說怎麼辦?」

  丫鬟毫不客氣地反駁道:「你這位小姐才奇怪,都說了這盆墨蘭是我家小姐的心愛之物,你卻偏要搶,結果把花盆碰碎,還故意把墨蘭踩爛。我還沒有讓說讓你賠墨蘭呢,你倒是惡人先告狀了!這墨蘭稀罕貴重,價值千金,是少爺好不容易才為我家小姐求來的,你賠!你賠!」

  裴元容臉上閃過一抹心虛,隨即又道:「你別裝模作樣,這蘭花明明就是白衣庵花圃中的,你想偷人家的蘭花,被我發現了,心急之下就摔了花盆,踩死了蘭花,與我何干?告訴你,我可是刑部尚書家的千金,不要以為你們能隨便誣賴訛詐我!」

  「這樣無賴,還說自己是千金,你羞不羞?」

  ……。

  裴元容性子刁蠻,看到喜歡的東西就想強奪,聽著這兩人的爭執,裴元歌也將事情的經過猜得八**九,多半是裴元容看人家的墨蘭珍貴,侍強想要強奪,兩人爭奪間不小心將花盤摔碎在地,踩壞了墨蘭。這個裴元容,怎麼道哪裡都生事?裴元歌神色不豫,揚聲喊道:「三姐姐。」

  與此同時,另一側的垂花拱門口出也傳來一聲輕盈嬌柔的低斥:「小壽!」

  兩人同時轉頭,看到裴元歌,裴元容臉上露出一抹驚慌,隨即想只要自己咬死不認,誰也不能把自己怎麼樣,這才稍稍心安。那個叫小壽的丫鬟則跑到門前女子的身邊,微帶著哭腔道:「小姐,奴婢依照小姐的吩咐,把墨蘭帶來花圃,結果被那個刁蠻小姐看到,非要奪,把花給摔了,怎麼辦?」

  「你這個丫鬟不要想誣陷我,那蘭花分明是你自己不小心摔的!」裴元容急忙開口辯駁。

  她當然知道墨蘭的珍貴,價值千金,又看那丫鬟衣飾普通,這才起心想搶。現在裴元歌那小賤人在,如果被她回去在夫人或者父親跟前告一狀,她肯定要挨罵。再說,墨蘭那麼珍貴,她哪賠得起?

  「你——」小壽被她氣得快要哭了。

  女子身著淺綠色繡連枝水雲紋的對襟上襦,下身配草綠繡芳草連天的百褶裙,腰間繫著一條如意福壽連綿腰帶,這麼暖和的天氣,卻還外披著米白色撒竹葉紋的錦緞鶴氅。烏黑的鬢髮梳成倭墮髻,簪著幾顆碎玉珠花。面色白皙光潔,只是微顯蒼白,在陽光照射下,幾乎如透明一般。細細的柳眉下,一雙眼眸含煙含霧,如有水汽暈轉,霧蒙蒙得惹人遐思,挺鼻小口,容貌頗為秀麗雅致。

  只是,女子似乎有不足之症,連唇色都透著淺淺的白。

  這少女的衣飾看似尋常,卻都是奢華之物,又擁有價值千金的墨蘭,應該就是停在白衣庵外那輛馬車的主人。

  她神態溫雅中透著幾分疏離淡漠,伸手制住了丫鬟的繼續抱怨,盈盈走了過去,彎腰撿起地上的蘭花殘骸,將它放入花圃中,拿土掩埋起來。昨晚這一切,雙手合十對著花圃輕聲道:「願你完結此劫後,能早到西方極樂世界,來生福壽安康。阿彌陀佛!」

  見她行為古怪,裴元容又覺得有些心虛,緊張地道:「你不要想訛詐我賠你的蘭花!」

  「你還說!明明就是你要搶!」小壽哽咽著道,「這墨蘭是少爺跑遍整個大夏王朝,才找來這麼一盆!」

  「都說了不是我弄壞的,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摔的,卻偏要賴到我的頭上!」聽到這墨蘭如此珍貴難得,裴元容心中暗暗叫苦,更是打定主意要把這事賴在小丫鬟身上,堅決不能承認。

  「小壽,不要再爭了。」女子淺淺一笑,容色疏離。

  裴元歌有些看不過去,走上前去,先瞪了眼裴元容,這才對那女子道:「姑娘,是我家三姐姐不好,弄壞了你的蘭花。我家的確沒有墨蘭,不知道有沒有其他的補償辦法?」

  聽裴元歌語調溫和,聲音清雅,女子轉過頭,微微一笑,透漏出幾分溫和,輕笑著搖搖頭,低低地道:「一切眾生、一切蜎飛蠕動、一切神,有生必有死,無不窮盡,沒有生而不死的。尊貴如帝王、貴族,高官,低賤如螻蟻,蜉蝣,都不可能逃過一死。世間萬物皆如此,誰也不能例外。也許,這是這株墨蘭的劫數,完了此劫,對它來說未必就是壞事,也許來生便可完劫為人。姑娘不必掛懷,倒是我家丫鬟不懂事,跟令姐起了衝突,還請不要見怪。」

  「阿彌陀佛!」一聲清朗的佛號傳來,只見一個中年尼姑緩步前來,緇衣布靴,容色謙和,「善哉善哉,沒想到施主小小年紀,也對佛學有所研究,竟然說得出《雜阿含經卷四十六》中波斯匿王問佛陀中的句子,又能看淡生死,實在令貧尼驚喜。《無常經》云:『生者皆歸死,容顏盡變衰,強力病所侵,無能免斯者。』縱觀過去、現在世間一切眾生,只要有生,必定會走向死亡,唯有看清事實,才能念無常之苦,發解脫生死之心。修行學佛,修善斷惡,並於日用之間磨鍊這念心如如不動,方能出離生死。」

  女子轉身,神色虔誠地雙手合十,道:「多謝大師指點。」

  聽到不用賠墨蘭,裴元容神色欣喜,這才微微放下心來,但終究覺得不安,更不耐煩聽這兩人在這裡講談佛經,粗暴地打斷兩人的對話,道:「既然你說不用賠,那我還有別的事情,就先走了!你別事後反悔,又來賴我,告訴你,我可不會承認!」說著,不等女子答話,提起裙子,一溜煙兒就跑了。

  女子絲毫不放在心上,神色仍是淡淡。

  裴元歌未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柔聲道:「我家三姐姐一向蠻橫,還請姑娘不要在意。不知姑娘居家何處?改日讓我家三姐姐登門致歉。我叫裴元歌,家父名諱上諸下誠,今日的事情,實在是抱歉。」和裴元容報名號不同,她說出父親的名字,是希望有機會能夠幫到這位少女,還今日墨蘭的人情。

  女子顯然沒有聽過裴諸城的名字,神色絲毫未變,淺淺道:「真的不必。令姐的事情與姑娘無關,你不必放在心上。這株蘭花再稀罕難得,也只是一件賞物,真正珍貴的,是他為我尋得此蘭的心意。但這份心意我心中永遠都知道,並不曾因為這蘭花被毀而有所損傷。所以,姑娘真的不必介懷。」

  她約莫有十六七歲的模樣,年紀輕輕,語調中卻總帶著一股淡淡的看破滄桑的味道。

  而且,雖然她說話時神態文雅,語調柔和,但卻從不正眼看人,倒不是目中無塵高傲自大的那種,而像是她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眼睛裡永遠映不進去別人的影子。就像陽光下的一塊冰,看著晶瑩剔透,但內心卻是寒冷凝固的。這樣的人很難和她深交,再說裴元歌對她一無所知,若非這次墨蘭事件,見了也只是點頭避開。

  但現在,裴元容毀了人家的墨蘭,人家卻不計較,她總不好就這樣乍然離去,難免失禮。

  似乎察覺到了裴元歌的心思,女子終於看了她一眼,又是淺淺一笑,依然溫和疏離:「如果姑娘實在覺得過意不去,不如回答我幾個問題吧!只要姑娘願意認真回答這些問題,之後墨蘭的事情便一筆勾銷,姑娘以為如何?」

  裴元歌怡然點頭:「顏姑娘請問!」

  「裴姑娘,你說,人死之後會有魂靈嗎?此生終結,是否還有來生?是否還能記得今生所遇之人,所念之人?」女子低低地道,低垂的眼眸里閃過一抹哀傷,神色黯然,因為情緒低落,連陽光照在她身上似乎都是冷的,更顯得她柔弱如柳,惹人憐愛。

  這些問題倒是有些奇怪。

  不過,看著她唇色發白,身姿嬌弱的模樣,連這樣的天氣,都要披著鶴氅才能出來,似乎患有病症。裴元歌隱約有些了解她為什麼會知道佛家典故,又為什麼要問這些問題了。恐怕這位姑娘身體有恙,而且難以治癒,悲傷心冷之下,只能將希望寄托在宗教之上,希望擁有來生來自我安慰。

  既然猜到這些,裴元歌自然不會去打碎她的夢。

  何況……

  「雖然我不信佛,但我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人死之後會有魂靈,而蒼天會看著,如果死前有著強烈的執念,也許它會生憐,給人再一次的機會,完成前生的遺憾。」裴元歌低聲道,想到前世的慘死,想到今生的裴元容、萬關曉,聲音中不自覺地帶了些許起伏激盪,「至於所遇之人,所念之人,如果你想要記得,就一定能夠記得!」

  這些問題在女子心中盤旋許久,她曾經問過好幾個人,但他們不是說她胡思亂想,就是虛應敷衍,告訴她人有來生。倒是眼前這位少女的答話,讓她有些意外。她說她不信佛,而她所講的也與佛教中的因果輪迴不同,反而把一切寄托在更加虛無縹緲的蒼天上。

  但不知道為什麼,女子卻覺得,這少女淺淺的話語,淡淡的語調,卻有著一股讓她想要相信的力量。

  如果想要記得,就一定能夠記得!

  女子忍不住回來,這次卻是細細地打量著眼前名為裴元歌的少女,身著乳白色無花對襟上襦,外罩著雪青色輕紗半臂,下身是條白綾繪水墨山水的長裙,靜靜地站在那裡,就像是一株淡雅秀致的蘭花。不,她不像嬌弱的蘭花,而更像一株綠竹,看似文弱,卻自有氣節,不折不彎,柔韌挺直。

  女子的眼中,第一次有了外人的身影。

  她微微一笑,與以往那淺淡疏離客套的笑容不同,這次卻是由衷的。一時間,原本只是秀麗的容貌,被這個笑容侵染後,突然間就變得耀眼起來,宛如無數鮮花驟然怒放,仿佛整張臉上都帶著淡淡的光彩,容光煥發:「多謝姑娘的答案,我很喜歡。」頓了頓,又道,「還有,我叫顏明月,住在外城西郊折花胡同,門上掛著顏府牌匾的地方便是。如果裴姑娘閒著無事,可以來找我談心,跟你說話很舒服。」

  裴元歌從來沒想到,一個笑容,能夠讓人的容貌升起如此大的變化,一時間有些怔然。

  「不好意思,我身體不好,所以從小很少跟外人接觸,也不知道該如何相處,如果說方才我的言行有失禮的地方,還請裴姑娘不要見怪。」真正認可了裴元歌后,顏明月的態度也變得緩和起來,神色纖柔,飽含著歉意,顯得十分真誠。

  裴元歌搖搖頭,淺笑道:「顏姑娘不必介懷,如果有空,我一定會到府上拜訪!」

  「因為我病弱的關係,我住的地方一般不准外人到來,這是我的貼身玉佩,你拿給門房看,他們就會讓你進來了。」顏明月解下腰間系在芙蓉絲絛上的白玉福壽紋玉佩,雙手遞了過來,顯然相交之意甚誠。

  玉佩所用的,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光澤柔潤,背面刻著一個龍飛鳳舞的「顏」字,顯然是手寫之後,再令工匠雕刻出來。裴元歌隱約覺得這個「顏」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裡見過,但無論怎麼想,卻都無法從記憶中搜尋出來。末了只能暫時作罷,想了想,拔下頭上的蘭花玉簪,道:「看顏姑娘似乎很喜歡蘭花,那我這支蘭花簪就送給姑娘,算是你我相交的信物吧!」

  在大夏王朝,交好的女子會彼此交換身上的飾物,表示交心。

  顏明月從不與人相交,因此並不知道這個習俗,而且曾被告誡要對人有戒心,不能隨便拿別人的東西。但她喜歡裴元歌,既然元歌說作為相交的信物,她就笑著雙手接了過來,當即插在了頭上,問道:「裴元歌,你看我戴著好看嗎?」

  既然她改了口,裴元歌也就從善如流地道:「明月,你過來,我幫你弄下!」

  顏明月依言過來,她比裴元歌高了些許,微微低下頭,好方便裴元歌擺弄。淡淡的中藥氣息飄散而來,裴元歌心中突然湧起了些許憐惜,先幫她取下簪在頭頂的碎玉珠花,改簪在倭墮髻的偏髻上,稍微遮掩了下,只露出點點珠玉的光暈。然後再將蘭花簪子插在頭頂。

  如墨的黑髮間,白玉蘭花悠然綻放,風姿卓然,顯得格外柔潤雅致。

  裴元歌從袖中取出手鏡,放在顏明月跟前,讓她能看到改變後的模樣。愛美之心,女子皆有,顏明月左右看著,臉上又浮現出那種璀璨奪目的笑容,似乎整個人都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嫣然道:「真的很好看,元歌你的手很巧呢,我就不行了,因此身體太弱,什麼都學不好,一無是處。」

  除了少爺外,小壽還是第一次看到小姐與人相交,而且笑得這麼開心,忍不住湊趣道:「小姐快別這麼說,如果被少爺聽到,又該怪小姐胡思亂想了。倒是裴小姐真是蕙質蘭心,俗話說得好,近朱者赤,小姐跟裴小姐相交得多了,肯定也能跟著變得蕙質蘭心,心靈手巧起來。所以,小姐也不用羨慕,以後只賴著裴小姐就是了!」

  聞言,裴元歌和顏明月都不禁相對失笑。

  然而在顏明月嫣然的笑意中,卻似乎隱藏著一絲淡淡的憂傷,因為聽到那兩個字而無法抑制的憂傷。

  那個人……

  顏明月表面疏離,實際上性子卻十分溫和,又因為病弱足不出戶,被保護得無微不至,因此骨子裡帶著一股天然的天真。裴元歌則是外柔內剛,見識又高,見聞又廣,隨便說些各地的風俗人情,或者傳奇傳記,便讓顏明月聽得津津有味,神色專注。兩人越說越覺得投契,就這樣坐著花壇旁邊的石凳上,只要日色偏西,舒雪玉派人來尋裴元歌用晚膳,才驚覺時間流逝,不舍地分手。

  聽說裴元歌遇到一位年齡相仿的少女,結交甚篤,舒雪玉也十分欣喜。

  她本就覺得裴元歌太過冷靜理智,缺了少女所該有的天真嬌憨,很希望她能多結交一些同齡好友,尤其是性子活潑天真的,希望能感染她。聽說這位顏明月溫婉中微帶天真,性情柔順,也十分歡喜,只是不知道顏明月的身份,未免有些擔憂:「元歌,以你所見,那位顏姑娘,是什麼樣人家的姑娘?」

  倒不是她嫌貧愛富或者其他,只是面對裴元歌的事情,總是格外緊張些。

  「她沒有說,不過,看她的衣著打扮,以及候在外面的馬車的模樣來看,都是豪奢卻內斂,並不張揚。而且,她本人也十分靜雅溫婉,教養很好,又是住在京城西郊。我想,應該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如果母親實在擔心,改日我們一道前去拜訪便知。」裴元歌十分敏銳聰慧,一下子就察覺到舒雪玉擔憂的重點,微笑著解釋。

  心中卻又湧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她比舒雪玉聰慧得多,城府手段乃至心機都更厲害,按理說,她能夠看中的人,應該都很不錯。對於這點,舒雪玉一向是清楚的,而且也很認可她的眼光和聰慧,根本沒必要多此一問。但是,聽著舒雪玉連串的詢問,裴元歌卻並沒有覺得不耐煩,反而覺得心中怪怪的,似乎有些溫暖熨帖,卻又說不清楚。

  「也是,我們改日便去拜訪!」舒雪玉連連點頭,開始盤算日期。

  見舒雪玉對裴元歌的熱切模樣,旁邊的裴元容難免覺得受冷落,再想想那盤價值千金的墨蘭,忍不住酸溜溜地道:「當然,四妹妹的眼光當然好,那位顏姑娘連價值千金的墨蘭都不看在眼裡,出手就送給四妹妹這樣珍貴的羊脂白玉佩,衣料又是華貴的雲錦,當然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四妹妹這下發達了!」

  言下之意,說得好像裴元歌是看中了顏明月的華貴,故意討好以謀算好處。

  「發達不敢說,只要顏姑娘別追著我,討要被三姐姐弄壞的墨蘭,我就謝天謝地了!」裴元歌自然聽得出她的言外之意,微笑著反擊道,「聽說,那盆墨蘭是有人找遍整個大夏王朝,才為顏姐姐找來這麼一盆,當時購買時花費了一千兩黃金,卻只是幼苗。現在好容易開花,卻被三姐姐毀掉了,不知道把三姐姐院子裡的東西都拿去變賣,夠不夠賠人家這株墨蘭呢?」

  聽到墨蘭如此名貴,裴元容頓時心虛起來:「都說了不是我弄壞的!」忙塞了一筷子菜到嘴裡,掩飾情緒。

  舒雪玉皺眉:「什麼墨蘭?」

  聽裴元歌把院子裡爭吵的經過說了一遍,舒雪玉把竹筷往桌上一拍,神色極為惱怒:「裴元容,你從哪裡學的這些強橫霸道,還敢報你父親的官位,怎麼,還嫌你不夠丟裴府的臉吧?我真後悔,怎麼把你帶了出來!以後你要闖禍,自個兒出去,不要帶累了我!」

  裴元容雖然不服氣,但心虛於墨蘭的珍貴,倒不敢還嘴,只低頭吃菜。

  白痴,這不就等於你承認了墨蘭是你弄壞的?裴元華暗自在心中鄙視,臉上卻掛著溫厚的笑意,打圓場道:「母親息怒,不要氣壞了身體。我想,三妹妹個性是莽撞了些,但應該不會故意去毀壞墨蘭。好在顏姑娘也不計較,改日我好好罵她一頓,母親吃菜!」說著,夾了一筷子素魚放在舒雪玉碗中。

  裴元容畢竟是她親妹妹,如果這事鬧到父親那裡,惹得父親大發雷霆,她這個同胞姐姐也難免會受牽連。

  不然,她才不會替這個白痴說話!

  用過晚膳,眾人各自回廂房歇息。紫苑和木樨都是伶俐的人,又服侍慣了裴元歌,雖然換了地方,卻仍然備好了所有的東西。沐浴過後,換了淺白色的寢衣,裴元歌便上床歇息。顛簸了一天,她也的確有些疲累,很快就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昏睡中,裴元歌隱約覺得有人在急切地推她。

  「小姐,快醒醒,出事了!」

  出事了?裴元歌猛地一激靈,徹底清醒過來,起身開始穿衣,便問道:「出什麼事了?」

  「奴婢也不太清楚,是夫人派白霜姐姐來,說讓小姐趕快穿戴好,到夫人的廂房裡去,聽說大小姐、二小姐和三小姐那裡,夫人也有派人去。恐怕事情不小。」紫苑速度地和木樨幫裴元歌穿戴衣衫,邊急切地道。

  顧不得太仔細的東西,眼看著衣衫穿好,裴元歌便帶著兩人來到舒雪玉所在的廂房。還未走近,便看到原本應該守在院子外面的裴府護衛全部被調到門前,個個神色凝重,手執長劍,一副備戰的模樣。裴元歌顧不得理會,匆匆進了屋子,舒雪玉坐在主位,神色有些緊張,卻還算沉靜。令人驚訝的是,在她旁邊卻坐著臉色蒼白的顏明月,綠衣上還帶著斑駁的血跡,氣息十分急促,看到裴元歌,忍不住上前來,緊緊握住她的手,想要說些什麼,卻喘息著無法說出話來。

  察覺到她手的冰涼和顫抖,裴元歌忙輕聲撫慰著,扶她坐下。

  「小姐,藥來了!」小壽從內間轉出來,端著一杯水,托著一丸藥,「小姐快把藥服下!」

  服了藥,顏明月的氣息稍微平穩了些,原本蒼白如紙的臉色也好轉了些,只是手依然緊緊地抓著裴元歌,不肯鬆開。看得出她被嚇壞了,裴元歌輕輕拍著她的手,柔聲道:「顏姐姐別擔心,外面有護衛守著,不會有事的,你先冷靜下。我們進去把你這身衣裳換了,好不好?」

  舒雪玉這才想起顏明月和小壽染血的衣衫都未換下,忙道:「正是!」

  抓著裴元歌的手,看到熟識的人在身旁,顏明月終於覺得安心了些,點點頭。

  裴元歌主僕帶著顏明月和小壽轉到內間,幫她們換下帶血的衣衫,又整理好儀容,這才出來。外間裴元華三人也都到了,看得出被門外的陣勢嚇了一跳,連裴元華神色都有些緊張。

  見眾人都到了,舒雪玉這才簡單地道:「庵廟內似乎來了強盜!」

  事情是從顏明月等人所住的東院起的,她和小壽原本睡得很安穩,突然被護衛急促的拍門聲驚醒,說庵廟來了強盜,護衛們正在攔阻,讓她們趕快逃命。看到他渾身浴血的模樣,顏明月和小壽倒沒有懷疑,立刻起身,才剛穿戴好衣衫,便看見一位黑衣人破門而入,護衛二話不說,身後還跟著輕重傷不一的護衛。

  護衛們拼死力戰,死傷慘重,終於重傷了黑衣人,又正好裴府的護衛聞聲趕到,這才將顏明月主僕救了出來。

  「現在護衛統領趙景正在外面審問那名黑衣人,雖然他已經重傷,但事情未必就到此結束,所以我才把你們都叫過來,讓護衛守在外面,以防萬一。」舒雪玉簡單地道,看到裴元華等三人齊齊變了臉色,更覺得有些驚慌,直到看到裴元歌依然沉靜的神色,這才稍微定下心神來。

  裴元歌此刻也並非不緊張,但她看得出來,屋內眾人這時候都緊張得很,正是缺少主心骨的時候。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道沉穩的聲音:「夫人,卑職趙景求見!」

  「快進來。」

  趙景推門進來,方正的國字臉上神色凝重。他原本是裴諸城的親兵,浴血沙場,也立下了不少功勞。按理說,裴諸城這次調任京官,以他的資歷能力,應該能升為偏將。但他跟慣了裴諸城,說不習慣新鎮邊大將的作風,直接從邊疆回來,給裴府做了侍衛統領。

  按理說,這樣的人應該處變不驚的,如今連他臉上都帶了凝重,顯然事情的嚴重性更甚。

  舒雪玉難免有些緊張。

  趙景拱手,稟告道:「卑職審問了那名重傷的黑衣人,然而,他卻什麼話都沒有說,拖延了這些時間後,因為傷勢過重而亡。雖然沒有問出根由,但卑職認為,這人很可能不是什麼強盜,而是經過嚴格訓練的死士。第一,這人如此硬項,寧死不言一字,這種冷硬的作風,正是死士的特點;第二,卑職試過這位姑娘的護衛,武功已經算不俗,然後,十數人圍攻一人,最後只有一人生還,可見這黑衣人的武功之高,絕對尋常強盜;第三,據這位姑娘的護衛所言,那名黑衣人出手狠毒,招招致命,專攻要害。而且,強盜搶劫,多數明火執仗,根本不必黑衣,黑巾遮面。」

  舒雪玉雖然性子剛烈,卻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那以趙統領的意見,我們應該怎麼辦?」

  還不等趙景說話,裴元歌已經霍然起身:「我們應該儘快離開白衣庵。」

  趙景一怔,有些驚訝地看著這位備受大將軍(裴諸城雖然如今任刑部尚書,但他的老部下仍然習慣稱他為大將軍)疼愛的四小姐。他早就聽說這位四小姐聰慧不同尋常,如今這樣危急的情況下,所有人都六神無主,只有這位四小姐神色鎮靜,還能夠立刻想到其中的訣竅,果然了不起。拱手道:「卑職也是這個意思。」

  舒雪玉不解:「元歌,怎麼了?」

  「如果說那名黑衣人是死士,而非尋常強盜的話,按照死士的風格,在被擒獲後,就該立刻自盡而死,以免泄露機密。但是,他卻硬撐著,既不說話,也不尋死,直到傷重而亡。我想,他就是為了讓裴府的護衛以為,可以從他最後問出有用的東西,如果我沒猜錯,恐怕他還故作姿態,偶爾猶豫下,或者心動?」裴元歌說著,最後的問句卻是問趙景的。

  趙景點點頭,慚愧地道:「正是。」

  可惜,直到他重傷不治,自己才想通其中的關節。

  「他之所以這樣故作姿態,恐怕就是為了拖延時間,我想,恐怕這次被派來的死士不止他一人,一定還有同夥。也許他是來探風,或者想要搶功勞,所以一個人偷偷前來,結果無意中被顏姐姐的護衛察覺,這才無奈殺人。無論是那種情況,如果他的同夥發現他一直沒有回來,一定會起疑,然後追上山來。」分析著分析著,裴元歌反而真的鎮靜下來,認真地思考著整件事。

  如果死士的話,那麼來殺的人就有固定的目標,來到白衣庵,一定是針對庵里的人而來。雖然說死士先摸到顏姐姐的院子,但也不能排除是針對裴府而來的可能性。

  「四小姐看得一點也沒錯!」趙景心悅誠服地點點頭,神色猶疑,「但是現在,卑職擔心的是,我們沒有從黑衣人口中問出任何消息,也不知道他的同夥到底藏在哪裡,到底是在山頂,還是在山腳。如果弄錯了,我們就算逃出白衣庵,說不定反而是自己送上門去。」

  這的確是個問題,如果能準確把握到黑衣人的所在,逃生的希望就多一分。

  「不管怎麼說,趙統領先派個合適的人下山求救。如果沒有援兵,我們就算能多拖延一會兒,也未必就安全。」雖然裴府護衛都是浴血廝殺過的將士,比尋常護衛更加得力,但不知道黑衣人的人數,就無法預料裴府護衛能否抵擋,還是要搬救兵才行。裴元歌吩咐道,沉思了會兒,問道:「趙統領可曾仔細查看過那黑衣人的周身裝束?」

  趙景點頭:「卑職很注意地查看過,但一無所獲。」

  「不是,我是問你,黑衣人的身上可有什麼別的東西,比如說泥土、樹葉,草片之類的,山頂的溫度更低,山腳的溫度更高,所生長的植物也有所不同。庵內的大師久居此地,對這些一定很熟悉。何況如今庵內出了這樣的事情,她們的處境也並不安全,不如請她們過來,查看黑衣人周身的情況,或許能夠推測出黑衣人究竟是藏在山頂,還是埋伏在山腳。」裴元歌提議道。

  趙景眼前一亮,的確,有熟悉地形草木的白衣庵的大師,未必不能探查出黑衣人的下落。

  「卑職立刻去辦!」

  這白衣庵雖然危險,但在查探出黑衣人藏身所在之前,倒還是呆在這裡更好些。

  屋內的氣氛沉悶壓抑,黑衣人的厲害,眾人已經聽趙景稟告過,如果人再多些,恐怕她們所有人都要死在這裡。被死亡的陰影籠罩著,所有人的心頭都是沉沉,尤其是裴元容,若非實在害怕得過了,只怕早就鬧嚷起來。裴元歌握著顏明月的手,安慰著受了驚嚇的她,心頭也在暗暗思索對策。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趙景終於回來,稟告道:「按照四小姐所言,卑職請庵內的大師去辨認,雖然很多人都嚇得魂不附體,但庵主水月大師還算鎮靜,認出黑衣人腳底的一顆草籽,是山底所特有的植物,山頂並沒有,所以,黑衣人恐怕正是藏身在山底。卑職已經派了暗哨緊盯著山下的情況。」

  這是最糟糕的情況!

  裴元歌眉頭緊蹙,如果說黑衣人藏身山頂,她們朝著山底跑,逃脫的希望還算大,但現在黑衣人在山腳,那她們只能向山頂逃生。但這種情況下,黑衣人如果人數足夠多,就有可能包圍搜山,從山腰慢慢向山頂推移,山高總有限,到最後即使她們沒被黑衣人追上,也只會被包圍在山頂,到時候情形更危險。

  不過,沒有辦法,只能祈禱,她們能夠拖延到救兵前來。

  「母親,顏姐姐,還有各位姐姐們,現在逃命要緊,今晚月色甚好,所以,請大家把身上的金銀玉石全部摘下來,或者扔掉,或者藏起來,以免被月光照到,折射出光芒,暴露我們的所在。還有,趙統領,請你去問問庵內的大師,她們可還有多餘的緇衣佛帽,全部拿過來,讓我們統統換上。」在稟告前,裴元歌就思索過應對的辦法,和逃生的細節,這時候說出來,倒也頭頭是道。

  趙景又是一頓,隨即恍悟,道:「不錯,黑衣人直接到了那位姑娘的院子,顯然不是沖庵內的人來的,如果換上緇衣佛帽,危難關頭倒是可以迷惑下敵人視線,贏得時間。卑職這就去辦!」

  「趙統領,還要請你轉告諸位大師,黑衣人雖然可能不是沖她們來的,但難保發現我們都不在後,殺人泄憤,所以,請她們最好也離開白衣庵,朝著山頂方向隱藏,不過為了安全起見,請她們不要跟我們選相同的方向,以免被我們連累。」裴元歌繼續吩咐道,這話的確是為白衣庵的眾人著想,卻也有著一點私心。

  逃離的人越多,四處的動靜越大,黑衣人就越難判斷所要殺的人目標在哪裡。

  而且,她們也都換上了緇衣佛帽,又是夜裡,就更加難以辨認。

  趙景這時候對裴元歌已經佩服至極,不再把她當做年幼無知的嬌貴小姐,應了一聲便依言去辦。

  眾人都換好衣衫,收拾好珠玉首飾,再三察看無奈,正要向山頂的方向轉移,顏明月那邊卻出了意外:「不行啊,我家小姐身體嬌弱,方才又受了驚嚇,別說爬到山上,就是多走幾步都可能會出事,根本不可能爬到山上。而且,山頂太寒,我家小姐的身體經受不起,只怕還沒遇到黑衣人,她就先沒命了!我們這次來,也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情,沒有多帶禦寒的衣裳,怎麼辦?」小壽焦慮地道,神態悽惶。

  如果小姐有什麼意外,少爺會殺了她的!

  「小壽說得沒錯,我撐不住!」顏明月也知道自己的身體,苦笑道,「我身體太弱了,也走不快,就算勉強跟著,也是大家的拖累,不如你們先走,我留下好了。說不定那些黑衣人是沖我來的,如果我死了,也許他們就不會再去追你們了。」

  看著顏明月蒼白的臉色,似乎隨時都可能倒下,顯然小壽所言不虛。這麼說,要顏明月活著逃到山頂,希望實在渺茫。但是,雖然和顏明月相交只有一日,但對這個身患重病,性子卻溫婉天真的少女,裴元歌還是很有好感的,不忍心看她喪命於此。思索了會兒,跺腳道:「既然如此,也只有賭一賭了!」

  070章 九殿下英雄救美[手打文字版VIP]

  約莫兩刻鐘後,一群黑衣人悄無聲息地潛入白衣庵後院,卻見庵內燈火通明,空蕩蕩的不見人影。黑衣人將廂房搜個徹底,卻不見人影。正惱怒著,分開去搜索大殿方向的黑衣飛身進來,手裡拿著一幅白練,上面寫著一行字:「承君厚意,深夜相訪,男女授受不親,還是不見為妙。」

  白練是從大殿的佛頭垂下來的,一入殿門就能夠看到。

  緊接著另一人又飛身進來,將一具黑衣人的屍體扔在地上:「看起來是李大想要搶功,私自提前潛入白衣庵,結果被發現後,力戰而亡。」

  「這個該死的傢伙,壞了我們的大事!」院落中一位黑衣人憤憤地道,舉起手中的刀朝著李大的屍體砍了下去,「被這傢伙泄露了蹤跡,恐怕已經被察覺到,所以連庵內的尼姑都跑得不見人影。不過,下山只有那一條路,因為李大不見,我們也格外注意了,並沒有發現動靜。她們應該是朝著山頂跑了。」

  「那還好些,我們繼續追就是了。」

  先前發話的黑衣人點點頭,道:「所有人先分散開來,四周圍著上去,如果發現目標的蹤跡,就立刻發煙花信號通知其他人趕到。記住,別人殺了都沒關係,但是那女的一定要活捉,這可是五殿下的吩咐。因為李大,我們現在已經砸場了,如果再有別的閃失,這次回去大家都準備著下地獄吧!」

  「是!」

  ※※※

  在逃亡山頂的途中,裴元歌一直注意著山腰白衣庵處的動靜,始終沒有看到放火燒庵的跡象,這才稍微安心。因為顏明月無法跋涉逃生,無奈之下,她只能冒險將她藏在白衣庵大殿的白衣觀音像後面。為了掩飾她的蹤跡,裴元歌故意命人將白衣庵的燭火全部點亮,將庵內照得猶如白晝,又在大殿上掛上了那幅白練。

  人有種很奇怪的心理,面對黑暗,會不自覺地提高警惕心;相反,在明亮的地方,則會下意識的鬆懈。

  死士經過嚴苛的訓練,或許受這個影響不會太大,但沖香客來的他們一定會先潛入後院,看到後院燈火通明,卻空無一人,自然會認為庵內的人有了戒備,已經出逃,會下意識地忽略有人還藏在庵內的可能性,這是一種心理慣性的欺騙作用。

  而據趙景說,懂武的人,如果仔細查看,能夠察覺到別人的氣息。

  因為大殿太顯眼了,所以黑衣人不容易想到顏明月藏身大殿,再加上那幅白練,即便黑衣人氣度再好,遍尋不遇,又被人留書諷刺,難免會心浮氣躁,不會注意查看四周,這樣藏身觀音像後面的顏明月暴露的可能性就降低了許多,這也是一種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障眼法。

  但這樣做,也有著十足的風險。

  且不說中途暴露的可能性,裴元歌最怕的是,這些黑衣人遍尋不獲,又被她的留書刺激,一怒之下會放火燒庵,這樣一來,藏身庵內的顏明月必死無疑。好在,直到現在為止,白衣庵的方面都沒有火光升起,這樣一來,顏明月安然過關的可能性又高了很多。

  放下顏明月的心事,裴元歌又開始為自己的處境擔憂。

  現在她的處境,未必就比顏明月好到哪裡去。

  之前負責偵查黑衣人動向的暗哨已經稟告,黑衣人足有數十人眾,武功都極高,顯然已經超出了裴府侍衛所能應付的極限。而避向山頂的他們,也面對著一個很糾結的問題,如果由裴府護衛保護所有人一道上山,這樣看起來是最安全的,但人多,動靜就大,一旦被黑衣人察覺,到時候只有力戰而亡這個結局。

  相反的,若眾人分散開來,危險性高,但目標小的話,黑衣人也就不容易發現。

  而且,沒有裴府護衛在旁,即使被黑衣人發現,她們還可以假冒是白衣庵帶髮修行的居士,或許能矇混過去,逃得一命。

  裴元歌本人是贊同分散走的,但裴元華等人則堅持要一道走,舒雪玉也不放心裴元歌,最後只能一起向山頂逃去。但是,眾人體力不一,行走速度有快有慢,雖然明月如霜,但幽林內樹影斑駁,明暗不一,很難辨認出路徑。走著走著,有心急逃生,不等後面人的;有慢慢掉隊的;有不認得路,逐漸走偏的;也有遇到前面探路的黑衣人,護衛上前去調虎離山……

  結果,眾人越走越散,到現在,裴元歌也不知何時掉了對,變成了獨自一人。

  更糟糕的是,她迷路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置身何處,只能憑藉著地勢的高低起伏,判斷哪邊是山頂,哪邊是山腳,在斑駁的樹影中,摸索著向山頂的方向走去。正艱難地走著,心中忽然感到一股危險的氣息,看看四周,悄無聲息地躲在一棵松樹的陰影中,將自己徹底地遮掩起來,屏住呼吸,儘量掩飾行跡。

  沒一會兒,一陣輕巧的腳步聲從山腳的方向傳來,朝著山頂而去。

  與她們的艱難凝澀不同,這腳步聲十分的輕盈矯健,如履平地,再加上來的方向,毫無疑問,應該是那群死士找上來了。

  下示意地感到緊張,裴元歌抑制著緊張的心跳,免得太過異常,被黑衣人察覺。

  腳步聲快速地靠近,方向與裴元歌的所在十分相近。那輕盈的腳步聲,在此刻聽來,似乎是死神的召喚,裴元歌心頭越發緊張,不用刻意的屏住呼吸,這一刻,呼吸和心跳都幾乎停止,暗自祈禱他不要正好經過自己的藏身所在,不要察覺到自己在附近,不然,以她跟黑衣人的強弱對比,必死無疑。

  十步,九步,八步……。

  三步!

  裴元歌暗自計算著,以黑衣人的步履,離自己只有三步之遙,如果他不改變方向的,這就是黑衣人離自己最近的距離,只要躲過這一刻,後面他就會越走越遠,也許後面還會有其他黑衣人追過來,但至少這一劫,她算是躲過去了!向前走,不要轉向,千萬不要向右轉!裴元歌暗自祈禱著,心焦如焚。

  似乎是聽到了她的祈禱聲,黑衣人並未停留,逕自朝著山上疾奔而去。

  聽著黑衣人的腳步聲慢慢遠離,裴元歌終於放下了心事,纖纖玉手輕拍著急劇起伏的胸口,這才察覺方才那一刻,身上的冷汗幾乎將裡衣濕透。但無論如何,總算是——這個念頭還未轉完,背後腰部忽然多了一雙手,緊接著一股大力襲來,裴元歌再也站立不穩,一個踉蹌,朝著山下的方向跌倒下去。

  異變突生,裴元歌下意識地就想驚呼出聲。

  但很快她就反應過來,這時候絕對不能發出聲音,不然被黑衣人察覺,那就死定了!於是咬著唇,死死地克制著不讓自己發出聲音。甚至,當衣衫被灌木叢劃破,傷到嬌嫩的肌膚時,她也忍住沒有喊痛;重重地跌倒在粗糲的泥沙上,手掌和膝蓋處都似乎磨破了,鑽心的疼痛從傷處傳來,火燒火燎的疼,渾身的骨頭都像散了架似的。

  眼淚無聲地從明眸中湧出,裴元歌咬得紅唇極疼,有溫熱的液體從牙齒處湧出,蜿蜒流落下來。

  但自始至終,她沒有喊出一點聲音。

  然而,衣衫被灌木鉤掛撕裂的聲音,身體重重跌倒的聲音,還是驚動了敏銳的黑衣人,飛速地朝著裴元歌跌倒的地方趕來。

  衣袂拂風的聲音傳來,裴元歌知道這次恐怕沒有幸理,睜著眼睛,努力地看著她之前站著的地方。那人能夠推到她,想必離她所在的地方很近,而且從推到她後,就一直沒有發出聲音,顯然還站在原地。會這樣的做的人,不是裴元華,就是裴元容,而以裴元華的狠毒陰險,可能性最大。

  既然你要我死,我也要拉你陪葬!

  「你是誰?為什麼推我?既然你用意如此狠毒,那大家一起死!」裴元歌大聲的喊道,月光透過互相遮蔽的林葉,破碎地投映在她的身上。裴元歌伸出手臂,指著自己原先的所在地,道,「那邊還有一個人!」

  話音未落,正前方卻突然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呼聲「啊——」

  眾人都被這聲音吸引,下意識地抬頭去看,連那名趕到半路的黑衣人也不例外。

  只見樹影斑駁的林間,一道女子身影匆匆滑過,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暴露了所在的位置,急忙朝著別的方向離開。與眾人緇衣佛帽的打扮不同,她穿著的是名貴華麗的絲綢衣裳,金線繡成的牡丹花紋,在經過有月光的地方時,發出熠熠的光輝。赤金嵌玉石的頭面折射出萬千光華,周身的環佩叮噹,隨著女子急促的奔跑,發出清脆的響聲,不斷地提示著眾人女子的所在。

  同一時間,三個目標,黑衣人有些猶豫。

  黑暗中的那人還看不清楚,跌倒的女子似乎穿著佛帽緇衣,而前面的女子則衣著華貴……相比較而言,上面的女子衣飾不凡,更加可能是他們此次的目標!只是轉念,黑衣人便做粗決斷,毫不猶豫地轉身,朝著山頂女子逃跑的方向追去,放過了下面的裴元歌和推她的那個人。

  裴元歌呆呆愣愣地半爬在地上,連起來都忘了,更別說要去揪出那個害她的人!

  雖然只有很短的一聲驚呼,但她認出來,上面引開了黑衣人注意力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夫人舒雪玉。可是,早在白衣庵,裴元歌就警告過眾人,把簪環首飾全部摘下來,套上緇衣佛帽。而且,她親眼看到舒雪玉穿戴好緇衣佛帽的模樣。可是,剛才,她逃開的時候,卻是一身錦繡衣裳,簪環首飾,環佩綬玉一應俱全,所以,才引開了黑衣人的注意力。

  唯一的解釋就是,她故意的。

  脫下緇衣,露出原本的錦繡衣裳,故意戴了滿頭的首飾,環佩叮噹,目的就是為了引開黑衣人的注意力。

  是因為她剛說喊的那句話,讓夫人認出了她的聲音嗎?所以,夫人為了救她,故意發出驚呼聲,故意那般的穿戴,引開了黑衣人,好讓她能夠逃生嗎?可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她不知道,她這樣做,等於把自己完全的暴露在黑衣人的追蹤之下,雖然距離不近,但黑衣人追殺她是遲早的事?

  追上之後,可能就是死……。

  為什麼?為什麼夫人回用她的命,來救自己的命?裴元歌怔怔地望著舒雪玉奔走離開的方向,摔倒的疼痛,傷口的疼痛依然火辣辣的疼,但她如若不覺,腦海中一片空白,反反覆覆的只有三個字:

  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樣不惜代價地救她?

  是,也許她幫過夫人對付章芸,但是,那是因為她們利益相同,所以互助互幫地彼此合作和利用,誰也不欠誰,為什麼她這時候要這樣救她?甚至不惜犧牲自己!裴元歌只覺得思緒像是凝滯了一樣,傻傻地理不出任何頭緒來。她知道,夫人對她很好,但她一直以為,那種好只是她們彼此互相利用,只是在父親面前做戲,以達到共贏的目的。但現在,舒雪玉捨命來救她,這種好,已經完全超過了利用和合作的限度。

  為什麼呀?

  裴元歌猛地站起身來,拼命地朝著舒雪玉逃離的方向追去。

  顧不得隱匿行跡,顧不得追查推她害她的兇手,也顧不得渾身的傷痛,現在的她,只有一個想法,追上夫人,問清楚她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原因她似乎並不是一無所知,只是從來都不去相信……。因為前世被章芸騙得太慘,這一世,她不再輕易相信別人的好……。胸腔中突然有種撕心裂肺的疼痛,疼得她眼淚不住地流出來,滑過臉頰,隨著她的奔跑,串串飄飛,跌落在她的身後。

  「咦,這兒還有個小尼姑!」驚訝的聲音從旁邊傳來,緊接著露出一道黑色的身影。

  借著斑駁的月光,眼前的少女清麗脫俗的容貌宛如仙子,露在外面的肌膚,在月色下泛著淺淺的光暈,宛如透明一般,白玉小臉上淚痕猶在,梨花帶雨般楚楚動人。黑衣人眼眸中不由得閃過一抹淫穢的邪光,舔舔有些乾燥的嘴唇,嘿嘿笑道:「沒想到我運氣這麼好,居然逮住了個這麼漂亮的小尼姑。哼,反正那些功勞從來落不到老子頭上,倒不如跟這尼姑好好地快活快活!」

  說著,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

  裴元歌恍恍惚惚地,知道這黑衣人攔在身前,才猛地清醒過來,後退兩步,驚怒交加地道:「你想做什麼?」盈盈水眸中三分憤怒,剩下的則是被人攔阻的煩躁,「讓開!」

  「小師傅,你長得這麼漂亮,侍奉佛祖不是太可惜了嗎?」黑衣人涎著臉調笑道,黑巾遮住了嘴鼻的部分,卻依然能看到一道刀疤從左額頭起始,划過鼻樑,藏進了黑巾里。被他那噁心的笑容一帶,長長的刀疤也跟著晃動就像爬了條毛毛蟲一樣,噁心又可怖。

  終於明白過來他的意圖,裴元歌驚怒交加,轉身想跑,卻被他縱身攔住。

  看著這刀疤男子的輕功,裴元歌知道她恐怕很難逃脫,但寧死也不想被這種人碰,抱著最後一線希望道:「我乃是當朝刑部尚書裴諸城之女,你若敢欺我,我父親將來必定不會放過你!」

  聽到裴諸城的名字,刀疤男子微微一愣,倒真的有些猶豫起來。

  不過很快,他又恍悟過來,滿不在乎地笑道:「就算是裴尚書的千金又如何?反正今晚這山亂得很,等我完了事,把你的屍體往山腳下一丟,誰知道是我乾的?到時候,你跟閻王爺告狀去吧!」說著,搓搓手,表情到更加得意起來,「還以為是個小姑娘,原來是個千金小姐,那就更好啦,細皮嫩肉的……可惜不能留你的性命,不然帶回去暖床也不錯啊!」

  說著,突然收起大刀,取出一根長鞭子來,朝著裴元歌當頭揮來。

  裴元歌下意識想躲,無奈武功差的太遠,難以躲開。但那鞭子卻並未觸碰到她的肌膚,而是捲起她頭上的佛帽。原本隱藏在裡面的長髮頓時如瀑布般散落開來,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裴元歌后退兩步,長發垂散,白玉般的肌膚,夜色般的黑髮垂散著,越發顯得清靈脫俗,宛如山間的精靈。

  「放心吧,老子的鞭法好得很,不會傷了你嬌嫩嫩的肌膚,不然老子也心疼啊!」刀疤男哈哈地笑著,長鞭又是一揮。

  「嘩啦」一聲,鞭風劃破她肩膀處的緇衣,裂開一道大口子,露出裡面白色的絲綢中衣。

  裴元歌這會兒算是明白了,這人現在是在當貓,把她當做耗子,玩貓捉老鼠那一套,想要把她徹底玩弄夠了再加凌辱!該死的混帳東西!裴元歌心中湧起滔天的怒氣,只恨自己不懂武功,不然就是拼著一死,也要將眼前的人殺死,喝他的血,咬他的肉,啃他的骨頭!

  「咻」的一聲破空聲,長鞭再度揮來。

  然而,長鞭才到半途,忽然間如同被釘了七寸的毒蛇般,萎靡落地。

  刀疤男子大怒,喝道:「誰他媽在壞老子的好事?有本事給老子站出來,躲躲藏藏的算什麼好漢?」

  「比起閣下,我足夠光明正大,至少本殿下光明磊落地露著臉,不像有的人,還要把那張臉藏在黑巾後面,到底是誰躲躲藏藏?不過也不奇怪,本殿下如此容貌,若不露出來給人瞧瞧,那豈不是別人的損失?至於閣下,估計應該長得沒法見人,如此遮掩起來,也算是閣下的功德了!」伴隨著慵懶的聲音,宇泓墨不知何時出現在旁邊的樹上,安然坐在一根枝頭粗細的樹枝上,雙腿悠然地晃動著,然而樹枝連動都不動一下。

  山風吹來,灌滿了他寬大的袖袍,身後的鶴氅更是隨風飄揚,宛如翅翼般。

  這般凌空而立,衣袂紛飛,又是這般妖孽的容顏,這般悄無聲息地出現,渾似妖魅邪魔,即使被明亮的月光照著,拉著長長的影子,卻也不像是人,讓人心中帶著寒意,卻又很難忽略那出色得過分的容貌。

  「你……。九殿下?!」刀疤男子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宇泓墨微微一笑,隨手摘了片樹葉,美目流轉:「哦?你認得我?」將修長的樹葉放入嘴中,吹出一個音符,然後才道,「那這就好辦了。既然認得我,就該知道我的手段,你是自己乖乖招認呢,還是要我動手?是誰派你來跟顏——」

  忽然間察覺到不對,閃電般地轉過頭去,頓時覺得心跳猛地一滯。

  站在樹後的女子長發散亂,隨著山風四下飛舞。月光輕輕地照在她蒼白的面容上,如玉刻般的毫無血色,但那雙眼眸卻是說不出的明亮,明亮得如同有火焰在燃燒,死死地盯著刀疤男子,卻是森冷得嚇人。寬大的緇衣肩膀處裂了一道口子,露出裡面的白色中衣,在月色下泛著柔和的絲綢光澤。

  裴元歌?

  怎麼會是她?她怎麼在這裡?

  目光在她散亂的長髮聲微微頓了頓,再掠過她肩膀處的衣衫破損,想到方才長鞭飛舞的情形,宇泓墨瀲灩的眼眸中頓時閃過一抹森然的殺機,濃郁得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嘴角的笑意已經斂起,絕美的容顏上一片冰冷,沒有閒心再去逗弄那個黑衣人,起身從枝頭跳落下來,朝著裴元歌所在的方向走去。

  見他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那少女身上,看都不看他,刀疤男突然轉身,雙足一點,縱身躍起,想要逃竄。

  他聽說過宇泓墨的厲害,看到那張妖孽似的的容顏,本來就無心再戰,只求能夠活命。這時候見他被那少女吸引去了心神,渾然沒有注意周圍的情形,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然而,雙腳才剛離地,刀疤男子就感覺到雙腿膝蓋處一陣劇痛,宛如折翼的麻雀從空中跌落,抱著腿在地上翻來滾去,不住地慘叫。

  宇泓墨置之不理,走近裴元歌,解下身上的鶴氅,伸手想幫她披上,猶豫了下,扔到了她的身上,轉身朝刀疤男子走過去,邊淡淡道:「披上吧!裴元歌,轉過身去,閉上眼睛,捂住耳朵,我要殺人了!」

  「不必!」清冷卻堅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宇泓墨有些驚訝地轉過身,看到裴元歌仍然那樣直直地站在那裡,脊背挺得筆直筆直,神色冷漠,定定地看著刀疤男子翻來覆去,殺豬似的慘叫聲,泛白的臉上卻沒有絲毫其他女子見此情形所該有的驚慌,害怕和不忍,有的是出氣的冷靜,以及仇恨:「我沒有你想得那麼柔弱,如果你肯借我一把利刃,讓我親手殺了她,我會很感激你的!」

  宇泓墨又是一怔,這個女孩,怎麼遇事的反應,總是出乎意料呢?

  寬大的緇衣隨風飛舞,勾勒出她纖弱的身影,如此柔弱的身形,卻偏偏有著這般剛強的倔強,倔強得……讓人生憐。宇泓墨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從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遞了過去,道:「如果做不到的話,就不要勉強,不能殺人,也並不意味著懦弱!」

  「不會!」裴元歌接過匕首,走上前去,「我會殺了他!」

  殺了這個意圖欺辱她的禽獸!

  刀疤男子抱著腿在地方翻來覆去地嘶嚎,叫得十分慘烈。但實際上,他的傷勢並沒有他所表現出來的這麼嚴重,他之所以叫得那樣慘烈,多半的目的是為了迷惑宇泓墨,試圖讓他放鬆警惕,好找到機會逃跑。沒想到,宇泓墨竟然真的這麼大意,讓那名手無縛雞之力的美貌少女前來殺他。哼,他可是精心訓練出來的死士,別說現在只是雙腿膝蓋處疼痛,小腿使不上力,就算是雙腿斷掉,那少女也遠不是他的對手。

  這就叫大意失荊州!

  看宇泓墨的表情,似乎對那位少女十分在意,待會兒只要趁那位少女近前的時候,出其不意地制住她,再用她來威脅宇泓墨,想必能夠安然逃脫,至於以後……。哼哼,這筆帳,他一定會討回來的!

  裴元歌手執匕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過來,來到刀疤男子的身前。

  好機會!刀疤男子覷準時機,正要翻身而起,劫持裴元歌為質,卻聽得「噗噗噗」連著幾聲輕響,兩粒鐵菩提子打在他的雙臂關節處,卸下他兩條臂膀;兩枚則嵌入他的眼中,廢掉他一雙眼睛;最後一枚則封住了他的穴道,讓他無法動彈,眼睛和四肢處劇痛徹心,然而他卻只是張著嘴,發不出絲毫聲音來。

  最後一枚封穴的鐵菩提子,順便封了他的啞穴。

  而此刻的他再也沒有反抗的能力,即使知道對面只是個柔弱女子,卻也只能任她宰割。

  裴元歌絲毫沒有察覺到這中間的變化,只是死死地盯著眼前的混蛋,雙手高舉起匕首,衝著他的心臟處狠狠地刺了進去。匕首鋒銳異常,沒有遇到絲毫阻礙,便一刀斃命。鮮紅的血順著匕首刺進去的地方泉水般地涌了出來,裴元歌一時不防,被濺得手上,身上一片血跡斑駁。

  殺人的時候,她腦海中一片空白,只想殺之而後快。

  但現在人已經死了,看著滿手的鮮血,再看到那人雙眼處嵌著的鐵菩提子,裴元歌突然覺得鼻間一片濃郁的血腥味,胃部不住翻騰,忙起身跑開,扶著一棵樹猛地嘔吐出來。好一會兒才氣喘吁吁地穩住,只覺得渾身都像是脫力了般,幾乎站立不穩,就想跌下去,卻被一雙有力的手扶住。

  「小心點!」看著她這模樣,宇泓墨搖搖頭,忍不住放柔了聲音,「沒事吧?」

  裴元歌無力地揮揮手,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想衝散鼻間那股濃郁的血腥味。

  宇泓墨正要說話,忽然看到裴元歌纖白如玉的柔荑上,有著大片大片的擦傷,混合著雜草泥土,模樣十分悽慘。頓時臉色一變,抓住她的手查看著,再看看,發現她的臉上也有著幾道劃痕,膝蓋處的衣衫似乎也被磨破了,擦傷刮傷無數。看著這些明顯的傷口,宇泓墨的臉色越來越陰沉:「怎麼回事?」

  「什麼?」裴元歌惑然回頭,順著他的目光看到自己受傷的擦傷,才道,「不小心摔——」

  話音未落,突然猛地想起一事,神色大變,猛地轉身朝著舒雪玉先前跑走的方向奔去。然而才邁兩步,便被宇泓墨反手拉了回來。裴元歌急得直跺腳,想甩開他的手,卻無論如何都甩不開,怒斥道:「放開我,我還有急事。我母親在那邊,她被那些黑衣人追趕。我已經耽誤了這麼久,不能再耽誤了!」

  說不定這個時候,她已經……

  裴元歌不敢再想下去。

  那焦躁不安的模樣,代表的是關切,在乎已經看重。宇泓墨覺得有些驚訝,他跟裴元歌幾次碰面,以九皇子的身份跟她相見時,看到的是她的聰慧、倔強,以及偽裝的乖巧;以銀面和她的幾次相見,看到的是她對付那位姨娘和他時的偽裝、狡詐,狠絕以及有仇必報。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裴元歌為一個人如此的急切焦躁。

  這樣一直張牙舞爪的小貓咪,原來也有如此在乎的人?

  宇泓墨突然覺得心裡很有些不是滋味,卻又說不清楚原因,只是原本就陰沉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冷哼一聲道:「就算你還能趕得及,以你的身手,到了那裡,除了多搭自己一條命外,還能有什麼用?」

  裴元歌一想也是,更加煩躁起來,突然回過頭,眼睛發亮地看著宇泓墨。

  這位九殿下雖然有時候喜歡捉弄人,性子難以猜度,但他畢竟是九皇子,夫人是裴府的夫人,而父親則是刑部尚書。何況,他剛才還救了自己……如果他肯幫忙的話,只要能及時趕到,就一定能救下夫人!「九殿下,請問——」

  「想請我幫忙,救裴夫人?」宇泓墨笑眯眯地問道。

  裴元歌急忙點頭。

  「想都別想!」宇泓墨猛地變臉,頭一扭,面色不善,「本殿下現在心情不好,沒心情救人!」救了她也不知道道謝,也不知道感恩,只記掛著那位裴夫人,等有用得到他的地方,又開始眼睛發亮地看著自己……當他是什麼?召之即來,揮之即?不幫,打死都不幫這個忙,急死她!

  「九殿下!」裴元歌早聽人說過這位九殿下喜怒無常,但這次才是真正地領教。如果換了別的事情,也許她就不再強求,但現在舒雪玉危在旦夕,方才捨命救她的事情又在心頭縈繞出無數疑團,現在,她真的不希望舒雪玉出事。而眼下唯一的救星就是眼前這位難伺候的祖宗,就算他再喜怒無常,也只能忍了。「九殿下,如果您能夠救了我母親,我想,我父親一定很感激您和柳貴妃的!」

  「怎麼,拿裴尚書的名頭來誘惑我?」宇泓墨眯起了眼睛,「抱歉,我對裴尚書的感激不感興趣!」

  這個男人太難搞定了!裴元歌心急如焚,忽然心頭一動,這位九殿下天潢貴胄,不可能長夜無眠,散步散到這裡來;而這裡又只有一座尼姑庵,九殿下就算要燒香,也不可能來白衣庵;而方才,聽他對那個刀疤男子說的話,提到了顏字,似乎是把她當成了顏明月……這樣說起,九殿下出現在這裡,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得到了什麼消息,特意敢來搭救顏明月的。

  裴元歌眼珠一轉,忽然柔聲問道:「九殿下,您怎麼會在這裡?」

  「裴元歌,不嫌你的態度轉得太生硬了嗎?」宇泓墨有種磨牙的衝動,很想像上次在溫府一樣,抓起某人的手咬一口出氣!不過……看看她傷口悽慘,鮮血淋漓的手,宇泓墨冷哼一聲,饒過她這次,「不錯,本殿下的確是得到了些許消息,聽說有位顏小姐今晚可能會在這裡遇刺,所以過來看看有沒有英雄救美的機會。不過……現在看某人的態度,即使我救了她,她也未必會感恩,我幹嘛費事?不如讓她死掉算了,如果她死了,說不定會對我更有利些,所以,不要想拿那個姓顏的的消息跟我交換條件,本殿下不吃你這套!」

  哼哼,好,很好,非常好!

  這個丫頭又開始跟他耍心眼兒了是不是?上次是為了一個傅君盛,這次又冒出來個裴夫人!就沖她這態度,他要是自己去救那位裴夫人,以後他宇泓墨三個字就倒過來寫!

  遇上這麼個心思難測,喜怒無常偏偏又聰明得可怕的男人,裴元歌覺得好無奈。

  最無奈的是,她現在還有求於他,還非他不可!

  「九殿下,如果說,我以前有在哪裡得罪過您,我誠心誠意地跟您賠罪,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就不要跟我計較了好不好?」實在沒有心眼兒可耍,裴元歌只能試著軟語央求,「或者您告訴我,我到底哪裡做得不好,惹您生氣,我發誓我改,行不行?九殿下,求求你,救救我母親,好不好?」

  這一招軟語央求,在父親那裡是百試百靈,不過眼前這男人……很難說!

  第一次聽到裴元歌這樣柔柔地跟他說話,而不是像以前,要麼恭謹得十分客套,處處透漏著距離的假裝乖巧,要麼就是伶牙俐齒,心狠手辣動不動就咬他的張牙舞爪,宇泓墨終於覺得滿意了些。不過,不能這麼輕易地饒她,故作沉思道:「你以前是有得罪過我,不過,我這次不去救人,跟你以前得罪我沒關係。我說了,因為我心情很不好,所以沒興趣救人。如果我心情能好點,說不定就想救人了。」

  言下之意是,想讓我救人?可以!把我逗開心了,我就去救人!

  裴元歌微蹙著眉頭,盯著宇泓墨那妖孽般的容貌,心中越發煩躁。她現在有十萬火急的事情,連她自己都開心不起來,哪裡還有心情逗他開心?何況,這人性子古怪,喜怒無常,想揣摩他的心思難比登天,更別提逗他開心了!再說了,哪有因為這個不救人的?根本就是藉口!

  她隱隱覺得,這個男人似乎又在逗弄她,以為取樂。

  「九殿下,如果您想捉弄我,等救了我母親後,我隨便您捉弄,我都不生氣,好不好?」裴元歌壓抑著煩躁的心情,努力緩和語氣,儘量平靜地道,「但是現在,我母親危在旦夕,我——我——」一時間又氣又急,終於按捺不住,怒吼道,「開玩笑也要分場合,現在是我母親的性命!宇泓墨,你覺得我這時候會有心情來開玩笑逗你開心嗎?」

  剛剛好轉的心情頓時又晴轉陰,宇泓墨冷哼一聲:「那我就不管了,反正我不開心,就沒心情救人,你自己看著辦!」

  裴元歌恨得牙痒痒,一時間沒按捺住,抓起宇泓墨的手,張口就咬了下去。

  不提防之下,宇泓墨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就想甩開她,又忍住了,瞪了她一眼道:「告訴你,你咬我絕對不會讓我開心,只會讓我更生氣!」正好裴元歌咬夠了,鬆了口,輕輕地摸著被她咬的地方,有些不滿地道,「你屬兔子的嗎?怎麼一急就咬人?」

  咬完了,裴元歌覺得自己冷靜了點,深吸一口氣,終於認識到,形勢比人強。

  如果能說動這位祖宗,夫人得救的機會還比較大,不然,就算她趕過去,就像宇泓墨說的,也就只是多搭上一條性命而已。好吧,逗這位祖宗開心……裴元歌心中憤憤,努力地調整情緒,緩和面部表情,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柔聲道:「九殿下,不如我給您講個笑話?」

  看著某人明明急得要死,卻還得笑著討好她的模樣,宇泓墨覺得心情大好:「講吧!」

  哼,這個丫頭最沒良心,翻臉就不認人!在溫府的壽宴上,他明明幫她毀了那幅畫,結果最後連聲謝謝都落著,還弄出個傅君盛氣得他堵得慌;這會兒也是,救了她的命,連句謝謝都沒有,只記掛著裴夫人……所以,他絕對絕對不要告訴她,其實他是帶暗衛一起來的,而且他親眼看到一名暗衛朝著之前她指的的方向追過去,換而言之,根本不用等到他自己去救,暗衛就會直接救下裴夫人的!

  就讓她繼續著急好了!

  071章 二位殿下爭獻殷勤,華嫉妒【首發文字版VIP】

  元歌心急如焚,卻又不得不按捺下來,想辦法逗宇泓墨開心。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宇泓墨始終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慵懶模樣,絲毫也瞧不出情緒。裴元歌隱約覺得,這位九殿下恐怕根本就沒心去救夫人,只是在這裡不緊不慢地逗她玩,但一時間實在想不到別的辦法,因此越來越焦躁不安。

  看著裴元歌這幅模樣,宇泓墨眼眸中的笑意越來越深。

  「九殿下,」裴元歌忽然頓住,咬著唇,好一會兒才道,「請您給我一句準話,您到底是否有心去救我母親?再拖延下去,時間恐怕來不及了。如果您無心救她,就直說好了。」

  宇泓墨望著她,笑意宛然:「你猜?」

  「……」這人絕對是在逗她玩,根本沒心思去救人!裴元歌霍然起立,「既然九殿下無心救人,那還是我自己去想辦法把!」這個宇泓墨越來越混蛋,以前不過惡作劇地找她麻煩,這次卻——他不肯救人也就算了,還是拖著她在這裡耗費時間,一耽誤二耽誤的,不知道現在夫人怎麼樣了?

  裴元歌轉身想要追過去,忽然聽到踏著灌木叢的的腳步聲從前方傳來,心中微微一頓。

  沒一會兒,舒雪玉那身錦繡衣裳便映入眼帘,面色有些蒼白,但氣色還好,步履也還輕盈,看起來似無大礙。裴元歌忽然覺得,提在嗓子眼兒半天的心一時間都落了下來,轉頭看著慵懶閒適的宇泓墨,卻又氣不打一處來,半帶惱怒半帶譏諷地道:「九殿下,現在不勞您老人家動手了!」提裙奔上前去。

  宇泓墨笑容微僵,撇撇嘴,這丫頭,果然翻臉不認人!

  越奔越近,舒雪玉溫細柔潤的臉漸漸清晰,望著這副往日十分熟悉的容顏,想到方才她捨命相救的恩德,裴元歌心中的思緒如浪潮般翻湧不息,百感交集,腳步頓時慢了下來。伶俐如她,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對舒雪玉說些什麼,只是扶住了她的手,好一會兒才問道:「……母親,您還好嗎?」

  舒雪玉也上下打量著裴元歌,欣慰地搖搖頭:「我沒事,多虧這位公子及時救了我。」

  裴元歌這才看到舒雪玉身後有位穿黑衣上繡雲松暗紋的青年男子,身姿矯健,眉目端正,只是有些冷漠,看不出表情來。忙福身道:「多謝這位公子相救我母親,小女感激不盡,不敢請教公子尊姓大名?雖然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但若有機會,小女必定重謝公子。」

  寒麟身為習武之人,眼力甚好,早遠遠地瞧見宇泓墨看著裴元歌笑的模樣,他還是第一次看到自家主子對一位女子如此神態柔和,猜度這位女子在九殿下心中分量必定不輕。不敢怠慢,忙恭聲道:「小人只是奉我家主人命令行事,不敢當裴小姐此言。裴小姐如果要謝,就謝我家主人好了。」

  「應該的。」裴元歌急忙問道,「不知道尊主是——」

  「我家主人就是九殿下!」寒麟點頭致意,越過二人,來到宇泓墨跟前,單膝跪下,稟奏道,「殿下,小人救出裴夫人後,曾經留意四周,但並沒有聽到其他聲音,因為怕裴夫人心憂裴小姐,所以先護送夫人至此,小人這就再去四周搜索?」最後一句卻是請示的語氣。

  宇泓墨點點頭,淡淡道:「去吧!」

  寒麟領命後,幾個起躍,便消失在幽暗的林間。

  裴元歌愕然望著宇泓墨,心頭百般滋味,好一會兒才道:「九殿下,你……」

  「我什麼?我可從來沒說,我是孤身一人前來的。」宇泓墨似笑非笑地乜著她,「我只說我自己沒心思救人,沒說我的手下不會去救人。唉,其實我這個人不喜歡說假話,如果你問我裴夫人會不會有事,也許我會告訴你沒事。可你偏偏不問,只想求我去救人,我很不喜歡多費事的……。」

  看著裴元歌眼眸中漸漸有怒火湧出,似乎還聽到了磨牙的聲音,他又覺得心情好了起來。

  「你——」按理說,宇泓墨的屬下奉命救了夫人,裴元歌知道自己應該感謝他。但是,看著他此刻的模樣,她卻實在說不出感謝的話,反而越發覺得惱怒。宇泓墨明明早就知道有人去救夫人,卻偏偏不說,還故意拉著她在那裡東拉西扯地拖延時間,說什麼心情不好不想救人,讓她逗他開心,無非是想看她急怒交加,氣得直跳腳的模樣,以為取樂。

  這個男人,實在太惡劣了!

  裴元歌一跺腳,不想再理會他,轉頭去察看舒雪玉的模樣,忽然看到她肩膀處血痕斑然,心中一沉,焦急地問道:「母親,您受傷了嗎?怎麼樣,嚴重不嚴重?」

  舒雪玉搖搖頭,握住她的手,微笑道:「只是一點輕傷,不要緊,元歌你不用擔心。」忽然察覺到異樣,拉著她的手到月光明亮的地方,看到上面縱橫交錯的擦傷,心中一痛,「你手怎麼了?還有脖子上也是,臉上也是……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小心?」

  她常常稱元歌為孩子,平時裴元歌還不覺得什麼,但這會兒卻莫名覺得心中有暖流經過,搖搖頭,道:「我沒事,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倒是母親你,肩膀上的傷口是被長劍割傷的吧?好像還在流血!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為了我,母親您也不會……」聲音漸漸有些哽咽。

  經過前世的事情,裴元歌對人有著強烈的戒備心。

  如果說這次救她們的是別人,或者她還會疑心,這件事是不是舒雪玉安排的苦肉計,目的是為了拉攏她。但是,救人的是宇泓墨,那就是說,在當時,夫人真的是冒著性命危險救她的,這份心是真的。因為,以夫人的能力,根本不可能讓宇泓墨配合她演戲。

  這時候再想起夫人往日對她的好,一切就都有了種別樣的滋味……

  「傻孩子說什麼呢?」舒雪玉從袖中取出絹帕,動作溫柔地替她擦拭眼淚,「你是我的女兒,我是你的母親,看到女兒遇險,身為母親怎麼能袖手旁觀?好了,元歌別哭了,你傷口還沒清洗,眼淚流進去會疼的。」

  宇泓墨當然知道舒雪玉和裴元歌並非親生母女,看著她們這幅模樣,眼眸忽然晦暗起來。

  轉過頭,仰望著月朗星稀的夜空,沉默不語。

  漸漸地,宇泓墨帶來的暗衛陸陸續續地護送著裴府的人回來,還有三三兩兩的白衣庵的尼姑,居然沒有多少人受傷出事,只有裴元容的大丫鬟繡玉掉隊,被黑衣人所殺。紫苑和木樨看到安然無恙的裴元歌,拉著她的手,又是哭又是笑。這次驟然遇襲,黑衣人武功有那麼高強,她們原本以為死定了,沒想到大家都還好。

  那邊,暗衛正在稟告:「九殿下,屬下已經四處查探過,卻並沒有發現其他人。」

  這麼說,那個顏姑娘是遇難了呢?還是藏在了別處?宇泓墨沉思著,忍不住又瞧了那邊的裴元歌一眼,就是為了救這丫頭,他連正事都耽誤了,結果到最後還是連聲謝都沒落下,沒良心!想了會兒,長身而起,來到舒雪玉面前,問道:「裴夫人,你們今晚想必是宿在白衣庵,請問知不知道一位姓顏的姑娘怎麼樣了?」

  顏明月?裴元歌暗自思索,難道說,這次刺殺是沖顏明月來的嗎?

  「對了,顏姑娘還在白衣庵內,我也不太放心她的情形,正巧,一道回去看看吧?」舒雪玉這才想起顏明月,之前顏明月受驚,被護送到她的門前,雖然驚嚇得有些失常,但仍然能看得出是位天真溫婉的女子,心性純善,她倒是很樂意歌兒跟這樣的姑娘相交。

  聽說顏明月還在白衣庵,宇泓墨一怔。

  他們可是派人搜索過白衣庵的,並沒有發現顏明月的蹤跡,難道說白衣庵還有密道地窖不成?

  等回到白衣庵,看到裴元歌等人來到大殿,從高大的觀音像後背,將精神萎靡的顏明月接了下來,宇泓墨很無語。他以為顏明月如果要藏身,一定會藏在晦暗隱蔽的角落,而整個白衣庵燈火通明,大殿更是目標明顯,所以只是草草看了一眼就算完事,怎麼也沒想到顏明月居然和婢女藏在大殿的觀音像後面。

  忍不住看了眼裴元歌,不用問,這麼刁鑽的主意,肯定是她出的!

  就在這時,一聲聲急促的呼喊從外面傳來:「明月——明月——」

  緊接著一道頎長的身影從庵外急速地奔了進來,一襲青衫,清秀的臉上滿是焦慮和擔憂,看到站在裴元歌身邊安然無恙的顏明月,這才常常地鬆了口氣,衝過來,上下打量著顏明月,連聲道:「明月,你沒事吧?看到你的護衛滿身是血地回來報訊,說你在白衣庵遇襲,情形危急,我快要嚇死了!」一向鎮靜平穩的他,只有遇到顏明月的事情,才會如此焦慮時常。

  看到來人,顏明月臉上也浮起了由衷的微笑,過去握住他的手,搖搖頭道:「我還好,這次多虧了元歌她們在,是她們的護衛及時趕來,才救下了我。而且,元歌她很聰明,聽說我身體不好,沒辦法逃生,就把我藏在了大殿的觀音像後面,還精心布置。我和小壽在後面,聽到兩撥人來來去去的聲音,卻都沒發現我。」

  元歌?難道是裴府的小姐裴元歌?

  青衫男子心中猜度著,目光一掃,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了那張有過一面之緣的容顏,握著顏明月的手,拉著她走向前去,拱手行禮道:「在下顏昭白,明月她……是我這世上唯一的家人,四小姐救了她,就等於救了我的命。這塊玉佩是我顏府的信物,請四小姐手下,以後若有差遣,只需讓人帶此玉佩前來,顏昭白萬死不辭。」他的聲音很清淡,並不慷慨激烈,但是卻給人一種很可信的感覺。

  似乎他說萬死不辭,就是萬死不辭!

  聽著他的話語,顏明月臉上浮起一抹溫柔的神色,卻又帶著微微的悽然。

  「顏公子不必多禮,我和顏姐姐一見如故,彼此扶助是應該的。」裴元歌連忙回禮,隱約覺得顏昭白這種冷冷清清的聲音,似乎在哪裡聽過,有些耳熟,卻又一時記不起來。

  就在這時,後面又有一人快步進來,紫衣華袍,神態文雅中卻帶著掩飾不住的傲慢,正是宇泓哲。他邊走邊朗聲道:「昭白,你不要急,我想顏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會有——」忽然看到裴府眾人以及安然無恙的顏明月,目光一凝,落在了裴元歌身上,稍微頓了頓,隨即又看到了不遠處含笑凝睇的宇泓墨,濃黑的眉緊緊皺了起來:裴四小姐怎麼會在這裡?還有,宇泓墨這傢伙怎麼也在這裡?!

  現在的情形,是裴府的人被追殺,宇泓墨救了她們嗎?

  這麼說,顏明月是也被宇泓墨救了?!

  可惡!

  看到來人竟是宇泓哲,裴元歌忍不住秀眉微蹙,心頭暗自思索,看起來,這三個人都是為顏明月而來,這樣說的話,這次黑衣人的追殺,是沖顏明月來的?還有,那個青衫男子剛才說到顏明月的護衛滿身是血的回來報訊……。這件事,真是處處都透著古怪!

  「五殿下,九殿下,妾身為了逃難,如今儀容凌亂,想先告退整理,以免有失禮儀。」舒雪玉道。

  裴元華和裴元容都是極愛美又重外表的,之前為了逃難迫不得已,這會兒已經平安無事,眼前又有貴人在此,早就想換掉這一身難看的裝束,只是怕一說話,把眾人的目光都集聚在自己身上,讓兩位殿下都看到她們這灰撲撲的模樣,這才一直隱忍,這會兒聽到舒雪玉說話,頓時鬆了口氣。

  看到眾人身著緇衣佛帽的模樣,宇泓哲也猜得出根由,點點頭。

  至於宇泓墨,早就想讓裴元歌換掉這身礙眼的裝束,只是找不到由頭說話,這時候自然同意。

  於是裴府眾人帶著顏明月一道回了後院廂房。好在眾人知道要外宿,都帶的有替換的衣裳首飾,只是顏明月的廂房被黑衣人弄得凌亂不堪,到處都是血跡,帶來的衣裳都會玷污了。而她又比裴元歌身材略高,穿不了她的衣衫,後來還是裴元巧拿了自己的衣裳,幫忙給顏明月換上。

  換完衣裳,裴元歌來到舒雪玉的廂房,問道:「母親手臂上的傷怎麼樣了?」

  平時,她只有在人前才叫舒雪玉母親,私底下都稱之為夫人。但這次,廂房內只有二人,她卻依然稱她為母親。而這一聲,也與平日裡的語調有所不同,因為就從舒雪玉捨身救她那一刻起,她真的覺得,也許舒雪玉真的把她當做女兒了……

  舒雪玉倒沒發現她稱呼的變化,微笑道:「沒事的,你不用擔心。」

  「傷口上藥了嗎?」裴元歌坐了下來,見舒雪玉只著中衣,想必是在查看傷口,正巧她進來了,便慌忙遮住。看到白色的中衣上慢慢滲出血跡,裴元歌忍不住皺緊了眉頭,「母親,怎麼傷口還在流血?我看這傷不輕,不如我們儘快下山,找好的大夫好好瞧瞧?」

  「不是,是庵內沒有傷藥,沒法處理。」舒雪玉寬慰她道,「別說傻話,現在天這麼黑,乘馬車下山太危險。若是步行下去,大家都累了一晚上了,哪裡還有精力跋山涉水地回府?你放心,傷口在我身上,我自己有數,等明兒清早再下山,不會有影響的。」

  裴元歌卻放心不下,正要在說話,忽然聽到一陣敲門聲。

  因為舒雪玉只著中衣,不便見人,裴元歌拉起棉被,細心地幫她蓋上,起身去開門。質樸的木扇門一打開,便露出宇泓墨那妖孽的容顏。一見是他,裴元歌頓時便沒好臉色,微微別過臉,不去正眼看他,疏冷地問道:「九殿下有何貴幹?」

  見她這幅模樣,宇泓墨就覺得心頭有氣,冷哼一聲,也不說話,轉身就走。

  來敲門,卻又不說話就走人?這人果然莫名其妙!反正他性子就這麼陰晴不定,難以猜度,裴元歌也不再費心神去猜,正要關門,卻聽得「噗噗」兩聲風響,一青一白兩個瓷瓶先後落入她的手中。正怔楞時,宇泓墨不爽的聲音遠遠傳來:「傷藥,青瓶外敷,白瓶內服,愛用不用,不用就扔掉!」

  伴隨最後一個話音的,還有一聲沉悶的踢門聲。

  裴元歌一怔,難道他特意來,就是為了送這兩瓶傷藥?如果這樣說的話,那她剛才是不是有些太冷淡了?不過……這傢伙脾氣那麼壞,又那麼古怪,誰知道他是找麻煩還是來送傷藥?這也不能怪她!至於後面那聲踢門聲,哼,最好踢斷他的腳趾頭,誰叫他那麼惡劣,明知道她擔心夫人,卻偏偏不說,故意害她心急?

  想到這裡,裴元歌覺得心裡舒坦了些,衝著宇泓墨離開的方向皺皺鼻子,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

  「裴元歌!」

  低沉壓抑的聲音在眼前響起,帶著咬牙切齒的怒氣,不是宇泓墨又是誰?

  「……」裴元歌神情一僵,一滴冷汗悄悄地滑落下來,有些緊張地咽了咽唾液,小聲道,「九殿下,您不是走了嗎?」都不用抬頭,只聽那聲音就知道,某個小氣吧啦的男人現在有多氣。

  「本殿下會輕功!」宇泓墨磨牙道,露出白森森的牙,恨不得再咬某人一口。

  「呃,母親傷勢比較嚴重,小女先回去給她敷藥了,多謝九殿下的傷藥,九殿下慢走不送!」三十六計,走為上,裴元歌迅速地說完話,露出一個討好的笑意,然後「砰」的一聲把門關上,輕拍著胸口,吐了一口氣。想當然爾,那個鬼臉看在天潢貴胄的九殿下眼裡,絕對是大不敬,他又那么小氣,睚眥必報……

  不過,反正已經莫名其妙地得罪他了,也不在乎再多這一次!

  裴元歌吐吐舌頭,拿著傷藥到內室為舒雪玉敷藥去了。

  門外,險些被門扇夾到鼻子的宇泓墨一臉鐵青,死死地盯著眼前的木扇門,眼眸中的怒火幾乎想要把門扇燒掉,順便再把某個不知好歹的女人一起燒死!他真是有病,明明知道某人狡猾奸詐,又忘恩負義,卻還惦記著她手上臉上的傷來送藥,結果……。果然又被她氣個仰倒!

  回去後,他要點上十盤水晶蹄膀,一盤煎,一盤炸,一盤刀削,一盤劍砍……。

  在心中用所有知道的酷刑把水晶蹄膀凌虐過一遍後,宇泓墨才稍稍出氣,目光不善地又瞧了眼木扇門,磨著牙憤憤然離去。

  舒雪玉肩膀上的傷勢其實不算輕,她也是柔弱女子,那鑽心的疼不是她所能承受的。不過害怕裴元歌擔心,她一直勉強微笑,沒有露出絲毫痕跡。當青瓶中的藥粉撒上傷口後,一股清涼的氣息襲來,那股疼痛頓時消散了許多,再服下白瓶中的藥粉,更覺得心神舒爽,頓時不再那麼難受。

  「這藥粉果然很好,我得向這位九殿下道歉才是。」舒雪玉吁了口氣,笑道。

  這次的笑容卻是真的,沒有半分勉強。

  裴元歌有些心虛地道:「母親不用憂心,我已經向九殿下道過謝了。」只是不怎麼誠心就是了。不過,以宇泓墨那種古怪性子,就算誠心道謝,他也未必會放在心上,好像也沒什麼區別。

  「那就好。」舒雪玉微微一笑,覺得一股困意涌了上來,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裴元歌見狀,忙道:「折騰了這半夜,又受了傷,母親一定累了,不如好好歇息歇息吧!」說著,扶著她躺下,小心地注意著不壓到她的傷口,又為她掖好被角,調整了下枕頭的角度,讓她能夠躺得舒適。前世她服侍章芸和婆婆,這些事情早做慣了,現在用來伺候舒雪玉,自然也是得心應手。

  舒雪玉沒有推辭,看著她殷勤照顧她的模樣,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元歌,我突然覺得,你這會兒就像是我的女兒一樣。」舒雪玉躺著拉住她的手,輕輕地拍著,「元歌,我知道有些話,無論怎麼說,都很難讓人相信。我跟明錦的確有過衝突,我曾經很針對她,害得她很慘,這些我都承認。可是,到後來我能感覺到她的心,她懷你的時候,跟我說,她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元歌,我以前疏忽你,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明錦,可是現在,我真的把你當做是我的親生女兒!」

  沒想到舒雪玉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裴元歌一怔,一時間有些不知如何應對。

  「就算你現在無法相信也沒關係,我知道這樣說很突兀,不過沒關係,時間還很長,我想總有一天你能明白我的心思的。」舒雪玉柔和地笑著,這一刻溫柔如水的模樣,倒是跟她細眉細眼的溫潤容顏很相配,「好了,你別多想,如果覺得彆扭,就跟從前一樣待我,沒關係的。我有些累了,不過五殿下和九殿下都在,只怕還有些事情要交代,就麻煩你了!」

  她沒有客套,也沒有強撐著要為裴元歌代勞,然而,這份不外道的吩咐,卻更讓人覺得,她真的沒把裴元歌當做外人,是當做自己女兒一樣待的。

  裴元歌咬著唇,心頭有些混亂,點點頭道:「母親放心,外面的事情,我會處理。」

  等到裴元歌離去,舒雪玉忽然又慢慢睜開眼睛,望著樸素簡單的青幔帳頂,眼中慢慢湧出了淚光,朦朧中,似乎看到了那張她從來不願意想起的容顏,她曾經那麼恨她,恨她搶走了她的丈夫。可是這一刻……明錦,謝謝你,謝謝你留給我一個很好很好的女兒!

  這一輩子,你有對不起我的地方,我也有對不起你的地方。

  可是現在最重要的,是我們共同的女兒,元歌。你放心,這次我不會再食言,我一定會好好地照顧元歌,讓她這一生能夠幸福安康!

  ※※※

  出了廂房,慢慢地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想著舒雪玉方才的話,裴元歌心頭百感交集。

  「裴四小姐!」

  背後忽然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裴元歌猛地清新過來,轉過身去,只見宇泓哲傲然而立,面帶笑容,貌似溫和,但卻始終無法掩飾他骨子裡那種身為皇室中人,尤其是皇后之子的倨傲和自得。紫衣上金線繡出的連雲紋,在燈籠的燭火照耀下,熠熠生輝。裴元歌福身行禮道:「五殿下。」

  「裴四小姐不必如此多禮。」宇泓哲虛扶了下,笑容變得更加柔和。

  裴元歌淡淡地笑了笑,如果說她很氣惱宇泓墨喜怒無常又喜歡捉弄她的性子的話,那麼對於宇泓哲那種頤指氣使,卻又偏偏喜歡故作溫雅的姿態就是厭惡了,尤其不喜歡他看她那種眼神。但他畢竟是五殿下,就算她厭惡不喜,也不能流露,只好維持著疏離的客套。

  宇泓哲卻並未察覺,有些擔憂地道:「剛才,我看到九皇弟怒氣沖沖地從你們住的院子裡離開,他不會是來找你的麻煩的吧?」

  裴元歌一怔,隨即搖搖頭,道:「沒有。」

  的確沒有,相反好像……被她氣得不輕。

  宇泓哲卻以為她是在為宇泓墨遮掩,搖搖頭,很有些無奈地嘆息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九皇弟那樣乖張的性子,無事也要生三分事。你一定又受委屈了。其實你不必在我面前遮掩什麼,我雖然和他是親兄弟,但為人並不相同,他若難為你,我雖是他皇兄,卻也不會一味地維護他。只是,他是柳貴妃養大的,又有軍功,即使是父皇,打過也罰過,可他屢教不改,也拿他沒辦法。」

  裴元歌只是淡淡笑著,並不接話。

  這是他們兄弟間的矛盾,他說可以,但她若贊同,那就是大不敬了。何況,她一點也不想攪進皇子們的爭鬥中。

  「對了,之前我托裴四小姐繡的雪獵圖,不知道進度如何?」宇泓哲忽然轉了話題,現在他有些改變主意了,如果裴元歌繡好了那副雪獵圖,他不打算轉送給葉問卿,讓她拿去討好宇泓墨,想自己留下了。聽說裴元歌繡技十分高超,她所繡的梅壽圖深得裴諸城歡心,甚至讓裴諸城替換下了大廳內父親的春梅圖。

  裴元歌正在發愁,要怎麼讓宇泓哲明白,她對他無意,但又不能說的太明顯,正巧他轉了話題,倒是個機會,忙道:「那副繡圖,是五殿下委託三姐姐繡的,小女技藝拙劣,不堪匹配五殿下的厚愛。因此,五殿下如果要問進度,應該去問三姐姐才對。她就在那間廂房,小女想,她應該很樂意為五殿下稟告進度。」

  宇泓哲神色微變,目光陡轉陰沉,沉沉地瞧著裴元歌。

  那幅繡圖,他雖然委託的是裴元容,但心裡卻是想要裴元歌為之代繡的,以裴元歌的聰慧,不會看不出來這層意思,她這樣說,分明是在推脫。尤其那句「不堪匹配五殿下的厚愛」,更是飽含深意,隱約帶著拒絕他的意思,這令驕傲慣了的宇泓哲非常不悅。

  他向來是女子愛慕的對象,沒想到自己第一次看中一個女子,居然被拒絕?

  想到方才他提起宇泓墨時,裴元歌不以為然的神色,宇泓哲心中一動,難道說裴元歌喜歡宇泓墨?越想越覺得可能,宇泓墨雖然身份比他差了點,但也是皇子,容貌又十分妖美,本就容易迷惑女子。何況,這次他還英雄救美,救了被追殺,飽受驚嚇的裴元歌。裴元歌若因此對他傾心,再正常不過。

  想到這裡,心頭頓時一陣惱意,不止針對裴元歌,更針對宇泓墨。

  想了想,宇泓哲卻沒有發作,反而微微笑了笑,緩和了神色,道:「裴四小姐,有些話,按理說我是不該講的,畢竟九皇弟是你的救命恩人。不過,我實在擔心裴四小姐不了解我這位九皇弟的為人,被他所騙,所以不得不說了。我這位九皇弟為人十分乖張,行為輕浮,眾所周知,不過,除此之外,他也是個十分冷清絕情之人,視人命如草芥。裴四小姐可知道,他曾經與我母后身邊的一位宮女有私?」

  裴元歌腳步一頓,雖然說這種皇室密事,不是她該打聽的,但能被這位九殿下看上的宮女……真的很好奇啊!

  見她目帶詢問,宇泓哲更覺得自己猜對了,心中難免有些惱怒,臉上依然帶笑道:「其實這也沒什麼,皇子與宮女有私也是常事,如果九皇弟肯求母后,母后為人和善,最多呵斥兩句,也就給了他的。然而,他卻遲遲不肯言明,直到那宮女有了身孕,再也無法遮掩,這才哭訴到母后跟前。母后召九皇弟前來,九皇弟為了顏面,居然不肯承認。不過,母后成人之美,又憐惜那宮女伺候她極為盡心,將那宮女賜給九皇弟作侍妾,算是過了明路。裴四小姐可知道,最後結果如何?」

  裴元歌搖搖頭。

  「結果,母后將這宮女賜給九皇弟為侍妾,送入他的殿閣,結果當天,宮女的屍體就從他的殿閣抬出,一屍兩命。」宇泓哲搖搖頭,面色不忿,以及憐惜,「雖然說,我也知道,九皇弟親近那名宮女,多半是看中了她是母后的貼身宮女,想要她做眼線。但再怎麼說,那宮女也與他有一段情,還懷有身孕,他遲遲不給她名分也就罷了,居然在母后替他過了明路後,將這位宮女殺害,連她肚子裡的孩兒也不憐惜,只因為這宮女傷了他的顏面。如此始亂終棄,薄情負心,卻又殘忍絕情的人,就算他是我的九皇弟,我也十分齒冷。」

  皇室秘聞雖然聽著很有意思,不過……裴元歌暗自思索,真實性有待懷疑。

  不說別的,宇泓墨是柳貴妃的兒子,皇后又有五殿下,九殿下和五殿下斗得死去活來,皇后和柳貴妃也有芥蒂,如果皇后察覺到宇泓墨與宮女有私,皇后怎麼可能不藉機整治宇泓墨?居然還好心地把人賞賜給他!天知道這中間有什麼彎彎道道。不過,五殿下敢這樣說,看來一定有這麼一起事端……

  裴元歌突然覺得,以後看見這位九殿下,她還是繞道走比較好。

  不過,五殿下為什麼會跟她說這些?就只是為了毀壞宇泓墨的名聲?還是另有深意。

  見她凝眸不語,宇泓哲以為自己的話有了作用,繼續道:「還有一件事,裴四小姐應該知道,我是母后所生的嫡子,上面幾位皇兄又相繼夭折,如今皇室子弟中,以我為長。而柳貴妃也一直嫉妒母后身為皇后,所以,從小到大,九皇弟無論什麼,都喜歡跟我爭搶針對,凡是我喜歡的,他都一定要掙到手才算完。我真的很擔心,九皇弟會因為我,注意到裴四小姐,進而生事。尤其今晚的事情,我是正在顏公子府上,聽說顏小姐遇襲,這才趕來。但不知為何,九皇弟與顏公子毫無關係,卻恰恰好趕到如此偏僻的地方,又恰恰好救下了裴四小姐,這實在太過巧合,讓我不能不擔憂。裴四小姐,我這位九皇弟慣會玩弄手段,你要警惕才好。」

  言下之意,是說宇泓墨是因為他看中了裴元歌,才會對裴元歌有興趣。而今晚這齣黑衣人遇襲事件,可能是宇泓墨自編自演,目的是為製造英雄救美的巧合,令裴元歌傾心,是不懷好意的。

  話音還未落,屋頂上忽然傳來一道冷冰冰的聲音。

  「五皇兄,背後說人閒話,不是君子所為吧?」宇泓墨一身大紅衣衫,慵懶地坐在屋頂上,月色下衣袖翻飛,容貌絕美,看起來充滿了一種邪魅的妖異感,「顏公子和顏小姐已經收拾穩當,在正殿坐著討論今晚遇襲的事件,似乎商量出了些苗頭,五皇兄不趕緊過去聽聽嗎?」

  宇泓哲一怔,隨即對裴元歌一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待會兒大殿見了!」

  言畢匆匆離開。

  「裴元歌,我不知道,你對我的私事原來這麼感興趣?居然好奇,不如來問我這個當事人的好,要不要我詳詳細細地告訴你我跟那位宮女的私情,嗯?」宇泓哲一走,宇泓墨的臉上立刻就沉了下來,不過,他背對著月亮,神情隱藏在陰暗處,離得稍遠,便看不清楚。

  不過,哪裡還用看?光用聽的,裴元歌就聽出來某人語氣不善,連忙乖巧地搖搖頭。

  「真的不用?」宇泓墨挑眉,心情非但沒好轉,反而覺得更加壓抑,「真的不要聽?很香艷很刺激很私密的哦?這輩子我還沒跟任何人說起過,你確定你不要聽?」想咬人,很想咬人!這件事所有人都誤解他,他也不在乎,但是,看到現在裴元歌的模樣,就是很不爽,尤其看她搖頭,絲毫也沒打算窮根究底的時候,更加不爽。決定了,回去要凌虐二十盤水晶蹄膀!

  裴元歌搖頭搖得更加堅決,心中暗暗叫苦。

  這其實不是她的錯,是五殿下非要說的,她不過是好奇了一點點而已,結果又被逮到了……

  「不聽就算了,記得到大殿來,要查問你們今晚遇襲的事情!」宇泓墨沉沉地斂起神情,冷哼一聲,雙足一點,如大鳥般翱翔離去。只是,誰都沒發現,他雙腳周圍的**塊青磚,已經化為齏粉,風一吹,便悠悠揚揚地飄飛起來。

  今晚的事情……。裴元歌微微皺了皺眉頭,今晚的事情,的確有很多蹊蹺的地方呢!

  等到兩人都離去後,有間廂房的門微微開了一條縫,露出了一雙嫉恨的美麗眼眸。裴元華凝視著裴元歌離去的方向,心中充滿了不甘。裴元歌哪裡比她強了?沒有她美貌,沒有她有才華,也沒有她端莊寬厚的大家風範,不過就是因為有個嫡女的身份,就引得眾人趨之若鶩,連兩位殿下都紛紛朝她獻殷勤。

  她不過就是輸在庶女的身份,她不服氣,絕對不服氣!

  不過……裴元華忽然眼眸一轉,想起方才聽到的話語,心中不禁沉思,五殿下所說的繡圖,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說,他指的是裴元容這些天一直在忙活的那幅繡圖嗎?怪不得裴元容最近安靜得過分,即使被禁足也不鬧騰,只專心地繡那副繡圖,原來那是五殿下託付的!

  繡圖……裴元華眸中精光一閃,隱約察覺到,這是她的機會!

  ------題外話------

  072章 九殿下吃醋,後果很嚴重【手打文字版VIP】

  恢弘寬敞的大殿內,白衣觀音一手托著淨瓶,一手捏著法訣,慈眉善目地望著殿內眾人。小二手臂粗細的蠟燭點燃著,將大殿照得燈火通明,偶爾有人進來,帶進來外面的夜風,引起燭火一陣跳躍搖曳,映得大殿忽明忽暗,也映得殿內的人面色晦暗難明。

  等到宇泓墨的大紅衣衫進來時,燭火頓時跳動得更加劇烈。

  宇泓墨臉上帶著絕美的一抹笑意,環視眾人,美眸瀲灩生輝。然而看到他這副笑得很美很邪氣的模樣,暗衛寒麟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把自己藏了起來。熟悉九殿下的人都知道,他笑得越美越邪氣,眼眸越瀲灩,就意味著他此刻的怒氣越重,更意味著他要找人開刀,發泄怒氣。

  他不想成為那隻出頭鳥。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誰惹了九殿下,居然能夠把他惹到這種地步?

  正想著,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傳來,裴元歌纖細的身影出現在大殿門口。她穿著藕荷色的對襟短半臂,繫著淺綠色撒白鳶尾花的齊胸襦裙,天藍色的腰帶從胸前一直飄到膝蓋,隨著她的步履飄動,顯得格外輕盈飄逸。因為時間急促,墨玉般的黑絲鬆鬆地挽成慵妝髻,偶爾有幾縷髮絲淘氣地垂墜下來,光澤黑亮,越發襯得蓮瓣般的小臉白皙嬌嫩,如凝脂欲滴,黑白分明的眸子清若泓泉,看了眼眾人,歉意地道:「抱歉,我來遲了。」

  未施脂粉,素麵朝天,又是一幅尋常的家居打扮,但就是格外的清淡素雅,風姿楚楚。

  宇泓哲哪裡會怪罪,忙笑著道:「裴四小姐夜間受驚,按理說應該多多休息,只是因為此時事關昭白和他妹妹,所以我不得不緊張了些,想早些弄清楚原委,好加以應對。說起來,到時我叨擾了裴四小姐,還請裴四小姐不要見怪才好,日後我必定登門致歉!」

  這番話說給裴元歌,卻是讓顏昭白聽的,好讓他知道,宇泓哲對他是多麼的重視和緊張。

  顏昭白坐在他的下手,清秀的掩上全是淡漠,眼眸如水靜止,不起絲毫波瀾,讓人無法猜度他的心思,也無法猜度,他是否聽出了這份言外之意,而又是否在心中有所觸動。

  不過,宇泓哲知道他性子冷清,也不在意,反而看了看殿中的情形,有些緊張地望著裴元歌。

  不知道裴四小姐會坐在哪邊?

  現在殿內他和宇泓墨相對而坐,他的下手是顏昭白,顏昭白下手是顏明月,宇泓墨那邊卻是空無一人,按理說,宇泓墨好歹是九皇子,這樣未免有些冷落他。裴四小姐這般知禮的人,說不定會去坐到宇泓墨那邊。雖然說一個座位不代表著什麼,但仍然會讓他很不舒服。

  宇泓墨似乎也察覺到這一點,看著目光不住巡梭兩邊的裴元歌,笑意宛然。

  如果她坐過來……

  結果這時候,顏明月卻突然起身,來到裴元歌身旁,拉住她的手,笑盈盈地道:「元歌妹妹,過來跟我坐吧!」這會兒工夫,不知道是不是顏昭白帶來什麼藥物,她的氣色已經好了許多,面頰上也有了淡淡血色,又這般笑意盈盈,看起來是在讓人有種容光煥發的感覺。

  既然她已經邀請,裴元歌不好推拒,歉意地向宇泓墨笑了笑,隨著顏明月過去,坐在她旁邊。

  兩人都是女子,同坐一起也是常理,不過,在這樣兩邊人數失衡的情況下,裴元歌還是坐在了他這邊,這讓宇泓哲有種打敗了宇泓墨的快感,微笑著朝他看去,正好迎上宇泓墨黑亮得近乎妖異的眼眸,笑意非但不減,反而更加濃郁,淺色的唇彎成一抹美好的弧度,在燭火照耀下,有著格外耀眼的美,詭譎如妖。

  寒麟早就知機地又退後一步,努力地把自己隱藏起來。

  現在,他好像知道是誰惹到九殿下了……

  顏明月心思單純,不喜歡這種凝重的氣氛,也不擅長分析什麼,之所以來,只是想要跟顏昭白在一起。但她又實在無聊,這時候看到她喜歡的裴元歌,自然而然地就想拉她過來陪她說話,絲毫也沒注意到殿內波瀾暗升的較量和爭鬥,自顧和裴元歌言笑晏晏。

  她沒注意,但顏昭白卻看得很清楚,知道顏明月此舉,似乎有些惹怒了九殿下。

  不過,他也不在乎,倒是看著顏明月跟裴元歌親熱的模樣,有些奇怪。明月身體病弱,很少見外人,而且她雖然性子單純溫婉,但本性中有著天然的疏離冷落,並不容易與人親近,怎麼跟這位裴四小姐才見一天,便如此喜歡她?顏昭白沉思著,心情十分複雜,他要打理的事情很多,不能時時刻刻陪著明月,如果明月有知己好友,在沒有他陪伴的時候也能如此開心,這是好事;但是,他又很擔心……

  這位裴四小姐,可是聰明人,如果被她看出端倪,攛掇明月……

  直到靜善大師趕過來,向眾人雙手合十後,見宇泓墨這邊空無一人,便隨意地坐了過去。這才結束了宇泓墨的尷尬境遇。這種情況下,本該由庵主水月大師出面,以示對兩位殿下的尊敬,不過水月大師不善言辭,索性還是由靜善大師代為出面。

  不過,就像宇泓墨顯然沒感到尷尬一樣,這會兒他也沒覺得釋然,美眸灼灼地盯著對面的人,突然間笑得更加妖異絢美。

  「對了,我還沒有向裴四小姐和昭白互相介紹吧?」宇泓哲被宇泓墨那種笑意弄得很不舒服,故意無視他,笑道,「其實,兩人應該見過面了,我想,昭白能夠認出裴四小姐,裴四小姐卻未必能認出昭白吧?哈哈,裴四小姐,昭白他就是黑白棋鑒軒的軒主。他設斗棋這些年,可是從未輸過,沒想到在裴四小姐這裡栽了個跟頭,昭白,你可心服?」

  顏昭白躬身為禮,淺淺地道:「心服口服。」

  顏昭白是黑白棋鑒軒的軒主?裴元歌一愣,隨即腦海中閃電般的划過一副畫面。怪不得,她覺得明月當時贈給她的玉佩上,那個顏字十分眼熟,卻怎麼都想不起來,這會兒被黑白棋鑒軒一提示,頓時想了起來。當時斗棋的那座樓,就叫做「照顏樓」,那個顏字跟玉佩上的顏字一模一樣。

  「哪裡,是軒主故意讓我而已。」裴元歌忙道,真心實意。

  顏昭白搖搖頭,道:「我從不讓人。」

  宇泓墨顯然早就知道顏昭白是黑白棋鑒軒的軒主,沒有絲毫意外,只是笑吟吟地望著眾人,突然開口道:「五皇兄既然要為裴四小姐跟顏公子介紹,怎麼說一半藏一半的?來來來,裴四小姐,我來替五皇兄補充完整,這位顏公子不但是黑白棋鑒軒的主人,還是景軒商號的幕後主人,在大夏王朝的商界翻雲覆雨,無人匹敵。他可是有錢人啊,說他富可敵國,還得研究研究那是什麼國,要是向荊國那種地方,拿顏公子的財富和它比,反而侮辱了顏公子。」

  顏昭白幽黑的眸看向宇泓墨,淡淡道:「九殿下謬讚了。」

  「哪裡謬讚?我這人素來實話實說,從不喜歡虛應客套。不過呢,顏公子雖然富可敵國,不過可惜,他是依附我五皇兄而存,所以每年至少四成的進益都要孝敬五皇兄,難怪五皇兄如此緊張。」宇泓墨唇角彎彎,眼眸中笑意甚濃,帶著慣然的嘲諷,「五皇兄,你說皇弟我說得可對?如果有不對的地方,五皇兄你一定要指正才好。」

  宇泓哲氣得只咬牙,顏昭白身份神秘,他跟顏昭白的關係更加隱秘,沒想到現在卻被宇泓墨挑明。

  好在在座並無他人,那個尼姑身居遠山,未必懂得什麼;裴元歌雖然聰慧,但只是女子,而且,他很快會向母后請旨,賜裴元歌為他的側妃。屆時,裴元歌成為他的女人,榮辱與共,只能跟他一條心,也不必擔心她會對他不利。想到這裡,看了眼裴元歌清雅秀麗的容貌,出塵脫俗的氣質,心中頓時一盪。

  但想到這樣的秘密被宇泓墨一眼道破,宇泓哲還是十分氣惱。

  這傢伙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今晚又怎麼會恰恰好趕過來?難道說他的身邊出了內奸嗎?

  顏昭白神色絲毫不變,沉思了會兒,起身彎腰拱手道:「因為此事事關明月,草民心中有些疑問,不得不問。當然,如果九殿下不願回答,草民也不敢相強。」

  「放心,我會回答的。」宇泓墨含笑瞥了眼宇泓哲,「我若不答,豈不正好如了五皇兄的意,更方便他猜度我是此次事件的真兇?所以,顏公子請放心,我不但會回答,而且保證說的都是實話。比如說,對顏公子的財富,我也很感興趣,有心想要分一杯羹。怎麼樣,顏公子,我夠坦白了吧?」

  果然如此!

  宇泓哲怒極,這個宇泓墨,果然也盯上了顏昭白的巨額財富!

  該死!

  顏昭白眉頭微蹙,他早聽說這位九殿下喜怒無常,陰晴不定,十分難以捉摸,今日初次相見,這才剛開頭就領教了。平常人就算心裡想要他的錢,也只會旁敲側擊,誰會向他這樣直白地說出來?偏他看起來又絕對不是那種毫無城府的草包!但最麻煩的就在這裡,既然已經光明正大地說了出來,往後他也不必遮掩,恐怕也會用盡百般手段,單憑現在的詞鋒和行事來看,這人比宇泓哲要難應付一萬倍。

  「九殿下真會說笑。」顏昭白勉強笑了笑,轉開了話題,「草民想問的是,九殿下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猜著就是這個問題,不過也不習慣,這深山野嶺的,我堂堂天潢貴胄,出現在這裡的確很奇怪,更奇怪的是,剛剛好救了裴府眾人,差一點就也能救了顏小姐。我想,五皇兄一定告訴顏公子,這整件刺殺事件,都是我自編自導的苦肉計,目的是想製造英雄救美的機會,救了顏小姐好令顏公子感恩圖報,是吧?」宇泓墨娓娓道來,不帶絲毫怒氣,反而笑意越發柔和,似乎在看一出極好看的滑稽戲,「而且,顏公子必定也有所懷疑,所以明知道我這個人個性很差,卻還是要來問我,對不對?」

  顏昭白越發覺得此人棘手,卻不正面回答,只道:「九殿下還未回答我的問話。」

  「別急嘛,我說了會答,就一定會答,不過在此之前總要先分析分析事情的經過原委嘛!」宇泓墨不急不緩地道,去過腰間的玉佩,漫不經心地把玩著,目光斜斜瞥了眼正跟顏明月言笑晏晏,似乎對這邊的明爭暗鬥全無所覺的裴元歌,微微一笑,目光轉向宇泓哲,「五皇兄這一招賊喊捉賊,不可謂不高,而且,五皇兄也算定了,以我桀驁難馴的性子,如果被一介商賈質問,必會心生不悅,不予理睬。這樣一來,五皇兄的栽贓陷害便能如願,所以方才五皇兄一定在狠命地攛掇顏公子來質問我。五皇兄,皇弟我說得可對?若有不對,歡迎指正啊,我很虛懷若谷,從善如流的。」

  宇泓哲的確說過這樣的話,轉過這樣的念頭,這番被宇泓墨一語道破,臉色青紅交加,十分難堪。

  顏昭白則斂眉神思,神情疑惑而凝重。

  「看五皇兄的模樣,皇弟我是猜對了。不過這就是皇兄的不對了,」宇泓墨搖搖頭,面色十分不悅,就在眾人都以為他要說宇泓哲不該栽贓陷害他時,他卻道,「如果皇兄想要栽贓陷害我,早點通知我一聲,皇弟也好配合五皇兄演好這齣戲,反正皇弟我名聲早爛了,殺個把人實在不算什麼,咱們兄弟情深,我哪能連這點忙都不幫?只是五皇兄你卻也連知會都不知會一聲,皇弟我腦子反應慢了些,這不,現在把五皇兄的盤算都說了出來,這會兒就算我相幫五皇兄遮掩,只怕也是欲蓋彌彰了。唉!」

  說著,長長地嘆了口氣,雙手一攤,顯得極為遺憾無奈。

  宇泓哲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很顯然,宇泓墨根本就是故意拆穿他,卻偏偏說得好像很相配合卻沒辦法的模樣,這明顯是在嘲弄他,故意在人前作踐他的名聲!「九皇弟,你拖拖拉拉說了這許多,為何始終不肯回答昭白的問話?是心虛嗎?」

  「九皇兄你轉移話題了哦,不知道是誰心虛呢?」宇泓墨淺淺一笑,神色慵懶閒適,「好吧,那就回答下顏公子的問題吧!我想五皇兄的話,對顏公子還是有一定影響力的,何況我宇泓墨名聲那麼壞,顏公子這時候必定對我有所懷疑,我想,如果我說我是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散步散著散著就到了這裡,顏公子一定不會相信吧?」

  宇泓哲冷哼一聲:「這種話,傻子都不會信。」

  「也是,顏公子久經商場,何等精明,就算五皇兄你會信這種話,顏公子也不會信的。唉,」宇泓墨又嘆了口氣,狀似苦惱,沉思了下,道,「那如果我說我神機妙算,算到這裡會有美人遇難,所以特意趕來相救,我想顏公子大概也不會信吧?」

  裴元歌似乎跟顏明月說得正投機,但實際上一直分心注意著這邊。聽到這裡,差點笑出聲來。

  五殿下才剛說「傻子都不會信」,宇泓墨接話就說「就算五皇兄你會信這種話」,這不明白著罵五殿下連傻子都不如嗎?而且,聽宇泓墨現在的語氣,聽他的話語,顯然是故意在折騰五殿下和顏公子,偏偏兩人關心則亂,嚴陣以待,隨著他的話心情跌宕起伏。

  這宇泓墨的性子,真的太惡劣了!

  顏昭白眉宇緊蹙:「如果九殿下不願相告,草民也不再相強。」

  「顏公子別急,我逗五皇兄跟你玩兒呢!」宇泓墨依舊不急不躁,長長地吐了口氣,雙手往腿上一放,坐直了身體,收斂起玩笑的是神情,淡淡道,「好吧,看來我只有說實話,才可能取信於人了。實話就是,我聽說今日五皇兄突然派死士前往白衣庵,然後到顏公子府上去做客。我一琢磨,估計這事跟顏公子脫不了關係,聽說顏公子有位妹妹,視若珍寶,難道說五皇兄想玩一出英雄救美的把戲?你說,這麼有趣的事情,我怎麼能不摻一腳呢?所以就悄悄地溜過來,想撿個現成的田螺,沒想到,田螺倒是撿了,可惜是個忘恩負義沒良心的,對救命恩人連聲謝謝都沒說。」

  說到這裡,宇泓墨突然轉過頭,盯著裴元歌,淺笑道:「裴四小姐,你說這種忘恩負義沒良心的人,我要怎麼修理她才好呢?嗯?」

  被點了名,裴元歌只好轉過頭,假裝沒有聽清他們之前的話,茫然道:「抱歉,小女正在和顏姐姐說話,不知道九殿下和五殿下方才在說些什麼?好像要修理什麼人?是壞人嗎?母親說了,做人不能太小氣,太斤斤計較,不然會被天打五雷轟,死後下十八層地獄的!」說著還用力地點點頭,以加重可信度。

  做人不能太小氣?這是在說他吧!

  還說他會被天打五雷轟,死後下十八層地獄?

  宇泓墨雙眼慢慢眯了起來,光芒湛然,裴,元,歌!等著瞧,如果他要被天打五雷轟,也得拖著她一起被雷劈,如果他死後要下十八層地獄,她賴在十七層都不行!要死一起死,絕不會讓她一個人逍遙自在地好過!「好了,五皇兄,顏公子,要說的話,我都已經說完了,不知道你們信還是不信呢?」

  顏昭白垂眉神思,雖然說這位九殿下之前態度輕浮,突然又轉鄭重,又猛地轉頭去針對裴四小姐,的確喜怒無常。但一個人的話是否可信,除了態度外,還在於他的話是否有道理。如果認真說起,今日的事情的確有些巧合和蹊蹺,五殿下突然來訪,然後明月就出事了……

  「對了,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倒是很好奇,」宇泓墨拍了拍額頭,道,「顏小姐身份隱秘,又是到白衣庵這麼偏僻的地方來進香,居然能被黑衣人準備把握行蹤,刺殺上來,這倒真的很奇怪。還有就是,五皇兄說,是因為在顏公子的府上做客,正巧遇到顏小姐的護衛回來稟告,這才會一道跟來。我想,白衣庵遇襲,裴四小姐應該也會派人回裴府求救吧?怎麼都這會兒了,裴府的人還沒到呢?裴尚書從前是鎮邊大將軍,我還以為,他府內的護衛會比顏府的好呢,沒想到效率竟然如此低下,唉!」

  顏昭白神色一變,眼眸中划過一抹狠厲。

  裴諸城曾經是鎮邊大將軍,裴府的護衛全部是他以前的親兵,武功高強不說,各方面的人才都有,沒道理,他們報訊會比顏府的護衛晚這麼多。唯一的解釋是,不是裴府的援兵來得慢了,而是顏府的護衛來得太快了。那名來報訊的侍衛,多半跟黑衣人的刺殺有關,而且,這件事恐怕五殿下脫不了關係……

  眼見顏昭白神情中的懷疑之色越來越嚴重,宇泓哲頓時感到了一陣心慌。

  那些黑衣人的確是他的死士,這次白衣庵的事件,也的確是為了安排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碼。按照原先的算計,等他們感到白衣庵時,黑衣人已經劫持了顏明月,拿來要挾,而他大義凜然上前,答應黑衣人的不合理要求,最好再受點傷,中個一箭。顏昭白愛妹如命,必定會對他感恩戴德,這樣事情就好辦了。

  沒想到卻出了這麼大的意外。

  首先,沒想到黑衣人中有人搶攻,提前來探路,想要抓獲顏明月邀功,結果反而被顏府的護衛發覺,雙方大打出手,讓顏明月有了警覺不說,還逼得其餘黑衣人不得不提前動手,導致整個計劃的時間被打亂;

  其次,誰也沒想到,裴府會到這麼偏僻的白衣庵來進香,被黑衣人驚嚇到,四散出逃,由於分辨不出目標,又有裴元歌的設計,竟然反其道而行之,把顏明月藏在空蕩蕩的大殿,最後就了顏明月的人變成是她。

  如果這是這樣,倒也還罷了,反正裴元歌最後會是她的側妃,顏昭白欠她的人情,就等於欠自己的。

  但最最沒想到的,半路會殺出宇泓墨這個程咬金,也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那麼深的城府,居然隨隨便便的就把這件事攤開了講,弄到現在宇泓哲偷雞不成,反而要蝕把米,引起顏昭白的懷疑。雖然說他並沒有把顏昭白這個商人放在心上,但他的確很有生財之道,每年進給他的收益十分巨大,他到不擔心顏昭白會因此翻臉,畢竟只是商賈,不過倒是有些擔心顏昭白會拼個魚死網破,弄得他最後再也拿不到錢。

  「昭白不要聽他胡說,如果我真的安排此事,這樣隱秘的事情,宇泓墨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很簡單。」宇泓墨妖美地一笑,「你身邊有我的眼線啊!」

  「你果然在我身邊安了內奸,你個混帳!是誰,到底是誰,你給我說!」宇泓哲本就在猜度,身邊是不是出了內奸,這下被宇泓墨一口說破,頓時惱怒異常,拍案而起。能夠知道此次白衣庵計劃的,都是他的心腹,這些人里如果有人是內奸,那他行事,豈不是滿盤計劃都在宇泓墨的算計里?

  「五皇兄這話就忒不上道了,既然是眼線,怎麼能輕易暴露呢?」見他氣急敗壞的模樣,宇泓墨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其實五皇兄你又上當了,我哪有什麼眼線?不過是想挑撥離間,好讓五皇兄懷疑你的心腹,最好再除掉兩三個,那皇弟我就稱心如意了。不過,我想五皇兄這麼聰慧,恐怕不會上當,對吧?」

  他說的話虛實難辨,真真假假,讓人難以捉摸,反而更增疑心。

  尤其宇泓哲是知道宇泓墨的手段厲害的,心中本就在懷疑,這下更堅定了心思。他身邊絕對出了內奸,回去之後一定要好好盤查,寧可錯殺,也不能放縱,但凡有可疑地方的人,一個都不能放過!

  「不過,五皇兄你這般震怒,是不是意味著,你承認了皇弟我之前所說的是真話呢?」宇泓墨悠悠然問道,「也就是說,這次白衣庵的事件,是你一手策劃,我沒說錯吧?」

  宇泓哲又是一驚,這才發現,自己太過心急內奸的事情,居然中了宇泓墨的圈套。

  不過,看了眼靜心念佛,一語不發地靜善大師,再看看言談甚歡,不時發出低低笑語的裴元歌和顏明月,心下稍稍安定,都是女子,本來對這些事情就不感興趣,未必能聽懂多少。但是,顏昭白精明異常,恐怕是已經起了疑心了,宇泓哲心中暗自焦慮,卻故作鎮靜地道:「九皇弟你誤會了,我這人素來痛恨賣主之人,所以聽到你說我身邊有內奸,就忍不住發作出來。但這次白衣庵之事的確與我無關。」

  這次,宇泓墨卻只是微微一笑,不再強辯,只笑著瞧著顏昭白。

  顏昭白沉思良久,神色變幻莫定,好一會兒才沉靜下來,拱手道:「九殿下真會說笑,草民不過一介商賈,哪裡值得五殿下如此耗費心機?再說,五殿下為人寬厚,甚有君子之風,而草民本就與五殿下相交甚厚,草民相信他不會這樣做。」

  聞言,宇泓哲才鬆了口氣。

  「哦?」宇泓墨凝視著他,微微一笑,「如果是從前,也許不會,畢竟你每年都給他巨額的進益,不過,現在不一樣了。玉之彥被派去災區任刺史,兼欽差大臣,主持賑災事務,徹查之前賑災中的各種貪污剋扣。玉之彥這人心硬面酸,誰的情面都不給,又剛剛好跟五皇兄徹底翻臉,這一整頓,估計場面就這熱鬧了,恐怕又是砍一大批官員。五皇兄怎麼能不心疼呢?最好的辦法就是儘快籌到巨款,運往災區,把先前的虧空補齊。顏公子,最近我五皇兄沒跟你要銀子嗎?」

  顏昭白心中一沉,之前五殿下的確跟他要過銀子,不過因為數額太過巨大,被他拒絕了。

  沒想到,事情的根源原來在這四百萬的銀子上!

  心中的盤算被宇泓墨徹底揭開,宇泓哲又驚又怒,沒想到宇泓墨會這麼直白地針對他,心中七上八下,他實在捨不得顏昭白這個聚寶盆!

  然而,顏昭白思索了會兒,還是道:「九殿下說笑了,南方遭災,災民們飽受流離之苦,餓殍遍野,草民也有所耳聞。這時候捐贈銀兩,為災區百姓出份力,是草民分內之事,也算是草民為明月積攢一份功德。」眼下之意,顯然是答應出這筆銀子了。

  宇泓哲大喜,沒想到顏昭白不但沒有懷疑,反而答應出這筆銀子。

  看起來,顏明月這個小女子在顏昭白心裡的地位很重啊,這樣一來,以後想要跟他要錢,可就容易得多了。本來,他只是拿不到銀子,又聽說顏昭白對這位妹妹十分呵護,所以想試試這齣苦肉計,沒想到效果比他想像中的更好,即使顏昭白懷疑是他動的手腳,卻還是乖乖出錢。

  這樣的話,只要拿捏住了顏明月,顏昭白就必須聽他的話了。

  宇泓墨也是一怔,隨即眼光瞥了眼那邊言談甚歡的二人,頓時恍悟,拍手笑道:「原來如此,顏公子明知道被五皇兄算計了,卻還是答應出這筆銀子,原來是因為軟肋被人拿捏住了!這下有意思了,」眸光流轉,故作沉思為難狀,「本殿下最後也十分缺銀子用,不知道顏公子肯否借我幾百萬兩?若是顏公子處接不來的話,沒奈何,恐怕我也要學著五皇兄做做劫匪,說不定來錢還會快些,顏公子以為如何?」

  顏昭白神色終於變了。

  他願意出這筆銀子,的確是因為擔心顏明月的安危。這次五殿下能夠派人來劫持明月,演苦肉計,想要讓他拿銀子出來,如果他不給,下次他保不定會真的直接拿明月來威脅他。但是,沒想到這心思居然被眼前這位九殿下一眼窺破,更直截了當地當著五殿下的面跟他要銀子……

  看來他還是太大意了,就不該讓明月出現在京城!

  這兩位殿下相互角力,卻拿明月來做筏子,顯然他們都看準了明月是他的軟肋,如果惹得其中任何一位不開心,只怕明月都岌岌可危。她本就是柔弱單純的性子,未經世事,哪裡經得起這些人算計?如果明月有個萬一,他這輩子也就再也沒有活路了。

  五殿下這筆銀子是燃眉之急,他不能不出,不然五殿下不會放過明月。

  而九殿下這筆銀子,他絕對不能當著五殿下的面答應,不然就是腳踩兩隻船,兩邊都會變本加厲,誰也不會保護他,而只會壓榨他。所以,他應該要當面拒絕九殿下才行。但九殿下性情難測,雖然只是隨口說說,但保不准真的會對明月不利,私底下必須要想辦法緩和這種局面。只是,據說這位九殿下性情十分難測,連皇上和柳貴妃也拿他沒辦法,不知道誰能勸服他,不要跟明月為難?

  顏昭白緊張地思索著,忽然想起一事。

  方才裴四小姐剛入殿,還未就坐時,九殿下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似乎在期待,又似乎有些不安;而等到裴四小姐入座後,九殿下立刻就轉過頭,再也沒有看過去,但半途卻又刻意點名,而裴四小姐貌似茫然,實則暗罵九殿下的話語,聽在九殿下耳中,卻並沒有發作,反而有些像是賭氣的模樣……

  這樣看起來,這位裴四小姐似乎在九殿下心中有些分量。

  又或許,九殿下這樣咄咄逼人,是因為方才明月邀請裴四小姐坐在她身邊?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之前棋鑒軒斗棋,他和裴四小姐彼此留下的印象都還不壞,而裴四小姐又難得跟明月投契,如果能請動裴四小姐說項,或許九殿下能暫時放過明月。只要有這一線轉機,很多事情就有了迴旋的餘地。無路如何,賭一把試試吧!

  如果輸了,不過是他和明月一道去死,也並非那麼可怕。

  想到這裡,顏昭白恭聲道:「如果九殿下也心憂災區災民,那麼草民願意再送一百萬兩到災區,以九殿下的名義賑濟災民。若是此等善事,草民自然鼎力相助。」言下之意,若是別的事情,他就恕不奉陪了!

  宇泓哲這才放下了心事,他可不想顏昭白這個錢袋子落到宇泓墨手裡。

  「真遺憾,本殿下是壞人,只做壞事,從來不做善事,看來我們是談不攏了,不要緊,改日再慢慢談,我想總有一天,顏公子會慢慢改變主意的!」宇泓墨慵懶地起身,伸了個懶腰,目光不善地看了某兩個說得正開心的女人,心中冷哼一聲,覺得牙又痒痒起來,很想咬某人一口,決定了,回去要凌虐三十盤水晶蹄膀!

  說著,紅袍翻飛,起身先走了。

  「裴四小姐請留步,關於明月的事情,在下有些話想私下跟裴四小姐說,不知道裴四小姐方不方便?」掃了眼門口的宇泓墨,顏昭白突然揚高聲音,對正和顏明月說得開心的裴元歌道。

  聽是顏明月的事情,裴元歌不在意地點點頭,道:「可以。」

  門口邊,某個紅色身影微微一頓,隨即繼續離去,但身影中似乎多了些無形的怒氣,使得原本緊跟著他的暗衛悄悄地退了兩步。而這一切,都落在了顏昭白的眼眸里,心細如髮的他,自然能夠猜度出其中的異常,對於請裴四小姐說項的事情,又多了幾分把握。這時候,他不禁慶幸起棋鑒軒里他的目光如炬,感覺到這位裴四小姐的聰慧鎮靜有異尋常女子,這才刻意交好,將七彩琉璃珠贈與。

  棋鑒軒,棋鑒軒,以棋鑒人的軒。

  天底下再也沒有比棋奕更加能夠觀察人的心性溝壑的事情了,顏昭白以斗棋為名,與眾人對弈,就是借棋來觀察弈棋之人的能力心性,但凡認為不錯的,便想辦法結交,以為後用。畢竟,他只是平民百姓,又是巨富商賈,本就是非多。雖然依附著五殿下,每年送給他巨額的進益,但五殿下本性貪婪,若要求助於他,必定會大出血,所以,他在京城,是多個貴人多條路。

  而現在看來,他沒有做錯。

  別的不說,這位裴四小姐,絕對是他結交得最正確的一個人!

  宇泓哲自然注意不到這麼細節的方面,他知道顏明月身體不好,以為顏昭白在交代,與顏明月相交的注意事項,溫和地向裴元歌一點頭,便欣然離去。靜善大師念了聲佛號,跟著離去。顏昭白摸了摸顏明月柔順的頭髮,柔聲道:「累了吧?早些休息,我有些話想要跟裴四小姐說。」

  顏明月是大殿內最單純的人,也是唯一沒有注意大殿內談話的人,絲毫也不知道她引起了怎樣的風波。聽到顏昭白的話,雖然有些不情願,卻還是柔順地點點頭,道:「你也早些休息,對了,我把玉佩送給了元歌妹妹,以後讓她到我們家裡來玩,好不好?」

  顏昭白寵溺地點點頭,道:「好。」

  「嗯,那我休息去了。」顏明月嫣然一笑,緩步出了大殿,回廂房休息去了。

  殿內只剩下顏昭白和裴元歌二人,顏昭白幽幽嘆息一聲,看這裴元歌,也不客套,開門見山地道:「裴小姐,方才的對話,我想你也聽到了。明月她現在很危險,所以,我想求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夠幫我,也幫幫明月!你能不能替我個明月,去給九殿下求個情?」

  073章 並肩賞月,九殿下動心【首發文字版VIP】

  裴元歌有些為難,她不是顏明月,方才大殿上劍拔弩張的情形,以及刀光劍影的對話,她都聽在耳里。她對顏明月的單純溫婉很有好感,當然不希望她成為宇泓墨和五殿下針對的目標,但問題是——「顏公子,我很想幫明月,但是,我和九殿下雖然見過幾次面,但我恐怕根本沒辦法說服他。」

  宇泓墨那個傢伙,心思難測,行事只隨喜好,從來都不講道理,根本無從說服。

  「我明白裴四小姐的難處,九殿下的個性我也有所耳聞,只是現在,我所認識的人中,完全沒有人能跟九殿下搭上話,所以才不得不來請託裴四小姐。」顏昭白神色溫和,卻總透著些許疏離,「當然,五殿下和九殿下的爭鬥由來已久,我站在五殿下這邊,九殿下無論怎樣針對我都是應該的,我無話可說。我只是希望,這件事不要牽連到明月。裴四小姐也看到了,明月本性單純,從不插手生意場上的事情,她什麼都不懂……」

  顏昭白說著,神色黯然。

  看得出來,他真的是非常疼愛這個妹妹,不願意她受一丁點兒的苦難驚嚇。

  「顏公子和明月的兄妹感情真好!」裴元歌點頭道,「我也明白這個道理,我也覺得,這種事情不該牽涉到明月身上。可是……」

  「其實,九殿下想要銀子,我並不是不能給,只是我不能當著五殿下的面給。過了這段時候,我願意將景軒商號一成的利拿出來給九殿下,甚至兩成也可以,我只希望九殿下能給我一點緩和的時間。如果九殿下還有其他條件,裴四小姐可以轉告我,只要不傷害到明月,一切條件都可以談。」顏昭白誠懇地道,「九殿下性情難測,難以猜度,所以,此事無論成與不成,我都承裴四小姐的人情,都只會感激你對明月的心思,絕不會心生抱怨。這一點,裴四小姐盡可以放心。」

  裴元歌猶豫了下,道:「那我試試吧,不過,顏公子不要抱太大希望才好。」

  「很多事情,本來就是盡人事,聽天命,裴四小姐願意為我做說客,我已經感激不盡了。」顏昭白聲音低沉,黑色的眼眸中帶著難以描述的複雜和深沉,「錢財本是身外之物,我並不在意,但明月是我在世上唯一的家人,我所在的一切,都只是希望她能夠平安喜樂,如果她有什麼長短,那天底下也不會再有顏昭白這個人。死,對我們來說,並不可怕,甚至也許會是一種解脫……」

  他幽幽地道,忽然間回過神來,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忙道:「這是我的底線,我會去跟五殿下談,九殿下這邊,就拜託裴四小姐代為轉告了。」

  顏昭白說話,從來低沉淺淡,就好像他的情緒永遠遊離在世事以外。但奇怪的是,有時候,就是這樣淺淡的話語,卻似乎比任何慷慨激昂的宣誓更加有感染力,更加讓人覺得,他必定會如此,不是威脅也不是恐嚇,只是事實,所以,他才能說得如此平靜無波。

  裴元歌很難形容這種感受,只是覺得,眼前的人,似乎被重重陰霾包裹著,深沉壓抑。

  「我懂了,我會把顏公子的話轉告給九殿下的。」顏昭白的意思很明白,只要不針對顏明月,一切事情都有商量的餘地,但如果顏明月出事,他寧可拼得魚死網破,玉石俱焚。有了這重底線,裴元歌心中稍微有了底,這樣的話,也許應該能夠說服宇泓墨……吧?

  臨出大殿前,裴元歌忽然轉身:「顏公子,恕我冒昧,五殿下並非良善,與他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

  顏昭白淡淡地一笑,眼眸深處無數陰霾:「多謝裴四小姐的勸告,只是……有的時候,是沒有選擇的餘地的。當時對我來說,眼前只有那麼一條路,就算明知道眼前是刀山火海,我也只能踏上去。」明月身體很弱,必須常年用許多名貴的藥材來養身,不然就很可能會危及性命,他必須把景軒商號做起來,必須要做大它,就算要與魔鬼交易,他也會同意。

  能夠讓明月多活一天,他的存在,就多一天的意義!

  聽出他語調中無奈卻又堅定的執著,有著說不出的讓人震撼的感情,裴元歌沉默了會兒,忽然展顏一笑,道:「顏公子,我一定會盡力說服九殿下的。」

  顏昭白頷首,躬身為禮:「那就多謝裴四小姐了。」

  出了大殿,裴府的護衛統領趙景便迎了上來,這次黑衣人遇襲,倒是多虧他布置得當,裴府的人才沒有太大傷亡,等到了宇泓墨帶人來救。對於有功勞的人,不能吝於讚賞,裴元歌微笑道:「今晚多虧有趙統領保護我們,才沒有出大亂子。等回府後,我一定稟明父親,好好地獎賞趙統領。」

  趙景沒想到裴元歌一開口便是讚賞他,心中一陣暖流經過。

  認真計較起來,他今晚等於是失職,差點讓四小姐和夫人出了意外,沒想到小姐居然不責罰他,還說要獎賞他,這份寬厚仁慈,實在是令他感動。

  「是卑職保護不力,才讓夫人受傷,四小姐受了驚嚇,都是卑職學藝不精,無法抵擋那些死士,哪裡還敢接受四小姐和大將軍的獎賞?四小姐這話,實在令卑職慚愧,卑職日後必定勤練武藝,好更好地保護夫人和小姐們,到那時候,四小姐再來獎賞卑職吧!」

  「趙統領不必自責,今晚的事情只是意外。護衛傷亡如何?」

  「有三人受了重傷,七人輕傷,其餘人都不要緊。」

  「那就好,等這次回府後,我會吩咐下去,重傷的護衛每人補貼一百兩銀子,輕傷補貼七十兩,其餘護衛每人五十兩。你是統領,調下輪值的班次,讓眾人都好好休息,等傷好了再說,若有什麼困難,都可以讓人遞信到靜姝齋來,我會想辦法解決。今晚若不是你們,後果真是不堪設想。」裴元歌感激地道。

  趙景心中又是一暖,在權貴的眼裡,他們護衛不過是奴僕,為主效死是應該的,從來沒想過會得到四小姐的感激,還說如果有困難,就可以去找四小姐……他是個心直口快,忠厚實誠的人,當即跪倒在地,聲音微有些哽咽地道:「多謝四小姐,卑職代手下的兄弟們多謝四小姐的寬厚仁慈!」

  「趙統領快起來吧!」裴元歌虛扶了他一下,繼續問道,「趙統領在殿外候著我,是否有事?」

  趙景這才想起正事,忙回稟道:「是回府稟告消息的兄弟回來了,只是大將軍不在府內,被皇上連夜召進公眾議事去了。他怕耽誤時間,沒敢等老爺回來,只留了人在宮外等老爺,然後先把裴府剩餘的護衛都帶了過來,約莫近百人。他們過來的時候,夫人已經安睡,四小姐正在大殿與五殿下和九殿下議事,因為黑衣人已經被九殿下的暗衛所殺,事情已經平息,卑職想著不必驚擾小姐,就先安排他們守在庵外,注意四周的動靜,以免再有意外發生。」

  裴元歌點點頭:「趙統領你做得很好,正該如此。既然事情已經平息,就不必驚動父親再過來,你且派人再去告知在宮外等父親的人,告訴他我們已經無事,明日便會起身回府,讓他不要驚嚇到父親。」

  趙景拱手道:「是!」

  「對了,趙統領,你可知道九殿下宿在哪裡?之前遇襲,我太過驚慌,沒有來得及感謝九殿下的救命之恩,方才殿內又在說正事,我不太好插嘴。想趁這時候去拜謝九殿下,不知道趙統領能否隨我前去?」裴元歌徵詢他的意見。為顏昭白求情,勢在必行,但深更半夜,她若孤身到宇泓墨的院子,被人看到,難免會有閒言碎語,但若有趙統領帶人護送,丫鬟陪著,以感謝為名,這就光明正大起來。

  趙統領點頭道:「卑職聽說,九殿下宿在北院,很偏僻幽靜。」

  「那就好,趙統領你先派人到北院通報一聲,問九殿下方不方便見我?」裴元歌一切都依足了正式的禮儀規矩來做,免得將來招人閒話。

  北院。

  「裴元歌說,她待會兒要來拜謝我?」宇泓墨眉毛高高揚起,這丫頭難道良心發現,想起來要感激他?才怪!中間肯定有蹊蹺,八成跟那個顏昭白脫不了干係!不屑地撇撇嘴,然後卻忍不住彎起了一抹弧度,眼睛不自知地亮了起來,道,「你去告訴來人,讓裴元歌儘管來,我隨時恭候。」

  「是!」

  等寒麟離開後,宇泓墨起身從床上下來,在屋內走來走去,忽然……

  得到消息後,裴元歌又讓人找來紫苑和木樨,由趙景帶著三名護衛,一同前往北院。踏著一地銀霜,來到北院門口,卻見一名暗衛守在門前,等裴元歌進去後,忽然伸手攔住其餘眾人,恭聲道:「抱歉,九殿下有令,只請裴四小姐一人進去,諸位請在此地等候。」

  「可是……」紫苑忍不住作聲,放心不下小姐。

  裴元歌想了想,沒有紫苑等人也好,這樣待會兒談判起來,也不必擔心被她們聽到,問東問西,倘若一個不小心泄露了消息,只怕顏公子和明月的處境反而會更危險。「既然這樣,紫苑,木樨,趙統領和三位護衛,就勞煩你們在外等我一會兒,我進去去向九殿下致謝。」

  暗衛躬身道:「九殿下在正房等候四小姐。」

  「多謝告知。」裴元歌微笑著,頷首致意。

  暗衛不禁一怔,來找九殿下的女子多得很,但要麼是諂媚討好,要麼是畏畏縮縮,對他們這些暗衛,不是不屑一顧,就是讓人打賞討好,想從他們這裡多了解一些九殿下的事情,這位裴四小姐卻是落落大方,對待他們這些暗衛也溫和有禮,既不諂媚,也不張揚,這份氣度倒是很難得。

  進了院子,院門便被暗衛關起。

  想到又要獨自面對那位喜怒難測的九殿下,裴元歌不禁有些惴惴,深吸一口氣,來到正房,溫聲道:「小女裴元歌,前來拜謝九殿下。不知道小女能否進去?」

  房內卻是寂靜無聲。

  裴元歌有些疑惑地探頭看了看,這位九殿下,不會又在捉弄她吧?

  「我在這裡!」一道無奈的聲音從房頂傳來,緊接著,宇泓墨那張令日月為之失色的絕美容顏從房檐探出來,在月色下燦然生輝,「裴元歌,我不相信你是來謝我的,是不是跟顏昭白留你說話有關?讓我猜一猜,他是想讓你來求情,讓我放過他和顏明月。當然,肯定會開出不錯的條件,比如說,讓利給我;然後就是威脅,如果我逼得太緊,大家一拍兩散,魚死網破,對不對?」

  「……」事情還沒開始說,就被這妖孽全猜中了!

  聰慧如裴元歌,一時間也怔住了,不知道該如何接話,更不知道還要不要開口。

  看著呆愣的模樣,宇泓墨粲然一笑,向她伸出一隻手,道:「上來!」見她猶豫著,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辦,面色微微一沉,道,「你要不想上來,現在就可以回去了。想跟我談顏府的事情,就乖乖聽我的話,抓住我的手,上來陪我,不然,一切免談!」

  隱約覺得這樣有些不合規矩,但想到顏明月,想到顏昭白那種莫名的陰霾,不知怎地,裴元歌心中微微一動,踮起腳尖,向著宇泓墨伸出了手。

  因為手臂伸直,寬大柔滑的衣袖滑落下去,露出皓白如玉的手臂,白皙柔嫩的肌膚在月光下,仿佛會發光一般。宇泓墨望著那隻手臂,纖細的手指如削蔥根般,心中忽然猛地一滯,俯下身子,慢慢地觸到她柔滑嬌嫩的手,握在手中,如凝脂般柔滑,宛若無骨,讓人恨不得一世握著,永遠不要鬆開。

  「九殿下,你拉我上去啊!」

  握著她柔嫩的小手,望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眸,在月色下,她的那份清麗脫俗就更加明顯,淡淡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似乎給她周身都鍍上一層淡淡的銀輝,沒有了那些偽裝出來的柔順乖巧,也沒有那渾身的鋒芒和刺,朦朧,飄逸,如仙如幻。宇泓墨只覺得心頭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撞了一下,心中原本存的那些捉弄的心思頓時煙消雲散,只剩下一片柔軟溫和。

  他有些慌亂地別過臉,手上一用力,將她拉了上來。

  察覺到臉上有些微燙,不知道為什麼,但就是覺得彆扭,宇泓墨沒轉頭去看裴元歌,逕自又躺回了斜向下的屋頂上,心頭卻不住地翻湧著。方才拉她的時候,感覺她好輕啊,像是一片羽毛,輕飄飄地就拉了上來,一點力氣都沒用到……正胡思亂想著,忽然身邊傳來一聲低低的驚呼,伴隨著瓦片滑落的聲音。

  宇泓墨嚇了一跳,以為裴元歌失足滑落,霍然坐起身來,只覺得雙肩一緊,被人緊緊抓住。

  「怎麼了?」

  「這屋頂好滑,我站不穩啦!」白衣庵的廂房屋頂跟大部分大夏王朝的屋頂都一樣,呈八字形,雖然弧度不算陡峭,但也並不平和。裴元歌被拉上來後,就心驚膽戰地站立著,想慢慢地朝屋脊走過去,那裡有著些許平坦的地方,會讓她比較有安全感。結果還沒走幾步,腳下忽然踩到了青苔,幾乎失足跌落下去,只嚇得她花容失色,驚呼出聲。

  正巧宇泓墨坐起身來,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順手就抓住他的肩膀,這才止住了下滑之勢。

  說是抓住肩膀不太合適,準備來說,她的上半身幾乎都壓在宇泓墨的背部,將全身的重量都靠了過來,以免滑下去。驚嚇之下,裴元歌絲毫也顧不得這樣的姿勢有多曖昧,兀自把頭藏在了他的背後,不敢去看下面,只覺得越看越頭暈。這個宇泓墨,這個混蛋,一定是故意的!

  故意挑這麼個地方,故意讓她上來,故意要嚇她!

  她因為害怕沒有察覺到,但宇泓墨卻清晰地感覺到少女柔軟芬芳的身體靠在他的背上,淡淡的幽香縈繞鼻間,似乎是很多種花混合後的清香,很淡很淡,卻又似乎十分馥郁,不同於他所聞過的任何一種薰香,但比那些薰香卻要好聞得多,嗅入鼻中,只覺得莫名痒痒的,像是有根羽毛在心底撓呀撓的,讓宇泓墨覺得有些心慌意亂,下意識地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輕拍她的肩,柔聲撫慰道:「好了好了,沒事的。別擔心,有我在,不會讓你摔下去的!」

  有他在,她才更可能會摔下去吧!裴元歌在心中腹誹道。

  然而,她卻不敢說出口。不然,以宇泓墨的惡劣性子,肯定會鬆手讓她下去,自己在一邊看她的笑話。

  察覺到她依然在微微顫抖,宇泓墨只覺得心底越發柔軟起來,低聲道:「好了,是我不好,我自己習慣在高處,忘了不懂武功,我扶你到屋脊那邊坐,好不好?」心中忍不住覺得自己奇怪,以前看到女孩害怕的模樣,他早在一邊笑著看著熱鬧,現在是吃錯了什麼藥,居然會想要安慰身邊的裴元歌?

  這可是只張牙舞爪的小貓咪啊,什麼時候不防備,就被她狠狠咬一口。

  不過……算了,小貓咪就是小貓咪,總是張牙舞爪也會累,也會有乖巧柔順的時候,就像現在。而他這樣也不算奇怪吧?看到張牙舞爪,渾身的毛都炸起來的小貓咪,他會想要整治它;可是,有時候看到柳貴妃那隻貓乖巧地盤成一個毛團,毛絨絨的很可愛,他也會想要伸手摸摸它的毛,撫摸它兩下,抱著它出去曬太陽,心裡也會覺得很柔軟。

  現在的裴元歌就很像是一隻盤成毛團的貓咪,毛絨絨的很可愛。

  所以,他拍她兩下,安慰她幾句,也很正常吧?

  陡峭的屋頂,對裴元歌來說很難,但對宇泓墨來說就太簡單了,如履平地。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宇泓墨帶著裴元歌輕而易舉地來到屋脊,這裡有著一尺寬的平台,坐在上面還是很安穩的。「好啦,坐在這裡,就不會滑下去了,元歌別怕,沒事了,嗯?」

  終於接觸到平穩的地方,裴元歌這才鬆了口氣。

  她有個睡都不知道的小秘密,連前世的章芸都不知道,那就是,她怕高。每次到高的地方,只看著周圍的景物還好,一旦看著下面的景物,察覺到自己離開了地面,就會覺得頭暈目眩,感覺自己隨時都可能掉下去。宇泓墨這混蛋一定是故意,打聽到她怕高,所以故意讓她到房頂來嚇她!

  安穩下來後,裴元歌這才差距到她跟宇泓墨的姿勢有多不合規矩,急忙掙脫開來,裝作整理鬢髮,道:「多謝九殿下援手之恩!」小氣吧啦的男人,之前在山林里故意捉弄她,氣得她沒有跟他道謝,他就一直記著,之前在大殿還發難。這會兒她要是再不道謝,鬼知道他會記仇記到什麼時候?

  然而,這次,宇泓墨卻真的沒有心思理會這些。

  因為他覺得自己好像生病了,總覺得整個臉都是燙的,腳底輕飄飄的,好像踩不到實地一樣,就像他小時候發燒一樣。安逸,以他的武功,下盤很穩的,別說這個屋頂,就是踩在樹枝上也安安穩穩,更別說生病了。從他習武開始,就再也沒有生過病了。宇泓墨思忖了半天,還有覺得有些不放心,伸手在裴元歌額頭試了試溫度,又來摸摸自己的。

  見他這樣,裴元歌問道:「你怎麼了?」

  「我覺得我好像生病了,額頭的溫度有點高。」宇泓墨轉過頭,有些不確定地道。

  生病?這位九殿下不會跟她在一起生病了嗎?要這樣的話,以他小氣愛記仇,又喜歡遷怒的性子,搞不好會把這筆帳再記到她的身上!看著他面色的確有些緋紅,眼眸迷離,裴元歌也擔心起來,伸手貼在他的額頭,再回來試試自己的,點點頭,道:「是有些燙,你的神色也不太對,可能真的病了。」

  「是吧?你也覺得我生病了,對吧?」宇泓墨尋找認同。

  裴元歌再次點點頭:「夜太深了,應該是吹了風,有些著涼了。」

  「著涼只是小事,一會兒就好了。」宇泓墨很豁達地揮揮手,不想讓裴元歌覺得他很弱很容易生病似的,試著運轉內息,不過卻似乎對他的臉燙和腳虛一點用處也沒,倒是微寒的夜風吹在臉上,涼涼的十分舒服。還有就是方才裴元歌的小手來為他試溫度時,涼涼的,軟軟的,也很舒服。

  而且,他似乎很喜歡被她關心的感覺……嗯,果然小貓咪還是柔順乖巧的模樣最可愛!宇泓墨腦海里轉著亂七八糟的念頭,卻莫名地不太敢去看裴元歌,只好仰頭,望著天上半輪明月,假裝賞月的模樣。突然一個激靈,猛地清醒過來,轉過頭,目光不善地緊盯著裴元歌。

  裴元歌不敢去看下面,也只能仰頭望著天上的明月,忽然察覺到很熟悉的帶著怒氣的眼眸,心中暗嘆了口氣,轉頭望去,果然迎上了宇泓墨幽黑的眼眸,微帶著火焰。這位祖宗,難得安靜一會兒沒捉弄她,沒刁難她,這才多大一會兒,又想生什麼事兒了?

  「九殿下,怎麼了?」

  見她目光似乎並無異樣,宇泓墨覺得心頭有些悶悶的,只盯著她不說話。

  裴元歌有些頭疼地揉揉太陽穴,九殿下,九祖宗,你究竟又怎麼了?這脾氣說來就來,能不能給個提示啊?

  見她仍然沒有察覺到,宇泓墨無奈地提示道:「裴元歌,你沒覺得我這會兒有什麼不一樣?」

  不一樣?

  裴元歌眉宇微蹙,打量著他,仍然是那雙幽深而波光瀲灩的眸子,仍然是那張妖孽得令女子忍不住嫉妒的容貌,還有,也仍然是那副喜怒無常,古怪難測的祖宗脾氣!不過,好像是有哪裡不一樣……裴元歌仔細思索著,忽然道:「哦,我知道了,九殿下你的臉沒有剛才那麼紅了,病是不是好些了?」

  宇泓墨才一陣興奮,聽了她的話又失望了,摸了摸額頭,道:「是嗎?好像是沒有那麼燙了,也沒那麼輕飄了…。不對,我說的不是這個。」他循循善誘地道,「除了這個呢?你難道都沒發現,我有其他的地方不一樣了嗎?」

  其他……裴元歌蹙眉深思,目光微微一移,忽然間睜大了眼睛:「九殿下,你……」

  「怎麼?」宇泓墨笑著問道,終於發現了,遲鈍的丫頭!

  「你換了衣裳和裝束啊!」裴元歌道,難怪她進院子後,第一眼看到宇泓墨就覺得好像哪裡不一樣了,不過當時記掛著顏昭白和明月的事情,後來又上了房頂提心弔膽的,這會兒才發現,宇泓墨現在穿的,不是之前那身大紅衣衫,而是一件玉白色繡蟠龍雲海圖的錦緞圓領通身袍,腰間繫著玉帶,夜色般漆黑的墨發也不再是紅緞隨意紮起,而是用八寶攢珠的玉冠束起,看起來溫雅清貴。

  紅衣如火的他恣肆熱烈,如妖魅般勾魂攝魄,引人沉醉。

  而這身玉色裝束,卻稍稍褪去了他的狂傲恣肆,格外烘托出他絕美的容顏,以及骨子裡身為皇家的貴氣,顯得異樣溫雅清貴,連他神情中慣然帶著的妖魅之色也顯得淡了起來,更顯得他氣度尊貴,卓然不凡。在淡淡的月色下,這身玉色裝束泛著淡淡的光芒,使得他周身都帶著朦朧的光澤,也許是這種朦朧,讓人有種他的神情隨之溫柔起來的錯覺,不再刁難纏,反倒有種親切柔和的感覺,好像一時間拉近了不少距離。

  「怎麼樣?」看著裴元歌的神情,宇泓墨很得意地轉了個身,「我穿這身衣裳好不好看?」

  裴元歌老老實實地道:「好看。」

  別說這麼身華貴錦繡的衣裳,以宇泓墨的容貌氣質,就算裹塊破布,一樣好看得很。

  「比你那位傅哥哥怎麼樣呢?我記得他也有身玉色的衣裳,跟我這套差不多。怎麼樣?是他穿得好看,還是我穿得好看?」宇泓墨記得很清楚,那天在壽宴上,傅君盛就是這麼身差不多的打扮。

  「當然是九殿下穿得好看。」裴元歌毫不猶豫地道。

  聽到了想聽的答案,宇泓墨滿意地點點頭,不枉費他特意訂做這麼身衣裳,又特意換上,他就說嘛,傅君盛那身衣裳穿得再好,難道還能有他穿得好看?就算裴府跟壽昌伯府是通好,裴元歌叫他一聲「傅哥哥」,但也得承認,同樣的衣裳,還是他穿得最好看。

  眼看著剛才還目光不善的宇泓墨,這會兒又高高興興地坐下,臉上帶笑,抬頭看月亮,裴元歌有些呆愣。

  敢情這位尊貴的九殿下,九祖宗,方才突然變臉,就是因為她沒有注意到他新換了一身衣飾,沒有誇獎幾句,所以就晴轉多雲?也因為這樣,她說他穿得比傅哥哥好看,這就又陰天轉晴了?而且看起來,似乎的確是這樣……裴元歌有些哭笑不得,這也太幼稚了吧?

  又不是女孩,怎麼這麼注意衣飾?

  不過想想,她又釋然了,這位九殿下的容貌實在太出色了,出色得連女子也遠遠不及,也就難怪他會比尋常人更加注意衣飾。見他此刻心情似乎還不錯,裴元歌猶豫了下,試探著道:「九殿下,這輪明月很美,是不是?可惜,越是美好的東西越是容易消散,現在是下弦月,它會越來越弱,直到消失。」

  說著,幽幽嘆了口氣。

  宇泓墨這會兒心情很好,轉頭看著她,笑道:「那有什麼?下個月它又會出來,你若喜歡,我們再一起看月亮啊!」這話他說得十分自然,絲毫也沒察覺到不對。

  「天上的明月缺了還會再圓,消失了還能再出現。可惜,人間的明月則不然,一旦香消玉殞,就再也沒有彌補的餘地。」裴元歌也沒有注意到他話語中的異常,低聲嘆息,轉向宇泓墨,神色很認真,「九殿下,您和五殿下的爭鬥,我不敢置喙,但無論怎樣的血雨腥風,都是應該是你們男人的事情,明月她身體很差,人又單純無知,絲毫都不插手生意上的事情,她跟你們的爭鬥完全無關,九殿下,您能不能放過她?」

  聽到她為顏明月求情,宇泓墨覺得自己應該要生氣的,但這會兒,似乎是心情太好了,居然生不起氣來,臉上依然帶著笑,道:「如果你真的為顏明月好,就不該來求我,而應該去勸勸顏昭白,讓他想辦法脫離我五皇兄。不然,以我五皇兄的貪婪性子,絕不會滿足與四成利,會步步緊逼,一旦顏昭白無法滿足他,那時候顏明月一樣會置身險地。今晚的事情你也看到了,五皇兄做事可沒有忌諱,尤其顏明月不過是商人之妹。」

  「顏公子也明白這一點,他說他回去跟五殿下談,只是希望九殿下能夠不要針對明月,給他一點回緩的時間,如果有什麼條件都可以慢慢談,只要不傷害到明月。這是顏公子讓我轉告九殿下的話,除此之外,我也不希望九殿下傷害到明月。」裴元歌思索著,乍著膽子道,「雖然九殿下曾經幾次捉弄我,我的確很生氣,但是,再怎麼生氣這也是玩笑和作弄,無傷大雅。我一直覺得,九殿下雖然性子古怪了些,但是是個很有分寸的人,我不希望看到您,為了和五殿下的爭鬥,連明月那般病弱無辜的少女都要傷害,我真不希望九殿下您是這樣的人。」

  她靜靜地凝視著宇泓墨,眼眸中充滿了懇請和希冀。

  這位九殿下性子難測,因為難以捉摸,所以很難應付,說真話他未必會高興,說假話也容易被看穿,他一樣生氣,而且行事不拘常理,實在很棘手,不過剛才他顯擺衣飾的事情,倒是讓她有了一點觸動,顯然這位九殿下不是不喜歡聽好話,只是要看講話的技巧,要麼是鐵一般的事實,要麼就得婉轉而隱蔽地逢迎,讓他覺得你是在說真話,只是在真話中無意透漏出讚揚他的意思,而非刻意地逢迎。

  看著宇泓墨盯著她的眼神,雖然臉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但似乎並無怒氣,反而帶了點思索權衡的意思,顯然是在考慮她所說的話。

  看來,她的想法沒錯,對這位九殿下,還是得以柔克剛,絕對不能硬碰硬。

  看著那雙黑白分明,水一樣的眼眸,對他露出了懇求的目光,本來想到她來為顏昭白、顏明月求情,他還有些惱怒,很想再整治她一番,不過……嘆了口氣,宇泓墨渾不在意地笑了笑:「算了,本殿下今晚心情好,你回去告訴顏昭白,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會對顏明月下手。」

  雖然他不是什麼好人,但他也不想裴元歌把他想得太壞。

  如果她真的把他當成了十惡不赦的壞人,一見他不是面露鄙夷,就是橫眉豎眼,那可就不太好玩了。反正一個顏明月而已,他本來就沒打算在她身上打主意,只不過……瞥了眼欣喜異常的裴元歌,只不過之前被某隻張牙舞爪的小貓咪氣得夠嗆,急需人撒火氣,所以在大殿上,他才會那麼尖刻地針對刁難宇泓哲和顏昭白。

  不過,好像結果也不錯。

  如果他不那麼針對顏昭白,顏昭白也不會求小貓咪來求情,小貓咪也不會有剛才那樣毛絨絨的可愛模樣。嗯……宇泓墨開始忍著考慮,他以後是不是應該時常針對下小貓咪身邊的人,然後讓小貓咪來找他討人情呢?似乎……好像……很好玩哎!

  「裴元歌,你知不知道,我答應給你這個人情,我會損失多少?」宇泓墨忽然轉過頭,眼眸中閃爍著算計的光芒。

  「顏公子說了,九殿下如果有條件,可以提出來,慢慢商議。」裴元歌倒是很冷靜地分析道,「顏公子很疼明月這個妹妹,他說,如果明月因為他有什麼長短,他也不會獨活於世。傷害到明月,最後只會落得個玉石俱焚的結果;相反,九殿下肯放過明月,顏公子也會給出相應的答謝,這樣一來,對雙方都有利,不是嗎?」

  「不不不!」宇泓墨搖晃著食指,笑道,「元歌你這樣說就錯了,顏昭白是我五皇兄的錢袋子,跟我沒關係。如果他死了,對我沒有影響,我五皇兄失去了這個經濟支柱,他手下也沒有經商的人才,很快就會捉襟見肘,這對我來說會更有利。可是呢,為了你,我放棄了這麼有利的局面,你說,你要怎麼謝我?」

  照他這樣分析,的確是顏昭白死了,對宇泓墨更有利。

  裴元歌啞口無言,只能道:「這麼說,的確是我欠了九殿下的人情,請問九殿下,我該怎麼謝你?」

  「這個嘛……現在我先不說,反正你要記得,你又欠了我一個人情,等慢慢累積夠了,說不定哪天我就連本帶利地跟你討要了!」宇泓墨倒是心情很好,起身伸了個懶腰,深吸一口山林間清新寧靜的氣息,只覺得渾身舒爽,「好了,很晚了,擾得你大半宿都沒睡,趕緊回去休息會兒——」

  忽然間目光一凝,緊盯著遠方,喃喃道:「奇怪,深更半夜的,她怎麼會到這裡來?」

  074章 章姨娘休想翻身!【首發文字版VIP】

  「是你認識的人嗎?」裴元歌小心翼翼地站起來,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朦朧的月色下,只能看到一道黑色身影順著山路往白衣庵的方向走來,連是男是女都辨認不出,倒虧得宇泓墨還能認出來人是誰。

  宇泓墨點點頭,隨口道:「嗯,似乎是柳貴妃的貼身宮女紅棉。」心神依舊凝聚在遠方。

  柳貴妃?裴元歌微微蹙眉,宇泓墨不是應該叫母妃嗎?怎麼……心中一震,隱約猜到了些什麼,但這種宮闈辛秘,知道得越多,說不定處境會越危險。因此不敢表現出來,狀似沒有察覺地道:「原來是柳貴妃身邊的宮女?這倒是奇怪,就算貴妃娘娘要進香,也該到大相國寺,小相國寺,護國寺之類的地方,又氣派又靈驗,怎麼會深夜到白衣庵這種地方呢?」

  宇泓墨並未察覺到自己的失言,點點頭:「的確。」

  眼看著紅棉進了白衣庵,朝著庵主水月大師的臥室走去,宇泓墨忽然道:「裴元歌,想不想去看看這中間有什麼蹊蹺?」隨是詢問,卻不等她同意,便攬住她纖細不盈一握的腰身,雙足微點,宛如展翅的大鵬般,悄無聲息地飛躍而起,幾個起落,便悄悄地來到了水月大師的臥室,隱身在陰暗處,悄悄聽著房內的動靜。

  裴元歌驟然離了實地,驚駭之下,幾乎叫出聲來,好在及時忍住。

  耳邊風聲呼呼在想,她緊閉著雙眼,不敢去看地面,只能下意識地抱緊了身邊的宇泓墨,直到踩到實地才放下了心,屏住呼吸,聽著臥室內傳來的聲音:「水月大師,我家夫人今晚有要事,實在無法分身,所以派奴婢前來代為祈福,這是今年的香油錢,希望我家小主人能夠平安無事。」

  聲音清脆,只是帶著些擔憂和祈禱,應該是紅棉。

  「南無觀世音菩薩,尊夫人每年的今天都會回敝庵祈福,今天卻沒來,貧尼本就在疑惑,原來是被耽誤了。」水月大師誦佛的聲音隱隱傳來,「尊夫人如此誠心,想必府上的公子必定能夠逢凶化吉,貧尼必定每日為府上的公子誦經祈福,保佑他福順安康。」

  「有勞大師!那奴婢這就前去大殿,為我家小主人連夜祈福。」

  「貧尼陪施主前去。」

  「吱呀」一聲,門扇開啟的聲音響起,宇泓墨明知道以紅棉和水月大師的耳力,不可能察覺到他和裴元歌,仍然下意識地往暗處躲了躲,攬著裴元歌腰身的手微微加大了力道。等到兩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才慢慢鬆懈下來,臉色沉凝,眉宇微蹙,似乎在思索些什麼,原本在月色下散去的壓迫感又再度凝聚起來,不複方才輕鬆愉悅的模樣。

  紅棉是柳貴妃的貼身宮女,那她所說的夫人,應該指的就是柳貴妃。

  而她所說的小主人……裴元歌裝作沒有察覺到其中的異樣,滿臉不解地問道:「九殿下,你母妃這樣誠心地為你祈福,怎麼你臉上反而好像不太開心?難道是嫌貴妃娘娘選這麼個不起眼的庵廟嗎?」

  宇泓墨勉強一笑,沒有說話。

  「走吧,我送你回去!」好一會兒,宇泓墨才從沉思中回過神,眼眸深處帶了些隱不可見的低沉和落寞。帶著裴元歌一路回到北院,卻明顯地有些心不在焉,似乎一直有心事。月光照在他妖美的臉上,泛著淡淡的象牙般柔和的光澤,卻莫名地顯得格外冷清落寞,孤零寂寥。

  「九殿下,您還好吧?」裴元歌忍不住問道。

  宇泓墨搖搖頭,轉身往廂房走去,忽然間記起什麼,轉身盯著裴元歌,鄭重地道:「紅棉今晚到白衣庵的事情,以及剛才你聽到的話,不要跟任何人說起,誰都不可以,知道嗎?」

  裴元歌點點:「多謝九殿下提點,我記住了。」

  出了北院,趙景等人還在等她,他們都聽說過這位九殿下性子難纏,擔心裴元歌在裡面受了委屈,現在見她安然出來,神色並無異樣,這才放心下來。因為夜色越發深了,紫苑回了廂房一趟,取了件鶴氅,過來幫裴元歌披上,系好絲帶,這才道:「小姐,夜深了,早些回廂房安歇吧!」

  裴元歌點點頭。

  一眾人護送她回到廂房,趙景等護衛到外面去值守,紫苑打發木樨去睡覺,自己留下來守夜。裴元歌躺在床上,回想著方才的事情,腦海中有著無數疑竇。如果柳貴妃是為宇泓墨,宇泓墨的神情不該是那樣,十有**,這位小主人另有其人;之前宇泓墨心神凝聚在紅棉身上,提到柳貴妃時,脫口而出的稱呼也是「柳貴妃」,而非「母妃」;再想想,宇泓墨那般出色絕美的容貌,跟自己之前所見的柳貴妃並無相似之處……

  恐怕,宇泓墨並非柳貴妃的親生骨肉吧?

  想著想著,困意襲來,裴元歌慢慢閉上眼睛,沉沉地睡了過去。

  次日醒來,已經是將近晌午時分,木樨早上過來,替了紫苑,這會兒見裴元歌醒來,忙伺候她梳洗,邊道:「兩位殿下都是一大早就起身,說是要趕早朝,就先走了。顏公子和顏小姐約莫一個時辰前也前來告辭,聽說顏公子為了撫慰白衣庵的眾位大師,布施一千兩銀子。五殿下和九殿下是派人來告知的,顏公子和顏小姐都是親自來說,聽說小姐還在休息,都要不要驚擾了小姐。」

  雖然這一覺起得晚,但裴元歌仍然感覺有些睏倦,對著鏡子將一串銀葉嵌珍珠的耳墜戴上:「母親和三位姐姐呢?」

  「夫人早上就醒了,三位小姐昨晚受了驚嚇,都是剛起身不久。夫人說讓大家不必著急,先休養休養,在庵里用過午膳,再起身回府。」木樨雖然進府還淺,倒是有一手梳頭的絕技,梳得又快又好,手腳麻利地給裴元歌梳了個流雲髻,按照她的心思,只簪了根玉簪,插著幾朵小巧精緻的絹花,顯得清素淡雅,又換了衣裳。

  梳妝過後,裴元歌帶著她到了舒雪玉所住的廂房。

  進了廂房,只見裴元華三姐妹都已經在了,裴元歌向著主座的舒雪玉行了個禮,歉意道:「女兒來請安遲了,還請母親恕罪。母親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肩膀上的傷口還要緊嗎?」

  舒雪玉還沒回答,裴元容已經滿眼嫉恨地道:「四妹妹是父親的心頭寶,母親哪裡敢怪罪你來遲?何況,昨晚四妹妹是跟五殿下和九殿下相處到深夜,這才睡晚了,起晚了。以四妹妹的伶牙俐齒,若敢怪罪你,還不被你三言兩語把罪名引到兩位殿下身上去?」語氣中充滿了嫉妒和羨慕,以及惱恨。

  雖然遇襲,但是難得兩位殿下來救,這是何等的榮耀?

  按理說,裴府這邊應該有舒雪玉出面,與兩位殿下商議此事;偏偏她裝病,把這麼好的機會讓給了裴元歌這賤丫頭,卻絲毫也不提她,。最可恨的是,連顏明月那個不知來由的人都能夠出席,偏偏她這位管家小姐無緣與兩位殿下親近,這真是氣死人了!

  分明是舒雪玉偏心,有好事淨偏著裴元歌,也不想想,她一個被退過婚的女子,配得上兩位殿下嗎?那日在簡寧齋,五殿下把繡圖教給她來繡制,顯然是對她有意,偏舒雪玉故意打壓她,不讓她有機會跟五殿下接近。不過,她的光芒不是舒雪玉想壓就能壓住的,雪獵圖已經快繡好了,屆時她一定要親手送給五殿下,不但讓五殿下看到她的心靈手巧,還要看到她的美貌。

  等她成了五殿下的皇子妃,看她怎麼收拾裴元歌和舒雪玉?

  「三妹妹!」裴元華不悅地開口,「既然你知道四妹妹是與兩位殿下商討遇襲之事,才睡得晚了,又這般尖酸刻薄地說些什麼?今兒要論晚,咱們三個都晚了,母親可曾說過什麼?何況,母親還在這裡,還未說話,你就急著泛酸,這是什麼道理?還不快向母親和四妹妹賠不是?」

  她笑意宛然,目光柔和,雖然是呵斥,語氣卻仍然十分柔和,正符合她寬厚大方的形象。

  這滿簍子的話,都在替裴元歌開脫,就好像她和裴元歌在白衣庵偏院的爭執從未發生,而那個面容猙獰的裴元華只是裴元歌的幻覺一般。現在,她又是知禮懂禮,進退有度,完美無瑕的裴府大小姐。

  她的話句句在理,裴元容雖然不服氣,卻也只能起身向舒雪玉和裴元歌告罪。

  舒雪玉懶得理會裴元容,招手讓裴元歌坐過來,撫摸著她的手,溫聲道:「歌兒,你昨晚受了驚嚇,我偏又受傷了,只有讓你這個嫡女出面,向兩位殿下稟奏遇襲之事,勞累你了。睡到現在,早膳也沒用,一定餓了吧?已經吩咐下去擺了素席,一會兒就好!我肩膀上的傷口好多了,也只有你記掛著,開口就問我的傷勢。」說著,淡淡掃了眼裴元華,神情微帶漠然。

  先是點出了裴元歌的嫡女身份,主母受傷,由嫡女出面,天經地義,回擊了裴元容的話。

  再來又提到傷口的事情,說只有裴元歌記掛著,這便是指裴元華三人雖然早早來請安,卻並未將她放在心上。裴元巧和裴元容倒也罷了,都是面兒上情,但裴元華一向是以孝順乖巧的完美女兒的形象出現在人前,這次卻也不關心嫡母的傷勢,這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聽了這話,裴元華也有些尷尬。

  自從待選落選,又覺得對舒雪玉再獻殷勤也是無用,她對舒雪玉也就沒那麼上心,再加上從昨晚到現在都在想繡圖的事情,盤算著要如何利用這點,因此就疏忽了。這會兒聽舒雪玉提起,也只能起身跪拜道:「母親恕罪,女兒昨晚受了驚嚇,到現在還有些回不過神來,疏忽了母親,是女兒的錯。」

  「大姐姐快別這樣!」裴元歌微笑著道,「這不能怪大姐姐,昨晚的事情的確驚魂,我也被嚇得魂飛魄散。不過說起來也可恨可氣,昨兒晚上我原本藏得好好的,不知道是那個黑了心肝的,居然將我推了出去,這才被黑衣人發現,幾乎喪命,幸好有母親救我。因此,我對母親多掛念些也是正常。倒是推我的那人好生奇怪,若是黑衣人,一刀便能殺了我,何必做這種事情?也不知道是誰,這樣陰損狠毒,非要置我於死地。」

  「歌兒,有這種事情?」舒雪玉故作驚訝道,「這種黑了心肝的,如果被我查出來,決不輕饒!」

  雙眸如電,死死地盯著裴元華。

  昨晚她走到一半,發現裴元歌不見了,急忙回身去找,正好聽到裴元歌喊叫的聲音。因此她是知道裴元歌是被人推出去的。就像裴元歌懷疑裴元華一樣,舒雪玉最懷疑的人也是裴元華,只不過當時太暗,那人又藏在陰影處,兩人都沒能看清楚容貌,雖然懷疑,卻沒有證據。

  「母親不必氣惱,此人如此狠毒,有損天德,這樣的人早晚會有報應,必然不得好死!這事情我必然要稟告父親,絕不能輕易放過。」裴元歌拍拍舒雪玉的手,安慰她道,又將目光轉向裴元華,美眸流波,似笑非笑地瞧著她,「大姐姐,你說是不是?」

  在她的審視下,裴元華面容絲毫不露痕跡,溫婉地道:「自然是的。」

  聽說裴元歌被人推了出去,裴元巧眼眸中露出一抹詫異,裴元容驚訝之餘,卻覺得有些遺憾,不知道是誰這麼替天行道,推了裴元歌這小賤人?可惜,怎麼就沒死呢?這裴元歌還真夠命大的!

  裴元歌在心中冷笑,裴元華以為她此刻掩飾得很好?昨晚她被推出來的事情,只有她、推她的人、夫人以及那個黑衣人知道,別人都應該不知道的。現在她說出這件事,不知情的裴元巧和裴元容都有露出驚訝的神色,只有她溫婉如常,顯然是早就知道了她被推的事情,也早料到了她會發難,所以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

  只可惜,她只顧著掩飾不要露出怨毒或者恐慌的情緒,卻忘了遮掩她早就知道這件事。

  就在這時,白霜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夫人,老爺來了!」

  話音未落,裴諸城已經兩腳生風地闖了進來,風塵僕僕,連氣息都為調勻,進來就問道:「人都沒事吧?」環視四周,見眾人都安然無恙,才微微放下了心,走過來坐在裴元歌身旁,連聲問道:「歌兒受驚嚇了吧?別怕別怕,父親來了,沒事了!」又抬頭看著舒雪玉,關切地問道,「聽趙景說,你受了傷?嚴不嚴重?還有華兒、容兒、巧兒,都怎麼樣了?」

  舒雪玉很久都沒聽到他用如此關切的語氣跟她說話,一時間百感交集,轉過頭道:「我沒事。」

  見裴諸城趕來,裴元容先「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撲到他的懷裡訴苦:「父親,昨晚上的事情好嚇人,女兒身邊的繡玉被那些黑衣人殺了,女兒害怕……嗚嗚……」素來端莊的裴元華也紅了眼睛,坐著挽著裴諸城的手臂,眼淚盈盈,卻仍然保持著大家閨秀的姿態,沒有哭出聲來。

  裴元巧不敢這樣恣意,卻也忍不住掉下淚來。

  想到自己這些女兒,個個嬌生慣養,昨晚必定受了不小的驚嚇,裴諸城心頭也是一片柔軟,柔聲撫慰著三個女兒,轉頭看著小女兒裴元歌年紀最小,卻是最沉靜的,雖然容色有些憔悴疲倦,神情倒還從容,又想起這一路進來,聽趙景不住誇獎裴元歌處變不驚,從容鎮靜,分派事務的話語,抬手將裴元歌也攬入懷中,道:「趙景都跟我說了,昨晚上多虧歌兒你布置得宜,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心中既欣慰女兒出色,鎮得住場面,又心疼她小小年紀便受這樣的驚嚇,不住地撫慰。

  原來昨晚事情平息後,趙景又派人回去,倒是趕上等在宮外的裴府家丁,叮囑他先不要驚動裴諸城。但裴府的護衛調走了一大半,這些又都是從裴諸城的親兵中挑出來的,裴諸城熟悉得很,早朝後回府就察覺到情況不對,稍加盤問便問出了真相,立刻帶人趕過來接人。

  既然裴諸城來接人,眾人隨便用了些素菜,便乘車回府。

  裴諸城是騎馬來的,回府時卻和裴元歌同坐在馬車裡,將舒雪玉和裴元華都打發到後面馬車安慰下裴元容和裴元巧。裴元歌猜想著,父親這是要問這次遇襲的事情。果然,沒一會兒,裴諸城便問道:「歌兒,你年紀雖然小,卻是最沉得住氣的,昨晚的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詳詳細細地告訴父親。」

  裴元歌並不隱瞞,將事情經過從頭到尾說了,連在大殿的爭執也一字不差地轉述出來。

  聽說裴元歌被人推出來,幾乎喪命,又有黑衣人想要對她不軌,多虧舒雪玉和宇泓墨及時相救,裴諸城怒不可遏,一掌拍在馬車的小几上,將整張紅木小几拍得四分五裂。在聽到大殿上的爭執,知道這是宇泓哲安排的,裴諸城更加惱怒:「這個五皇子,如今雖是嫡長子,卻整日裡淨想著這些歪門邪道的手段,虧他還做出一幅仁人君子的模樣,真是可惡!」

  裴諸城在朝為官,對宇泓哲的為人多了解些,對他有益無害,所以裴元歌才毫不隱瞞。

  「父親知道這位五皇子的為人,心理提防著就好,可別為這事鬧講起來,黑衣人全部被殺,一個活口不留,這事沒有證據,只要五殿下不承認,誰也拿他沒辦法。」裴元歌知道裴諸城也是一副烈脾氣,怕他一個忍耐不住,直接對宇泓哲發難,那可就糟了。

  裴諸城白了她一眼,道:「父親好歹做官這麼久了,哪能連這點眼力勁兒都沒?你放心,雖然我現在不能給你們出這口氣,不過也不能讓五皇子太得意了,這事發生在京郊,正是京兆尹管轄範圍內的事情,京兆尹是五皇子的人,等回府後我就去找京兆尹,逼他一定要找出兇手,嚴加懲治,我看他怎麼收場?若是推諉得狠了,我就一本奏到皇上跟前,非讓他吃個大虧不行!」

  「可是,這件事若鬧大了,五殿下會不會狗急跳牆?」裴元歌有些擔憂。

  裴諸城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道:「歌兒你這就不懂,這件事我鬧得越大,五殿下反而越安心,才會相信在大殿上,你的確是在跟顏小姐說話,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不然,如果你知道這件事與五殿下有關,又告訴了我,我應該要急著把這件事壓下來,更不該拿這事做文章才對。最後的結果,大概就是讓京兆尹替他背個黑鍋,落個辦事不利,完結這件事罷了。」

  「還是父親想得周到,女兒終究看得淺了。」裴元歌嫣然一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呀眨的,滿是敬服。

  被女兒誇獎,裴諸城心裡還是很得意的,道:「歌兒也很了不起,昨晚上那麼嚴峻的情形,你還是沉靜分析,布置各種撤退事宜,在大殿上也懂得跟顏小姐聊天,假裝沒聽到那些密事,不錯不錯,反正比我十三歲的時候強多了。我十三歲的時候,還是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脾氣,可沒歌兒你這麼沉得住氣。」

  「昨晚的事情多虧母親,若不是她以自身為餌,引走了黑衣人,只怕女兒等不到九殿下相救呢!結果女兒沒事,母親肩膀卻受了不輕的傷。」裴元歌看著他的神色,試探著道,貌似天真地問道,「父親,母親跟我娘以前是不是很要好?不然,夫人怎麼會對我這麼好呢?」

  裴諸城的笑容微微僵硬,神色有些複雜,卻沒有再說話。

  看來父親對夫人的心結很深,一時半刻難以化解。裴元歌望著他喜怒難辨的神色,思忖著,雖然說如今章芸在父親心中沒了從前的地位,而因為她的緣故,大概也沒有翻身的餘地,但想讓父親相信夫人是無辜的,娘親是被章芸害死的,卻還不容易,必須要找到確切的證據才行。

  父親一直隱瞞娘親的死因,只說她因病過世,問他肯定不行,只能問夫人了。

  回到靜姝齋,楚葵和青黛都已經聽說了白衣庵遇襲的事情,嚇得魂不附體,見裴元歌安然歸來這才放心,爭搶著過來伺候。裴元歌打發木樨和紫苑去休息,留下楚葵和青黛伺候,邊換衣裳邊問道:「昨天到現在,府內里可有什麼異常的事情嗎?」

  青黛搶先道:「府里現在都在傳夫人和小姐在白衣庵遇襲的事情呢!」

  楚葵卻道:「府里現在的確都在穿這件事,不過在此之前,倒是新起了一樁傳言,說是大小姐待選落選,是因為章姨娘被貶作賤妾的緣故。還說,大小姐好個容貌才情,可惜有這麼一位賤妾身份的生母,只怕這輩子都要被耽誤了呢!哪怕章姨娘是個良妾,恐怕事情都會不一樣。」

  有這種傳言?裴元歌換衣裳的動作頓了頓。

  青黛好奇道:「你在哪聽說的?我怎麼不知道?」

  「我去漿洗那裡送衣裳的時候,聽到有婆子私底下議論的。」楚葵回答了青黛的話,又轉向裴元歌道,「奴婢覺得這傳言有些蹊蹺,就留了心,不止漿洗,灑掃上也有這種傳言。奴婢讓泉兒去打聽,說這話是從前兩三天開始慢慢傳的,最開始是誰散播的消息,已經找不出來了,現在只有漿洗和灑掃上在傳。」

  裴元華待選落選是因為章芸的賤妾身份?

  這則傳言倒是很有意思。

  裴元歌穿戴好衣衫,坐在紅木刻八仙過海的春藤椅上,一手脫頷,清麗的臉上帶著微微的冷笑。消息在漿洗和灑掃上傳,這兩處是府內傳消息最快的地方,可想而知,過不了多久,這消息只怕就要傳遍裴府。如果這些天她那位大姐姐聽到這樣的消息,鬱鬱不樂,引得父親關心;再如果父親「無意中」聽到這些傳言,大概會恍然大悟,終於知道大姐姐為什麼不開心。

  大姐姐待選落選,所受打擊之大,府內有目共睹。

  父親又一向疼愛這位大姐姐,如果他知道,裴元華落選是因為章芸被貶,無辜受到牽連,又被府內流言困擾,卻還孝順體貼得不願父親擔心,執意不肯言明,再想到章芸的賤妾身份,有可能影響到他引以為傲的大女兒將來的婚事,乃至一輩子的幸福……雖然因為她的緣故,章芸這一生也許都不會再有翻身重獲寵愛的機會,但只是一個良妾的身份,以父親的心軟,對裴元華的寵愛,為了這位大女兒的幸福,未必會不給章芸。

  良妾和賤妾可是有著不小的區別,最重要的是,良妾能夠扶正,賤妾卻不能。

  以裴元華的野心,她想為章芸要到的,絕對不止是一個良妾的身份……。

  怪不得在白衣庵,裴元華對夫人沒有先前那麼殷勤周到了。裴元歌微微一笑,憑流言成事,自己一言不發,只在旁邊裝孝順,裝無辜,這種不露痕跡的方式,的確是裴元華的行事手段。她倒是打的好算盤!如果事情真按照裴元華所想的走到那一步,想要攔阻不太容易,但現在卻被她提前發現了……

  那麼,有她裴元歌在,章芸就休想翻身!

  流言傳得很快,這件事,以父親的事情,她得先發制人,自己去提才好。裴元歌想著,喚楚葵道:「你去悄悄打聽下,父親如今在哪裡?大小姐又在哪裡?不要讓人看出行跡。」楚葵心細,做事又謹慎,這種事情教給她做最好。

  楚葵去了沒多久,就會來道:「老爺在夫人的蒹葭院,剛出來,往書房去了。聽說大小姐也在打聽老爺的行蹤,看那樣子,也要去書房找老爺。」

  這倒是巧了,正好碰在一起!裴元歌笑著起身:「既然如此,我們也去吧!」

  正要出門,卻聽小丫鬟來報:「張副總管求見四小姐。」

  張德海?裴元歌又坐了回去,道:「請張副總管進來吧!」

  陳青家的偷竊事件後,朱副總管被撤,成了管事,張德海則升任副總管。當時許多人都以為他做不長,等到章姨娘禁足結束後,肯定會找茬撤了他,再把朱副總管提上來。誰知道章姨娘禁足結束後,對四小姐百般討好,絲毫也不加刁難,再後來更是莫名觸怒老爺,徹底失勢。府內的事情交給了四小姐,由夫人協助管理,這樣一來,張德海這個副總管的位置算是牢牢坐穩了。

  即使現在實際掌府的是夫人,四小姐只是掛名,並不經常管事,但凡是有什麼事情,他還是會先來請四小姐決斷,然後再稟告到夫人那裡去。在他看來,四小姐這座山比夫人那座要牢穩得多。

  「奴才拜見四小姐!」張德海進來,恭恭敬敬地行了禮。

  他對裴元歌恭敬,沒有外心,裴元歌也給他體面,道:「張副總管快起來,青黛看座!」

  張德海連道不敢,推辭了幾次,才小心地坐了半邊身子,道:「奴才這次來,是有件事想請示四小姐。說起來也不算什麼大事,就出在大小姐的雨霏苑,前些日子,雨霏苑的丫鬟到管瓷器的管事那裡報帳,說四小姐身邊的大丫鬟流霞不小心碰碎了些瓷器,需要添補。」

  這聽起來的確是小事,不過張德海既然巴巴地來報,就必然有蹊蹺。

  裴元歌也不打斷,靜靜地聽著他說。

  「這也沒什麼,瓷器本身易碎,丫鬟們笨手笨腳打碎一兩個,要求添補,這很尋常。問題在於,管瓷器的管事一看,這位大丫鬟也太不小心了,居然碰碎了一整套的青花瓷茶壺茶盅,一個官窯美人抱肩瓶,四個汝窯插花瓶,還有個一人高的青釉白瓷大花瓶……算起來,竟是有著一整套的房間擺設,共計兩千四百二十一兩。採買的人今日來給奴才報採買銀子,奴才覺得數額大了些,問了才知道有這麼回事,所以報來給四小姐知道。」

  聽管瓷器的人說,這位丫鬟不是第一次打碎瓷器了,多虧大小姐寬厚,每次都不計較,還替她求情,這才沒事,連聲稱讚大小姐為人寬厚大方,待下溫和。但張德海卻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丫鬟居然不小心碰碎了整個房間的瓷器?這謊話也編得太不講究了,大概還以為是章姨娘掌府的時候呢?

  看起來,這位大小姐非但沒眾人以為的那麼寬厚,反而是沽名釣譽,拿丫鬟頂缸呢!

  裴元歌摸著手腕上的玉鐲,嘴角微微彎起:「這些瓷器什麼時候碰碎的?」

  「照雨霏苑報來的消息,是在五天前。」

  五天前……這麼說,是在裴元華待選落選的次日?或者說,時間其實是虛報了,該是在裴元華落選的當日才對?嘖嘖嘖,這位大姐姐脾氣夠大的,居然把整個房間的瓷器都砸了,結果卻讓個丫鬟來頂缸。裴元歌微微一笑,好吧,既然這位丫鬟挺身而出,忠心護主,那就讓她表現到底吧!

  昨晚上的仇一時報不了,先砍斷裴元華的一隻手也不錯!

  「楚葵,你去趟蒹葭院,見了母親,就說我請母親幫我個忙,待會兒如果張副總管求見,就讓她回說,她身體不適,暫時懶得理事,如果有事就先找我拿主意。」裴元歌吩咐道,看著楚葵出去,目光又轉向了張副總管,微笑道,「待會兒我會在父親的書房。我想,張副總管是聰明人,應該知道要怎麼做吧?」

  張德海隱隱猜到了裴元歌的盤算,忙道:「奴才明白。」

  「去吧!」

  等張德海離開後,裴元歌起身去了書房。

  書房內,果然裴諸城和裴元華都在,裴諸城正拿著公文在看,裴元華在旁邊斟茶,姿態優雅端莊,無可挑剔,看到裴元歌進來,裴諸城一怔,隨即笑道:「你們姐妹兩個也真是,我想著你們都受了驚嚇,先歇著休養要緊,華兒卻說不忍心看我勞累,非要來幫忙,這沒一會兒,歌兒你也過來了。怎麼不多歇著?」

  裴元歌卻沒答話,只是看著裴諸城,眼淚慢慢流了出來。

  這個女兒看起來柔弱,卻是秉性剛強,從不落淚,這些年來,裴諸城也就見她哭了兩次,一次是靜姝齋魘鎮事件,她被污衊與人私通;一次就是真假裴元歌事件,她被章芸的咄咄逼人逼得解衣驗證清白。就連昨晚上遇刺,連華兒眼圈都紅了,歌兒也沒哭。這會兒見她落淚,裴諸城頓時慌了手腳,忙將公文仍在桌上,三步並作兩步,過來問道:「歌兒怎麼?誰欺負你了嗎?」

  裴元歌含淚搖了搖頭,哽咽著道:「女兒對不住大姐姐,來給大姐姐賠不是。」

  說著,淚流滿面地走到裴元華跟前,對著她福了福身,道:「妹妹年紀小不懂事,大姐姐不要怪罪我。實在是我不知道,這件事會害到大姐姐,若是知道,當初我……。」看她的模樣,顯然是想說什麼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只憋得臉通紅,淚箸縱橫,看起來好不可憐。

  裴元華愣神了,不知道裴元歌這唱得是哪一出。

  裴諸城也摸不著頭腦,上前去柔聲撫慰著道:「歌兒你說什麼呢?什麼事情會害到華兒?華兒又為什麼要怪罪你?你小小女孩,有這麼乖巧懂事,怎麼會害到華兒呢?華兒又怎麼會怪罪你?」從她袖中取出絲帕,耐心地替她擦眼淚,哄道,「歌兒別哭,慢慢說,父親給你評理,好不好?」

  「就是……」裴元歌哽咽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就是章姨娘的事情!」

  裴元華眉頭緊蹙,心中思索著裴元歌的來意,聽到章姨娘三個字,面色微變,難道說她讓人散布的流言,已經被裴元歌知道,今兒是故意來攪局的?心中頓時一陣慌亂,想要把章姨娘的身份從賤妾變為良妾,父親的態度是關鍵,必須要找個恰當的時機,用一種恰當的方式引發出來,現在裴元歌自己跑來說,又哭成這樣,絕對絕對不是一個好的時機。

  而這種事情,只有一次機會,絕不能讓裴元歌就這麼攪和了!

  必須阻止她!

  裴元華想著,忙道:「四妹妹這是怎麼了?哭得這樣,好不可憐。若是事情與我有關,咱們姐妹難道還有什麼話不能說嗎?走,跟姐姐去雨霏苑去,我吩咐廚房備些妹妹喜歡的點心,咱們姐妹好好談談心。你瞧你哭成這樣,父親還不心疼死?」抬頭笑道,「父親,四妹妹這不知是在哪裡受了委屈,女兒先帶她下去,撫慰好了,問清楚來再來跟父親說!」說著,拉著裴元歌就想離開。

  裴諸城卻沒理會她,聽到章芸的名字,眉頭頓時緊緊皺了起來,問道:「章姨娘怎麼了?」

  075章 砍斷美女蛇的臂膀【手打文字版VIP】

  對於章芸,裴諸城以前是非常信任的,但經歷了真假裴元歌后,卻起了疑心,不太想提起這個人。尤其,看著歌兒現在淚流滿面的模樣,總是會想到歌兒當時被章芸逼得當眾解衣驗證清白的屈辱,那一刻歌兒的眼淚,和那朵火紅的花形印記,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如果他是個好父親,保護好了女兒,歌兒怎麼會受這種屈辱?

  身為嫡女,居然被姨娘逼迫到這種地步……

  「女兒回府後,聽府內傳言說,說……大姐姐待選落選,是因為女兒害得章姨娘被貶了賤妾,如果不是女兒,大姐姐這時候早入宮做貴人了……還說,說女兒是故意的,大姐姐的姨娘被貶為賤妾,連婚事都要被人瞧不起,說不到好婚事,這樣女兒……女兒就能拿捏大姐姐了……」裴元歌說著,哽咽著對著裴元華福了福身,「大姐姐,妹妹真的不知道,姨娘的事情會牽連到大姐姐,早知道這樣,早知道這樣……。」

  說著,又「哇」的一聲痛哭起來。

  「父親,女兒真的沒想到要拿捏誰,女兒也不知道,大姐姐大選落選會是因為章姨娘這事兒。人言可畏,為證清白,父親去把章姨娘放出來吧,女兒……。」裴元歌說著,似乎又想起當時的情形,又是氣又是羞又是賭氣,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女兒去莊子上住好了,免得再被姨娘揪著,說我……說我不是父親的女兒,是假的!我這就回去吩咐紫苑,木樨,讓她整理箱籠,我去錦繡良苑住!」說著,就要往外面去。

  「胡鬧!」看著小女兒委屈的模樣,裴諸城心痛不已,忍不住又想到當時的情形,忙拉住她道,「歌兒不許胡說八道,從哪裡聽來幾句閒言碎語,就開始胡思亂想!你是執掌裴府內宅的人,既然有這樣詆毀主子的奴才,就該拿住打板子,嚴加懲戒才是,怎麼反而怯懦了?」

  「萬一他們說女兒是心虛呢?」裴元歌淚眼朦朧地道。

  裴諸城有些恨鐵不成鋼地點點她的額頭,道:「心虛什麼?章芸那天做錯了事情,我和你母親親眼所見,難道還會有假?做錯了事,就該受懲戒,處置章芸的命令是我下的,你這樣說,是說父親我處置不當嗎?他們怎麼不敢說我?說來說去,還是你性子太柔弱,讓人以為你好欺負!還為證清白?證什麼清白?給誰證明你清白?我是裴府的主人,也是歌兒你的父親,當天的事情我又親眼所見,難道我信你還不如幾個奴才嗎?或者說,是歌兒你信不過父親,覺得父親這麼容易被人蒙——」

  正要說話,忽然想到章芸,心頭頓時一陣沉鬱,說不出話來。

  從前他一直覺得歌兒頑劣,忤逆,屢教不改,為什麼?究其原因,還不是因為被章芸所蒙蔽,信了章芸而不信歌兒?難道他不是容易被人蒙蔽的嗎?歌兒信不過他是應該的!

  裴諸城沉沉地嘆了口氣,慈愛地撫摸著裴元歌的鬢角,柔聲道:「歌兒放心,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情,父親永遠都是歌兒的父親,永遠都會信你,都會站在你這邊。所以,別胡思亂想了,瞧你哭得,跟花臉貓似的!」

  那樣低沉卻帶著堅決的語氣,讓裴元歌心中微微一震。

  但隨即,又是一陣失落。

  信任……

  是啊,父親現在的確很信任她,可是,那也要看對誰?如果她現在告訴父親,章芸害死了她娘,這十三年來把她當做傀儡木偶一樣操控,他會信嗎?如果她告訴父親,他引以為傲的大女兒,是條披著美人皮的豺狼,她會信嗎?如果她告訴父親,昨晚上推她的人,她懷疑是裴元華,他會信嗎?如果她告訴父親,她是從前世而來的冤魂,為了向章芸和裴元容復仇,他會信嗎……

  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全然的信任。

  不過,她並沒有資格指責父親什麼?就像父親不可能全然信任她一樣,她也從來沒有信任過父親,也從來沒有對他坦誠過,她也在對他耍手段……都是一樣的!

  「可是,女兒連累了大姐姐…。」裴元歌怯怯地看向裴元華,面色憂慮。

  「你大姐姐的事情,跟這些無關,待選是宮裡的貴人決定的,也許她們覺得你大姐姐太好了,怕她進宮會對她們造成威脅,所以刷了她下來,或許有什麼別的原因。就算真是為了章芸的賤妾身份,那也只能說明她們是糊塗人,章芸是章芸,你大姐姐是你大姐姐,怎麼能混為一談?父親若為此饒恕章芸,那糊塗的人就變成父親了,做錯了事就是做錯了事,就該受罰,這是規矩!小錯或者能饒,大錯卻絕不能寬恕!」裴諸城神色嚴肅地道。

  裴元歌依舊很擔心:「可大姐姐的婚事……」

  「雖然說歌兒你現在掌府,可你才多大,都開始操心你大姐姐的婚事了?」裴諸城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點了點她的額頭道,「還有我這個父親在呢!要是對方真為這事遷怒你大姐姐,那也是個糊塗人,這樣不明事理的親家,不結也罷!」

  裴元歌捂著額頭,淚眼婆娑地瞧著裴元華,不太確定地道:「大姐姐,是這樣的嗎?」

  寬厚大方的裴大小姐看著裴元歌在這裡演戲,看著裴諸城上鉤入套,心頭一片苦澀。

  人的心思的確很奇怪,同樣的話,不同的人用不同的語氣說出來,會產生截然相反的效果。這件事,如果按照她的計劃,等到府內謠言四起,她被謠言所傷,卻又乖巧懂事得不肯說時,父親反而會越覺得,這件事的確對她傷害很大,為了她,會考慮給章芸一個良妾的身份。再等她鬥倒舒雪玉,就有機會讓章芸上位,而她也會成為真正的嫡女。

  章芸被罰,裴元歌占著十足的理,她只能從情入手,希望能夠打動父親。

  她待選落選,這是一個契機,當時她那樣的失態,可見這件事對她打擊之大。以父親對她的疼愛,如果知道這一切只是因為他處罰章芸的決定,出於愧疚之心,再加上為她以後的前程計較,未必沒有希望。

  但現在,這一切都被裴元歌搞砸了。

  章芸被罰,裴元歌是主謀,但在父親眼裡,她是受害者,是最委屈的那個人。所以,當裴元歌哭得委屈不已地說章芸的事情對她裴元華有傷害,而且加油添醋,說流言說裴元歌是故意的,把這件事的重點從她裴元華所受的牽連,巧妙地變成是她裴元歌的委屈,這樣一來,父親心裡的天枰自然而然地會倒向裴元歌。

  這時候再說為了大姐姐,她願意放章芸出來,自己躲到莊子上,就會讓父親覺得,乖巧懂事的人,是裴元歌,而且,她受了十足的委屈,絕不能再委屈她!所以,父親就會下意識地替她找理由,找不開釋章芸的理由,而這些話經過父親這麼一說,就鐵板釘釘,再也沒有反悔的餘地,以父親的為人,將來絕不會自毀前言。

  這件事情的悲哀在於,為章芸求情,她絕對不能自己出面,只能被動地等著父親的愧疚;但身為受害者的裴元歌卻能夠占據主動,所以,被她這麼一攪,先發制人,想要讓章芸翻身,就變得越發艱難飄渺了。

  最可恨的是,裴元歌還要故意問她,是不是這樣?

  這種情況,她能怎麼回答?難道她能說,父親說得不對,章芸要放出來,做良妾,最好做正室夫人,讓她變成嫡女,這樣才能不耽誤她的前程嗎?裴元歌已經把話說得那麼明白,如果章芸出來,她就到莊子上住,難道她能說,四妹妹你去莊子上住,我要姨娘出來嗎?

  裴元華知道這時候自己應該笑得完美,沒有任何情緒,溫婉可人地附和父親的話。

  但是,她做不到。苦心謀劃的機會,還沒有開始,就被裴元歌扼殺,再好的心性兒也忍耐不住。但在父親面前,她卻不得不忍耐,於是,最後露在眾人面前的,是個乍看溫和柔婉,細看破綻百出的笑意:「父親說得正是,四妹妹不必在意。」

  「你大姐姐比你明事理得多,才不會像你東想西想!」裴諸城沒有注意到裴元華的異常,對於這個大女兒的知進退,明事理,他一向很放心,「好了,還不快讓丫鬟打水洗臉,瞧你這模樣,出去了別人還以為我打你了呢!」

  裴元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忙叫了木樨和青黛隨她到偏間洗臉。重新梳洗過,施了薄薄的一層脂粉,這才出來,看到裴諸城和裴元華,又低下頭去,慢慢地揉搓著衣角,一副知道錯了,卻又羞赧不說話的小女兒情態。

  裴諸城倒瞧得笑了:「別傻站著,過來幫忙!」

  裴元歌抬頭,嬌俏地一笑,道:「是,父親!」一溜煙兒地跑了過來,又對著裴元華福了福身,道,「還是大姐姐明事理,不像我,終究年紀小,不懂事,難怪被父親教訓!以後我該向大姐姐多多學習才是,大姐姐可不許嫌我煩!」背對著裴諸城,明亮的眼眸里儘是笑意,張合著嘴唇,用口型對著裴元華說出一句話。

  有我在,章芸休想翻身!

  裴元華看得很清楚,再加上那挑釁的眼神,得意的表情,更看得她心頭怒火萬丈,恨不得上前撕了裴元歌的臉。但父親就在對面,能把她臉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裴元華不敢有異狀,只能笑著道:「四妹妹就愛淘氣了,快來幫忙吧!」

  不動聲地換了個角度,這才惡狠狠地盯著裴元歌,也用口型道:「走著瞧!」

  就在這時,石硯忽然來報說:「老爺,張副總管求見,說聽說四小姐在這裡,有事情要來稟告。」

  「怎麼找到這裡來了?」裴諸城不在意地道,「讓他進來吧!」

  「老爺恕罪,奴才實在是有要緊事情要請示,到夫人的蒹葭院去稟奏,白霜姑娘說夫人受了傷,剛吃了藥睡下了,讓有事來找四小姐拿主意。奴才去了靜姝齋,聽丫鬟們說,四小姐在老爺的書房,這才過來。」張德海是個謹慎的人,雖然早知道裴元歌在書房,但從蒹葭院回來後,還是到了靜姝齋一趟,這才來書房,所以絲毫不怕被人拿到把柄。

  裴諸城問道:「是什麼事情?」

  張德海便將雨霏苑砸了兩千多兩瓷器的事情稟奏出來,只說事實,絲毫也不提自己的猜想。

  這話一說,裴元華臉色便有些發白。從前她生氣時,也曾砸過東西,事後讓流霞頂缸,只報到管瓷器的管事那裡,自然會補上,所以從來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沒想到這次卻被張德海這奴才鬧到父親這裡,如果父親起了疑心,懷疑到她身上,那她這些年來辛苦經營的完美形象,恐怕就要出現裂痕了。

  「有這種事情?」裴諸城也吃了一驚。

  丫鬟笨手笨腳,打壞東西,倒是常有,可這能不小心碰碎一屋子的瓷器,也太離譜了吧?

  「這還了得,一個丫鬟能笨手笨腳到這種地步,咱們府里怎麼有這樣的人?還是大姐姐身邊的大丫鬟!雨霏苑管事嬤嬤是怎麼回事?這樣的丫鬟,也不懲治,就只管報失物上來,哪有這樣的道理?來人,去把流霞和雨霏苑的管事嬤嬤給我叫過來!」裴元歌臉上怒氣瀰漫,又對裴元華道,「大姐姐放心,你方才那樣體諒我,這件事我定會給你個公道,決不讓那些小人欺到你的頭上去。」

  裴元華看著她義憤填膺的模樣,心頭一震。

  難道說張德海把這件事報到這裡來,不是巧合,而是這賤丫頭暗地裡算計她嗎?故意要在父親跟前鬧開此事!這件事流霞是替她頂缸,若待會兒被套出口風……小姐生氣砸東西,最多被說個不愛惜東西,但拿丫鬟頂罪,來保全自己的名聲,這就是沽名釣譽了。

  這個裴元歌,已經壞了她的事,難道還想給她的名聲潑污水嗎?

  那天在白衣庵撕破了臉,這是她給自己的反擊嗎?裴元華有些心驚,心念電轉,忙道:「我明白四妹妹一片好心,只是為了我這樣大張旗鼓,實在不好。流霞這丫頭雖然笨手笨腳,但終究打小就服侍我,主僕的感情還是深厚的,我舔著臉為她求個人情,還請四妹妹發發慈悲,饒了她這次吧!」沉吟了會兒,道,「那些瓷器也不必再補,就當是我自個兒弄壞的,應付應付也就過去了!」

  這樣一說,不但為流霞求了情,還表現自己的寬厚仁慈。

  裴元歌微微一笑,早料到她會這樣說,勸道:「我知道大姐姐為人寬厚,但俗話說,惡奴欺主,有些人專門起壞心思,你對她越好,她反而越覺得你好欺負。不說別的,若非大姐姐寬厚太過了,這事雨霏苑的管事嬤嬤也該加以懲戒,居然連提都沒提一聲,只管報了失物嗎,簡直是把這流霞當小姐伺候了!這種事情如何能夠放縱?」

  這樣一說,卻將裴元華的寬厚變成了懦弱無力,無法約束院內的人,以至於行事沒有規矩體統。

  這個裴元歌,心思又鬼,又伶牙俐齒,實在不好應付!裴元華開始有些後悔,在白衣庵他,她若能忍一時之氣,不跟裴元歌撕破臉,這會兒也許還有轉圜的餘地。但現在,裴元歌擺明了是沖她來的,就是要毀壞她的名聲,偏偏還要打著為她好的幌子,讓她無法辯駁,實在是……

  欺人太甚!

  「大姐姐,你不要怪我說話直,我從來也和大姐姐一般的心思,可最後落得什麼結果?別人不知道,父親是清楚的,靜姝齋里原來那些丫鬟,個個奴大欺主,連我的奶娘,從小服飾我的白薇白芷,到最後都想要害我的性命。妹妹實在不願意看到大姐姐重蹈妹妹的覆轍,所以,今兒這事兒,絕不能輕縱!」裴元歌說著,滿臉的關切和義正言辭。

  靜姝齋里的丫鬟是章芸的人,可是,流霞卻是她一手調教的丫鬟,這怎麼能夠相提並論?

  裴元華恨得咬牙切齒,卻只能笑著道:「四妹妹誤會了,這事原本只是個意外,也不能全怪流霞,那天原是有隻野貓竄進屋裡,流霞想要趕野貓出去,誰知道那野貓上竄下跳的,就把滿屋子的瓷器都給打碎了。後來逮住了野貓,想著好歹也是條生靈,就給放了。」

  「野貓?」這藉口尋得新奇,裴元歌嘴角微彎,「這是大姐姐親眼看到的,還是流霞稟告的?」

  裴元華正要回答,卻突然發現,無論她承認哪一點,都是陷阱。如果她說她親眼看到的,那就是說她也在場,裴元歌必定會說雨霏苑偌大的院子,那些麼伺候的人,居然把只野貓放進去,虧得沒有驚嚇到大姐姐,不然罪過就更大了,這樣一來,父親恐怕會比打了瓷器還震怒,流霞是攆定了;可她若說是流霞稟告的,沒親眼看到,說不定裴元歌又會說這是流霞找的藉口,不但坐實了欺主之事,還讓自己落個識人不明,被丫鬟蒙蔽的名聲。

  這個裴元歌,小小年紀,哪來的這麼多陰損招數?

  「我知道大姐姐為人寬厚,可也不能太過了,手下的丫鬟奴才,該敲打還是得敲打,不能讓她們爬到主子頭上來。」裴元歌柔聲勸道,一副為姐姐著想的模樣。

  「華兒,歌兒這話說得對,不能輕縱了手下的人!」經過魘鎮事件後,裴諸城對這種事情心有餘悸,堅決地站在了裴元歌這邊,「你這丫鬟太粗心了些,能把滿屋子的瓷器都給碰碎了,不是粗笨得無可救藥,就是仗著你性子好,故意欺你,無論是哪種,都不能再留!」

  聽到父親這樣說,裴元華藏在衣袖裡的手掌緊握,卻不再說話了。

  說話間,流霞和雨霏苑的管事嬤嬤都已經帶到了,她們也不知道為什麼被帶來,只是看著來帶她們的人面色不善,又來的是書房這種地方,大小姐、四小姐連同老爺都在,心中自然而然地帶了些畏懼,顫顫巍巍磕頭下去,道:「奴婢們拜見老爺,拜見大小姐,拜見四小姐。」

  雖然說長幼有序,但裴元歌是嫡女,如今又執掌裴府內務,應該將她放在裴元華前面才是。

  裴諸城先皺了皺眉頭,不過礙於裴元華在場,卻也沒說話。大女兒素來知書達理,不會有別樣心思,他若真挑明了,倒反而弄得她們姐妹似乎有什麼不妥。不過,這更說明這兩個奴才是刁奴,絕不能再容她們在府里!

  裴元歌也聽到了,卻沒挑這個刺,問道:「叫你們來也沒別的事情,只是聽說流霞你打碎了些瓷器,報導了管事那裡,採買正要出氣買,所以叫你們來問問情況。」她故意將語氣放的很輕忽,似乎沒把這當回事的樣子。

  聽說是為這事,流霞頓時鬆了口氣,慢慢挺直了腰身,聲音也清亮起來:「回四小姐,是有這麼回事。奴婢在整理房間時,不小心碰碎了些瓷器。大小姐也知道奴婢的性子,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還請四小姐明鑑。」

  這種頂罪的事情,她以前做慣了,從來都沒出事,所以根本沒放在心上,再加上那次在靜姝齋的試探,更讓她覺得四小姐不過是個花架子,不值得害怕,心中就更加坦然起來。

  如果真有什麼問題,她進來的時候,大小姐應該會給她暗示的。

  她跟著裴元華這些年,深知她的手段,堅信四小姐是鬥不過大小姐的!

  流霞卻不知道,她奉為神祇的大小姐,現在也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應對現下的局面了。

  裴諸城以前不經常在府,偶爾回來,也沒太注意過府內的丫鬟,對這個流霞沒多少印象,只隱約覺得華兒身邊的人都進退有度,溫厚端莊的,從來沒有在意。沒想到今天近了看,才發現這丫鬟實在囂張放肆。不小心碰碎了些瓷器?話說的真輕巧!算起來好幾千的銀子,一個丫鬟居然有這樣大的眼界,連這些都不放在眼裡,還敢拿華兒來做筏子,給她遮掩?刁奴欺主,歌兒說得一點都沒錯!

  從前只覺得章芸在歌兒跟前疏忽,沒想到對華兒也是這般!

  一時間,對章芸的埋怨,和對這個叫流霞的丫鬟的厭憎之心更重。

  裴元歌沒再說什麼,轉頭問管事嬤嬤,道:「流霞不小心打碎了瓷器,嬤嬤是知道的吧?不然怎麼能報到管事那裡,求管事給添補用品呢?我沒說錯吧?不知道嬤嬤是怎麼處置流霞的?」

  「哦,是有這麼回事,這事流霞姑娘跟奴婢們都說了,這事兒也不是第一回兒了,大小姐仁厚,饒恕了她,這是大小姐人好,也是奴婢們的福氣。因此,奴婢們並未做處置,以免壞了大小姐的名聲。」管事嬤嬤聽是這種事情,也放鬆了下來,這種事情已經好些回了,處置早成了慣例,因此絲毫也沒覺得哪裡不對。

  裴元歌沒再說話,只看著裴諸城,等候他的吩咐。

  聽著這一個大丫鬟,一個管事嬤嬤大咧咧的話語,儼然又是個桂嬤嬤和白薇白芷,裴諸城心頭的怒火不住上涌,怒聲道:「好個膽大欺主的奴才,還口口聲聲大小姐的名聲?華兒的名聲,都要被你們這些刁奴敗壞完了!來人,將這兩個惡奴拖出去,重打四十大板,連帶家人統統攆出府去!」

  流霞腦子裡「嗡」的一聲,全成空白,知道被拖到門口,才清醒過來,驚慌失措地喊道:「老爺,為什麼要這樣處置奴婢?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呀!奴婢沒有欺主,奴婢對大小姐忠心耿耿的呀!」

  管事嬤嬤也連連磕頭喊冤。

  「父親,她們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咱們裴府行事一向有理可依,從不仗勢欺人,不如放她們回來,讓女兒跟她們細說分明,好讓她們心服口服?」裴元歌向裴諸城建議道,她倒不急著處置流霞,這件事明顯是流霞替裴元華頂缸,若能讓流霞覺得冤屈,咬出裴元華來,就算不可能取信父親,也在父親心裡存了底,將來總有對照的時候。

  反正不管怎麼樣,流霞和這個管事嬤嬤是攆定了!

  裴諸城點點頭,一揮手,下人們又將這兩人拉扯回來,仍在了地上。

  「流霞,你不過是個丫鬟,打碎了小姐房內貴重的瓷器,這本就是罪。大姐姐寬厚,之前沒有追究,你應該要感恩戴恩,更好的服侍大姐姐才是,怎麼能夠仗著大姐姐性好,欺壓到她頭上,接二連三地打碎瓷器?而且,看你剛才的態度,一點悔悟之心都沒有,甚至連自己那裡錯了都沒意識到,你說,你可有將大姐姐放在心裡過?」裴元歌慢條斯理地將她的罪過一一道來。

  流霞真沒想到是為打碎瓷器這事發落自己,而且罪名還是欺主。

  那些瓷器明明都是大小姐打碎的,她只是代大小姐受過而已,這怎麼能說她欺主呢?她不是欺主,反而是對大小姐忠心耿耿啊!但這些話卻是不能說出來的。流霞覺得自己實在冤枉,偏又不能辯解,只能把祈求的眼神頭像裴元華。

  別人不知道內情,大小姐是知道的。

  她應該明白自己的忠心,為什麼卻不肯為她說句話?

  裴元華和流霞主僕這麼多年,一看她的眼神,就明白她的意思。那個管事嬤嬤倒也罷了,流霞是從小就服侍她的,知道她的真面目,也知道許多隱秘的事情,這樣的人怎麼能夠放出府去?萬一她在外面說了不該說的話,雖然別人未必會信,但對她來說,終究是麻煩。必須要把流霞撈出來才行!

  但現在問題是,在裴元歌的挑撥下,父親認定了流霞欺主,她越解釋,反而越坐實了這點。

  到底要怎麼辦呢?

  裴元華緊張地思索著,最後下定決心,給了流霞一個安撫的眼神,起身道:「父親,無論怎麼說,流霞跟了女兒這麼久,名為主僕,實際上,女兒一直把她當姐姐看待,身邊實在少不了她。還請父親看在女兒的情面上,小懲大誡,還讓流霞來服侍女兒吧!」

  裴諸城惱怒地搖搖頭,道:「華兒你也太傻了,這丫鬟明顯沒有把你這位小姐放在眼裡,你還巴巴地為她求情,殊不知,她只會覺得這是理所當然,根本不會承你的情。何況,若我這次連她這樣的錯都饒過了,她不是更得意囂張,下次還不知道要翻什麼天呢!」

  靜姝齋的魘鎮事件,他絕不容許再發生第二次!

  裴元華又屢次哀求,裴諸城卻執意不允,到最後只能向流霞投去歉意的眼神,不舍地凝視著她。流霞知道她不少事情,若能因為她的求情留下,自然是最好;但就算父親執意不肯,至少在流霞跟前,她做足了姿態,表示她的確盡力去求了,也能暫時安撫住她,讓她不要亂說話,至於以後……

  裴元華眼眸里閃過一抹狠厲之色。

  看著眼前的情形,流霞終於弄清楚了她現在的處境,如果說連大小姐求情都不能救她的話,那她挨打,被攆出去已經是定局。但流霞心中實在覺得不甘冤屈,她服侍大小姐素來忠心耿耿,處處周到體貼,不然也做不到大丫鬟,成為大小姐最得用的人。本指望跟著大小姐雞犬升天,將來也有個好前程,沒想到最後卻毀在這麼件事情上……

  而最憋屈窩火的是,這件事根本不是她的錯,她只是替大小姐頂缸而已。

  但久在裴府,流霞也明白,就算她現在說出那些瓷器都是大小姐砸得,也無濟於事,只會被老爺當做狗急跳牆之下的胡亂攀誣,反而平白得罪了大小姐。還不如認下了這個罪名,讓大小姐承自己的人情,安排好她的將來,縱然不能像原先想的那樣富貴,也能有個衣食無憂吧?

  於是,她流著淚磕頭道:「奴婢知罪,奴婢願領責罰!」

  聽了這話,裴元華終於鬆了口氣。

  裴元歌則有些遺憾,很能猜度到流霞此時的想法,不過,真不知道該說這丫鬟聰明呢,還是該說她笨!搖搖頭,揮手命人見她拖了下去,很快屋外便響起了杖責的悶響,卻沒有流霞哭喊的聲音,想來是被堵了嘴。裴元歌神色淡漠地轉向管事嬤嬤,問道:「嬤嬤現在可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嗎?」

  管事嬤嬤早被屋外的悶響嚇得渾身發抖,抖抖索索地只管磕頭求饒。

  「奴婢知錯,奴婢知錯!奴婢不該縱著流霞那丫頭。」看到流霞的下場,她不敢再裝傻充愣,忙將實話都抖落了出來,「原本在流霞第一次犯這錯時,奴婢也想要懲治她的,也跟大小姐說過。可大小姐說,流霞自小跟著她,情分非同尋常,就別追究了。後來又有第二次,奴婢依舊提點了大小姐,大小姐還是說有情分在。反而流霞為這事怨恨上奴婢,她又是大小姐身邊的大丫鬟,處處給奴婢使絆子,奴婢也是沒辦法呀,實在不敢得罪了她,只好一次又一次把事情遮掩了下來。」

  這就是把責任都推給了流霞,還有裴元華。

  裴元華在府里這麼多年,從來只有聽人誇她的,再沒有聽過有人說她不好,沒想到這次卻被自己園子的管事嬤嬤說她管教不力,縱容惡奴,倒是把過錯推到了自己身上,摘落得她清白無瑕。正要開口分辨,卻被裴元歌的聲音打斷了。

  「管事嬤嬤,原本就是替小姐們管制院子裡的丫鬟的,因此都是些經過世事的老人,看重的就是你們的經驗和老道,小姐們有想不到,考慮不周全的,你們都是提點著才是。大姐姐的院子裡出了流霜這樣拿大欺主的丫頭,大姐姐人善,不願計較,你就該替她敲打,結果呢?」裴元歌淡淡地看著她,神色並不如如何嚴厲,甚至還有些平靜,卻自有一股常人難及的威勢。

  她的話,句句都是整理,讓人無法辯駁。

  裴元華聽了,卻氣得雙手緊握成拳。表面上,這話是在為她開脫,指摘管事嬤嬤,但經裴元歌這麼一說,流霞的事情,就成了她想不到,考慮不周全,坐實了管事嬤嬤說她管教不力,縱容惡奴的罪名。偏她還不能辯駁,只氣得心潮翻湧,難以自制。

  裴元歌這賤人好生奸猾狡詐,實在可惡!

  被裴元歌這麼一說,管事嬤嬤頓時也啞口無言,只能俯首認罪,也被拖了出去打。

  在心裡默算著時候也差不多了,裴元歌突然開口:「張副總管,你待會兒到庫房取些上好的傷藥,給流霞送去,記住,要上好的!」

  張德海不防四小姐還有這麼一招,一時間捉摸不透她的意思,何況有老爺在跟前,也不敢擅專,只能詢問地看著裴諸城。

  「看我做什麼?沒聽到四小姐的吩咐嗎?」裴諸城不願折了女兒的面子,便呵斥道,先肯定了裴元歌掌府的地位,然後才不解地問道,「歌兒,那樣的刁奴,你還吩咐人給她送藥做什麼?你大姐姐對她那麼好,她也沒記著,反而欺主,只怕你這番好心,要白費了!」

  裴元華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裴元歌又要出什麼么蛾子。

  難道想趁這時候裝好人,誘導流霞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嗎?

  「我才不為她呢,我為的是大姐姐。」裴元歌巧笑嫣然,如果裴元華以為前面是重頭戲,那可就大錯特錯,真正的重點現在才要出來,「雖然流霞欺主,但看得出來,大姐姐的確對她很看重。父親不知道,當初大姐姐剛回來,才見面,就為章姨娘的事情跟我賠罪,說姨娘做錯了事情,應該受罰,都跟我跪下了,卻因為是章姨娘的錯,絕口不替她求情。可是,現在她卻幫流霞向我和父親求情,可見流霞在她心中實在很重要。流霞挨打,那是她的錯,該受罰,可罪不至死,所以女兒讓人送些傷藥過去,也好讓大姐姐安心啊!」

  裴諸城渾沒在意,道:「既然如此,送就送吧!」

  他沒注意到異常,但那些話聽在裴元華耳朵里卻是如雷轟頂,她終於明白,裴元歌為什麼要把章芸的事情,跟流霞的事情連在一起說,這是苦心算計的結果,目的就是為了這番誅心的話。

  表面上,裴元歌是為她著想,所以送藥給流霞。

  實際上,裴元歌之所以要提起送藥,就是為了通過這番話透漏出來一個信息:她當初給裴元歌賠罪,都跪下了,卻沒有替章芸求半點情;而剛才她卻為流霞求情,而且求情不止一次,直到實在無能為力才作罷。

  同樣都是犯錯,章芸是她的生母,流霞只是她身邊的大丫鬟,可是,她寧願為一個丫鬟如此懇求,卻始終不為生母說半句話……雖然從禮法上說,舒雪玉才是她的嫡母,才是她應該敬重維護的對象。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這話若傳出去,沒人會說她守法守禮,只會說她冷漠絕情,連親生母親都不曾放在心裡。

  若再細究,為什麼她會給一個丫鬟求情,卻不為自己的生母求情,天知道會衍生出多少的版本?

  這段話一定會傳出去的!裴元華的目光落在了張德海的身上,這個張副總管,今天始終在場,把事情的經過看在眼中,聽在耳中……他是裴元歌踢掉了朱副總管,提他上來的,這樣的人,會嚴守秘密,不把這件事泄露出去嗎?

  雖然父親現在對這話沒反應,但有這麼一樁事,萬一將來有應景的時候,那就坐實了她的罪名。

  而且,她求情了,落得現在的結果;但若她不求情,流霞怨恨她自然不必說,再由張副總管添油加醋地說出去,只怕也會給她按上一個狠心絕情,絲毫也不替貼身大丫鬟說話的罪名……這整件事,在她面前揭發,根本就是算計好的,無論她怎麼做,都會落入裴元歌的陷阱。

  最最可恨的是,她明知道這些,卻無法辯解。

  因為,這些都只是她的猜測,而這些猜測,是不能說出口的。因為不能說,所以根本無法辯解!裴元歌這小賤人,比她想像中的還要狠毒,斷了她的臂膀不夠,還要給她的名聲潑污水!裴元華越想越氣,再也忍耐不住,「騰」的站起身來。

  她突然這麼一起身,把眾人都嚇了一跳,裴元歌眼眸含笑,問道:「大姐姐怎麼了?」

  076章 爭繡圖,華、容姐妹翻臉[文字版VIP]

  裴元華一時氣急,沒按捺住,霍然起身,看到眾人都把目光集聚在自己身上,這才想起要掩飾,慌亂之下,想起今天來書房的目的,略定了定神,福了福身道:「父親,女兒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跟父親說?」

  聞言,張德海立刻道:「老爺,四小姐,大小姐,奴才還有事要處理,這就告退了。

  這個奴才倒是會見風轉舵,方才看戲看得熱鬧,這會兒就告退?裴元華心中冷笑,但她沒有理由攔阻,只能等他離開後,才沉吟著道:「這件事關係著三妹妹和四妹妹,本來我不該說的,只是左思右想,覺得還是應該要跟父親通個氣。可巧四妹妹也在這裡,姐姐所言若有舛誤,四妹妹也好糾正。」

  聽到關係這歌兒和容兒,裴諸城微微皺起眉頭:「什麼事?」

  裴元歌幾番思索,也沒覺得自己有什麼把柄會落在裴元華手裡,遂含笑問道:「大姐姐且說,妹妹畢竟年紀小,做事難免有疏漏不周到的地方,大姐姐要時常提點著我才是。」卻是先服軟,以年紀小為由,擺低姿態。至於「疏漏不周到」,卻是暗指方才流霞之事,暗含著譏刺和嘲弄的意思。

  裴元華哪能聽不出來,心中暗恨,臉上卻帶笑道:「倒也沒什麼,只是在白衣庵里,五殿下曾來找四妹妹說話,可有此事?」

  這是想給她按個私相授受的罪名嗎?

  裴元歌微笑道:「母親受了傷,五殿下前來探問,只因為母親已經睡了,不便打擾,我跟五殿下告了罪,將母親的傷勢說了,陪著五殿下說了幾句話。怎麼姐姐也在?妹妹竟沒瞧見姐姐,姐姐也是的,既然瞧見妹妹,也不打個招呼,敢情躲著想嚇妹妹一跳嗎?」卻是暗罵裴元華鬼鬼祟祟在旁邊,居心叵測。

  若那人不是五殿下,而是尋常白丁舉人,裴元華定要把裴元歌和他拉扯在一起,但五殿下?哼,那不是太便宜這賤人了嗎?如果父親真的以為她對五殿下有意,以父親對她的寵愛,說不定真會去找五殿下提親,那不是弄巧成拙嗎?

  想到這裡,裴元華忙笑道:「是我說得太急,引人誤解了,妹妹不要怪我。只是,妹妹和五殿下在院子裡說話,我剛好在房內休息,隱約聽五殿下提到什麼繡圖?說是五殿下拖四妹妹繡什麼雪獵圖?又提到是三妹妹在繡。姐姐說句話,四妹妹可別惱,女孩兒家清譽要緊,五殿下又是那般身份,世人又愛口誅筆伐,若是傳揚出去,難免會被認為,四妹妹在攀附權貴,對四妹妹的聲譽不好!」

  面色關切,盈盈水眸之中,淨是寬和柔愛之意,十足的大姐姐風範。

  恐怕不是別人會認為她在攀附權貴,而是這位關愛體貼的大姐姐認定她在攀附權貴吧?裴元歌微微一笑,在白衣庵里,裴元華因為待選落選四個字破功,那時候她就察覺到,這位大姐姐表面端莊矜持,實際上對權勢的貪戀幾近瘋狂。怪不得沒拿她和五殿下說話的事情做文章,而是把事情的重點牽扯到她攀附權貴上,想必是怕真把她和五殿下連在一起,弄出事端吧?

  不過,裴元華提起此事,恐怕不止是這麼簡單吧?

  以她的性子,對權勢的熱衷,待選落選後怎麼可能不另謀出路?又提到五殿下和繡圖……難道說待選失敗後,她又把目標轉到了五殿下身上?這倒是有趣了!裴元歌渾不在意地笑道:「原來大姐姐說的是這件事。這原是我陪母親到她的嫁妝鋪子裡巡視,正巧遇到五殿下來買絲線,之後五殿下就提,說想繡一幅雪獵圖,我本在推辭,但五殿下不由分說,丟下繡圖就走。當時母親,三姐姐還有店鋪的掌柜都在,父親叫來一問便知。」

  這番辯解,頓時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首先,她和五殿下是在鋪子裡巧遇,又是在賣繡線的鋪子,五殿下來買繡線,自然是為了繡品,那麼托人繡幅雪獵圖,再正常不過,最多讓人覺得五殿下有些仗勢欺人,居然把裴府的小姐當做繡娘,卻是怪罪不到裴元歌身上。

  其次,當時在場的還有舒雪玉,裴元容,以及鋪子的掌柜,這無論如何也談不上私相授受,她又推辭拒絕,於情於理來說,這件事她都沒有絲毫過錯。

  裴諸城點頭道,「不過,這繡圖又怎麼是容兒在繡?」

  「當時五殿下丟下繡圖就走,女兒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三姐姐拾起繡圖,說這件事交給她來處理就好。我想三姐姐既然這樣說了,想必就有應對的辦法,因此就沒在意。」裴元歌把責任全推到了宇泓哲和裴元容身上,又有些惶恐地道,「父親,女兒是不是做錯了什麼?這件事很要緊?女兒是不是闖大禍了?」

  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一片懵懂天真,茫然不解。

  「沒事,歌兒你沒做錯什麼,不過,你該早點把這件事告訴父親才是,事情但凡牽扯到皇室,都要小心應對,不能絲毫掉以輕心。」裴諸城摸了摸她的頭髮,指點著她,聲音中卻沒有多少責怪之意。一幅繡圖,事情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只是不知道五殿下此舉何意。事情未分明前,歌兒小小年紀,都懂得推拒,怎麼容兒年紀大,反而糊塗了,居然親自繡雪獵圖給五殿下?

  還是說,容兒是另有考量?

  裴元歌乖巧地點頭,柔順地道:「女兒記住了,以後一定小心行事。」

  裴諸城滿意地點點頭,揚聲道:「來人,去把三小姐叫來。記住,讓她帶著雪獵圖一同前來!」

  聽裴元歌三言兩語把責任全都推掉,又裝的天真懵懂的模樣矇騙父親,而父親偏偏就吃她這一套。裴元華恨得牙痒痒,不過卻並沒有發難。待選落選,想要入宮做貴人恐怕是沒有指望了,難得有這個機會,能夠與五殿下搭上線,雖然說賭在皇子身上有些冒險,但五殿下是皇后的嫡子,上面的兄長又全都夭折,後族勢力又打大,即位的可能性還是很高的。何況,五殿下還年輕,年輕人總是特別有激情,也將來也會特別顧念舊情,如果她能夠攀上五殿下,籠絡住他的心,將來總有平步青雲的時候。

  小不忍則亂大謀,不能因為一時意氣,毀掉一世前程。

  裴元華想著,按捺下滿肚子的怒氣,保持平時鎮靜睿智的模樣,等著裴元容前來。

  沒多大一會兒,裴元容便被傳了過來。後面跟著的是大丫鬟湘玉,連同兩個小丫鬟抬著那副雪獵圖的繡屏。進門拜了裴諸城眾人,便知趣地離開,書房這種重地,不是她們丫鬟可以隨便出入的。

  裴元容一身寶石藍的繡錦繡牡丹的長襖,下身配亮藍色八步湘裙,頭上簪著碩大的鳳凰吐珠大金簪,滿臉的喜色,竟是絲毫不見昨晚白衣庵受驚嚇的惶恐。父親突然派人叫她來書房,又特意點名要帶著快繡好的雪獵圖,想必是知道了五殿下托她刺繡的事情,要來詢問詳細了。

  金尊玉貴的五殿下,對她卻青眼有加,想必她很快就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父親也會為她高興的吧?雖然前面有些偏寵裴元歌這賤丫頭,不過往後,這府里最受寵愛的,一定是她裴元容,而且往後嫁的最尊貴的也是她裴元容,其餘人都得靠邊站!

  「父親傳女兒來,有什麼事嗎?」裴元容嬌聲問道,半是羞澀半是得意。

  見她這模樣,裴諸城頓時皺了皺眉頭,先不管五殿下是什麼用意,容兒這模樣,顯然是動了不該動的心思,這樣一來,她接下雪獵圖,又親自刺繡的用意,也就很清楚了。這孩子,怎麼就這麼膚淺輕薄,半點也沒有歌兒和華兒的端莊矜持,大家風範?雖然這樣想,但為了求證,裴諸城還是問道:「聽過五殿下托你在繡一幅雪獵圖,所以叫你過來問一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果然!

  她猜得半點也沒錯,就是為了雪獵圖的事情!裴元容心花怒放,揉捏著衣角,白嫩的臉慢慢漾起了紅暈,低聲道:「也沒什麼,就是女兒在母親的鋪子裡偶遇五殿下,五殿下對女兒很是看重,說了些話,就托女兒幫他繡幅雪獵圖。女兒想著,五殿下是天潢貴胄,難得這樣溫言和氣地托女兒事情,女兒若推辭了,豈不是折了五殿下的面子,便應承了下來。如今雪獵圖已經快要繡好,女兒正要稟告父親,沒想到父親卻先問了。」

  這言辭倒是跟裴元歌說的有些像,裴元華思索著。

  看來的確是裴元歌和裴元容在鋪子裡偶遇五殿下,不過,宮中的繡娘何止萬千,五殿下為何會托才初見的裴元容來繡繡圖?如果說副繡圖有特別的用處,所以不想委託宮中的繡娘,那也應該找繡技更加出色的裴元歌才對,為什麼最後會落到裴元容手裡?再回想白衣庵內,五殿下和裴元容對話的內容,裴元華心裡暗自思索,難道說,裴元歌是在玩欲擒故縱的把戲?先是推辭繡圖,再來又裝作無心於五殿下?

  俗話說得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裴元歌倒是深諳其中的訣竅。

  不過,她還是漏算了一點!裴元華微微一笑,五殿下身為皇子,身份何等尊貴,你玩玩欲拒還迎的把戲也就夠了,居然敢明目張胆地拒絕五殿下,那才真是找死!不過五殿下既然問起這幅繡圖,想必還是很看重的,如果她能替五殿下繡好這幅繡圖,在五殿下心裡必定能有一定的分量,引起五殿下的注意。

  只要有這麼一個契機,往後再能偶遇幾次,相信以她的才貌品格,五殿下必定會心動。

  可恨那日在溫府壽宴,她被裴元歌搶走了風頭,輸了斗畫,不然,那時候她肯定就能引起五殿下的注意。不過……裴元華回想著當日的情形,就算當天裴元歌贏了斗畫,出了風頭,但五殿下看向她的時候,也露出驚艷之色。只可惜,那時候她的心思都在待選上,早知如此,當時就該給五殿下個暗示才對。

  還好,現在還不晚,只要能爭搶到這幅繡圖,讓五殿下明白她的心意就好。

  裴元歌猜度著裴元華的心思,故意沒有提葉問卿的事情。本來她還擔心裴元容會說漏嘴,沒想到裴元容真以為宇泓哲對她青眼有加,根本就忘了當時還有葉問卿這個人,也忘了這幅繡圖原本是葉問卿……等等,葉問卿繡的繡圖?以葉問卿那種心性,應該更喜歡花草侍女的繡圖,為什麼會想要繡雪獵圖?

  裴元歌心中忽然升起疑問,忍不住把目光落在了裴元容帶來的圖樣上。

  裝裱精緻的畫卷上,林木叢立,頂著厚厚的積雪,凋零枯敗,畫面蒼涼而悠遠。而在這片凋零枯敗之中,卻有一人騎著黃鬃馬,張弓搭箭,對準不遠處一隻白狐,黑色的披風迎風張揚,露出騎者大紅色的衣衫,以及頭上束髮的紅緞。整幅畫多數都是黑、棕、灰等暗色,只有那騎者露出一角的紅衣,和頭上的緞帶是鮮艷的朱紅色,這種強烈的對比,使得整個畫面一下子鮮亮起來。

  而那騎者,顯然是畫面的中心,雖然背對眾人,看不到容貌,但縱馬獵狐,氣勢張揚而恣肆,非常吸引眾人的目光。

  紅衣、紅緞,雪獵,還有那騎者的氣勢……。

  裴元歌心中一震,隱約才想到一種可能,難道說,這雪獵圖是葉問卿想要送給宇泓墨的?她越想越覺得可能,這幅圖的蒼涼和恣肆,都不會是葉問卿那種嬌嬌女喜歡的風格,反而與宇泓墨很配,葉問卿又如此看重,為了繡雪景的玉樓點翠跑遍京城。除了宇泓墨,誰能這樣勞動她?

  如果說這雪獵圖是葉問卿送給宇泓墨的,那事情就更有意思了。

  裴元歌嘴角彎出一抹微笑,打定主意不再摻和這件事,任由裴元華和裴元容去折騰好了。

  她突然把目光凝聚在雪獵圖上,眸光湛然,又忽然露出微笑,這種種的種種,都落在了裴元華眼裡,以己度人,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裴元歌不可能不想攀上五殿下,不過是欲拒還迎,這會兒大概已經想要給點甜頭給五殿下,決定自己繡這副雪獵圖了。不過,她裴元華今天把這事兒挑出來,不是為了給裴元歌作嫁衣裳的。即使裴元歌針線最好,但待會兒只要父親問主意時,她……。

  前後思索著,確定沒有破綻,裴元華的心終於安定下來。

  「糊塗!」確定裴元容真生出了這樣的心思,裴諸城不禁大怒。繡圖倒還是小事,只是如今五殿下和九殿下爭鬥得正狠,這種皇位之爭,他從來不想攪和進去,立場一直是中立的,但若容兒真生出了這種心思,跟五殿下鬧出什麼事,為了容兒的名聲著想,也只能把她許配給五殿下。有了這層姻親關係,就算他仍然保持中立,也會被當做是五殿下派系的。

  且不說五殿下這皇位能不能爭到手,單說他的行事為人,虛偽高傲,就不是女兒的良配!

  怎麼容兒就被迷了心竅?

  「裴元容,你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這樣趕著給五殿下繡東西,你有沒有想過,事情傳出去後,別人會怎麼說,怎麼看你?再說,五殿下這種人物,是你能夠沾染的嗎?」一點心機都沒有,若真成了五殿下的人,只怕早連皮帶肉被人吃了!裴諸城恨鐵不成鋼,「你給我回採薇園,好好想想我說的話,再好好想想你的行事,把你那些不該有的心思統統斷掉,沒想通之前,不許出院子!」

  說著,就叫人帶裴元容下去,命令好好看管起來。

  這個容兒越來越不成話,再這樣下去,早晚要出事端,也不知道章芸到底是怎麼教的,怎麼一丁點兒的見識和氣度都沒有?偏偏學得那樣小家子氣,虛榮膚淺,居然把主意動到皇子身上!裴諸城想著,就是一陣頭疼,恐怕要找個供奉嬤嬤,好生教導她為人處世才行。

  「父親不要生氣,小心傷了身子!」伴隨著裴元華柔軟的聲音,一杯香茗送到了跟前,

  裴諸城接過香茗,啜了一口,看著端莊聰慧的大女兒,再看看年幼卻機敏矜持的小女兒,心中終於有了些安慰,還好,還有歌兒和華兒,巧兒雖然木訥些,卻也是個老實本分的,「唉,華兒,容兒要能有你一半的懂事就好了!不過,你們畢竟是同胞姐妹,有時間你多去開導開導她,我看她心思越來越不正了!」

  「女兒知道了!」裴元華柔順地道,「只是,眼下這幅雪獵圖又該怎麼辦?」

  想到這副惹事的雪獵圖,裴諸城就覺得頭疼。

  「都是女兒不好,女兒不知道這幅圖如此事關重大,早知如此,女兒當初就該徹底推拒了五殿下才是。」不等裴元華給她扣罪名,裴元歌自個兒先認了錯。顯然,先發制人這招,對父親來說十分好用,他可以原諒女兒們犯錯,但是很難原諒她們犯了錯卻不認錯。「不如,咱們把這繡圖送回去,就說技藝拙劣,不敢應承?」

  裴諸城還沒說話,裴元華就趕忙道:「這樣不太好吧?若是最開始就推了,倒也罷了,如今這繡圖在府里已經這些日子,再退回去,難免惹怒了五殿下。若是五殿下以為咱們裴府藐視皇子,故意戲弄他,心裡記恨上父親,那才真的糟糕。」若被送回去了,哪裡還有她的機會?

  裴諸城點點頭,顯然認同裴元華所說的。

  「那沒辦法了,既然應承了,也就只有繡出來了。」裴元歌嘆了口氣,起身取過裴元容快要完工的繡圖,看著那些蹩腳的刺繡,搖搖頭,道,「三姐姐這也繡得太粗糙了,別說五殿下這般尊貴,就算是平常官宦人家,只怕也瞧不上。若送到五殿下府上,倒更坐實了藐視皇族的罪名。父親,看來只有女兒動手來繡制了,女兒這就回去準備絲線和繡架。」

  她自然不是真心想要繡這副雪獵圖,無論這幅繡圖最後落到五殿下還是宇泓墨手裡,都非她所願。

  裴元歌這樣說,只是設個圈套給裴元華,賭她必定會攔阻她。

  果然,她還沒起身,裴元華就搖頭道:「四妹妹別急,這副繡圖由你來繡也是不好。」心裡卻在鄙夷,果然是存了攀龍附鳳的心思!轉頭向裴諸城解釋道,「父親,五殿下代表著皇室,咱們固然不能怠慢,可也不能太攀附了。四妹妹的繡工固然好,但就是太好了,若這副繡圖被被人看到,聽說是四妹妹繡的,不但對四妹妹的名聲有礙,也會讓人覺得咱們裴府有心攀附五殿下,這才讓嫡女給五殿下精心繡這副雪獵圖。」

  哼,想在五殿下跟前出彩,做夢吧!

  「華兒言之有理,這件事歌兒你別摻和了。」鎮國候府退婚一事,歌兒清譽已然受損,裴諸城不像她再有絲毫的損傷,「華兒你分析得很對,依你之見,這幅繡圖,要怎麼處置才好?」

  見攔阻了裴元歌,而父親又似乎全盤聽自己的意見,裴元華心中大喜,故作沉吟道:「四妹妹,當時五殿下留下這副繡圖的時候,是怎麼說的?你能不能把原話告訴姐姐一遍?」

  裴元歌回想了會兒,道:「五殿下說,那就麻煩裴三小姐了!」

  「這就好辦了!」感覺事情跟自己想得一樣順利,裴元華擊掌道,神情欣悅,「五殿下說,繡圖麻煩三妹妹了,可是卻沒說一定要三妹妹或者咱們裴府的小姐親手繡制。依女兒的意思,咱們不如到外面找個繡工出色的繡娘,把這副雪獵圖繡出來。這樣一來,也不違逆五殿下的意思,即使五殿下要怪罪,咱們也能分辨,說是三妹妹繡技不好,因為幾經周折,才找到好的繡娘來繡制。就算這繡圖將來流傳出去,別人問起,也是繡娘繡制的,與咱們裴府的聲譽無礙,這樣一來,豈不是兩全其美?」

  她當然想要親手為五殿下繡制這副雪獵圖,但裴元華生性高傲,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但要說到繡技,卻是她不屑學的,只怕比裴元容還有不如。又不想讓裴元歌出風頭,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外面的繡娘。當然,到時候她還是要在繡圖上動點手腳,好讓五殿下知道她的好處,由繡圖對她生出好奇之心。

  到時候,就是她的機會了。

  而且,她也相信,由她輔助五殿下,再加上五殿下本身的優勢,必定能夠奪得太子之位,進而登基為帝。到那時候,她既是寵妃,又是謀士,既有寵愛,又有功勞,地位之穩固,只怕比待選要高得多,想要奪得後位就更加容易。這樣說起來,倒是比待選的路子還要好!

  裴元歌微笑著瞧著裴元華,靜默不語。

  單從表面來說,找繡娘來繡制這副雪獵圖,的確如裴元華所言,兩全其美,是最好的辦法。不過,她可不信裴元華會單純地只是為裴府解圍,八成要在中間動手腳,好展露她的鋒芒。

  也罷,隨她去吧!

  裴元歌倒是很想看看,裴元華動過手腳的繡圖,如果借葉問卿的手,送到宇泓墨那位祖宗手裡,會鬧出什麼風波來?想到宇泓墨那般惡劣的性子,以及捉弄人的本事,裴元華突然覺得,這個主意很妙!就讓宇泓墨那位祖宗跟裴元華這條美女蛇去互相折騰吧,想必到時候一定很精彩。

  也許,還要再加上一個葉問卿……

  想想那種場面,裴元歌都忍不住想要時間快點流逝,讓這幅繡圖趕緊繡好。

  裴諸城幾經思索,也覺得裴元華所出的主意兩全其美,既能保住裴府的名聲,又能不在明面上得罪五殿下和後族,心中一陣欣慰,越看裴元華越覺得滿意,點頭贊道:「還是華兒你想得周到,既然如此,我這就找人去尋好的繡娘。」

  「父親,女兒剛好認得一名極為出色的繡娘,這件事畢竟關係五殿下,還是私底下悄悄進行的好,不如讓女兒來處理吧!」裴元華趕忙道,如果讓裴諸城找人來繡,她又要怎麼動手腳?何況,裴元歌一向善於蠱惑父親,若有父親處理此事,難保不會被裴元歌鑽了空子,自然還是她親自主持得好。

  大女兒出的主意穩妥又大方,很合裴諸城的心思,把這件事交給她也放心。

  所以,裴諸城並無懷疑,點點頭道:「那就交給你了!」

  「多謝父親,女兒必定穩妥行事,不會讓父親失望的!」如願以償地拿到了在五殿下跟前展露鋒芒地道圖樣,裴元華心中十分得意歡欣,悄悄地朝裴元歌遞過去一個得意的眼神,福身道,「三妹妹耽誤了些時候,這件事不能再拖延了,女兒這就去找那位繡娘,讓她儘快把這副雪獵圖趕出來!」

  「嗯,華兒你就去吧!」

  裴元華離開後,書房內只剩父女二人。

  裴元歌巴巴地瞧著裴諸城,眸帶艷羨道:「父親,這件事是女兒沒考慮周全,給父親添麻煩了。說到行事,還是大姐姐最周全妥帖,考慮得面面俱到,相比較起來,女兒就差得遠了,女兒以後一定好好地向大姐姐學習!」裴元華這會兒說得周全體貼,絲毫也沒有攀附五殿下的意思,但她就不信,裴元華會不在繡圖上動手腳,到時候等事情爆發出來,她倒要看看,在父親跟前,她還要怎麼狡辯?

  這會兒越把她捧得高了,到時候她就跌得越重!

  「你是不如你大姐姐懂事!」裴諸城板起臉來,看著小女兒黯然的神色,忽然一笑,親昵地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不過,你這會兒要是肯幫父親整理整理這些公務,說不定,父親就覺得,你比你大姐姐好了!」雖然他很欣賞大女兒的處事穩妥,但歌兒的年幼嬌憨卻更讓他覺得熨帖親近,心裡更近了一層。

  歌兒畢竟年紀還小,偶爾會有不周到的地方,只要他慢慢教導就好。

  從前常常不在府內,錯過了女兒們成長的時間,沒多少教導的功夫,現在能在歌兒身上補償回來,看著自己親自教導的女兒慢慢光彩綻放,那種滿足感,比什麼事情都好。

  聞言,裴元歌立刻笑了起來,吐吐舌頭,開始跑前跑後地在書房裡忙碌起來。

  ※※※

  長春宮,沉香殿。

  宇泓墨一身純白色繡四爪蟠龍的圓領通身宮袍,發挽金冠,腰間束著一條玉白色銀線繡雙龍戲珠的腰帶,腰間的玉帶鉤泛著柔和的光芒。這一身錦繡華貴的裝束,更襯得他面如冠玉,眉目如畫,原本邪魅恣肆的眼眸透著幾分笑意,饒有興致地趴在案几上,不住地逗弄著眼前的白色貓兒。

  貓兒享受著美男的撫摸,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

  看著它盤坐毛絨絨的一團兒,跟個毛球似的,宇泓墨眼眸中忽然閃過一抹惡作劇的光芒,趁著貓兒不注意,迅速地揪了根毛下來。

  感到了疼,貓兒「喵嗚」大叫一聲,炸起了渾身的毛。

  宇泓墨挑釁地對上那雙圓溜溜的眼眸,看著它炸毛的模樣,忍不住想起另外一隻張牙舞爪的小貓咪,眼眸中有著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柔,伸手又撫摸著它的脊背,柔順如錦緞般的皮毛在指尖滑過,觸感十分美好,讓他又想起那晚月色下,那雙柔嫩細滑,宛若無骨的玉手……。搖搖頭,甩開莫名其妙的思緒,宇泓墨繼續趣味十足地逗弄著眼前的貓兒。

  宮中養的貓兒,自然柔順乖巧,被拔了毛的疼一會兒就過去了,在宇泓墨的安撫下,白貓甩了甩身上的毛,懶洋洋地叫了一聲,又盤成一團,眯起了眼睛,狀似小寐。

  宇泓墨眸光中光彩閃爍,突然又拔掉它一個毛,看著貓兒炸毛的模樣。

  就這樣,拔根毛,氣得貓兒炸毛;然後再安撫,等到貓兒柔順起來,繼續拔毛……。宇泓墨興致勃勃地逗著白玉般的貓兒,玩得不亦樂乎,到最後,竟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伸手把貓兒抱入懷中,嘖嘖地逗著它,道:「雪團兒乖,乖乖地聽話,不要鬧,我帶你去曬太陽。」

  雪團兒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到底誰在鬧啊?

  似乎看出了它的不滿,宇泓墨又放聲大笑起來,帶著難得的赤誠和天真,使得面容越發柔和起來。

  他這一笑不要緊,滿殿經過的宮女都禁不住紅了臉,九殿下本就生得天姿絕色,平日裡紅衣瀲灩,似笑非笑的模樣已經很勾人了。如今換上這身皇子裝束,又露出這樣的笑……一時間,所有的宮女都忘了,眼前被九殿下不住拔毛的雪團兒,是柳貴妃最心愛的貓兒,平日裡但凡有一點不周到,都可能會受重責。

  白衣如雪的宇泓墨逗弄著貓兒,看得滿殿宮女面色緋紅。

  柳貴妃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畫面,她也很少見宇泓墨這樣好的興致,但看到滿地的白貓毛,又不知該氣還是該笑,走過來從宇泓墨手中搶走貓兒,自己抱著撫慰著,嗔視著宇泓墨,道:「墨兒,你是越來越淘氣了,居然淘氣到本宮的宮裡來了。還好我來得及時,不然,本宮的雪團兒只怕要變禿毛貓了,到時候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知道母妃疼兒臣,兒臣才敢這樣胡鬧啊!」宇泓墨渾不在意地道,仍然想去逗弄雪團兒。

  「都是本宮把你慣壞了,越發沒個體統!夠了啊,真想把本宮的雪團拔成禿毛貓啊?」柳貴妃抱著雪團兒一閃,躲過了宇泓墨的魔手,似笑非笑地乜著他,道,「墨兒,你這些日子怎麼轉了個性子?以前除了上朝等正式場合,你從來都不肯好好地穿正裝,怎麼這些日子這麼乖巧?還有興致來折騰本宮的雪團兒?本宮看你最近興致好得很,怎麼,有什麼開心的事兒,說給母妃聽聽。」

  「沒有啊,就是最近又氣了五皇兄幾回,想到他當時的模樣,忍不住想笑!」宇泓墨隨口道,他也不知道最近情緒為什麼這麼好,為了避免柳貴妃繼續發問,便轉開話題道,「怎麼?母妃素日裡總想兒臣正形點兒,如今兒臣聽了母妃的話,怎麼母妃反而怨起兒臣了?難道說,兒臣穿這身不好看嗎?不如平日裡好看嗎?」

  為了配合話語,他還起身轉了個圈,完美地展示了他的風采。

  「怎麼會不好看?瞧瞧我這滿殿的宮女,都被你勾了魂兒去!你平日裡那模樣,說得好聽些,叫落拓不羈,說得難聽些,是儀容不整,邋遢!瞧瞧現在這樣兒多好,清清貴貴的一位皇子,誰家女兒看了不芳心暗許?」柳貴妃打趣道,「說起來,墨兒你也十六了,該立妃了。怎麼樣,有沒有看重哪家的女兒,母妃去給你提?」

  「我倒也想立,可找不到像母妃這樣又漂亮有溫柔又善解人意又能包容兒臣的,別的都瞧不上眼。沒辦法,只能繼續慢慢找了!」提到立妃,宇泓墨腦海中忽然閃過裴元歌宜喜宜嗔的面容,隨即笑道,「再說,五皇兄六皇兄都還沒立妃,兒臣急什麼呀?」

  「你六皇兄體弱,不宜婚配,所以拖到現在。至於你五皇兄,人家雖然沒立妃,可通房侍妾也不算少,人家那妃位,可是等著拉攏朝廷眾臣呢!誰像你?就算正妃之位要慎重,先立個側妃也是好的。」柳貴妃橫了他一眼,道,「不過,說到你那位五皇兄,本宮倒是聽說,他已經相中了一位姑娘,準備立為側妃,正要跟皇后娘娘提呢!你呢?什麼時候才能讓我抱上孫子啊?」

  「五皇兄要立側妃?」宇泓墨一怔,隨即笑道,「五皇兄一向眼高過頂,所以正妃側妃拖到現在都遲遲未立,不知道看中的是哪家的姑娘?」腦海中突然白衣庵里,宇泓哲對著裴元歌說他壞話的模樣,心中猛地一滯,不會是裴元歌那隻小貓咪吧?

  一念及此,只覺得渾身都緊繃起來。

  應該不會吧?宇泓哲那人,妃位都是留著拉攏朝臣,為他將來爭奪帝位所用。裴諸城雖然是刑部尚書,但是從鎮邊大將改為文官,聽說在刑部也很有些艱難,宇泓哲應該看不上的吧?而且裴諸城的立場一向中立,又極為疼愛裴元歌,應該不會把她送入宇泓哲的宮中才對。

  不會是她!一定不會是她!

  「這倒是不知道,只是聽說五殿下偶爾提過一次,說心裡已經有了中意的人,要向皇后娘娘提。不過,能被五殿下相中,想必身世才貌俱佳,又是五殿下陣營中的人才對。我聽說李閣老家有位嫡次女,年紀容貌都相當,正想要跟五殿下攀親,保不定就是她!」柳貴妃道,她雖然在宇泓哲的宮中安插的有人,但終究不算太親近,只模模糊糊地聽過這麼一句。

  李閣老家的嫡次女啊!宇泓墨這才鬆了口氣,腦子裡又開始盤算著某些主意。

  ※※※

  裴元華接了繡圖的事情,整日裡進進出出裴府,忙得不可開交。裴元歌早有算計,也不去搗鬼,整日裡看書寫字,刺繡繪畫,倒也過得十分閒適。這日忽然心血來潮,想起去探視探視這位被禁足的三姐姐。

  因為裴諸城吩咐過,要裴元歌多來開導裴元容,因此守院子的人並未留難,便放她進去了。

  三兩天的禁足,非但內能讓裴元容反思己過,相反,她脾氣更大了。看到裴元歌就是一個茶盅砸了過去,怒氣沖沖地道:「裴元歌,你別來假惺惺地說什麼勸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也想攀附五殿下,所以跟父親告狀,奪了我的繡圖,自己拿去獻媚,是不是?你不過就是嫉妒我得了五殿下的青眼罷了!」

  這個裴元容,還真是能自作多情。

  不過,這樣更好。

  「我不明白三姐姐的意思,這繡圖可沒落在我的手裡,現如今是大姐姐在忙著呢!」裴元歌頓足,繞過茶盅碎片,柔聲道,「三姐姐,若論咱們家的女兒,還是大姐姐處事最穩妥,也最讓父親放心,不然也不會把雪獵圖交給她,咱們都該多向大姐姐學學,被讓父親擔心才是。」

  裴元容哪裡聽得進去裴元歌的勸,滿腦子只轉著一個念頭:繡圖被裴元華奪走了,親近五殿下的機會被裴元華奪走了!虧她們還是同胞的姐妹,虧裴元華之前還有臉來勸她,說什麼大局,什麼裴府的安危,什麼皇室爭奪,勸她不要再轉念頭到皇子身上,原來打的是這樣的主意!

  原來,真正捅她一刀的人,竟是她的親姐姐,裴元華!

  不要臉!

  077章 掌摑裴元華,溫府生變【手打VIP】

  黃昏時分,出門去督看繡圖進度的裴元華回到裴府,雖然連日奔波,有些疲憊。但想到繡圖進展順利,想到五殿下,想到自己的前途,美麗的眼眸中卻滿是光亮,灼灼生輝。夕陽的餘暉照在她淺橘色的衣衫上,仿佛為她塗上了一層金粉,熠熠生輝,越發顯得華貴照人。

  雖然疲憊,她卻沒直接回雨霏苑,而是來到了採薇園。

  這些日子,無論多累,她還是遵照父親的囑託,每天都來勸慰裴元容,見她寬厚善良的大姐姐形象展示在眾人跟前。進了院子,看到裴元容坐在正廳,大紅色繡富貴牡丹的錦繡長襖,海棠紅的百褶裙,頭上戴著赤金嵌珍珠的八寶鳳簪,心中不由得有些鄙夷。

  她這個妹妹,最喜歡這些鮮亮的顏色,偏又駕馭不住氣場,只剩一派庸俗。

  臉上卻是溫和柔婉的笑意,柔聲道:「三妹妹,姐姐看你來了。」蓮步輕移,裊裊地走了上去,在她對面坐下,親切地道,「午膳用的可好?有沒有奴才攀高踩低地欺負你?有什麼委屈儘管告訴姐姐。不管怎麼說,咱們是親姐妹,姐姐自然會為你做主!」

  親姐妹?好個親姐妹!

  臉上帶笑,背里捅刀,搶了她的繡圖,搶了親近五殿下的機會,現在還來跟她裝慈悲?

  聞言,裴元容頓時怒不打一處來,胸口急劇地起伏著,一雙杏眸死死地盯著裴元華,看到那身淺橘色的軟羅輕衫,**艷麗的容貌,微微一笑,如牡丹般芳華盛艷,更覺得這人刺眼,咬牙道:「少在我眼前假惺惺了!裴元華,虧我還把你當姐姐,是我眼瞎了!搶走我的繡圖,你自個去跟五殿下親近,你很得意是不是?看著我被你騙得團團轉,你是不是心裡都在笑,笑我是傻子?」

  裴元華一怔,秀眉微蹙:「三妹妹,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了什麼?咱們是親姐妹,你可不能聽信仙人讒言,壞了咱們姐妹的情意啊!」

  「姐妹情意?」裴元容怒氣沖沖地道,「那我問你,雪獵圖現在是不是在你手裡?繡圖的事情,父親是不是交給你做了?你說!你說!如果這些都是假的,我這就去撕了裴元歌的嘴,可要都是真的……」雙眸中幾乎要噴出火來,恨意十足。

  一根筋的白痴,這麼容易就被裴元歌挑撥離間了!

  裴元華暗自鄙棄,但為了保持形象,還是柔聲勸慰道:「三妹妹,繡圖在誰手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件事你做錯了。閨閣女子,清譽何等重要——」

  「少東拉西扯,我只問你,繡圖現在是不是在你手裡?」裴元容現在心心念念的只有繡圖之事。

  白痴!裴元華素來是萬千嬌寵的掌上明珠,只有她厭棄質問別人的,還從來沒人這樣咄咄逼問她,就連父親對她也素來溫和寬寵。現在居然被裴元容這個白痴當罪犯一樣審問,這叫她如何能忍?但院門外有護衛守著,院內還有採薇園的丫鬟,她卻不想當眾現了原形,只能苦口婆心地勸慰道:「三妹妹——」

  「你不敢說,就是承認了,對不對?是你把我的繡圖搶走了,對不對?」確定這點後,裴元容心裡的怒火頓時全發泄了出來,「砰」的一聲,拍桌子站了起來,指著裴元華的鼻子罵道,「哼,什麼大姐姐?什麼做事妥帖放心?平日裡裝的溫存敦厚,暗地裡連親妹妹也下絆子!你以為你長得好看,別人誇你才華出眾,就什麼都是你的了?做夢!五殿下看上的是我,所以才托我繡的繡圖,你想趁這機會攀高枝,那是妄想!」

  白痴!白痴!

  當時裴元歌也在,論顏色論身份論氣質,哪裡能輪到你這個白痴?裴元華心中暗罵,但這話,顯然不是她這個端莊溫厚的大姐姐所能說出口的,只能分辯道:「三妹妹,你錯怪姐姐了,這繡圖——」

  裴元容顯然沒打算聽她繼續說下去,再次打斷她的話語,喝罵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專會在父親跟前賣乖討巧,可說到底,你也不過是個庶女!有本事,你越過裴元歌去?你以為別人誇你幾句才華橫溢,才貌雙全,你就真的是天仙下凡,眾所難及了?那不過是眾人看著父親面上,逢迎你罷了!你要真好得讓人沒話說,怎麼不進宮做貴人去?為什麼待選會落選?眼瞅著沒法進宮,就又把主意打到了五殿下身上,為這連我這個親妹妹你也算計,落井下石,裴元華,你不要臉!」

  她是怒極了胡說話,卻不曾想,剛剛好刺中裴元華的心。

  身為庶女,待選落選,這是她心頭的兩根刺,稍微一碰就會疼,何況現在還被裴元容這樣當眾辱罵?以裴元華的偽裝和掩飾的功夫,也不禁勃然變色,激怒之下,揮起了手掌,就想給眼前的裴元容一個耳光。

  「你打呀,你打呀!」

  裴元容絲毫不懼,反而把臉往她跟前湊,挑釁地道:「你儘管打,正好都讓人瞧瞧,溫婉端莊,才貌雙全的裴大小姐是怎麼潑婦一樣地打人的?而且,打的還是她的親妹妹!再問問根由,為什麼要打人?哦,原來是搶了妹妹的心上人,被說中心事,惱羞成怒了所以打人!我到要聽聽,別人要怎麼評斷?你打呀,我巴不得你打呢,等打完了,咱們就去父親跟前評說評說,讓人都瞧瞧你做的好事!」

  裴元華這輩子,明里暗裡的算計得心應手,卻偏偏耍不來這種潑婦手段,顯然眼睜睜看著裴元容撒潑,對著她放肆無禮,只氣得渾身發抖。但裴元容根本不聽她說話,那些花言巧語,巧妙算計,半點也使不出來,想到聰慧如自己,居然被裴元容這種手段鉗製得沒有辦法,一時間嘔得幾乎吐血。

  「三妹妹,你若在這樣胡鬧,被父親知道,這禁足怕是又要加長了。」

  不能跟裴元容一般見識,更不想像她這樣沒形象的撒潑,裴元華只能把裴諸城搬出來。

  「加就加,反正已經被禁足這麼多次,我早習慣了!」裴元容怒氣沖頭,尤其想到,原本能與五殿下親近,飛上枝頭變鳳凰,現在這機會卻被裴元華搶走,她還在自己跟前耀武揚威,更是又痛又氣,早沒了理智,伸手就一耳光朝著裴元華臉上揮了過去。

  裴元華從沒想到裴元容會對她動手,沒防備之下,結結實實地挨了這一耳光。

  「啪——」

  響亮的耳光聲,把院內院外的人都驚呆了。採薇園的丫鬟們早聽到兩人爭執,但知道三小姐被禁足怒氣衝天,每次大小姐來勸說,都是這般,也沒在意。沒想到一個疏忽,居然動起手來。這要鬧到老爺那裡,小姐們且不說,她們做下人的第一個倒霉。於是都一窩蜂地湧上來,有拉著裴元容的,也有向裴元華求情的。

  「大小姐,三小姐她就是這脾氣,這次又挨了老爺的罰,脾氣更加不好,您多多包涵。」採薇園的大丫鬟湘玉焦慮地懇求著裴元華,急得跪下,連聲哀求道,「大小姐一向為人最寬厚,最體諒人,求大小姐幫著遮掩此事,不要鬧到老爺那裡才好。不然,奴婢們恐怕都要遭殃,只怕就沒活路了。」

  說著,又不住地磕頭。

  旁邊的丫鬟們都知道事情輕重,也都給裴元華跪下了,連聲哀求。

  「就算奴婢們賤命,不值得大小姐憐惜,可三小姐跟大小姐是同胞姐妹,現在三小姐已經失了老爺的歡心,接連被罰,再鬧出這種事情,只怕三小姐這輩子就毀了。大小姐您人最好,有仁慈又善良,求求你顧惜三小姐是您妹妹,替她遮掩過這件事,奴婢代三小姐謝大小姐恩德!」另一個大丫鬟紫玉也忙磕頭道。

  她原本是二等丫鬟,因為原本的大丫鬟繡玉在白衣庵中遇害,因此才被提上來。

  裴元華這輩子第一次挨耳光,又是被裴元容這種白痴打的,偏偏當著眾人的面,她又不能不顧形象的還手,心中已經嘔得半死,恨不得裴元容再受十倍的罰。偏偏這些丫鬟又求到她身上來,這樣苦苦哀求,自己的身家性命,裴元容的姐妹關係都拉扯出來,她若不答應,只怕之前辛辛苦苦營建出來的仁慈寬厚的名聲就毀於一旦了。

  但就這樣放過裴元容,她實在不甘心!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怎麼從慶福寺祈福回裴府後,事事都不順利?先是父親被貶,然後是章芸被貶,緊接著待選落選,又受盡了裴元歌的奚落欺凌,現如今,連裴元容都欺到她頭上來了!裴元華心中怒火熊熊燃燒,衣袖裡尖尖長長的指甲幾乎刺入肉中,卻不敢表露分毫,深吸一口氣後,強作鎮靜地道:「你們放心,這事我不會說出去。不過,你們也要好生伺候著三妹妹。我是三妹妹的姐姐,若是別人,現在要怎麼收場?」

  聽到她肯代為隱瞞,湘玉等人喜不自勝,不住地磕頭道:「多謝大小姐,多謝大小姐!大小姐今日的恩德,奴婢們謹記在心,日後若有機會,必定相報。往後奴婢們也會好好伺候三小姐,不會再讓這種事情發生了!」

  聽著往日裡聽慣了的感恩戴德,讚賞感激,裴元華的心情卻並沒有好轉。

  不會再讓這種事情發生?她巴不得再出這種事情,若讓裴元歌也來挨幾巴掌,她再來表現自己的溫厚仁慈,那才真正大快人心!可惜,這些話,不是她這位裴大小姐所能說的。

  裴元華只能在心裡惡狠狠地詛咒著。

  偏這時候,旁邊又傳來裴元容的怒吼聲:「湘玉,你在說什麼?你給本小姐認清楚,你是採薇園的大丫鬟,是本小姐我的大丫鬟,不是她裴元華的。這麼快就想撿高枝兒飛了?我還沒死呢!」

  湘玉歉疚地看了眼裴元華,低聲道:「大小姐,您先走吧,我們會安撫三小姐的!」

  裴元華也不想再在採薇園待下去,更不想再人手裴元容這個白痴的挑釁和欺辱,摸了摸發燙得開始疼的臉,眼眸中閃過一抹狠厲的光芒。裴元容,你居然敢打我?這一耳光,我早晚會連本帶利讓你還回來!尤其想到,這一路回去,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看到她挨打的模樣,心頭更是恨極。

  看著裴元華答應幫她們遮掩,又聽從她的勸告離去,湘玉鬆了口氣,拍拍胸口道:「今兒幸虧是大小姐,她一向仁慈寬厚,最體諒下人,我們才能逃過這一劫!」說著,又讚賞地看了眼紫玉,道,「也多虧你機靈,第一時間就想到來求大小姐,不然,今兒這事兒恐怕不能善了。看來,把你提上來是對的,我沒看錯你!」

  紫玉福了福身:「湘玉姐姐別這麼說,咱們都是伺候三小姐的丫鬟,若有事,誰也跑不掉。」

  聽到紫玉的話,湘玉神情黯然。是啊,就算三小姐再不講理,再難伺候,她們已經是採薇園的丫鬟,這輩子的榮辱也只能系在三小姐身上,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誰叫她們都是奴才呢?嘆息著,又轉過身去安撫依然暴怒的裴元容。

  濃蔭如蓋,幽香細細,採薇園的偏門角落處傳出一陣輕細的對話聲

  「……就是這樣了,還多虧你提醒我,告訴我,如果三小姐有不妥當的地方,就趕緊去求大小姐,好歹一母同胞,大小姐也不能置之不理。也幸虧今天是大小姐在這裡,要不然,今天的事情,還不知道要怎麼收場?」紫玉的聲音里充滿了感激。

  「都是奴身,能相幫相幫也是應該的,快別說這樣的話。」另一人的聲音輕輕細細的,「三小姐的脾氣,咱們都知道,也虧得有大小姐這位姐姐,能幫襯幫襯,不然,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以後,三小姐若有事,紫玉姐姐儘管去求大小姐,她人又好,心思又軟,在老爺面前又有臉,不比求別人強?」

  紫玉嘆息道:「是啊,多虧還有大小姐,不然,這日子沒法過了。」

  兩人又嘰嘰咕咕地說了一通話,紫玉先出來,看看四周無人,轉身疾步回去伺候裴元容。

  又過了一會兒,另一人才出來,手裡拿著笤帚,專心致志地打掃著這偏僻處的路徑,身材嬌小,鴨蛋臉上一雙眼眸倒是煥然有神。掃乾淨後,拿著笤帚等東西,回到灑掃上交差。管事嬤嬤笑著道:「還是泉兒你最勤快,三小姐現如今失了勢,誰也不願意去她那裡打掃,要不是又泉兒你,我都為難了。」

  「嬤嬤別這麼說,反正都是要打掃的,掃哪裡不都一樣嗎?」泉兒笑得很甜,「嬤嬤,採薇園的事情我做好了,能不能出去逛會兒?」

  「去吧去吧,只是小心別衝撞了人?」管事嬤嬤很喜歡這個機靈的小丫鬟,大方地道。

  泉兒福身道:「多謝嬤嬤。」

  除了灑掃院子,泉兒隨意逛著,看著沒人注意,一溜煙兒地進了靜姝齋。

  「……想起泉兒說的話,奴婢就想笑。」紫苑端了一盅茶,遞給裴元歌,「本來奴婢還擔心,三小姐也忒不是大小姐的對手了,恐怕不中用。沒想到到最後竟真是大小姐吃了虧。奴婢雖然沒親眼瞧見,可想也知道,被三小姐打了一耳光,大小姐心裡肯定惱著呢,偏礙著面子不能發作,還得代為遮掩,可不窩火死?」

  裴元歌笑著接過茶:「這就是俗話說的,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了。」

  「奴婢倒是覺得,這事兒最妙的還在四小姐教泉兒說的話。」青黛早笑得彎腰,「讓紫玉以後有事儘管去求大小姐。想讓三小姐那邊沒事兒可難得很,偏三小姐跟大小姐一母同胞,紫玉若真求到大小姐跟前,大小姐也不好不理,這才是沾了個包袱上身,我看,大小姐日後有的頭疼了!該,讓她裝好人去,這回讓她裝個徹底,想甩都甩不掉!」

  「就算她想甩,也得弄她一身腥。」木樨也道,「府里最近已經在傳,說大小姐的善良仁慈都是裝出來的,不然,生身姨娘遭難,連三小姐那樣的性子都去求老爺了,偏大小姐那樣有臉,卻半句話都不說。分明是攀高踩低,見姨娘失勢了,就置之不理了。這還只是傳言,若三小姐再出事,她還不理,那可就坐實了。這些年積攢的好名聲,算全毀了。」

  楚葵不善言辭,沒說話,卻還含著笑意。

  之前大小姐讓流霞來試探靜姝齋的人,設下一連串的陷阱,就等著四小姐踩,這讓四個丫頭都對她非常沒好感。而且四小姐在山林被人推出去,幾乎喪命,這事兒大小姐也有嫌疑。因此,這會兒聽說裴元華在採薇園的尷尬境況,四個丫頭都忍不住樂了起來。

  「對了,四小姐,奴婢剛聽說一件事。」楚葵忽然道,「被攆出府去的流霞,聽說死了。」

  這話一出,眾人都是一怔,驚訝得很。

  只有裴元歌,怔過之後便嘆了口氣,道:「怎麼回事?」

  「流霞是家生子,這次連帶著家人都被攆出裴府,一家人窩在鹹菜胡同里。聽說流霞才到家沒多久,就突然眼一翻,昏了過去,沒撐多久就走了。他們家人只當是流霞出了這事兒,羞憤不過氣死了,一條席筒卷了就丟亂葬崗了。」楚葵慢慢地道,「不過,奴婢聽說,流霞出府前,大小姐曾經去看過她,府里的人還誇大小姐善心,對這樣欺主的丫鬟還記掛著。雨霏苑的另一個大丫鬟流霜哭了好幾回,奴婢還親眼看見她眼睛紅紅的。」

  紫苑、木樨和青黛都沉默了,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府里的人都覺得大小姐人好,可在她們看來,這流霞死得太蹊蹺了!

  而大小姐的心和人,也太可怕了!

  「這事你們都記著,心裡有個底,以後遇到跟大姐姐沾邊的事情,都小心些,要謹慎謹慎再謹慎,還有司音也盯緊些,別讓她給靜姝齋鬧出亂子來!」裴元歌知道她們心中所想,只提醒了下眾人,也不再多說,起身道,「幫我換衣裳頭飾,我要去蒹葭院給母親請安。」

  ※※※

  皇宮,鳳儀宮。

  黃昏時分,萬物籠罩在夕陽的餘暉中,在橘紅色的光芒下,都顯得有些朦朧零落。但夕陽照在鳳儀宮的黃色琉璃瓦上,卻是一片金光斐然,燦爛輝煌,正如同皇后的威嚴權勢。正殿內的祥雲飛鳳銅鼎里吐出絲絲縷縷的白煙,瀰漫出一股馥郁的芳香,沁人心扉。

  「還請母后成全。」宇泓哲一身紫金四爪蟠龍服,神采飛揚。

  皇后端坐著,滿目慈愛地凝視著她心愛的兒子,欣慰地笑道:「本宮催了哲兒你多少回,偏你眼光高,就是不肯立妃。本宮正著急呢,沒想到哲兒你這次倒是開了竅,一下子正妃側妃都要立了。李閣老的嫡次女,本宮倒是聽說過,家世倒也配得上,李夫人也跟本宮提起過。可是,這裴元歌又是誰?怎麼本宮從未聽過?」

  不過這名字倒是有些耳熟,似乎在哪裡聽說。

  「回母后的話,是刑部尚書裴諸城的么女。」宇泓哲笑著答道,想到裴元歌清麗脫俗的容顏,心頭一陣火熱。

  「刑部尚書的么女?」皇后思索著,忽然道,「是不是之前跟鎮國候府定過親,後來被退婚的那個裴元歌?」倒是想起來在哪聽過她的名字了,她的那個堂侄女葉問筠似乎提過,「按理說,刑部尚書的女兒,給你做側妃勉強夠,可是,若是被退過婚的女子,這名聲也太不好聽了。你堂堂的五皇子,嫡長子,將來是要做太子的,怎麼會選上這麼個聲名有礙的人?」

  宇泓哲早料到這會有些阻礙,笑著道:「這說起來不能怪她,鎮國候府不過是想攀上咱們,偏巧葉問筠那丫頭又迷上了安卓然,鎮國候府這才要退婚,說起來,倒是鎮國候府的不是,並不干元歌姑娘的事情。母后放心,兒臣見過元歌姑娘幾次,端莊秀麗,才華也好,人也機敏。難道母后還不相信兒臣的眼光嗎?」

  「本宮還在說呢,裴諸城從鎮邊大將轉為刑部尚書,顯然是失了皇上的心思,你怎麼會挑上他家的女兒,原來是見過人,自己相中了。」皇后臉上露出一抹笑意,「能讓哲兒相中,那裴元歌想必是國色天香了?不過,本宮沒見過她人,還是有些不放心。而且,本宮依稀記得,她似乎參加了柳貴妃的賞花宴?」

  別是柳貴妃故意設的美人局,引哲兒上鉤吧?

  「柳貴妃那賞花宴,不過是為父皇選個美人,給自己固寵罷了!何況,兒臣聽說,元歌姑娘半路告了病,連父皇的面都沒見,可見她是個心性高潔的女子,母后就不必擔心了。」宇泓哲央求道,「至於母后說沒見過人,這還不容易?趕明兒挑個時候,母后選她入宮見一見,不就知道了?」

  宇泓哲越是心急,皇后反而越要慎重,笑道:「無緣無故,又素不相識的,宣人家姑娘入宮,好沒意思。」見兒子心急的模樣,嘆了口氣,道,「罷了,再過些日子便是端午,官家小姐們必定會出門看龍舟,哲兒你去打聽打聽那位裴四小姐出不出門?到時候讓宮嬤嬤代本宮去為你掌掌眼,若真是好,本宮再宣她入宮,等相中了,就去跟你父皇說。宮嬤嬤,你可替本宮瞧好了。」

  原本服飾在皇后身邊的穿赭色宮裝的老嬤嬤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道:「老奴遵旨。」

  「母后儘管放心!」聽皇后的意思,差不多已經答允,宇泓哲頓時眉眼飛揚,笑道,「兒臣跟母后打賭,母后見了她,也只有說好,斷說不出半個不字!」

  ※※※

  下了朝,裴諸城照慣例,先到蒹葭院來坐了坐。

  白霜一心希望兩人和好,因此早帶了丫鬟們下去,只留下兩人在房內。舒雪玉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卻只是在心中暗自嘆息。這丫頭不懂,他們現在的情形,若是有人在,還能覺得自在些,真正只剩下兩人,彼此熟識了二十多年了,誰的性子心思也瞞不過誰,再如人前那般演戲作勢已經完全沒有必要。

  這樣單獨相處著,反而彼此都更尷尬彆扭。

  因此,只剩兩人的時候,房間內常常是寂靜和沉默。

  舒雪玉隨手拿了本書,翻著看著,作為掩飾。忽然間,耳邊響起裴諸城有些猶豫的聲音:「你……」頓了頓,才道,「肩膀上的傷如何了?」

  「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舒雪玉淡淡地道,連頭也沒抬,依舊看著書,似乎渾不在意,只有她知道,心裡在翻湧著這樣的浪潮,說不出是歡喜還是悲傷,抑或心酸苦澀,「我早說過了,我如今唯一的指靠,就是元歌,我會把她當做親生女兒來看待。我救她是為我自己,不關你的事,你不必因為這個對我感激或者愧疚。」

  如果他想要關心她,她希望,那只是因為她是舒雪玉。

  如果是為了元歌,她寧可不要!

  「那就當我沒問好了。」裴諸城也淡淡地道,聲音很平靜,心中卻暗笑自己傻了,明知道結果,卻還是要自找釘子碰!真是活該!倒沒有生怒,神情反而平靜自然下來,原本有些忐忑不安的心情頓時煙消雲散,鎮靜自若地道,「溫府似乎出了點麻煩,你跟溫夫人不是手帕交嗎?有時間的話,明兒帶著元歌過去看看吧!」

  聽到好友府內出事,舒雪玉頓時抬起了頭,忍不住問道:「出什麼事了?」

  他跟她說話,她連頭都不想抬,聽到溫夫人有事情,就能夠如此關切?裴諸城淡淡一笑,早就習慣了,倒也沒覺得受冷落,回答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下朝時偶爾聽朝臣們提起,說溫府遇到了麻煩。如果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讓元歌告訴我。你也不用覺得向我開口求情而彆扭,我只是在還你救元歌的人情而已,至於要不要接受,隨便你。」

  算著時間差不多可以,將手中的書卷扔到了桌上,起身道:「我去書房了。」

  「好。」

  舒雪玉應了聲,看著他離開,才幽幽地嘆了口氣,慢慢地合上手中的書,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意:「是啊,只是因為元歌而已……不然還會是因為什麼?」她能出院,是因為元歌,能夠獲寵,是因為元歌,能得到他一聲傷勢詢問,也只是因為那傷是為元歌受的……一切都是因為元歌,這點再清楚不過。

  難道他以為,她還會自作多情地認為,他在關心她?

  夫妻情分,早已經盡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朦朧的瑩光中,舒雪玉似乎又回到了從前,回到了第一次跟裴諸城相見的時候。盲婚啞嫁,第一次相見,便是他來迎娶之時。她的脾氣不好,四鄰八鄉都有耳聞,那時候,哥哥跟他已經相熟,開玩笑說:「裴老弟,我這妹子的名聲你是知道的,這一旦嫁出去,你可就沒法再反悔了啊!」

  那時候她很生氣,哥哥怎麼能當著夫婿的面,這樣落她的面子。

  然後,她聽到了那個清亮的聲音大聲道:「舒世兄,這話應該我說才對。進了裴家門,就是我裴諸城的妻子,你們要反悔再想把人要回去,那才是不可能!」

  還未相見,就這樣維護她,原本婚嫁忐忑的心,在這一刻頓時安定下來。

  而婚後的生活,正如她所預期的,他很維護她,處處都不讓她受委屈,連她那樣驕橫剛類的個性,都說不出一個不好來。她知道自己脾氣不好,個性又直,雖然心裡對這位夫君眷戀深切,卻還是因為個性的原因頂撞他,他脾氣也直,卻一直包容著她,偶爾被她氣得急了,也只是瞪她一眼,自己出去,等氣消了才回來。

  婚後四年,她沒有身孕,也沒給他安排通房妾室,他半個字都沒說,反而在公婆面前替她扛起,說是他自己不願意納妾。

  就連那一年,他立下軍功回京,原本穩穩的爵位,被她一耳光打飛了,他也沒埋怨她半句。

  嫻雅說,他慣壞了她,一點都沒有說錯!

  如果不是習慣了他的忍讓和退步,如果不是被他寵慣了,那一年,在章芸出現後,她不會那麼衝動,那麼任性,沒有絲毫的包容和理解,只顧著自己的憤怒和痛恨,沖他發脾氣,半點好臉色不給他,結果讓章芸有了可乘之機,在他們中間搬弄是非。如果那個時候,她能冷靜一點,能稍微寬和一點,好好地處理章芸的事情,是不是一切都不會走到今天這個無可挽回的地步?

  可惜,時光無法倒流。

  舒雪玉慢慢地閉上眼睛,一滴淚從眼角滑落,現在,她只有元歌了……

  書房內,裴諸城靜靜地坐在紫檀木的圈椅里,神色沉凝。放舒雪玉出來,只是考慮到她沒有子嗣,又是正室,她跟他說,會好好照顧元歌。在人前的時候,扮演一對和睦的夫妻,不算太難,但私底下,他從來不喜歡單獨面對舒雪玉。每次單獨面對著舒雪玉,就好像在面對著十年前的自己。

  好像在面對,年少輕狂的他曾經犯下的錯誤。

  那時候年輕氣盛的他,身在局中,看不清楚是非對錯,等到現在冷靜下來,再去回想從前的事情。章芸也好,那三位妾室也好,都不再是他記憶里的模樣。從前的事情,也許有很多地方,他錯怪她了。但是,如果有錯,是他的錯,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對明錦下毒手!

  苦笑著,裴諸城拋開煩亂的思緒,開始整理繁瑣的刑部公文,再想這些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現在的他,只好好好照顧元歌長大,給她找個好的夫婿,看著她一生福壽安康。

  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

  因為是溫府有了麻煩,舒雪玉是去探望溫夫人的,因此沒再帶著那些讓她添堵的裴元華、裴元巧和裴元容,只帶了元歌,乘著裴府的馬車來到溫府。

  前一晚,舒雪玉就給溫府下了拜帖,溫夫人早知道她今早要來,早早地在二門候著。只見她身穿煙霞紅的刻絲長身褙子,下身石榴紅裙,頭上戴著八寶攢珠的金翅大鳳簪,粉光脂艷,含笑而立,依然是乾脆利落,氣場十足的模樣。只有熟悉她如舒雪玉,才能看出她盛裝之下的疲憊和委屈。

  溫逸蘭卻仍然是那副嬌俏憨厚的模樣,笑著道:「雪姨好,元歌妹妹好。」

  裴元歌回禮道:「嫻姨好,溫姐姐好。」

  溫夫人和舒雪玉笑著應了,溫夫人這才對舒雪玉道:「你拜帖下得真及時,我正想帶著蘭兒去裴府找你呢,你到先趕上門來了。」說著,緊緊地抓住她的手,還沒說話,眼圈先紅了,又不想被女兒看到,便勉強道,「蘭兒,你帶著元歌去見你祖父祖母,然後四處玩玩,我跟你雪姨說說話兒。」

  「不要啦,我好久沒見雪姨,我也想跟雪姨說話呢!」溫逸蘭撒嬌道。

  裴元歌不像她這般粗心,看模樣就知道溫府必定出了事故,只是瞞著溫逸蘭,笑著道:「我早聽說溫閣老的名聲了,早想見一見。只是不知道你爺爺嚴厲不嚴厲,會不會很嚇人?」說著哄著,將溫逸蘭拉走。

  這些日子一來,溫夫人滿肚子委屈,卻又無人可說,昨晚接到舒雪玉的帖子,就在盼著手帕交快些來,這會兒好容易盼到了,女兒又不在跟前,也顧不得是在院子門口,眼淚頓時成串地落了下來,只緊緊握著舒雪玉的手,卻半句話都說不上來。

  見她這模樣,舒雪玉就知道事情不小,拍拍她的手,表示安慰,卻沒急著問話,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用手帕替她擦著眼淚,溫聲道:「到底是什麼事?讓你這麼委屈!說給我聽聽,咱們一起參詳參詳。」

  「你不知道嗎?」見她這帖子下得這樣及時,溫夫人還以為她已經知情。

  舒雪玉搖搖頭,道:「是諸城下朝時,聽朝臣說溫府出了事情,告訴我一聲,我這才過來。不過他也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是為了什麼事情?是溫睦斂欺負你了,還是怎麼了?你告訴我,我給你出氣!」

  「他溫睦斂要是敢來惹我,那倒好了,雖然婆婆偏著兒子,可公公是通情達理的,從來不縱著他胡鬧!」說起這件事,溫夫人又忍不住悲從中來,「就算他再胡鬧,沖我來,不過我受些委屈,有什麼要緊?可這件事,他卻是把我的蘭兒給搭進去了!我苦命的蘭兒,怎麼就有這麼個不爭氣的父親呢?」

  這邊,溫逸蘭很快就被裴元歌轉了心神,拉著她往後院走去:「你放心,爺爺表面上看起來很嚴厲,實際上人很好的。而且,他最喜歡我了,我又喜歡你,他也一定會喜歡你的。」

  裴元歌笑著聽著她說話,看起來,溫閣老的確很疼愛這個嫡孫女。

  兩人正走著,橫里突然閃出一人來……

  裴元歌也不打斷,靜靜地聽著他說。

  「這也沒什麼,瓷器本身易碎,丫鬟們笨手笨腳打碎一兩個,要求添補,這很尋常。問題在於,管瓷器的管事一看,這位大丫鬟也太不小心了,居然碰碎了一整套的青花瓷茶壺茶盅,一個官窯美人抱肩瓶,四個汝窯插花瓶,還有個一人高的青釉白瓷大花瓶……算起來,竟是有著一整套的房間擺設,共計兩千四百二十一兩。採買的人今日來給奴才報採買銀子,奴才覺得數額大了些,問了才知道有這麼回事,所以報來給四小姐知道。」

  聽管瓷器的人說,這位丫鬟不是第一次打碎瓷器了,多虧大小姐寬厚,每次都不計較,還替她求情,這才沒事,連聲稱讚大小姐為人寬厚大方,待下溫和。但張德海卻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丫鬟居然不小心碰碎了整個房間的瓷器?這謊話也編得太不講究了,大概還以為是章姨娘掌府的時候呢?

  看起來,這位大小姐非但沒眾人以為的那麼寬厚,反而是沽名釣譽,拿丫鬟頂缸呢!

  裴元歌摸著手腕上的玉鐲,嘴角微微彎起:「這些瓷器什麼時候碰碎的?」

  「照雨霏苑報來的消息,是在五天前。」

  五天前……這麼說,是在裴元華待選落選的次日?或者說,時間其實是虛報了,該是在裴元華落選的當日才對?嘖嘖嘖,這位大姐姐脾氣夠大的,居然把整個房間的瓷器都砸了,結果卻讓個丫鬟來頂缸。裴元歌微微一笑,好吧,既然這位丫鬟挺身而出,忠心護主,那就讓她表現到底吧!

  昨晚上的仇一時報不了,先砍斷裴元華的一隻手也不錯!

  「楚葵,你去趟蒹葭院,見了母親,就說我請母親幫我個忙,待會兒如果張副總管求見,就讓她回說,她身體不適,暫時懶得理事,如果有事就先找我拿主意。」裴元歌吩咐道,看著楚葵出去,目光又轉向了張副總管,微笑道,「待會兒我會在父親的書房。我想,張副總管是聰明人,應該知道要怎麼做吧?」

  張德海隱隱猜到了裴元歌的盤算,忙道:「奴才明白。」

  「去吧!」

  等張德海離開後,裴元歌起身去了書房。

  書房內,果然裴諸城和裴元華都在,裴諸城正拿著公文在看,裴元華在旁邊斟茶,姿態優雅端莊,無可挑剔,看到裴元歌進來,裴諸城一怔,隨即笑道:「你們姐妹兩個也真是,我想著你們都受了驚嚇,先歇著休養要緊,華兒卻說不忍心看我勞累,非要來幫忙,這沒一會兒,歌兒你也過來了。怎麼不多歇著?」

  裴元歌卻沒答話,只是看著裴諸城,眼淚慢慢流了出來。

  這個女兒看起來柔弱,卻是秉性剛強,從不落淚,這些年來,裴諸城也就見她哭了兩次,一次是靜姝齋魘鎮事件,她被污衊與人私通;一次就是真假裴元歌事件,她被章芸的咄咄逼人逼得解衣驗證清白。就連昨晚上遇刺,連華兒眼圈都紅了,歌兒也沒哭。這會兒見她落淚,裴諸城頓時慌了手腳,忙將公文仍在桌上,三步並作兩步,過來問道:「歌兒怎麼?誰欺負你了嗎?」

  裴元歌含淚搖了搖頭,哽咽著道:「女兒對不住大姐姐,來給大姐姐賠不是。」

  說著,淚流滿面地走到裴元華跟前,對著她福了福身,道:「妹妹年紀小不懂事,大姐姐不要怪罪我。實在是我不知道,這件事會害到大姐姐,若是知道,當初我……。」看她的模樣,顯然是想說什麼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只憋得臉通紅,淚箸縱橫,看起來好不可憐。

  裴元華愣神了,不知道裴元歌這唱得是哪一出。

  裴諸城也摸不著頭腦,上前去柔聲撫慰著道:「歌兒你說什麼呢?什麼事情會害到華兒?華兒又為什麼要怪罪你?你小小女孩,有這麼乖巧懂事,怎麼會害到華兒呢?華兒又怎麼會怪罪你?」從她袖中取出絲帕,耐心地替她擦眼淚,哄道,「歌兒別哭,慢慢說,父親給你評理,好不好?」

  「就是……」裴元歌哽咽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就是章姨娘的事情!」

  裴元華眉頭緊蹙,心中思索著裴元歌的來意,聽到章姨娘三個字,面色微變,難道說她讓人散布的流言,已經被裴元歌知道,今兒是故意來攪局的?心中頓時一陣慌亂,想要把章姨娘的身份從賤妾變為良妾,父親的態度是關鍵,必須要找個恰當的時機,用一種恰當的方式引發出來,現在裴元歌自己跑來說,又哭成這樣,絕對絕對不是一個好的時機。

  而這種事情,只有一次機會,絕不能讓裴元歌就這麼攪和了!

  必須阻止她!

  裴元華想著,忙道:「四妹妹這是怎麼了?哭得這樣,好不可憐。若是事情與我有關,咱們姐妹難道還有什麼話不能說嗎?走,跟姐姐去雨霏苑去,我吩咐廚房備些妹妹喜歡的點心,咱們姐妹好好談談心。你瞧你哭成這樣,父親還不心疼死?」抬頭笑道,「父親,四妹妹這不知是在哪裡受了委屈,女兒先帶她下去,撫慰好了,問清楚來再來跟父親說!」說著,拉著裴元歌就想離開。

  裴諸城卻沒理會她,聽到章芸的名字,眉頭頓時緊緊皺了起來,問道:「章姨娘怎麼了?」

  078章 教訓庶妹,蹊蹺婚事【首發文字版VIP】

  裴元歌和溫逸蘭都不防有人過來,嚇了一跳。

  來人身著雨過天青色繡玉蘭花的軟羅衫,下著粉紅色軟綾裙,頭上戴著赤金嵌寶石的蓮花垂珠簪,細細的柳眉,水汪汪的眼睛,模樣秀致嫵媚。隨著她的動作,蓮花讚賞的垂珠不住地晃動,柔軟的衣料行動間閃爍著絲綢的光澤,如水般順滑,小小年紀,卻已經有種別樣的嫵媚風情,看上去略顯輕浮。

  她身後跟著兩個身著淺綠色比甲,下身白綾裙的丫鬟,跟主人一般的態度,很是不莊重。

  溫逸蘭看清來人,不由得來氣:「溫逸靜,你這是做什麼?」

  「二姐姐果然是咱們溫府的嫡女,就是比別人威風!妹妹不過跟你玩笑下,逗個趣,也值得你這樣生氣?」溫逸靜笑吟吟地道,柔媚的水眸中盈溢著對溫逸蘭的嫉恨,以及一種蔑視的快意,「不過也是,二姐姐能在府內耍威風的日子也沒多久了,當然是能耍一天就耍一天。」

  溫逸蘭性子直,當即被她氣得漲紅了臉:「你在胡說什麼?」

  「看起來二姐姐還不知道呢!這麼說,是我失言了。」溫逸靜拿繡珊瑚紅豆的帕子遮了嘴,故作失言狀,「呀,是妹妹多嘴,在胡說八道,二姐姐大人大量,千萬饒了我則個!」神情卻是毫不掩飾的快意和譏諷。

  聽她這話的意思,似乎溫夫人的異狀和溫逸蘭有關?

  裴元歌蹙眉思索著,旁邊的溫逸蘭卻已經被她挑釁而含糊的話語激起了怒火,喝道:「溫逸靜,你別在這裝可憐!你方才的話什麼意思?咱們到爺爺跟前說清楚,走!」說著,就要去抓著溫逸靜的手腕,想到溫閣老前評斷。

  溫逸靜才不會跟她去溫閣老前對質,但卻沒有閃避溫逸蘭的手,想等她握到自己的手後,再假裝被她捏疼了手腕,到父親跟前哭訴,給她按個嫡女欺負庶女的名聲。父親素來不喜歡溫逸蘭的強橫霸道,現如今又攤上這樣的事情,肯定更加厭惡她,早早地把她嫁出去才是正經。

  溫府嫡女又如何?

  嫁得不好,落魄下來,看她以後還怎麼耀武揚威?

  然後,就在溫逸蘭的手觸到溫逸靜之前,卻被一隻欺霜賽雪的皓腕攔住。裴元歌微笑著:「溫姐姐,你還沒跟我介紹呢,這位姐姐是——」

  「是我三妹妹,溫逸靜。」溫逸蘭沒好氣地道,所有姐妹里,她最討厭的就是溫逸靜了。

  「原來是靜姐姐。」裴元歌笑意宛然,上前親親熱熱地拉了她手,輕輕握住,笑語如珠,「在家裡時,我就聽母親說過,說溫府上有些三小姐,人如其名,最是嫻靜淑雅,知書達理,又出落得極好的相貌,將來必定是富貴榮華的命。上次來賀壽沒見到,我心裡一直很遺憾,今兒總算是見到了,才知道,聞名不如見面,靜姐姐比母親說的還要好,真讓我們這些人自慚形愧,連靜姐姐身邊的丫鬟,也跟別人不同。」

  溫逸靜見裴元歌清麗脫俗,卻只不住口地贊她,還說她將來必定有榮華富貴,正敲中她的心事,心中不由的十分得意。能跟溫逸蘭在一起的人,想必也跟她一樣直性子,這人既然這樣說,肯定是真的。想到自己的名聲已經傳入別的府邸,心中自得,卻又故意做出謙虛的模樣,道:「妹妹真是慧眼。」

  竟是將裴元歌的讚譽全盤接受。

  見裴元歌跟溫逸靜親近,溫逸蘭氣得直跺腳,上前道:「元歌妹妹,你跟她說什麼?我們才是朋友啊!」明明元歌跟她是玩伴,怎麼反而跟溫逸靜親近起來,不由得十分委屈,眼圈頓時紅了。

  溫逸靜卻很喜歡搶溫逸蘭的東西,這會兒她的朋友卻跟自己這樣親熱,心中得意,笑道:「二姐姐這說的什麼話?咱們都是姐妹,姐姐的朋友就是妹妹我的朋友,姐姐為人強硬些,妹妹柔和些,元歌妹妹喜歡跟我說話,再正常不過。元歌妹妹,別理她,咱們到我屋子裡說話。」

  見溫逸蘭這天真嬌憨的模樣,裴元歌有些哭笑不得,卻又覺得心底有些柔軟,握了握她的手,道:「溫姐姐,靜姐姐說得對,姐妹一體,大家都是朋友嘛!」用力地捏了捏她的手,悄悄地遞過去一個安撫的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溫逸蘭不知道有沒有看懂,不過卻是不說話了,只咬著嘴唇,悻悻地跟在兩人後面。

  少見她這般垂頭喪氣的模樣,溫逸靜更覺得意,故意跟裴元歌表現得親親熱熱的,刺激後面的溫逸蘭。

  只一會兒,裴元歌就試出這人的道行,自負美貌,又愛耍些不入流的小手段,又沉不住氣,不足為慮,遂微微笑道:「靜姐姐,你是溫府的千金笑金,又素來知書達理。正巧妹妹有些疑問,想必靜姐姐一定能替我解答。」

  溫逸靜得意地道:「你說吧!」

  「我想問問靜姐姐,身為大家閨秀,走路是不是應該端莊靜雅?冷不防地從假山里跳出來,這是大家閨秀該有的模樣嗎?我還想問問靜姐姐,庶妹見到嫡姐,是不是應該要先行禮,是不是應該謙遜和雅,面帶譏諷,語露譏刺,這又該如何懲治?」裴元歌笑吟吟地道,神色天真,倒真想是求知的模樣,「靜姐姐知書達理,又是溫府的千金,想必一定知道答案。姐姐快教教妹妹,以後遇上這樣沒規矩的人,妹妹也好給她個教訓!」

  「你——」溫逸靜這才知道,裴元歌前面說那麼些,只是為了誘她答這個問題。

  這丫頭果然還是偏幫溫逸蘭的!

  溫逸靜心中惱怒,再看看裴元歌握著自己的手,越發覺得刺眼,手一甩,掙開了裴元歌,氣沖沖地正要離開,忽然聽到身後一聲痛呼,伴隨著溫逸蘭和丫鬟們的驚叫聲,似乎出了什麼事情。下意識地回頭,卻見裴元歌跌倒在地上,手捂著腳踝的地方,神色痛楚,卻緊緊咬著牙不做聲。

  溫逸蘭怒吼道:「溫逸靜,你做什麼?元歌妹妹好好的跟你說話,你為什麼要甩開她,害她扭到腳?」一疊聲地吩咐丫鬟拿傷藥,若不是裴元歌還拉著她,就想衝上前去找溫逸靜算帳。

  溫逸靜沒想到會這麼巧,張口結舌道:「我——」

  看到裴元歌遞過來的挑釁眼神,忽然間明白過來,怒道:「你陷害我,你聯合溫逸蘭來陷害我!」說著又哭道,「你們都欺負我,欺負我是姨娘養的,沒把我放在眼裡。」

  這一片混亂,早驚動了別人,偏巧今日休沐,溫睦斂也沒去翰林院應卯,聽到外面騷動,便也跟著出來看看,先看到溫逸靜在哭,心頭頓時一陣惱怒。溫逸靜的生母是容姨娘,嫵媚風流,雖然如今有些年紀,卻是風情更甚,很得溫睦斂的喜愛。因此一見溫逸靜在哭,只道又是溫逸蘭欺負庶妹,忍不住怒道:「蘭兒,你身為姐姐,怎麼總是欺負妹妹?」

  「誰欺負她了?」溫逸蘭素來討厭溫逸靜,更討厭總是偏袒溫逸靜的父親,這會兒聽他不分青紅皂白就罵自己,更覺得委屈,眼淚盈盈轉轉地道,「父親瞧清楚了沒有?是溫逸靜她好好地推元歌妹妹,害元歌妹妹扭到了腳。她推了人,害別人受傷,倒說自己委屈,有這個理嗎?」

  溫睦斂這才看到偎依在溫逸蘭懷中的裴元歌,果然見她捂著腳,面色痛楚,不由得有些猶疑。

  溫逸靜見狀,忙哭訴道:「父親,那是二姐姐的朋友,她們合起伙來陷害女兒,欺辱女兒,然後又自己摔倒,故意說是女兒推的。女兒的為人,父親您最清楚了,我怎麼會去推人?」

  溫睦斂素來知道這女兒溫柔可人,跟容姨娘相似,倒是溫逸蘭跟溫夫人一樣強橫霸道,頓時就信了。必定是蘭兒知道了那件事,又拿庶妹來撒氣,真是可惡!

  這個父親,真是偏心得沒邊兒了!裴元歌看著委屈的溫逸蘭,氣極反笑,做出一副忍痛卻溫婉的模樣,道:「靜姐姐,妹妹素來聽說姐姐溫和知禮,是溫府頭一等的人物,本就存了結交的心思,這次見到姐姐更覺得喜歡,一直以禮相待。這一路走來,多少人都瞧得清清楚楚,妹妹對姐姐可有半分失禮的地方?」

  她這一路,對溫逸靜親親熱熱的模樣,早被許多人看在眼裡,才不怕對質。

  「這……」溫逸靜頓時結舌,好一會兒才道,「你那根本是為了掩人耳目,你剛才還拿話欺辱我!」

  裴元歌神色不解:「妹妹實在不知道,到底那句話得罪了姐姐。還請靜姐姐明示,妹妹究竟那句話欺辱了靜姐姐?又是如何欺辱靜姐姐的?」

  「你說——」話音才到一半,溫逸靜頓時卡了殼。

  方才裴元歌所說的話,雖然是在指責她失禮,但卻是句句都在規矩,讓人挑不出絲毫毛病。如果她硬要說那話是在欺辱她,就得解釋清楚,為什麼這話是針對她的。這樣一分說明白,眾人頓時恍悟,哦,原來是因為她溫逸靜先不守規矩,對著嫡姐無禮,然後元歌加以質問……這麼一來,她不是又把自己繞進去了嗎?

  溫逸蘭怎麼會有這麼刁鑽的朋友?不是應該和溫逸蘭一樣是草包嗎?

  「……」溫逸靜說不出話來,只是跺著腳哭。

  「說不出來了話吧?」溫逸蘭惱怒地道,「是,我自己脾氣不好,我一向知道,可是元歌妹妹人是最好的,方才還不住地誇你,說要好好跟你學,學的知書達理。兩個人親親熱熱地說著話,突然你就把她甩開,害得她站立不穩,跌倒在地,扭到了腳。我就知道,你一向看我不順眼,所以也看我的朋友不順眼,故意欺負她!」還要再說下去,卻覺得衣袖被人拉了拉。

  低頭看去,裴元歌對著她緩緩地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繼續發作。

  溫逸蘭雖然不解,卻還是聽話地閉嘴了。

  看著神色痛楚的裴元歌,再看看義憤填膺的溫逸蘭,最後看著不說話只管哭的溫逸靜,溫睦斂頓時皺起了眉。蘭兒跟著她母親學的強橫霸道是有的,可是卻不會撒這麼大的謊;裴元歌看起來也端莊大方,既不哭鬧也不嚴詞斥責,雖然神色痛楚,卻是句句溫和在理,不像是無理取鬧的人;但是,靜兒更是溫婉可人,是自己一向疼愛的小女兒,應該也不會做事太出格才對。

  「我沒有,我沒有甩她,是她自己故意跌倒,來陷害我的!」溫逸靜越發心慌,說不出任何辯解的話,尤其現在裴元歌還傷著腳,怎麼看都是她占理,只能緊緊抓住她是故意跌倒來陷害她來做文章。

  聽了她的話,裴元歌似乎惱怒地一下子站起了起來,卻又因為腳踝的傷站立不穩,急忙扶著溫逸蘭,緊緊咬著唇,幾乎滴出血來。好一會兒才深吸一口氣,道:「靜姐姐,妹妹雖然扭了腳,但我母親跟靜姐姐的母親是手帕交,咱們兩家也算交好,小孩子們打打鬧鬧,不小心傷了也是常事,妹妹並不會介意。但是,姐姐卻硬要說妹妹是故意扭傷腳來陷害姐姐,這就是說,妹妹我人品有問題。妹妹不才,名聲只是小事,可家父和裴府的名聲何等要緊,妹妹萬不敢因我一人,連累到裴府,所以,還請靜姐姐細說清楚。」

  看她那模樣,明明痛得很,卻又強自忍著,也不說自己的委屈,反而句句都是裴府的聲譽。

  溫逸蘭更是道:「溫逸靜,你別在這裡顛倒是非,方才明明是突然甩開元歌,她站立不穩才會跌倒,多少人都看著。你居然連這都不敢認?真是懦夫!」

  溫逸靜咬著牙,只反覆說著:「她是自己故意跌倒的,故意害我的。」卻再說不出依據來。

  望著眼前乖巧懂事,顧全大局的裴元歌,雖然受了傷,神色痛楚,卻依然是一派大家風範,處處設想周到;再看看自己素來疼愛的女兒,卻只知道哭鬧撒潑,簡直不成體統。且不說事情根由,單兩人相對,涵養高下頓時立現,直如雲泥之別。這個女兒真是給自己丟臉!溫睦斂悻悻地想著,轉頭去看跟隨在身邊的丫鬟:「到底是怎麼回事?」

  丫鬟們七嘴八舌地回稟起來,都與溫逸蘭所說無二。

  溫逸靜的兩個丫鬟面面相覷,雖然有心幫自家主子開脫,但人證這麼多,她們也無法一手遮天,只能不說話。

  看這情形,溫睦斂就明白了,肯定是溫逸靜甩開了裴元歌,害得裴元歌跌倒,至於這是有意還是無意倒還不清楚,但是事實無疑。只是事後溫逸靜敢做不敢認,生怕挨罵,於是推卸責任,反而說是裴元歌在欺負她……當著客家小姐的面,這種行徑實在上不得台面。

  溫睦斂不由得十分失望。

  見狀,溫逸靜也察覺到不妙,哭著對那些丫鬟道:「你們不要胡說八道,都因為二姐姐是夫人生的,都巴著他。欺負我是姨娘養的,處處給我使絆子,沒拿我當小姐看。」她知道父親一向不喜歡夫人和溫逸蘭,每次她這樣哭訴時,都會得到父親的憐愛,因此又使出了這一招。

  果然,聽了這話,溫睦斂神色微動,目露慈愛。

  卻在這時,裴元歌疑惑的聲音傳來,不大不小,堪堪入耳,讓眾人都聽個清楚:「溫姐姐,我們府上不管是庶女還是嫡女,父親都是一樣疼愛,份例各色東西從來不露薄厚,我三位姐姐從來都沒說過嫡庶之別。因為有父親的態度,下人們也不敢欺辱小姐,難道你們府上不是這樣嗎?」

  她故意忽略了掌府之人,只說父親不露薄厚,因此下人也不敢怠慢。

  再連上溫逸靜之前所說的話,似乎是說溫逸靜覺得溫睦斂偏愛嫡女,虧待了她,連帶著下人也攀高踩低,這才敢欺負她。

  溫睦斂一向覺得,自己夫人強硬了些,嫡女溫逸蘭也跟著學的這樣的脾氣,妾室和庶女都難免會受欺負,因此多偏寵了些。尤其是溫逸靜,他自認對這個庶女極為疼愛,連嫡女溫逸蘭都要讓步。一直都覺得這樣沒問題,忽然聽了裴元歌的話,頓時面色微變。

  的確,雖然夫人偏寵溫逸蘭,但自己卻更疼庶女,尤其是靜兒,怎麼靜兒總是口口聲聲說因為是姨娘生養的受委屈呢?是她覺得自己更疼溫逸蘭,不疼她,還是覺得他在府內的威勢不如夫人,因此下人們攀夫人,踩他?但無論是那種,都很傷溫睦斂的心。

  這種心思一起,溫睦斂再看溫逸靜,頓時就覺得這女兒沒素日裡看起來那個楚楚可憐了。

  溫逸靜卻沒聽出這其中的機鋒,只顧著哭。

  見事態的發展已經差不多了,她想要的目的也已經達到,裴元歌也不再火上澆油。

  「溫大人,小女不敢認人品有瑕,連累裴府和我諸位姐姐的聲譽,所以方才不得不辯個明白,得罪之處,還請溫大人見諒。」看著溫逸靜那副模樣,裴元歌嘆了口氣,扶著溫逸蘭過來,忍痛笑道,「裴府和溫府素來交好,不值得為了小兒女的鬥氣傷了和氣,這件事就當是小女自己不小心跌倒,扭傷了腳,與靜姐姐無關,不知道溫大人意下如何?」

  看似在平靜事態,但卻已經把罪名徹徹底底給溫逸靜坐實了。

  明明是這孩子受了委屈,卻還把責任兜攬到自己身上,只說自己不小心,將事態壓了下來。這才是大家小姐該有的風度。溫睦斂心中讚嘆,再看看溫逸靜,難免覺得她有些丟人現眼,忙道:「這樣最好,只是委屈了你這孩子。快到屋子裡做做,已經吩咐人去請了大夫,即刻就到。」

  「有勞溫大人了。」裴元歌給福身道,在溫逸蘭的攙扶下慢慢離去。

  見眾人都走了,溫逸靜走到溫睦斂身邊,抬起淚痕滿面的臉,楚楚可憐地道:「父親。」

  若在平時,溫睦斂早就安慰她,說要責罰溫逸蘭了,但現在,想到她方才的表現,再想到裴元歌那些天真的無心之言,心中如同扎了根刺般,冷哼一聲,甩袖子就走。

  扶著裴元歌來到自己的房間,溫逸蘭忽然把丫鬟都攆了出去,又關上房門,先問了裴元歌的腳傷,然後才神秘兮兮地道:「元歌,你老實告訴我,你剛才是在替我修理溫逸靜,對不對?哈哈哈,我第一次看到她在父親跟前吃癟,真是解氣!快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我真的覺得你好神奇啊!」

  裴元歌一怔,隨即笑道:「我還以為,你真跟我生氣了呢!」

  「本來是有點,誰叫你跟溫逸靜那麼好,我傷心嘛!後來看到你那個眼神,我不太明白什麼意思,不過我在娘跟前也經常這樣,看不懂母親的意思,就乾脆不說話了。再後來,我以為她真的欺負你,是很生氣,可是看到最後是她吃虧,我就知道,你還是幫著我的!」溫逸蘭笑道嬌憨可人,抱住裴元歌的肩膀,親昵地道,「以後她再敢找我的茬,我就跟她說,我明兒請元歌妹妹來玩,下不到她也氣死她,哈哈哈!」

  歡快清脆的笑聲如銀鈴般,都落在精緻的閨房內。

  「瞧你的出息勁兒!」裴元歌也覺好笑,點了點她的額頭,「不想著自己想辦法,專會拿我嚇人。」

  溫逸蘭毫不在意地笑道:「人家沒你聰明嘛,能夠贏了斗棋,又能讓娘都誇你,我就不成了。雖然你有時候看起來傻傻的很好欺負,不過有時候還是比我聰明的。有你這麼聰明的朋友,我還操什麼心呀?有了你,有了娘,有了爺爺,我誰也不怕!」說著搖頭擺腦地甚是得意。

  裴元歌忍不住笑了出來。

  大夫果然很快就請來了,幫裴元歌看到,說只是扭傷,揉開了,散了淤青就好。留了瓶傷藥,又教了揉淤青的法子便告辭了。溫府自然有會揉的丫鬟,來幫裴元歌揉了一遍。不過,這樣一來,倒是驚動了溫府的人,溫老夫人和休沐在府的溫閣老都過來探望了,好生安慰了一番。

  裴元歌只說是自己不小心扭傷了腳,不過,以溫閣老和溫老夫人的本事,應該能查出真相,這樣一來,那個溫逸靜恐怕要倒一番霉才行。

  溫閣老是個十分清癯精瘦的老人,約莫五十多歲,鬢須半百,看起來有些古板嚴厲,不好親近。不過,他很看重溫夫人這個兒媳,連帶著也很喜歡溫逸蘭這個嬌憨天真的嫡孫女,聽說是她的朋友,露出了一絲笑意,忽然問道:「裴元歌?是刑部尚書裴諸城的女兒嗎?」

  聽到父親名諱,裴元歌急忙起身道:「正是家父。」

  「哎喲,原來是裴半城的女兒,居然在我的府里受了傷。這下慘啦,你回去可得多在你父親跟前,替我說說好話,別讓他那個護犢子的提刀追著我跑半個京城。」溫璟閣不知道想起了什麼事情,只管笑,「我這把老骨頭可禁不起他折騰嘍!」

  「啊?」裴元歌一怔,不明所以。

  裴半城?提刀跑半個京城?這是什麼意思?

  正疑惑著,門邊忽然傳來「撲哧」一聲笑,眾人轉頭看去,卻是溫夫人在哪裡拿帕子遮著嘴,笑得直不起腰來,另一隻手不住地推著舒雪玉。舒雪玉瞪了她一眼,進來先拜見了兩位老人家,然後才關切地問道:「元歌,傷得嚴重不嚴重?有沒有看大夫?有沒有敷藥?是怎麼回事?」

  裴元歌笑著道:「母親,沒事的,是我不小心扭了腳,已經看了大夫,也上過藥了!」

  舒雪玉還是不放心,但當著溫璟閣的面也不好查看傷勢,只是道:「以後小心些,別莽莽撞撞的!」

  裴元歌吐吐舌頭,點了點頭。

  溫璟閣和溫老夫人看著溫夫人,雖然粉光脂艷的,卻似乎是重新梳妝,又塗了脂粉的模樣,心中有些疑惑。這兩天,這個兒媳婦的神色看起來都不太好,總有些強顏歡笑的感覺。溫閣老問道:「老大家的,府里最近可是有什麼事情?看著你比往日更加勞累了。」

  溫夫人忙道:「沒什麼,下人刁鑽了些,因此更費些心神。」

  溫閣老點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

  被他們這麼一說,溫逸蘭似乎也察覺到什麼,看著溫夫人,滿面疑惑,正要開口詢問,卻被裴元歌拉住,衝著她搖了搖頭,小聲道:「等你爺爺奶奶走了再說,不要讓兩位老人家擔心。」

  溫逸蘭恍悟,點了點頭。

  知道溫夫人和舒雪玉是手帕交,溫逸蘭又和裴元歌要好,兩位老人也沒做多,便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人一走,溫逸蘭便起身跑過去,拉住溫夫人的手,上前仔細地看著她的眼睛,關切地道:「娘,你怎麼了?為什麼眼睛紅紅的?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你告訴我,我——」似乎也察覺到自己的本事不足以替娘出氣,忽然拉著溫夫人到裴元歌跟前,大力舉薦道,「你告訴我,我讓元歌給你出氣!」

  聽她說出這麼句話,溫夫人和舒雪玉都笑了起來,溫夫人慈愛地摸了摸女兒的臉。

  「你們別笑,我說真的。」見兩位長輩不信,溫逸蘭急得直跺腳,道,「剛才元歌才替我教訓了溫逸靜那丫頭,到最後連父親都不幫溫逸靜,還說元歌懂禮。她聰明著呢!」

  「溫姐姐!」裴元歌沒想到她會把這事說出來,急忙攔阻,卻還是沒攔住,只能有些忐忑地對著溫夫人福了福身,道,「嫻姨,對不起,按理說這是你的家世,我不該插手的。我只是看溫三小姐欺負溫姐姐,就像給她點教訓。」

  溫夫人仔細問了經過,反倒笑了,道:「元歌你果然是個聰明的孩子,溫逸靜那丫頭平日總愛耍心眼兒,欺負蘭兒,我早想教訓她了。不過雖然我是嫡母,拿捏她很容易,但也不能太過,若引來蘭兒父親的反感,反而便宜了溫逸靜,害了蘭兒。沒想到你倒是有本事!嫻姨這鐲子給你,就當是謝禮!」說著,從手腕上捋下一個冰種翡翠鐲子,翠色通透,顯然十分名貴。

  裴元歌哪裡能接,忙推辭著不要。

  溫夫人拉過她的手,強將鐲子給她戴上,邊道:「你也別見外,我不止跟雪玉是手帕交,跟你娘也是好朋友,你娘還救過我的性命,當初我生蘭兒時難產,要不是你娘,說不定世上早沒我和蘭兒了。再說,這鐲子不止是謝禮,我還想托你,以後多來看看蘭兒,在遇上溫逸靜那丫頭,儘管教訓,後面有我給你撐著!」

  若論雷厲風行,鐵血手腕,持家理府,溫夫人也算女中豪傑,但這種小女兒的爭鬥,卻不是她好插手的。

  她執意要給,裴元歌推辭不過,只得受了,嘆氣道:「我算懂了,這鐲子不是謝禮,原是工錢,嫻姨和溫姐姐一樣,都巴著抓我做壯丁呢!」

  這話一出,眾人都笑了,溫逸蘭更是抱著裴元歌,笑得喘不過氣來。

  見裴元歌跟嬌憨的溫逸蘭相處自然,似乎連笑容也開朗了三分,舒雪玉心中一陣欣慰,忽然心中一動,有些猶豫地道:「嫻雅,不如把這事情給元歌說說試試。元歌年紀雖小,卻的確很聰明,總能想到我們大人想不到的地方,說不定真能有什麼好主意呢!」

  「算了,這些腌臢事,還是別讓女兒家知道的好。」剛才對著好友一陣抱怨痛哭,倒完苦水後,溫夫人的情緒顯然好了許多,揮揮手,不在意地道,「這種事情,沒有這樣辦的道理,只要我不答應,我就不信,他真敢不做聲地把——」頓了頓,看了眼溫逸蘭,卻沒再說下去。

  舒雪玉有些擔憂地道:「話雖如此,但是,嫻雅,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卻又說不上來。這樁事實在太過蹊蹺,也太過糊塗,縱然溫大人有所不慎,但另一邊也不該這樣行事啊!」

  聽著兩人的話,裴元歌暗自思索,心中隱隱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溫夫人看了眼溫姐姐,就頓住了,看來事情應該跟溫姐姐有關,又提到了溫大人行事不慎。能夠讓利落鐵腕的溫夫人氣成這樣,事情顯然不小,於溫姐姐來說,最重要的,顯然是她的婚事……還有之前溫逸靜曾經說過的某句話也很奇怪……「嫻姨,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不過,之前我跟溫姐姐遇到溫三小姐時,曾經聽她說了句很奇怪的話,溫姐姐因此才生氣。」

  說著將溫逸靜的話重複了一遍,特別強調了她說溫逸蘭在溫府的日子沒多久了。

  「這個小蹄子,想必是昨天那人來鬧事,被人看到,通報到容姨娘那裡去,再不就是他自個說的,於是那丫頭今兒就來找蘭兒的麻煩!」溫夫人拍案而起,心中卻也莫名地覺得有些不安,猶豫了下,看了眼溫逸蘭,忽然一陣心灰酸楚,道,「罷了,我也不再替他遮掩了,就讓蘭兒知道,她的父親是個什麼樣的東西,省得以後還有著痴心妄想!」

  說著,就將事情的經過緩緩道來。

  這樁事,的確與溫逸蘭有關,也的確是跟她的婚事有關,是溫睦斂為溫逸蘭訂下一樁婚事。

  但這婚事訂得實在太糊塗。

  溫睦斂是翰林院翰林學士,官位不算高,每日裡除了編纂書籍,陪皇上作作詩,偶爾起草一些發布全國的詔令外,幾乎沒什麼事情,既沒有油水,也沒有前途。溫睦斂總覺得鬱郁不得志,正巧前幾天遇到一位姓李的中年人,自稱是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名叫李樹傑,這次秘密奉布政使司之命入京公幹。兩人一來二去的,不知怎麼就熟悉起來,整日一起喝酒取樂。

  前些天,兩人喝酒時隨意提起,那李樹傑說他只有一個兒子,將來所有的家私和前程都是要給這個兒子的,正想尋門好親事。正巧溫睦斂說他有好幾個女兒,兩邊越說越投契,便想結個兒女親家。接著酒酣,李樹傑說他絕不娶庶女,要娶就娶嫡女,光耀門楣,結果溫睦斂借著酒意,糊裡糊塗地就這樣拍板定案,將溫逸蘭許給了李樹傑的兒子,還留些了溫府的玉佩做信物,連女兒的生辰八字也給了。

  結果昨天,那個李樹傑找上門來,拿著更貼和玉佩,要說商議婚事。

  溫夫人一聽怒不可遏,且不說溫睦斂連跟她商量都沒商量,就把女兒的婚事定下,單說這李樹傑本身就很可疑。靖州離京城最遠,他身為左布政使司參政,不在靖州,卻說奉命入京公幹,結果倒是鎮日裡跟溫睦斂喝酒,更騙下這樁婚事來,怎麼看怎麼像是騙婚的騙子。

  經他這麼一說,溫睦斂也有些懷疑,出去找李樹傑,然而不知道他們又說了些什麼,回來後溫睦斂頓時又改了口風,說那李樹傑並無可疑,既然已經答應了,就不能失信,不然,傳出去溫府的名聲不好聽。而且,這樁婚事有大大的好處,執意要嫁女兒,卻又不說到底是什麼好處。

  溫夫人氣得頭疼,跟溫睦斂大吵一架,卻絲毫也動搖不了他的決定。

  這也是為什麼舒雪玉一來,溫夫人眼圈就紅了。

  「你們說,有這樣糊塗的父親嗎?連對方的來歷身家,兒子的人品德行什麼都不清楚,就要把女兒嫁過去!蘭兒再怎麼說也是溫府的嫡孫女,怎麼能這樣糊塗呢?」溫夫人說這,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她當初嫁到溫府,就知道溫睦斂是個不成器的,嫁的就是溫老夫人和溫閣老公婆講理開明。這些年來,公婆的確看重她,把府里的一應事務都教給她打理,偶爾婆婆會偏向兒子,但公公卻是一直站在她這邊。她又生育了二子一女,地位無可動搖,儘管溫睦斂不成器,小妾庶子庶女一堆,她也不理會。

  誰知道,他竟然越來越糊塗,把歪腦筋打到了她的女兒身上。

  聽了這話,溫逸蘭頓時怔住了,她再天真嬌憨,也不是傻,也知道婚事對女兒家一生的重要性,更覺得父親這婚事訂的太草率,太不成體統,一時間既委屈又害怕,忍不住就落下淚來。卻看到母親已經先哭了,倒忍著眼淚,去勸慰溫夫人。

  溫夫人見女兒懂事,卻偏偏攤上這麼個父親,更覺心酸,摟著她直掉淚。

  舒雪玉已經聽溫夫人說起過一回,第二回聽到仍然覺得氣憤不平。若是十年前的她,早打到溫睦斂的門前去了,這時候卻能夠忍住,先勸慰著溫夫人和溫逸蘭:「嫻雅,你也別太難過了,這事太不成體統,就算溫大人應了,我看溫閣老和溫老夫人也不會答應的。」

  「誰答應了都不成!」溫夫人惱怒地道,「我就這麼一個女兒,不敢說要她嫁得金尊玉貴,但也沒有這樣給人作踐的道理。他要想嫁蘭兒,除非先勒死我!」凌厲的眸子中儘是怒氣。

  「這件事情不太對勁兒。」裴元歌剛聽說後也覺得氣憤,但她很快就冷靜下來,仔細地分析著整件事,總覺得這裡面透漏著絲絲縷縷陰謀的氣息,忽然又問道,「母親,你今天來溫府,是不是知道溫府出事了?」

  舒雪玉點點頭:「我聽你父親說的,他說下朝時,隱約聽到有人提起溫府出事了,回來告訴我,讓我到溫府來看看嫻雅。說,如果有什麼他能幫忙的,就儘管告訴他。不過,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只是聽那些人的話語,覺得不像是好事。」剛說完,突然一怔。

  朝堂上天天議論各處是非,提到溫府也沒什麼稀奇,裴諸城只聽到隻言片語,覺得不對,就回來立刻告訴她,顯然是因為嫻雅是她的好友,所以才會如此……心中又忍不住苦笑,還是有著痴心妄想啊!他早說了,只是為了還她救元歌的人情而已……

  聽了這話,裴元歌更覺得不對勁兒:「嫻姨,府上最近還有別的事情嗎?」

  溫夫人仔細想了會兒,搖搖頭:「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如果說父親聽到的話語,的確就是指溫逸蘭的婚事的話,那事情就更蹊蹺了。這件事在溫府還未傳開,看情況,連溫閣老和溫老夫人都不知道,看起來只有溫夫人和溫大人知道,為什麼反而會是父親在下朝時聽到呢?還有溫逸靜,她的話語和神態也很異常……恐怕這不只是溫大人行事糊塗,而是被人算計了。

  難道,為的只是溫姐姐的婚事嗎?

  恐怕,沒有這麼簡單吧……

  重生之嫡女無雙

  作者:白色蝴蝶

  079章 誰能解此連環局?【手打VIP】

  「嫻姨,我覺得母親說得對,這是很蹊蹺。」裴元歌思索著道,「就算溫大人真的辦事糊塗,可是那個李樹傑也有問題。且不說他這身份真假,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是個從四品的官兒,但從品級來說,倒是比溫大人的翰林院學士還要高一級,可是,溫大人有溫閣老這個父親,你那就不同尋常了。他一個從四品的參政,居然就敢求內閣大學士的嫡孫女?這也太不知道高低了。就算他真想攀附溫府,那也應該請官媒來提親,正正經經地走六禮才對,現在這樣的行事,不是給溫府沒臉嗎?這不是攀附,倒是把溫府給得罪了。」

  溫夫人氣道:「可不是嗎?哪有這樣辦事的?我看就是個騙子!」

  「若是騙子,該是為財,應該去騙那些富豪之家,怎麼敢騙到當朝閣老的府上?」裴元歌問道。

  聽了她的話,溫夫人慢慢冷靜下來,墨黑的眉緊緊地皺在一起。

  她原本也是有見識有決斷的人,只是此事事關親生女兒,另一頭又連著自己的夫君,一時間又氣又痛,腦海亂成一團,沒能靜下心來好好思索。現在被裴元歌一提點,頓時也察覺到異常。從整件事的起因來看,溫睦斂跟李樹傑的相遇相識恐怕不是偶然,而是苦心謀劃的。

  遊玩相遇,最後提親,拿到溫府的玉佩和蘭兒的庚帖,昨兒到溫府鬧事……

  「這件事的確處處都透著古怪,可是,若照你這樣說,既不是攀附溫府,又不是為的騙婚,這個李樹傑苦心謀慮的,到底是為了什麼?」溫夫人慢慢地理著千絲萬縷的思緒,儘量壓下對這樁草率婚事的怒氣,「我實在想不出來。從現在來看,這個李樹傑的目的顯然是想借那塊玉佩和庚帖,賴上我家蘭兒的婚事……。」

  「我倒覺得,溫姐姐的婚事未必是重點。」裴元歌則道,「這個李樹傑身份可疑,行事又如此荒唐,不成體統,八成不是什麼官宦人家,倒有些地痞無賴的作風,我看那個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的身份,恐怕不是真的。」

  舒雪玉忽然道:「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是從四品的官員,在吏部應該存有他的委任令,到吏部一查不就知道是不是了嗎?且不說溫閣老,就是溫大人在吏部也應該有這點體面啊。」

  「正是,倒是我情急昏頭了。」溫夫人敲敲額頭,察覺到自己的疏忽。

  「嫻姨且別急,以我的猜測,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應該的確是叫李樹傑,但未必就是溫大人認識的這個李樹傑。既然是來行騙的,騙的又是溫府這樣高門府邸,哪能連這點功課都不做?嫻姨不是也說了嗎?起先溫大人聽了嫻姨的話,也起了疑心,出去一趟後回來就說李樹傑身份無可疑。我想,溫大人恐怕就是看了吏部的委任令,確定了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的確是叫李樹傑,才會這樣說。」裴元歌分析著,將自己的猜測一一道來。

  溫夫人點點頭,很認同裴元歌的看法。

  「可這樣也不對啊,如果說這個李樹傑不是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而是來行騙的,就算名字一樣,也沒用的。」舒雪玉提出疑點,「蘭兒是溫閣老的嫡孫女,就算最後真依照溫大人所言,許給這個李樹傑的獨子。但定親能草率,婚事卻不能如此,又有這麼多疑點,好歹溫閣老也會派人到靖州查個分明,總要先把身份確定了才是。如果他是假的,這樣一來,一切不是全都露餡了嗎?」

  溫夫人也跟著點點頭:「這些話,蘭兒父親也跟我分析過,還說,李樹傑是從四品官員,參政又是個油水豐厚的官職,他家裡又只有一位嫡子,蘭兒嫁過去必定不會吃虧。他還說這李家如今將要有樁大大的喜事,卻又不肯說到底是什麼事,反正,我就覺得這事有問題。」

  酒肉朋友,才結識幾天,便要求人家的嫡女,正經人家,斷沒有這樣行事的道理?

  「的確有問題。還有,這樁事照嫻姨的說法,溫府里知道的人也不多,可是父親怎麼會在下朝時聽人提起,說溫府要出事?如果說他們所說的出事,的確就是指溫姐姐的婚事的話,這就太蹊蹺了……」裴元歌能分析出諸多可疑的地方,腦海中有著隱隱約約的思路,卻一時理不清楚,只好將自己所思所想說出來,與溫夫人和舒雪玉相互討論,看能否得到些提示,將整件事情串聯起來。

  這種事情,溫逸蘭根本插不上話,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最後起身去倒了三杯花茶,奉給三人。

  然後,她就坐在了裴元歌身邊,攬著她的腰,將頭靠在她的肩膀上,神情黯然。那好歹是她的親生父親,再怎麼不喜歡她,也不該這樣草率地決定她的婚事……是不是因為她太笨了?如果她能夠聰明點,像元歌一樣能夠修理溫逸靜的同時,又讓父親覺得是她占著道理,是溫逸靜的錯,是不是父親就能夠多為她著想一點?

  裴元歌知道她心中不好受,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前世的她雖然所嫁非人,但當初是她極力要求要嫁萬關曉,那時候她跟父親的關係已經很惡劣,疏遠冷落,但父親還是認真地考校了萬關曉的家世為人,確定他雖然家道普通些,卻也是清白人家,人又上進,這才答應了婚事,卻還是給了她豐厚的嫁妝,十里紅妝地把她嫁到了江南。

  不只是她,就連二姐姐裴元巧的婚事,父親也是仔細斟酌,反覆考察過那人的品行才定下的婚事。

  雖然心中有偏寵,但父親在大事上,對四個女兒卻都是愛重的,從來沒有起過利用女兒攀附權貴,為他前程鋪路的心思,還是把女兒們的終身幸福放在第一位的。

  相比較起來,溫姐姐反而連前世的她都不如了。

  「被元歌這麼一說,這樁事情的確太古怪了。」事關女兒,溫夫人想著想著,想不出頭緒來,難免焦躁起來,「這個李樹傑到底安的什麼心思?就算他是想騙婚,可是身份什麼的,派人到靖州一查就知道,根本遮掩不了多久……再說,這事情又怎麼會被朝臣們知道討論,被裴諸城聽到了?」

  舒雪玉蹙眉深思,不過她在這種事情的敏銳度還不如溫夫人,更想不出所以然來。

  朝臣們也許也會討論各家的閒事,但多數應該會在酒樓或者家裡議論,誰也不會在朝堂這種地方家長里短地說話。溫姐姐雖然是當朝閣老的嫡孫女,但她的婚事也未必夠格在下朝後討論,能夠被提起,多半是這事關係到了朝堂的是非爭鬥……朝堂……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蹊蹺的婚事……

  裴元歌努力地思索著,隱約覺得自己應該想到什麼,卻又說不上來。

  的確,嫻姨說得很對,這個李樹傑如果是想以此騙婚,怎麼都說不過去?如果他的身份是假的,派人到靖州一查就知道;如果他的身份是真的,拿到了溫府的玉佩和溫姐姐的庚帖,若正正經經照六禮行事,溫府反而不好推拒,這樣做,分明是給溫府把柄,親事未必能成且不說,先得罪了溫府……無論如何,說到底,還是得先查清楚這個李樹傑的身份來歷,再作判斷。只是,靖州離京城最遠,來回一趟,少說也得兩個多月,事情一時半會兒恐怕還弄不清——

  裴元歌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也許,這樁事本身就不是沖溫姐姐來的?

  「嫻姨,你再把昨天那個李樹傑來鬧事的經過,和他說的話都詳詳細細地告訴我,半個字也別錯漏。」裴元歌眸光湛然,神色凝重。

  看元歌這模樣,難道想出了這樁事的原委?溫夫人有些疑惑地看著她。雖然聽舒雪玉說起過,章芸是裴元歌扳倒的,卻沒說具體經過,溫夫人覺得,但因為明錦的關係,裴諸城素來疼愛元歌,倒也不是不可能。可這件事似乎已經不止是內宅的事情了,元歌這孩子才十三歲,真的能看出這其中的蹊蹺嗎?

  雖然有些很難相信,但溫夫人還是抱著一線希望,將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又說了一遍。

  見她鄭重其事的模樣,似乎這事情很要緊,溫夫人不敢有疏忽,偶爾有記不清楚的地方,又將當時在場的趙嬤嬤找來。裴元歌仔細地詢問了幾個問題,尤其是那個李樹傑說過的話,心中已經慢慢地浮現出大概的輪廓來。

  如果這樣的說的話,那一切事情就都能解釋的通了。

  為什麼李樹傑會找上溫睦斂,為什麼要求娶溫閣老的嫡孫女,為什麼要自稱是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又為什麼要這樣行事……。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圓滿的解釋。

  「嫻姨,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件事不是沖溫姐姐來的,而是沖溫閣老來的,所以,必須得告訴溫閣老一聲才行。」裴元歌神色鄭重,「我知道嫻姨你很想知道事情的原委,不過,老實說,我也沒有太大的把握,有些事情,還得向溫閣老請教下,我才能確定。」

  「公公?」溫夫人一怔,這樁事跟公公有關?難道是牽扯到了朝堂的爭鬥?

  可是,元歌小小年紀,能對朝堂上的事情這麼敏感嗎?會不會是她胡思亂想,想太多了呢?因為這樁事牽扯到溫睦斂的荒唐和蘭兒的婚事,溫夫人怕兩位老人擔心,不想驚動公婆,因此有些猶豫。但再一想,反正這樁事到最後是要鬧開的,早晚要知道,既然元歌這麼說,且信一回吧!反正她是個孩子,就算說錯了,公公也不會放在心上,最多一笑置之而已。

  於是,溫夫人又帶著舒雪玉、溫逸蘭和受傷的裴元歌,來到二老居住的壽安堂。

  溫閣老正在書房寫字,見這一群剛見過的人又涌了過來,其中還有個腳扭傷的裴元歌,再看看她們的神色,多年在朝堂練就的眼力,立刻看出這些人有事前來,揮手命書房內服侍的丫鬟僕從退下,這才問道:「怎麼,出什麼事情了?」

  溫夫人遂將事情的經過娓娓道來。

  已經是將近五月份,窗外荷葉田田,水的清氣帶著荷葉的清香幽幽飄來,雖然屋內不曾焚香,卻充滿著一種令人凝神靜氣的悠淡芬芳。溫閣老聽完事情的經過,神色微變,只是眼眸中透漏出幾分凝重,卻在看向裴元歌時透漏出些許光亮來,也不急於問裴元歌的推斷,笑著道:「老大媳婦說,你有些問題要問我,然後才能斷定?你想問什麼?」

  看他的模樣,裴元歌猜測他心中已經有了定論,只是在考校自己,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道:「小女冒犯,想問溫閣老兩個問題。第一,聽說首輔張閣老即將告老還鄉,他離開後,內閣必定要委任新的首輔,新的首輔是不是會在兩個月內認命?第二,在選擇繼任首輔時,張閣老的意見是不是很重要?張閣老是不是出身清流?」

  因為蒼老,溫閣老眼眸有些渾濁,加上刻板的面容,總讓人有種不好親近的感覺。

  但在聽了裴元歌的話後,那雙渾濁的眼睛頓時綻放出異常的亮光來,明亮不可逼視,將內閣大學士的風範氣度展露無遺。溫閣老久久地看著裴元歌,忽然大笑起來,贊道:「裴諸城真是有個好女兒!甚好!甚好!」隨即又嘆息,頗為惋惜地道,「可惜!可惜!」

  這小姑娘的聰慧常人難及,甚好!甚好!

  卻是個女兒身,不得出堂入朝,可惜!可惜!

  睦斂要是能有這小姑娘一般的敏銳,他就不會授意翰林院冷落著他,更不會落入今天的圈套。

  眾人聽得懵懂不已,不明白為什麼甚好,卻又可惜?裴元歌倒是隱約猜度出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溫閣老如此說,想必小女猜對了?小女反覆思量,才隱約猜出一點眉目,溫閣老只聽了大概就看出了來人的心思,不愧是當朝的內閣大學士!」

  「你這丫頭,小小年紀,有這份聰慧就極為難得了,還跟我這個老頭子比?是不是想讓我這老頭子多誇你兩句?」溫閣老仰頭笑道,卻對裴元歌的逢迎極為受用,忽然腦海中閃過一念,有些遲疑地道,「丫頭,你老實告訴我,玉之彥那件事,是不是你給裴諸城出的刁鑽主意?」

  沒想到溫閣老會聯想到玉之彥的事情上,裴元歌驚詫著,不知道該不該應。

  「看你這模樣就知道我猜對了,裴諸城那是個直腸子,哪能想到那麼彎彎道道的東西?玉之彥不算是好人,卻是個好官,若真為那件事流放,實在可惜了,老朽也很想救他,卻想不出招數來。不過裴諸城膽子倒是夠大,居然敢放火燒刑部衙門……」溫閣老笑著道,言語雖然是在罵裴諸城,語氣中卻滿是讚賞。

  裴元歌小聲道:「溫閣老,刑部衙門失火是意外啦,哪有人放火?」

  「是是是,是意外!」溫閣老知道這事情也不宜扯開,笑著附和道,隨即想到眼下的事情,又忍不住嘆了口氣,轉過頭去凝視著窗外,蒼老刻板的面容上籠上了一層陰霾,眼眸半垂,思索著應對的辦法。

  房內其餘三人面面相覷,根本聽不懂這一老一少在說什麼。

  溫夫人是兒媳,不敢在溫閣老跟前放肆,舒雪玉也是晚輩,倒是溫逸蘭年紀小,又得溫閣老疼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想了半天也想不通,忍不住問道:「爺爺,元歌,你們在說什麼呀?這樁事到底是怎麼回事?別打啞謎,賣關子了,我都快急死了!」

  溫閣老回過神來,道:「元歌丫頭你說說看,看咱們想得是不是一回事兒?」

  裴元歌福了福身,這才向舒雪玉等人道:「這樁事兒,也可以說是沖溫姐姐來的,但最終是沖溫閣老來的。那個李樹傑的身份,八成是假的,故意跟溫大人攀上交情,又趁醉提出婚事,扯上溫姐姐,再到溫府來鬧,其實根源應該在於首輔張閣老的告老還鄉,這事兒,恐怕是李閣老那邊設計的。」

  聽她提到首輔之爭,溫夫人和舒雪玉對視一眼,道:「首輔的事情,我倒是知道,可是,蘭兒的婚事跟這事能有什麼牽連?」

  「嫻姨你想,這人行事如此可疑,無論是您,還是溫閣老,能放心把溫姐姐嫁給他兒子嗎?但他卻又偏偏要到溫府來鬧,目的就是為了把這件事鬧大,吵嚷出去。如果事情傳開了,從表面上看,這人的身份跟溫大人也相符,結為兒女親家也算合理,又有玉佩和庚帖在,但溫府卻賴了婚事,別人會怎麼說?肯定會說,溫府仗著有位閣老,連自己定下的婚事都不認,顯然是嫌他官小,看不上人家,卻又定下親事,把人家朝廷官員當猴耍,既落個失信於人的過錯,又有個驕矜自大,意圖攀龍附鳳的名聲。」

  溫夫人面色一沉,咬著嘴唇不語。

  「現在的首輔張閣老雖然即將告老還鄉,但在皇上跟前這麼多年,自然有他對皇上的影響力,在繼任首輔的人選上,也有一定的話語權。張閣老出身清流,是天下讀書人的表率,而讀書人又最重一個信字,如果這事情傳到張閣老耳朵里,他會怎麼想?對溫閣老的印象恐怕要大打折扣,在加上京城傳言,眾口鑠金,溫閣老的聲譽必定要受影響。繼任首輔要在溫閣老和李閣老之間選,溫閣老若是落了下風。李閣老自然希望就大了。」裴元歌將自己的推測慢慢道來,又向溫閣老道,「如果小女有舛誤的地方,還請溫閣老指正。」

  溫閣老淡淡一笑,道:「沒有,我也是這樣想的。」

  「事情有這麼複雜嗎?這個李樹傑行事太不對勁兒,身份有可疑。元歌你剛才不也說,這個李樹傑八成是假的嗎?只要把這李樹傑的身份查證出來,證明他是騙婚,事情不就真相大白了嗎?」舒雪玉試圖分辨。

  「這就是他為什麼要自稱是李樹傑的原因啊。李樹傑是靖州左布政使參政,靖州離京城十分遙遠,就算是最快的馬,也得兩個月才能來回,再加上還要查證,總得兩個多月。而繼任首輔的人選,在兩個月內就會定下,所以,他們根本不在乎事情最後會變成什麼樣,他們只要爭取這兩個月的時間。李樹傑行事可疑,是故意如此的,他要的就是溫夫人和溫閣老反對這樁婚事,這樣事情才鬧騰地起來啊!」

  至於這個李樹傑是假的推斷,裴元歌則是從溫逸靜的那句話里猜想出來的。

  她說溫逸蘭威風不了多久,恐怕是知道這個「李樹傑」的根底的,所以才敢如此譏刺溫逸蘭。這樁事兒想要成,必須對溫府眾人的性格,和溫逸蘭的地位有準確地了解,認為溫夫人和溫閣老必定不會答應這件事兒,這樣才有成事的餘地。

  來人能夠準確地冒充李樹傑的身份,又能確保這計謀有用,那李樹傑恐怕在京城並沒有熟識的人,不然這樁詭計很快就能被拆穿。有這樣的消息網,設計之人必定位高權重,一個小小的溫逸蘭的婚事,恐怕不值得他們如此耗費心思,他們的目標是溫閣老!

  溫府應該有人裡應外合,跟外面的人通消息才是。

  不過,這些推斷,她可以私底下悄悄地跟溫夫人說,卻不能當著溫閣老的面說出來。

  這話一出,眾人都沉默了下來。是的,那人只是要爭這兩個月,只要在這兩個月內弄得京城風起雲湧,影響到溫閣老的聲譽,讓他在首輔之爭中落了下風,他們的目的就達到了……。溫夫人想著,心頭忽然一陣酸痛,如果想不影響到公公的聲譽和前程,只怕蘭兒的婚事……都怪她那不爭氣的糊塗爹,辦了這樣的糊塗事情,卻還不知道錯!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就不只是溫睦斂和溫夫人的事情,而是牽扯到整個溫府。

  因此,溫閣老命人去叫溫睦斂和二方三房的人都過來,一同商議。

  這就是整個溫府的家事,舒雪玉和裴元歌畢竟是外人,不好旁聽,便都藉故告辭,離開了溫府。

  乘車回到裴府,舒雪玉還是不放心裴元歌的腳傷,又派人去請了大夫來看,確定沒事了才放下心事,想到溫逸蘭這樁糊塗荒唐卻又牽扯甚廣的婚事,心中一陣煩亂。以嫻雅的本事手腕,穩坐著正室的位置,又有子女,又有公婆的支持袒護,蘭兒還會被庶女刁難,元歌以前一個沒娘的孩子,又是章芸掌府,真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頭,才能磨出如今的鋒芒來?

  伸手將元歌摟在懷中,輕聲道:「元歌,你放心,你的婚事,我一定會慎重慎重再慎重!」

  就在這時,裴諸城也回來了,聽說舒雪玉和裴元歌都從溫府回來,也跟著進來,看到裴元歌的腳傷,忙上前探問,確定沒事,卻還是把裴元歌說了一頓,罵她不小心。末了,才問起溫府的事端。聽了舒雪玉的解說,眉頭緊緊蹙了起來:「怪不得我會在下朝時聽到,恐怕是有人在商量著是支持李閣老,還是支持溫閣老,不小心說漏嘴的,也難怪一見我過去就不做聲了。這事情要真是如歌兒所猜想的,那李閣老用這種手段,也太卑鄙齷齪了!」

  舒雪玉心有同感,朝堂爭鬥斗得你死我活都是常事,但居然把手段用到後院的無辜稚兒身上,這就太過了。

  「父親,如果……」裴元歌忽然開口,「如果今天換了我是溫姐姐,父親是溫閣老,你會怎麼做?」

  裴諸城一怔,故意板起臉道:「要是我呀,我肯定二話不說把你給賣了去,首輔呀,可沒那麼容易做到的……。」看著裴元歌哭喪著小臉,忍不住笑了出來,親昵地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笑道,「放心吧,父親捨不得,別說你了,就是你二姐姐,遇上這種事情,父親也不能這麼做啊!」

  裴元歌又問道:「那要是三姐姐呢?她最近可經常犯錯呢!」

  「誰也不成,這不是偏疼誰不偏疼誰的問題,這是為人的根本問題,為人父的,是家裡的頂樑柱,得護著家裡的人,家人做錯了事,該怎麼罰是一回事,但無論如何,都不能拿家人去換榮華富貴。懂不懂?」裴諸城有些不滿地加大了力道,「小丫頭,對父親連這點信心都沒有?該罰!」

  「父親放手啦,疼!」裴元歌撅著嘴,打掉裴諸城的手,「父親就知道捉弄我!」

  「誰家的女兒,小時候沒被自己的父親捏捏臉,捏捏鼻子?偏你小的時候,父親不在身邊,只能趁這時候討回來嘍。」裴諸城笑著,很喜歡逗小女兒玩,「再說,父親也捏不了多久了,小歌兒也大了,都十三歲了,該議親了,再過兩三年就該出嫁嘍!」說著,常常地嘆了口氣,不知道是歡喜還是惋惜。

  每次都愛拿親事來轉移話題…。裴元歌很不滿,忽然想起一事,好奇地問道:「父親,為什麼你會被叫裴半城啊?這是你的字嗎?」

  這話一出,裴諸城神情頓時一僵,渾身不自在地道:「誰跟你說的?」

  「溫閣老說的,溫閣老還說,讓我給你求情,他老骨頭,禁不起你提刀追著砍半個京城。」看父親的模樣,似乎有什麼隱情,裴元歌眼睛頓時閃亮起來,「父親父親,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典故?你提刀追著誰砍了半個京城啊?又為什麼會被叫裴半城?」

  被女兒這樣追問,裴諸城更覺得臉上掛不住,板起臉道:「歌兒,我好歹是你父親,有你這麼問父親話的嗎?記住,以後誰再在你跟前提這事,你就說,我說了,不想被我提刀追著砍半個京城,就給我閉嘴!壞丫頭,想打聽父親的糗事笑話我,不搭理你了,我去書房了!」

  說著,起身就離開了。

  看他那模樣,似乎很有些尷尬,裴元歌倒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倒是更加好奇了,轉頭問舒雪玉道:「母親,你應該知道吧?告訴我好不好?」

  「你父親說了,要閉嘴,你還問?」舒雪玉的神情也很不自在。

  ※※※

  正如裴元歌所料,溫府這樁婚事很快就在京城宣揚開來,首輔張閣老即將卸任歸鄉,溫閣老和李閣老是最可能接任的人,本就是風口浪尖上的人物,在這個時候定下嫡孫女的婚事,當然引得京城熱議不已,都在猜測這樁婚事背後有什麼謀劃。不過,無論京城怎麼傳揚,這件事,溫府卻始終沒有回應。

  對此,京城也有些議論,有好有壞,不一而論。

  沒有回應,就代表著溫府還在權衡這件事,還未有決定。想到溫逸蘭,裴元歌心頭沉甸甸的,為了這件事,裴諸城也曾經把她和裴元華叫過去商議,但裴元華如今心思都在繡圖上,又是溫府的事情,並不用心,也沒想出什麼主意。裴元歌自己也覺得腦海中一片混亂。

  其實這件事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

  難得是眾口鑠金,又是這樣的風口,簡單的是,只要能拆穿李樹傑的身份,證明他是騙婚,一切難題就都能迎刃而解。父親顯然也了解這一點,發動所有的人脈打聽這個李樹傑的身份,得到的消息卻是,這個李樹傑是地方上推舉出身,並未參加科舉,生于靖州,發達在靖州,旁處根本沒有認識他的人,何況京城這般千里之遙。

  那幕後黑手選定李樹傑的身份,果然是精挑細選,不露絲毫破綻。

  就在這時,紫苑來報說溫夫人來到裴府,正在蒹葭院跟舒雪玉說話,還帶著女兒溫逸蘭。

  溫夫人來,必定會說到溫逸蘭的婚事,裴元歌急忙起身,也顧不得換衣裳首飾,帶著紫苑木樨,急急地來到蒹葭院。一進門,溫逸蘭就迎了上來,摟住她只掉眼淚。裴元歌撫摸著她的背,細語安慰著,看到主座上溫夫人眼睛紅腫,淚汪汪的模樣,心頭便是一沉。

  「嫻姨,事情怎麼樣了?」

  如果是從前,溫夫人這種事情必然要避開溫逸蘭,免得女兒傷心。可經過這件事後,她卻覺得,女兒太嬌養也不是好事,她做娘的當然護著衝著,可是將來嫁過去要服侍婆婆,還有一堆妯娌,庶子庶女,若沒有一點手段見識,也落不了什麼好下場。索性這件事從頭到尾都讓女兒在旁看著,認清人心。

  「還能怎麼樣?公公把溫睦斂和二方三房的人都叫來,把這件事情說了,二房就先發難,說什麼大局為重,不能為了蘭兒一個,影響到公公的前程,不然就是不孝。又說這事本就是大房招來的禍端,就該大房來受,不能為此連累全家。三房雖然唯唯諾諾的不做聲,可是看得出來,他們也不願意為蘭兒出這個頭。也是,首輔跟閣老,雖然都是內閣大學士,但在皇上跟前的重用和寵信程度,不能同日而語,又不用犧牲他們的女兒,當然是有多大話就說多大話!」溫夫人又是急又是氣,說著又拿帕子擦眼淚。

  「別說胡話!」裴元歌拍拍她的肩膀,又問道,「那溫閣老的意思呢?」

  「公公倒是疼蘭兒,說大不了不做這個首輔。可他還有兒子,有孫子,蘭兒只是嫡孫女,溫睦斂就不說了,二方三房也是不成器的,一大家子都得公公一個人頂著,他也有他的難處,何況這次的事情,的確是溫睦斂惹出來的。」說到這個,溫夫人就來氣,「明明事情都是他惹出來了,結果反倒在那裡慷慨激昂地說什麼,不能為蘭兒害得公公受牽累,那是他的不孝;還說什麼人無信不立,既然答應了,就把蘭兒嫁過去,反而贏得一個守信的美名,公公的首輔之位更穩當,倒好像他不是惹禍,反而是立功了一樣!」

  居然還能這樣厚顏無恥?裴元歌不禁鄙夷。

  「還有那個容姨娘和溫逸靜,倒是會在這個時候賣乖討巧。說什麼,可惜對方要求的是嫡女,不然溫逸靜絕對願意為家門出力,嫁過去,分明就是看事情沒有轉圜的餘地,故意在這裡說風涼話,暗指我和蘭兒自私自利,為了蘭兒連一家子的利益都不顧,弄得別說溫睦斂,就連二方三房看蘭兒也橫眉豎眼。」溫夫人揉弄著手帕子,眼眸中露出幾分狠光,「別打量著我不知道他們的心思,無非就想拿蘭兒做墊腳石,用這樁婚事換公公得了首輔,到時候,蘭兒嫁得不如意,她們倒是首輔的孫女,身價跟著水漲船高!想得美,惹惱了我,我這就把溫逸靜認到我名下,代蘭兒嫁出去,既然都說是樁好婚事,又是為了溫府好,又願意捨身成孝的,我就成全了她們!」

  又是氣又是哭,恨得咬牙切齒。

  「嫻姨別賭氣,若真這樣做了,雖然解氣,但在溫大人和溫府,卻落下了一個苛待庶女,刻薄狠毒的名聲。再說,對方就是要抓溫府的把柄,到時候反而會說溫府拿庶女做嫡女,意圖蒙蔽,一樣是個不好的罪名,反而落了實罪。」裴元歌忙勸說道,她也想過這種招數,不過恐怕是行不通的。

  「娘,別說了,女兒嫁就是了!」溫逸蘭紅著眼睛道,仍然是那副嬌憨的容貌,眼眸中卻多了幾分淒零。

  這次的事情,算是讓她看透了那些所謂的親人!

  「不行,你要嫁過去了,非但解不了溫府的危機,反而會讓溫閣老成為京城的大笑話!」裴元歌急忙道,「嫻姨,你先別急,我這幾日又仔細思量了些事情,隱約覺得這事情還沒這麼簡單,就算溫姐姐嫁過去,除了搭上她一輩子的幸福外,對溫府恐怕並沒有什麼好處?」

  溫夫人一怔,急忙問道:「這話怎麼說?」

  如果說溫逸蘭嫁過去並無裨益,那她就有理由說服眾人,推掉這門婚事。

  「之前,我有件事情一直想不通,為什麼對方費盡心機,千挑萬選,選出李樹傑這個人來呢?思來想去,才發現這件事還有後招。」裴元歌反拉著溫逸蘭,在舒雪玉跟前坐下,分析道,「如果按照溫大人的說法,將溫姐姐嫁過去,的確能博得一個守信的美名,反而對溫閣升任首輔有利。但嫻姨你想,如果這件事是沖溫閣老來的,又策劃得如此周密,怎麼會留著麼大的破綻,到最後反而成就了溫閣老,讓他轉劣勢為優勢呢?」

  溫夫人和舒雪玉對視一眼,她們倒是從來沒想到這點。

  而溫府之人也只想到,把溫逸蘭嫁過去,平息此事,但正如裴元歌所說,如果這件事只是犧牲一個溫逸蘭就能夠了結,那不是太輕而易舉了嗎?畢竟,溫逸蘭雖然矜貴的嫡女,卻也只是女兒,為了兒孫,為了自己,用一個孫女換來首輔的位置,恐怕很多人都願意這樣做。

  「那照元歌你的意思,這事還有什麼後招嗎?」舒雪玉問道,神色憂慮。

  「我想,這就是對方為什麼要費盡心機,找個假的李樹傑才折騰這件事。如果這個李樹傑的情況都是真的,且不論這件事本身的陰謀,單從表面來說,這樁婚事並不算溫府低就,嫁了溫姐姐也說得過去。可是,嫻姨你想,如果這個李樹傑本身根本就不是官身呢?如果他是白丁,或者更糟糕些,是個地痞無賴,戲子賤民,或者更低賤的身份,會怎麼樣?」裴元歌問道,「假如溫府答應了這樁婚事,等到木已成舟,再揭露這人的身份,是個完全不可能匹配溫府,甚至連普通官宦人家都無法匹配的人,到時候會怎麼樣?」

  溫夫人聽得心驚膽戰,如果真是這樣,到時候,溫府就會成為整個京城的笑話。

  更有人會說,公公沽名釣譽,為了一點薄名,連親生的嫡孫女也能這樣作踐…。到時候,公公一樣會聲譽掃地,被李閣老占得上風。

  原本以為這局是要毀掉她女兒的幸福,卻原來她又想得淺了。

  這是個連環局,無論溫府怎麼選擇,到最後公公的聲譽都會受影響,都會讓對方得逞。而這才符合朝堂爭鬥的詭譎莫測,這是個死結,無論如何,都解不開!

  實在是太狠毒,太陰險了!

  「元歌,你既然能想到這些,你有沒有辦法解開這個死結?我求求你,你幫著想個辦法好不好?我求求你了!」溫夫人也知道,整個溫府的人都想不出辦法來,何況眼前這個才十三歲的深閨少女?但眼下,卻只有元歌這孩子想到了深處……滿含著希望和祈求的眼神凝視著眼前的少女。

  她,能解開這個連環局嗎?

  080章 元歌獻計,妙挫幕後黑手[手打VIP]

  迎著溫夫人期待的眼神,裴元歌知道她此刻既擔心溫府,又擔心溫逸蘭,必定是彷徨無主,遂道:「嫻姨也別急,這件事並非全然沒有轉圜的餘地。這個局雖然巧妙,但關鍵還是在於李樹傑的身份,無論是真的李樹傑,還是眼前這個假的,只要有人能認出他,那就這個局就不攻自破了。」

  剛聽裴元歌說時,溫夫人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然後聽完後,卻又是一陣失望。

  都知道這個局的關鍵在於李樹傑的身份,可是真正的李樹傑遠在靖州,來去最少也要兩個多月,可兩個月,已經足夠京城把溫府議論得翻天覆地。等到探聽消息的人回來,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了。

  舒雪玉提議道:「那個溫逸靜既然能說出這樣的話,說不定是知道這個李樹傑身份的,嫻雅你沒去問問嗎?那些話她是當著蘭兒和元歌的面說的,賴不掉。」

  「我何嘗沒想過,也曾經派人旁敲側擊,也曾經把人叫來問過,可是,溫逸靜和容姨娘的回答都是一樣,她們也不知道李樹傑什麼人,只是聽說蘭兒被許給了靖州的人,要遠嫁,所以才那樣說話,也讓人挑不出理來,又有哪個糊塗爹護著!」溫夫人有些疲倦地揉揉太陽穴,「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容姨娘真跟這件事有瓜葛,這種局也不是她一個小小姨娘能布的出來的。就像元歌說的,設這個局的人必定位高權重,必定不會把事情的關鍵告訴容姨娘這種小蝦米。容姨娘最多也就知道這個李樹傑身份不妥,想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她還不夠格!」

  舒雪玉不太懂朝堂上的事情,聽著溫夫人的話有理,也就不做聲了。

  「嫻姨說的沒錯,我也覺得,即使溫府有人與幕後黑手有瓜葛,也只是被利用,不會知道這個局的真正後果,更不知道其中詳情。何況,那人現在正準備著抓溫府的把柄,溫府此時宜穩不宜亂,不能先起了內訌,那反而如了那人的意。」裴元歌點頭,分析道,「我覺得,這件事,最好的解決辦法是,從外面解開這個局!」

  其實,這種事情,裴元歌前世也曾經在生意場上見過。

  比如,兩家商號同時要爭一樁生意,難分軒輊,甲商號就派人到乙商號那裡搗亂,然後放出風聲,說乙商號店大欺客,不守信用,或者金錢有問題之類的,污了乙商號的名聲後,甲商號就爭取到了這樁生意。這種事情,最重要的在於兩點,一是勢,就是造出的形勢,輿論的風向;二就是時間,只要拖延到生意定論的時候,就足夠了。

  只不過,現在這樁事比生意場上的設計更周密,也更陰損毒辣而已。

  如果不能找到確實的證據,將真相拆穿,在時間上輸了的話,想要解開這個局,就得在「勢」上下功夫,將輿論的風向扭轉過來,這樣不但能夠擊碎對方的陰謀,說不定還能化被動為主動,讓自己的聲譽更上層樓。

  聽她的意思,溫夫人又升起了些許希望:「元歌你有主意了嗎?」

  「我在想,那個人設這個局,用的是瞞天過海,咱們不妨來個無中生有!我這有個主意,也不知道成不成,嫻姨回去跟溫閣老商議下,看能否行得通?」裴元歌說著,附耳低聲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聽著她的話,溫夫人的眼睛慢慢地亮了起來。

  回到溫府後,溫夫人將裴元歌的話原封不動地轉告給溫閣老。溫閣老一怔,沒想到那個小丫頭居然想得比他還深遠,他自己都沒想到,就算把蘭兒嫁過去,那人居然還有後招。再聽溫夫人說到元歌的計謀,頓時無語,半晌卻又笑了出來,道:「果然是個刁鑽的主意。我就想不通了,裴諸城一個直腸子的武將,怎麼就能生出這麼一個刁鑽古怪的女兒來?」

  這主意跟玉之彥那件案子的主意有的一拼,果然都是這個刁鑽的丫頭出的主意!

  溫夫人滿含期待地道:「爹覺得這個主意怎麼樣?」

  聽元歌說時,她就覺得這算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但這種事情,她婦道人家也沒有定論,公公久在朝堂,經歷的風雨多,若是連他也認可,那這主意八成就能夠行得通了。

  溫璟閣笑道:「少不得我得豁出這張老臉,照著她的主意去演場大戲了!照她說的安排吧!」

  ※※※

  在有心人的推動下,溫府和李樹傑的婚事越議越熱,但在如此熱鬧的議論下,溫府卻遲遲不予回應,這難免讓眾人暗地裡起了疑心,猜測著這樁婚事裡是否有什麼蹊蹺,一時間,酒樓茶館,戲院酒肆,但凡人多是非多的地方,到處都在對這件事議論紛紛。

  京城最熱鬧的天然居中,聽著周圍人的熱議,角落裡身著黃色左衽直綴的男子臉上露出了笑意。眼看眾人的關注度越來越高,火候已經差不多了,接下來該走下一步棋了。

  「啪!」

  酒碗摔碎的聲音從角落處響起,清脆響亮,即使在眾聲嘈雜的酒樓,依然十分響亮。眾人驀然都沉靜下來,下意識地朝著角落處望去,卻見一名四十歲左右的黃衣男子正在借酒澆愁,神情鬱卒,醺醺然已有醉意,看他的桌上少個酒碗,看來摔砸的人應該是他沒錯。

  「什麼溫閣老,什麼翰林院學士,都是言而無信的小人!卑鄙!齷齪!」黃衣男子醉醺醺地站起身來,面頰泛紅,醉意匪淺,踉蹌著有些站立不穩,啪啪地拍打著胸膛,道,「我李樹傑也是堂堂男子漢,靠我自己走到了今天這步,你們打聽打聽去,我不是那種攀附權貴的人!可是,堂堂當朝閣老,翰林院學士,居然言而無信,不承認這門婚事,你們給我評評理,說,這算什麼道理?」

  說著,又是一個酒碗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李樹傑?這個借酒澆愁的黃衣中年男子就是李樹傑?沒想到居然在這裡遇上了本人?眾人的耳朵不自覺地豎了起來,眼睛灼灼有神地盯著那醉醺醺的中年人,想聽到更多的內幕。

  人群中有人高聲道:「想讓我們評理,你得說說是怎麼回事啊?」

  眾人轟然應道:「是啊!是啊!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不就那麼回事嗎?我跟溫兄言談投契,說到女兒之事,我就一個嫡子,想要求娶一位好人家的嫡女,正好他說起有名嫡女。我不過是跟溫兄談得投契,這才起了結親的念頭,想著我從四品的參政,他正五品的翰林院學士,也算匹配,我哪知道竟是溫閣老的府邸?」李樹傑醉醺醺地道,「可是,就算是當朝閣老,也該講道理吧?我跟溫兄說好的親事,溫兄把溫府的玉佩給了我,還有他女兒的庚帖,這就不是戲言了吧?我想著,既然已經結了親事,就上門拜訪去。結果呢?」

  黃衣男子嘶吼著道:「結果,他們居然把我攆了出來,你們說有這樣的道理嗎?」

  「欺人太甚啊!就算是當朝閣老,也不能這麼欺負人啊!好歹李大人還是朝廷官員呢,門楣也沒辱沒溫府啊,怎麼就能這麼欺負人呢?」有人義憤激昂的舉拳道,「這還沒做首輔呢,就這樣霸道,不講信用了,這要做了首輔,是不是連皇家都不放在眼裡了?」

  「可不是嗎?太欺負人了!」

  「溫閣老不是說為人耿介清明嗎?怎麼能這樣做事呢?太不妥當了!」

  「是啊是啊,再怎麼說,也是給了信物和庚帖的,這婚事就算結下了,怎麼能出爾反爾呢?怪不得溫府始終沒出面,果然是想賴掉這樁婚事啊!」

  「還是閣老呢,連我們這些斗升小民都不如!」

  ……。

  在李樹傑和開頭那人的引導下,加上人群中一些響亮的義憤填膺的聲討,眾人議論紛紛,都在指責溫閣老和溫府的不是,覺得溫閣老這樣做太不厚道,實在沒有當朝閣老的氣度。

  「咱們京城那可是講理講德的地方,就算是當朝閣老也不會毀掉應下的親事啊!」忽然有人跳了出來,站到桌子上,慷慨激昂地道,「李大人你別擔心,我們都是站在你這邊的。我陪你去溫府,把這件事問個清楚,天子腳下,我就不信有人敢這樣明目張胆的悔婚?弟兄們,咱們都去,給李大人壯壯膽!」

  「我去!」

  「我也去!」

  「算上我!」

  ……。

  被他這一鼓動,頓時有人應聲。剛開始還只是四周零零落落的人,慢慢的,酒酣耳熱後,人的理智和冷靜也就跟著慢慢消退,應聲的人漸漸多了起來。眼看著就要到科舉之期了,京城舉人學子本就多,這時候也跟著自詡仁義道德地站了出來,喊著「人無信不立」,也跟著站了出來。

  「李大人別怕,咱們大傢伙跟著你去溫府,討個公道!」

  看著眼前一張張激昂的臉,李樹傑的眼角慢慢濕潤了,忽然將手中的酒碗再往地上一摔,吼道:「多謝各位給我李樹傑主持公道。好!去就去!士可殺不可辱,我李樹傑這次就算豁出命去,也要討個公道回來!」

  於是,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就來到了溫府。

  這群人一路走來,早引起了別人的注意,一打聽是為了京城最近傳得沸沸揚揚的溫府婚事來討公道的,有好熱鬧的,也有真覺得氣憤的,還有唯恐天下不亂的,也都跟了過來,等到溫府的時候,已經聚集了數百的人,將溫府前面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只吆喝著讓溫閣老出來,好好解釋這件事。

  正值休沐之日,聽到通報,溫閣老帶著溫睦斂出來。

  朱漆大門一開啟,溫璟閣便看到一片黑壓壓的人頭,個個面容激憤,當頭正是那個身份可疑的李樹傑,心中惱怒。一雙眼眸雖然老濁,卻是精光如電,慢慢地環視眾人,長期居於高位的威勢,慢慢鎮壓住了群情激奮,周圍漸漸安靜下來。溫璟閣這才冷哼一聲,問道:「你們圍在我溫府周圍,究竟是何目的?想造反嗎?」

  聽到「造反」兩個字,許多人頓時瑟縮了下。

  但很快的,就有人吆喝道:「你不要想給我們亂按罪名,以掩飾你的心虛。我們都是陪李大人前來商議婚事的。明明都雙方父親定下的婚事,也給了信物和庚帖,你們溫府卻不承認婚事,意圖賴婚,不過就是看李大人只是從四品官員!這樣不信不義,攀高踩低的行徑,就算你是當朝閣老,也讓人鄙夷!」

  「人無信不立,溫閣老,你也是讀書人出身,難道不知道信字的重要嗎?」前面一個讀書人義憤填膺地道,「別說李大人門第身份,與溫大人相當,就算是個白丁,既然已經許下婚事,就該應承。身為閣老,位居高位,更該做我等的表率,怎麼能夠失信於人呢?小生一向敬仰溫閣老,還請溫閣老三思而後行!」

  說著,深深一揖到底。

  溫璟閣知道,這群人中,有鼓譟生事的,但更多的,是不明真相被煽動的人。本來以為,幕後之人也就造造風聲,掀起輿論,沒想到他還嫌不夠,居然鼓動眾人,圍住了溫府,這樣聲勢浩大的事情,明日早朝絕對被御史一本奏到皇上跟前,果然是要讓他聲名掃地啊!

  李樹傑當頭,赤紅著眼睛,指著溫璟閣身後的溫睦斂,厲聲道:「溫兄,你說句話,咱們是不是因為投契,所以接下了兒女親家?你還留了玉佩和庚帖為證,那為何我屢次上門提親,你卻都避而不見,還讓下人把我轟出來?」說著,從袖中取出玉佩和庚帖,出示在眾人面前。

  溫睦斂畏畏縮縮地躲在溫璟閣身後,神態驚慌。

  看他這模樣,眾人就知道李樹傑所言不虛,更加激憤。

  「我李樹傑雖然不才,卻也是堂堂男子漢,沒有這樣任人羞辱的道理?」李樹傑言辭鏗鏘,道,「溫兄,你若真想悔婚,就直接跟我說一聲,我還沒有那麼沒臉沒皮,非要賴著你們溫府!我李樹傑走到現在,全憑自己的本事,我不是那樣攀附權貴的人,你若真要悔婚,我這就把玉佩庚帖還你,讓溫小姐另謀高嫁!」

  他說的血性十足,頓時贏得眾人一片叫好聲。

  聽著他的話,溫璟閣心中冷笑。

  若真是這樣有血性的漢子,為何不在私底下說要解除婚約,卻要在眾人跟前說這番話?分明就是要把賴婚的罪名兜給溫府,他倒是落個有情有義的名聲!淡淡地看了李樹傑一眼,溫璟閣終於開口,問道:「你就是李樹傑?靖州左布政使司李樹傑?我兒是與你定下了親事?」

  聽他咬重「靖州左布政使司」幾個字的音,李樹傑有些慌亂,隨即道:「就是我與溫兄定下的親事!」

  只承認親事,卻不敢承認自己是靖州左布政使司李樹傑,裴家那丫頭說得不錯,這個人的身份絕對有問題!溫璟閣在心中想著,神情平靜如水:「我這兒子不成器,居然在酒醉之下,沒有問過我的意見,也沒有問過我那媳婦,就定下了我孫女的親事,行事實在糊塗。實不相瞞,對於這樁婚事,我本人十分不滿意。」

  「溫府果然想賴婚啊!」人群中有人吼道。

  「是啊,再怎麼說,已經交換了信物庚帖,就算是定下了。李大人的身份門第也不低,哪裡就配不上溫府的小姐了?」

  「是啊是啊!」

  ……。又是一陣群情激昂。

  眾人已經替他回答,李樹傑倒也沒有再多說,只是冷笑著看著溫璟閣。

  「安靜!」溫璟閣揚高聲音,喝了一聲,那種閣老的氣勢風範,頓時將眾人壓制下來。他這才繼續道,「我這個孫女,我一向是當做掌上明珠看待,心疼得很,她父親行事不妥,草草地定下這樁婚事,我很不滿意。但是,正如這位學子所說,人無信不立,就算我再不滿意,也不能不承認這樁親事。」

  「溫閣老此言有理!」先前那學子欣然道,「閣老正該為我等讀書人做個表率才是!」

  那歡喜卻是油然而發的,不帶絲毫摻假。

  周圍一些書生打扮的人也紛紛露出笑容,溫閣老也是清流出身,在讀書人中十分有名望,是很多學子舉人敬慕的對象。溫府賴婚的傳言,對他們來說,實在毀損溫閣老在他們心目中的形象,半信半疑之下隨著眾人來到。這時聽到溫閣老這樣說,頓時歡欣鼓舞。

  李樹傑卻在心中冷笑,看來主人猜測得沒錯,為了名聲,為了首輔,溫璟閣這偽君子肯定會犧牲孫女。

  不過,這可是個連環局,主人早就猜到這一點,安排的有後招。如果溫璟閣真的把自個孫女賣了,那才是真的中了圈套!如果說溫璟閣察覺到他的異常,堅持要查清身份再決定此事,雖然耽誤兩個月,坐不到首輔的位置,但兩個月後就會還他清白,因為他的確不是李樹傑。到時候溫璟閣依舊是讀書人的表率,清流的代表。

  但是,如果他利慾薰心,意圖以孫女的幸福來交換名聲和首輔的位置,那卻是坐實了他的罪名。

  明明察覺到異常,卻為了一點聲名,連親孫女都能出賣,這樣沽名釣譽,冷酷無情的人,別說首輔,就是做閣老,也有污大夏王朝的聲譽。而且,這是溫閣老自己做出來的行徑,切切實實的罪名,他根本無法洗脫。這樣一來,他非但坐不上首輔的位置,反而要徹底地聲譽掃地,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

  「既然溫閣老承認這門親事,那為何我屢次入府,卻都被轟了出來?」李樹傑問道,卻是加重眾人的疑心,既然前面被轟了出來,為何這次卻會承認婚事?顯然是見風轉舵,為了自己聲名不顧惜孫女。這樣等將來真相揭開,更能表現出溫璟閣的沽名釣譽。

  「這我倒要問你。」溫璟閣不急不緩地道,雖然年齡老邁,卻依然精神矍鑠,讓人不敢鄙視,「你自稱是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也是官家身份,怎麼行事卻如此不成體統?如果你有結親的誠意,就該委派官媒到我府上提親,正正經經地走六禮。結果呢?你卻自個兒上門,就要與我定下婚期,我問你,誰家女兒的婚事能如此草率?你這是在羞辱我溫府,還是在羞辱你自己?在場諸位也有為人父母的,我問問你們,有這樣走婚事禮儀的嗎?」

  將心比心,溫璟閣這番話頓時贏得眾人的贊同,風向頓轉。

  「這就是李大人的不是了,既然有心結親,就該依禮而行。」有人出來講公道話,「溫閣老說的是,你這樣做,不知道是羞辱溫府,更是對自己官身的不尊重啊!」

  「是啊!是啊!」

  ……

  李樹傑有些慌張,原本以為在這樣眾情激怒的情況下,溫璟閣應該會很慌亂,沒想到他還能沉著氣來捉他的把柄。眼珠一轉,頓時又了主意,道:「既然溫閣老這樣說,那我先下就派人去請官媒,走六禮,咱們這就把婚事定下來,如何?這可不是我如此急切,行事無度,實在是你們溫府出爾反爾,言而無信,令我心有餘悸。焉知不是今日見眾人為我助威,眾怒難犯才勉強應下,等到事情一平靜,便又翻臉無情?」

  卻是一定要坐實了溫閣老言而無信的名聲,給他罩個污名。

  「你儘管去請媒人。」溫璟閣也知道,今日這件事,贏得眾人的認可,將勢扭轉到自己這邊才是關鍵,擺出一副世族大家的風範,氣度卓然地道,「我溫府好歹也是世家大族,我溫璟閣雖然不才,卻也蒙皇上恩寵,進入內閣為學士,一諾千金這句話,我還是懂得的。李大人切莫拿你李家的行事風範,來玷辱我溫府的聲譽。若你還不放心,咱們六禮都在眾人跟前公開,李大人意下如何?」

  言下之意,顯然是說李樹傑自個行事有問題,心思狹隘,便以此猜度溫府。

  這番話說得極為公道漂亮,頓時贏得眾人的讚賞。尤其是那些讀書人,本就十分崇敬溫璟閣,見他並無悔婚之意,便十足地維護起來:「李大人,你這樣想,未免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溫閣老為人高潔耿介,言出必行,眾人皆知。這次親事,也是李大人你先行事不慎,有違背禮儀之處,溫閣老才遲遲不應的。既然現在溫閣老答應了,就必定不會反悔。」

  這話一出,頓時贏得一片符合聲,顯然,溫璟閣的言行,已經將原本的劣勢慢慢扭轉過來。

  周圍有人想要反駁,但讀書人本就練的一張嘴,引經據典,口若懸河,頓時將那些煽動眾人的傢伙駁斥得啞口無言。說到底,還是溫閣老素來為人謹慎,沒有任何不好的名聲傳出,之前是李樹傑本人言辭確鑿,讓人不得不信。但如今溫閣老出面駁斥,又給出了充足的理由,一下子就把風向轉了過來。

  這次李樹傑卻沒有理會,溫璟閣你這個偽君子,儘管在這時候粉墨登場吧!

  你現在說得越慷慨激昂,越是表現得道貌岸然,等到六禮走過,溫小姐清白已毀,到時候再把真相揭露出來,你就會跌得越重,越永世無法翻身!不止是你溫璟閣,整個溫府都會成為全京城的笑話,再也抬不起頭來。

  看到李樹傑眼眸中的怨毒,溫璟閣心中一動,這人似乎對自己極為憤恨?

  「既然如此,咱們不放在這看看熱鬧,也算促成了一段佳話,大家說是不是?」見事情已經難以扭轉,於是又有人高喝道,想要趁著眾人在此,儘快地把婚事敲定,好進行第三步的計劃。

  「好啊好啊!」熱鬧誰不喜歡看?眾人頓時紛紛附和。

  看著那些領頭挑動扇風的人,溫璟閣心中冷笑,低頭吩咐管事,把這些挑頭的人記住了,盯准了,等待會兒的事情一了,就跟著過去。

  眾人都興致勃勃地準備著作見證,就在這時,人群中忽然傳來一聲婆子的呼喊聲:「前面的可是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李樹傑李大人?」說著,一個灰衣裳婆子拉扯著個面覆輕紗的青衣女子擠開人群,來到頂頭,一看到李樹傑,便哭喊著道,「果然是你,可算讓老婆子我找著了!」

  李樹傑莫名其妙地看著這個婆子:「你是什麼人?」

  「你個忘恩負義的,果然不認我老婆子了,只虧了我們家小姐!」婆子一拍大腿,哭天搶地地道,「我的青天大老爺,你開開眼,看看這些個忘恩負義,不守信任的混帳東西啊!先前聽說你攀上了溫府的親事,我還不信,現如今果然是攀了高枝兒就不認得從前的恩人了,你就不怕天打五雷轟嗎?」

  婆子這一聲喊,頓時又將眾人的興趣挑了起來,都好奇著這又鬧得哪一出?

  李樹傑摸不清楚這婆子的來意,心中卻隱隱察覺到不妙,厲聲喝道:「你這婆子,在這胡說些什麼?什麼恩人?什麼忘恩負義?我可從來不認識你!」

  那青衣女子戴著面紗,看不清楚模樣,不過體態臃腫,上前扶起那婆子,安慰道:「娘,你別哭了。遇上這樣狼心狗肺的東西,是女兒命不好。好在今日有這麼多人在這裡,還有朝廷官員,定會有人給咱們做主。」聲音倒是清脆好聽,說著走到李樹傑跟前,福身道,「李世伯,雖然說我容貌不好,但當時定下親事時,你和令公子都是知道的,如今悔婚,轉而攀龍附鳳,這實在不是君子所為。」

  李樹傑心中的陰霾越來越重:「你在胡說些什麼?」

  「我苦命的女兒,你就不要跟這種狼心狗肺的人講道理了,這都是沒有心肝兒的!」婆子已經呼天搶地地道,「當初看上我們王家的錢財,甜言蜜語地說要與我們結親,想討我家女兒做兒媳婦。我老婆子就這麼一個女兒,為了能結這門親事,傾盡家財,把你扶上了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的位置。沒想到你做了官就忘了本,再不提起這門親事,可憐我這女兒,痴痴地在家等到十七歲啊!天哪,這沒法活了!」

  聽著婆子的意思,似乎李樹傑的兒子已經許了親事?

  異變突起,眾人頓時越發關注,想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眾目期盼之下,溫璟閣不負眾望,開口問道:「你們在說什麼?這位李大人的兒子才與我們溫府定下親事,又怎麼會跟這位姑娘有婚約在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莫不是你們攀誣官員,想要賴上李大人?這裡可是京城,容不得你們這樣放肆!來人,去請京兆尹過來,把這些刁民都帶回去好好審問。」

  這個老匹夫,貌似在幫他說話,實際上根本是在架橋撥火!李樹傑恨得牙痒痒。

  「這位大人且息怒,聽小女子將事情原委道來。小女子姓王,家住靖州邊界雲竹縣,頗有富餘,七年前,這位李大人攜子經過雲竹縣,遇到強盜,幸虧我父親經過,救了他,在家中好生招待二人。李大人為感救命之恩,便想要與我王家結親。小女出世起容貌就不好,家父如實以告。但李大人說,家父對他有救命之恩,可見王家是良善之家,再說,娶妻娶賢,仍屬意定下這門親事。家父自然欣喜,雙方交換了信物,以一對碧玉簪為證,也換了庚帖。因為有姻親關係,家父便取出家中的錢財,為李大人上下打點,謀得官職,並助他步步高升!」

  剛說到這裡,那婆子忽然衝上來,衝著李樹傑啐了一口,道:「那是我家老爺瞎了眼,沒認出這是只白眼狼!」

  「娘!」

  青衣女子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又繼續道,「四年前,家父亡故,小女為父守孝三年,眼看年歲漸長,家母便派人前去與李大人商議婚事,誰知道李大人卻避而不見,更為此躲到京城來。家母咽不下這口氣,便變賣家產,一路追了上來。誰知道一到京城,便聽說李大人與溫閣老府邸結了親事,便匆匆趕來。」

  說著,轉過身來面向李樹傑,悽然道,「李世伯,家父為了給你打點,散盡錢財,如今王家已經成為普通門第,小女子又容貌醜陋,的確配不上貴公子。您想要尋門更好的親事也是常理。但是,家父生前遺囑,小女子不敢或忘,李世伯想要為世兄謀得更好的婚事,那就請賜還定親的碧玉簪,以及小女子的庚帖。這樣一來,小女子和令公子都能夠另謀姻緣。小女子雖然不才,卻也有著三分傲骨,絕不會攀附你們李府!」

  那聲音宛如銀鈴,既有被悔婚的悲憤,又有一番傲骨凜然,自尊自愛,格外令人敬服。

  溫璟閣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李大人,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會這樣?李樹傑在心中狂喊,難道真的這麼巧,李樹傑的兒子跟眼前王家的姑娘定過親事?剛好被他趕上了?不,不對!李樹傑心中一凜,這是假的,都是假的!如果說這王家的姑娘真跟李樹傑定過親事,又怎麼會把他當做是李樹傑?這是溫璟閣這老匹夫在搗鬼!

  李樹傑怒目轉向溫璟閣,冷笑道:「溫閣老,如果你不想答應這門婚事,直說就是,何必找這麼一對母女來演戲?下官根本就不認識這母女二人,更別提什麼姻親之說,想要誣賴我,沒有那麼容易!」

  「你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王婆子怒吼道,「你一介平民出身,在官場上沒有任何人脈,如果不是我家老爺拿錢財為你打點,就憑你這會兒能做到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你得了高位便忘了恩人,還敢說我們誣賴你!這真是賊喊捉賊,你個天打五雷轟的!」

  青衣女子垂淚道:「李世伯,人都有私心,小女子能夠見諒。婚事,本是結兩家之好,沒有說反而結仇的道理,你若不願意與我王家結為姻親,只將信物碧玉簪,以及小女子的庚帖還我便是,何必出口傷人?當初咱們兩家的婚事,是在官媒那裡存過檔的,鐵證如山。小女子願意與李世伯同到官衙,等待官衙派人到靖州官媒出取來存檔。李世伯若說不認得我們母女二人,可敢與小女子同到官衙嗎?」

  她話語柔柔弱弱,卻是如劍般鋒銳。

  「這……。」李樹傑又氣又急,「靖州千里之遙,一來一回,少說也得兩個多月,你們這是想要拖延時間!」

  「李世伯若這樣說,小女子就不明其意了,人生在意,清白守信何等重要,莫說是兩個月,就是兩年,若能證明小女子的清白,小女子都等得。為何李世伯身為官家,卻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若小女子當真誣賴李大人,那靖州官媒處便不會有我與令公子的訂親書,李大人只要等兩個月,便能真相大白,為何卻不願等,反而說什麼想要拖延時間?」青衣女子義正詞嚴地道,「既然李大人不願與王家結親,還了碧玉簪和庚帖,小女子自會另謀婚嫁。李大人如今這般,可是貪圖我王家的碧玉簪珍貴,不願相還?」

  王婆子也道:「你個遭天打雷劈的,我王家耗盡錢財為你謀得官缺,你不認婚事也就罷了,如今居然連我王家僅剩的傳家之寶碧玉簪也不肯放過!你還有沒有良心?我苦命的女兒啊,怎麼就攤上這麼個白眼狼的公公啊?」說著,摟著青衣女子哭天搶地。

  眼看著李樹傑臉色通紅,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這對母女卻是言之鑿鑿,尤其是那名青衣女子,平心靜氣,句句在理,又願意到官衙,等待取回靖州官媒處的憑證。相反的,李樹傑卻似乎不願意這樣做,這不由得眾人不疑心。為官之人,官名何等重要,只要等兩個月,這件事就能真相大白,為什麼這位李大人卻不肯這樣做?

  難道是做賊心虛?

  難道真如這母女所言,李樹傑圖謀他們家的錢財,將兒子跟這位王姑娘定下了婚事,卻又在耗盡人家錢財之後翻臉不認人?如今王姑娘知書達理,句句相讓,甚至願意退婚,只求拿回定親的碧玉簪和庚帖,李樹傑卻只說王姑娘在混賴,說不定真是想要賴人家的傳家之寶。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無恥的人?而他們剛才居然為這樣的人搖旗吶喊?

  人本就有同情弱小的心理,如今看這對母女可憐,又言之有理,李樹傑卻神色慌張,不知所措,人心不知不覺地便偏了過去,都相信這對母女的話,對著李樹傑指指點點,面帶不屑。

  「難怪這位李大人好好的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卻跑到京城來,原來是為了躲婚事。」

  「是啊,是啊,本來這件事就有些奇怪,哪有認識幾天,就求娶人家嫡女的,虧他還說是與溫大人投契呢?原來是想趕緊為兒子娶了溫小姐過門,好光明正大地甩掉這位王姑娘。說不定到時候還想借溫府的勢力,逼王姑娘家退婚,吞了人家的傳家之寶呢!」

  「這種人太卑鄙了,剛才還裝的正義凜然,原來都是騙人的!」

  ……人群中議論聲迭起,從最初對李樹傑的同情,變為懷疑、不屑和聲討,群情如潮。

  溫璟閣咳嗽一聲,正色道:「李大人,你這就不對了,俗話說得好,人無信不立,老朽雖然對孫女和令郎的婚事不甚滿意,但既然我兒子應允了,我也就承認了這樁婚事,準備和你正式走六禮,這就是信字。你既然受了王家的恩惠,定下了婚事,就該謹守承諾,怎麼能做這種忘恩負義的事情呢?真是丟盡了讀書人的顏面!」

  不遠處的高樓上,宇泓墨看著下面的鬧劇,耳邊聽著眾人的聲討,啞然失笑。

  這個黃衣男子想瞞天過海,假扮李樹傑來騙婚,溫府就乾脆以牙還牙,無中生有弄出個王家姑娘,溫璟閣再這樣一表態,人家堂堂閣老,對孫女疼愛有加,雖然對婚事不滿意,卻也承認了婚事。相比較而言,李樹傑忘恩負義,悔婚貪財,人品就顯得太不堪了。非但於溫府的聲譽無損,反而提高了自己的形象。

  至於這位王姑娘跟李樹傑是不是真有婚約,想要弄清楚,就必須到靖州去。

  不過,如果等到靖州那邊傳來消息,至少也是兩個月後的事情,那時候首輔之位已經塵埃落定不說,這個李樹傑的身份也會被拆穿。到那時候,人們只會讚揚溫閣老火眼金睛,沒有被這種卑鄙小人騙婚成功!

  不知道誰給溫閣老出的這個主意,倒是跟上次玉之彥的事情有異曲同工之妙。難道是同一個人?宇泓墨摸著手指上的玉環,悠悠然地笑了,心中湧出幾分好奇來。

  真是個無賴又促狹的傢伙啊!

  081章 溫閣老接任首輔,元歌婚事[手打VIP]

  溫府門前,眾情如潮,幾乎都是懷疑聲討之意。李樹傑額頭汗意涔涔而下,原本以為天衣無縫的布局,沒想到就這樣輕易被破掉了。這青衣女子眼下顯然是賴上他了,又說到衙門,又說等靖州官媒回話,無非是想轉移眾人視線,拖延時間。再這樣下去,主人的算計恐怕就要落空了。

  要趕快想辦法扭轉這種局面!

  急中生智,李樹傑忽然道:「這位姑娘,你既然說與犬子訂有婚約,那手中應該有犬子的庚帖,請問犬子的生辰八字是什麼?」眼前這青衣女子和王婆子,絕對與李樹傑無關,他才不信,他們會知道李樹傑兒子的生辰八字,到時候就能拆穿她們是假的。

  青衣女子毫不猶豫地道:「令公子的生辰乃是庚戌年四月初八亥時。」

  這丫頭果然是有備而來!李樹傑心中更加警惕,李樹傑身為官家,戶部不可能沒有他的家境存檔,他能看到,溫閣老又怎麼可能看不到。不過,戶部的存檔只有出生年月日,並沒有時辰,但這丫頭反應很快,立刻就胡謅了個時辰出來。李樹傑在心中冷笑,以為這樣隨口編造就能矇混過關嗎?

  「姑娘此言差矣,犬子明明是申時出生,怎麼你卻說是亥時呢?如果我李府真與你王家定親,犬子的庚帖自然早早送到,王姑娘這樣心心念念這門婚事,難道連犬子的出生時辰都會記錯嗎?」

  眾人頓時譁然,目光中透漏出幾分懷疑。

  「李大人,你這樣做實在太過分了。」青衣女子聲音哀戚而義憤,「小女子早就說過,只要你將小女子的庚帖和家傳的碧玉簪奉還,小女子這就與令公子解除婚約。而現在,你為了賴掉這門婚事,居然連令公子的生辰八字都要作假,實在太不堪了。這是當時,王家與你們李家訂婚時所交換的庚帖,上面清清楚楚寫著令公子的生辰八字。」

  青衣女子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封泛黃的書箋,高舉起來,向眾人出示,的確是她所說的生辰八字。

  「小女子的庚帖和令公子的庚帖在官媒處都存的有底證,如果李世伯還想抵賴,那就不妨等一等,等來人從靖州取回存證,不就真相大白了嗎?為什麼李世伯就是不願意等,而非要在此血口噴人,一再污衊小女子?」青衣女子咄咄逼人地道,「想要澄清這件事,明明很容易,只要靜等兩個多月,從靖州拿來憑證,誰是清白,誰是無辜便一清二楚。李大人你為什麼不敢等?這中間到底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內情呢?」

  廢話,等兩個月後,有人從靖州回來,李府和王家的婚事固然能證明沒有,但他假冒李樹傑的真相也會攤開!更重要的是,那時候,溫璟閣大概已經接任首輔,主人的一切謀算就都成了鏡花水月!

  然而,這些話卻是不能宣之於口的。

  聽青衣女子說的鏗鏘有力,又言之有理,眾人都在暗自點頭。的確,事實真相如何,只要等人從靖州回來,就真相大白了。這位李大人驚慌失措的,卻總是不接這個話茬,恐怕真的是心虛,怕拿來憑證,想先抹黑了這位姑娘再說!為了賴婚,居然連兒子的生辰八字都要作假,當真齷齪無恥。

  溫璟閣在旁邊看著,臉上仍是面無表情,心中卻不禁暗暗叫絕。

  這個裴家丫頭,實在是刁鑽!本來,他還為李樹傑的突然發難而擔心,因為戶部查到的資料里,沒有李樹傑兒子的出生時辰,怕那丫頭答不上來,沒想到她隨口就胡謅了個,還振振有詞,把周圍的人都唬住了。

  眼見情形越來越不對,李樹傑忽然對著人群中使了個顏色。

  「這位姑娘,在下與李兄相交多年,從未聽說他到過雲竹縣,更沒聽說他的兒子曾與人訂婚。而且,我可以作證,李兄之子的出生時辰的確是申時,而非亥時。」一名身著青色暗紋左衽直綴的中年人忽然越眾而出,頷下有著三縷長須,神態悠然,看起來文雅可信,「李兄乃是豪爽磊落之人,多年升遷,都是靠自己的本事掙出來的。你這樣說,可是污衊朝廷官員,那可是重罪啊!還是儘早向李兄致歉,求他寬恕你吧!」

  說話溫和鎮靜,不急不躁,一副公正的模樣。

  哼,你能來個無中生有,假冒李樹傑兒子的未婚妻,難道我們不能依樣畫葫蘆,弄出個證人證明你說的是假話嗎?反正京城根本沒有人知道李樹傑的情況,你能胡謅,我們一樣能!不行就拼拼看,看到底誰的證人更多?

  微不可見地做了個手勢,人群中頓時爆發出幾聲呼喝:「就是,我們都能為李兄作證。」

  眼看著事情就要順利解決,半路卻又殺出來些程咬金!溫璟閣的心又微微地提了起來,他當然也能看出這些人打的什麼主意,現在的重點在於,根本沒有人知道李樹傑的情況,所以青衣女子冒充李樹傑兒子的未婚妻,沒有人能夠拆穿,但同樣的,如果別人冒充李樹傑的好友,也沒有人能夠拆穿。這樣一來,事情最後的結果會如何,就又成了未知。

  這個時候才露頭,會不會太晚了?青衣女子面紗下的唇微微一笑:「諸位真是李大人的至交好友嗎?」

  「正是。」中年文士翩然點頭,身後一陣附和聲。

  「那就奇怪了,既然諸位都是李大人的至交好友,對李大人和李公子的事情知之甚詳,如果小女子真是冒認騙婚的,為何小女子剛出來時,眾位都不做聲,非要等到李大人被小女子質問得啞口無言時,才出來指證小女子呢?諸位果然是李大人的至交好友,的確好得很!」她刻意咬重了最後一句話的音,言外之意,是指這些人眼見李樹傑情形不妙,這才出來替他作偽證。

  既然大家都是冒充,那就看誰更能取信於人了!

  青衣女子先聲奪人,已經讓周圍觀眾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而在她的指控下,李樹傑變成了屢屢耍賴,忘恩負義,出爾反爾的典型。再加上她理直氣壯的質問,眾人頓時信了大半,議論聲嗡嗡而起。

  中年文士見狀不妙,勉強笑道:「在下剛才實在太過震驚,以為李兄瞞著我們給他兒子定下了婚事,所以沒有做聲。剛才聽到李公子的生辰八字,這才確定,是姑娘弄錯了,因此才出來作證。」

  但這解釋難免有些牽強,話音剛落,周圍已經響起了陣陣噓聲。

  「諸位覺得,你們的解釋能夠讓眾人相信嗎?」青衣女子冷笑,即使隔著面紗,似乎也能感覺到她如電的目光,「我早說了,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想要證明很簡單,只要派人到靖州取證便可。諸位既然言辭鑿鑿,認定李大人是無辜的,而我蓄意騙婚,那李大人和諸位可敢隨我到刑部去,等待刑部的取證嗎?」

  「這……。」眾人一時結舌,他們都能意識到這件事的關鍵。

  只要一答應到靖州取證,這件事就算徹底搞砸了。

  青衣女子微微抬頭,面紗覆蓋,遮掩住了表情,卻依然透漏出一股不屑的神情:「諸位不敢嗎?這就蹊蹺了。諸位口口聲聲都在指責我騙婚,言之鑿鑿,但明明有如此簡潔有力的證明方法,諸位卻和李大人一樣,不敢等待靖州的取證結果。小女子實在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她巧妙地引導著,將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們不敢等待靖州取證上。

  他們不敢,是因為只要拖延過去這段時間,這件事就再也沒有任何作用,但看眾人眼裡,卻難免覺得這些人做賊心虛,所以不敢等待靖州的取證結果。如果這位姑娘真是騙婚,為何卻願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到官衙去等取證結果?哪有這麼膽大妄為,偏往槍口上撞的騙子?

  這樣一想,誰可信,誰可疑,頓時一目了然,眾人懷疑鄙夷的目光紛紛投向李樹傑和那些人。

  高樓上,宇泓墨一身錦藍圓領直身通袍,用銀線繡著朵朵蓮花,然而,如此鮮亮的顏色,卻全然被那張絕美的容顏壓住,反而襯得他面容生輝。聽著青衣女子的答話,嘴角的笑意不住加深,這個青衣女子真有意思,不管對方耍什麼花招,她都無視,只說自己說的是真的,別人說的是假的。如果你不相信,好,你不信咱們就等著溫州的取證結果,你不敢等就是你心虛,就證明我說的是真的!

  任這些人怎麼翻騰,她只穩坐釣魚台,以不變應萬變。

  這招已經夠毒辣了,結果她還機靈得很,只要對方露出一點點破綻,就能立刻抓住,加以攻擊,又有一副如簧的巧舌,編起謊話來一套一套的,說得天花亂墜,難怪能讓周圍的群眾都相——宇泓墨忽然笑容微頓,眼眸微微眯起,緊盯著人群中那名青衣女子,眼眸中光芒漸盛。

  她身材臃腫,讓人不會將目光多放在她的身上。戴著類似帷帽的長面紗,從髮髻上垂落,將面容完全的遮掩起來,看不出絲毫的痕跡。但方才那一刻,她臉龐微微抬起,輕柔如絲的面紗流水般貼在她的臉上,卻勾勒出優美的面部輪廓,跟她的身材殊不相符……

  而且,這青衣女子給他一中隱約的熟悉感。

  王姑娘……宇泓墨嘴角又悠悠地揚起一抹笑意,真的很有意思!

  下面的情形已經差不多一時一面倒了,李樹傑和他所謂的朋友無論如何都不敢等溫州的取證,這很難讓人不起疑心。眼看著火候已到,溫璟閣厲聲喝道:「李大人,這是怎麼回事?令郎明明已有婚配,為何卻還要誘騙我兒,與我溫府定下婚事?你究竟有何圖謀?」說著,揚聲向眾人道,「諸位,這不是我溫璟閣有心悔婚,大家也看到了,這位李大人非但行事荒唐,而且有忘恩負義,踐毀前諾之前,這樁婚事只能暫且擱置,且等待老朽派往靖州查證的人回來,弄清楚真相後,再做定奪。」

  經過青衣女子這一鬧場,眾人都已經信了他,這時候溫閣老再這樣做,非常的合情合理,他沒有直接接觸婚約,而是等待靖州取證回來,查明真相再做定奪,已經是非常厚道的。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點頭:「應該的。」

  更有脾氣暴烈的已經高喊著要揍李樹傑這個忘恩負義,悔婚賴帳的無賴小人。

  溫璟閣不再理會大勢已去的李樹傑,轉身向青衣女子道:「王姑娘深明大義,又自尊自愛,實在令老朽讚嘆,若不嫌棄,不如到府內奉茶?」

  青衣女子福身道:「多謝這位大人的好意,但小女子寒薄之身,不敢攀附。若非逼不得已,小女子也不願拋頭露面,如今真相已經大白,小女子和母親初到京城,風塵僕僕的十分勞累,也該服侍母親前去安置。這就告辭了。」說著又向周圍眾人福身,這才扶著王婆子離開。

  「九殿下?」寒鐵望著身邊的灰衣中年人,語帶詢問。

  這次張閣老告老還鄉,溫閣老和李閣老都有可能接任首輔之位,李閣老素來支持五殿下,九殿下自然不願意看到李閣老登上首輔之位,讓五殿下勢力更增。因此聽到溫府的這樁婚約,便察覺到不對,歷經辛苦,終於找到身邊這人,十多年前,李樹傑一家曾經入京,當屬就住宿在他的客棧,接連住了半月之久,對於李樹傑,這人還有印象,因此便試著帶他前來指認。

  沒想到,溫閣老這裡卻是另有一番景象。如今,到底還要不要這人指認呢?

  「讓他回去吧!」宇泓墨揮揮手,眼前這齣戲,可比他所想的指認要精彩得多,凝視著分開人群,正在離開的青衣女子,宇泓墨嘴角微微一笑,「寒鐵,你先將他送往安全的地方,以備將來有用。本殿下有事,就先走一步了。」說著,轉身下樓。

  青衣女子攙扶著王婆子,離了溫府範圍,四下注意著,趁人不備,閃入一家客棧。

  進了二樓的某間雅間,早候在那裡的青黛忙迎了上來,扶住青衣女子,笑靨如花:「小姐,奴婢在旁邊偷偷瞧著,您可真厲害,駁得那些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奴婢看著,笑得肚子都要痛了。」

  這青衣女子正是裴元歌所扮。

  商定這齣計謀後,青衣女子的人選就很重要,因為要直接面對李樹傑,很難預料他會出什麼招數,一個應對不當,說不定就會露出馬腳,因為裴元歌乾脆自己上陣,在身上塞了些棉花布料等物,弄得身材十分臃腫,又用面紗遮了臉,果然將那些人辯得潰不成兵。

  至於那個王婆子,則是青黛的生母錢賈氏。這王婆子必須是個眼生的人,不然被認出來就麻煩了,好在青黛雖是買來的,家卻在京城貧民區,便舉薦了自己的母親。錢賈氏跟青黛一個脾氣,潑辣凌厲,倒是將王婆子演得惟妙惟肖。

  「這次多謝錢夫人相助,這是一點心意,還請夫人不要推拒!」裴元歌說著,命青黛取出十兩銀子來。

  若非家貧,無以為生,錢賈氏也不會把親生女兒賣掉,這十兩銀子,已經足夠他們一家人半年的生計,再加上如今青黛在裴府的月例,生計已經不愁。錢賈氏十分感激,跪地磕頭道:「多謝小姐賞賜,小姐如此善待我這個女兒,民婦已經感激不盡,民婦不要銀子。」

  「青黛幫了我許多忙,我自然會好好待她。」裴元歌笑著,將銀子塞入她的手中,「一碼歸一碼,這次錢夫人的確幫了我的幫,就收下吧!不然,下次若再有勞煩錢夫人的地方,我就不敢再找錢夫人幫忙了。」

  聽她這樣說,錢賈氏才收下了銀子。

  裴元歌早覺得這一身裝束不舒服,嘉賞了錢賈氏後,便起身到內間更換。青黛也過來幫忙。剛剛換好衣裳,忽然聽到一陣敲門聲傳來,裴元歌心中一激靈,扭頭問道:「誰?」

  「在下靖州人士,家父李樹傑,聽聞在下與姑娘定有婚約,特意前來拜訪,想商討下我與姑娘的婚期!」聲音卻是從窗戶邊傳來的,原來剛才的聲音是敲窗聲,只是裴元歌神經緊張之下,誤聽成敲門聲。伴隨著這慵懶多情的話語,雕花木窗寂靜無聲地打開,露出一張驚世傾城的容貌,似笑非笑地乜著裴元歌。

  裴元歌一陣頭疼,怎麼又碰上了這位祖宗?

  而且聽他的意思,似乎將方才的情形都看在眼中?嘆了口氣,裴元歌福了福身道:「小女見過九殿下。」

  宇泓墨穩穩地坐在纖細的窗杆上,如坐平地,眉角眼梢帶著三分笑容,「唰」的一聲,晃開手中的紫檀木摺扇,娟白的扇面上繪著幾枝枯荷,雖然枯敗,卻是姿態高潔,透著一股桀驁不馴的氣息。

  「非也非也,在下不敢受王姑娘此禮,家父承蒙令尊照顧扶持,才有今日的地位,卻悔婚失諾,實在是不該。被王姑娘方才一頓棒喝,頓時如醍醐灌頂,因此吩咐在下前來拜見!」宇泓墨轉過頭來,輕身一縱,從窗口躍了進來,合攏摺扇,沖裴元歌深深一揖,「還請王姑娘息怒,咱們好好商議商議這婚期的事情,才是正經。」

  還逗她玩兒!逗她就這麼有意思嗎?裴元歌心中腹誹。

  「小女還以為自己演得天衣無縫,原來還是瞞不過九殿下,九殿下當真是明察秋毫!」雖然心中有些不忿,裴元歌還是輕輕地捧了他一句,從上次白衣庵賞月的時候後,她隱約感覺到,對這位九殿下,還是得給他順毛,順得他舒坦了,別人的日子才好過。

  聽了她的話,宇泓墨嘴角的弧度不自覺地更深起來,果然放過了她。

  「青黛,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倒茶?」裴元歌吩咐道。

  青黛是第一次見到宇泓墨,頓時整個人都被驚呆了,從來沒想到天地下竟有這樣好看的男子!驚世之姿,錦繡衣裳,又是那樣溫然的笑意,閒適自得的姿態,簡直就像是謫仙遺落凡塵!還有那樣慵懶的語調,好像話語中有著幾百根羽毛,輕輕地撓著人心,讓人難以自制,因此,早看得面紅耳赤,怔楞不語。

  被裴元歌這一吩咐,她才清醒過來,臉上又是一陣赤紅,低頭出去倒茶了。

  裴元歌倒沒察覺到自個兒丫鬟的異樣,又向宇泓墨道:「九殿下前來,必定有事。是不是小女此事做的有不周到的地方,還請九殿下指點。」這位九殿下似乎很喜歡捉弄人,不過,他每次出現都是有事,不會無緣無故地前來,這次想必也是如此。

  聽父親說,李閣老是支持五殿下的,那九殿下應該也不會願意看到李閣老繼任首輔。

  他會出現在周圍,想必也是想要看看事態的發展,想助溫閣老一臂之力。現在追著她過來,恐怕是她有什麼地方疏忽了,所以來提點她的。畢竟,能藉此事讓溫閣老聲譽更上層樓,順利贏得首輔之位,對他也有好處。

  宇泓墨一怔,隨即道:「那個婆子呢?交給我吧!」

  錢賈氏?裴元歌不解其意,隨即恍悟。她假扮青衣女子,只要卸下偽裝,露出本來面目,便無從追查。但錢賈氏不同,她在人前露過面的。如果被人記住這張臉,追查出她的身份,發現她是京城人士,而非靖州雲竹縣人,那這套把戲可就全然拆穿了。這樣說起來,暫時還不能讓錢賈氏回家,而要把她藏在隱秘的地方,等到此事塵埃落定才好。

  以九殿下的能力,絕對能不讓人發覺錢賈氏,只是……

  裴元歌試探著問道:「九殿下打算怎麼安置她?」

  「當然是……」宇泓墨順口就要說出來,忽然一頓,看向裴元歌的目光幽深起來,唇角微彎,笑意宛然,「你猜呢?你說,我殺她滅口好不好?殺了她,再剁了臉,毀了面容,就算神仙也找不出絲毫痕跡來。裴元歌,你覺得,本殿下這樣做是不是很好?或者,順便連同某個青衣女子一道滅口更好。你覺得呢?」

  這丫頭,居然懷疑他要殺人滅口?

  要殺第一個先殺她!

  明顯察覺到宇泓墨的惱怒,裴元歌吐吐舌頭,正好青黛端茶過來,忙殷勤地接了過來,親手奉過去,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九殿下的君子之腹了。九殿下放心,溫府和裴府再不才,藏一個人還是綽綽有餘的,絕不會讓她壞了事。」

  知道她還是擔心自己會殺了那婆子滅口,宇泓墨冷笑著,也不置辯,也不接茶,只淡淡地瞧著她。

  「九殿下?」裴元歌試探著輕喚。

  似乎察覺到自己的惱怒來得過於莫名其妙,宇泓墨冷哼一聲,霍然起身,轉過身去,冷冷道:「隨你的便,只要別壞事就好。」說著,依舊不走正門,縱身一躍,從開啟的窗戶那裡躍出,轉眼間便遠離了那間客棧,風聲在耳邊呼嘯著,讓原本有些煩悶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站立在高聳的屋頂上,宇泓墨神態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奇怪,剛才會突然覺得惱怒?

  他名聲本就不好,性格乖張,喜怒無常,視人命如草芥,眾所周知啊,裴元歌那丫頭會這樣想很正常啊!難道他宇泓墨現在還會去在乎那麼一點虛名?還有,他不是要去問這個主意是誰出的嗎?結果居然給忘記了!最近真的很奇怪,處處都不對勁兒!算了,不想了!宇泓墨搖搖頭,拋開想不通的思緒,遙望著皇宮的方向,眼眸突然晦暗起來,幽深如夜。

  ※※※

  之前鬧得沸沸揚揚的溫府婚事,被裴元歌這麼一攪和,風向頓轉,人們不再討論溫府這樁婚事背後有什麼深意,轉而議論起李樹傑和王家的是是非非,多半都是聲討李樹傑的忘恩負義,寡諾背誓。裴元歌每日派人出去打聽,聽著眾人的議論,吐吐舌頭。

  這個李樹傑絕對有問題,只可惜苦了那個真的李樹傑聲譽受損。

  不過,現在這事也只在京城傳揚,等到去靖州的人回來,就能澄清整件事情,到時候也能還真正的李樹傑一個清白。在此之前,也只能委屈他被這個假的李樹傑耽誤了。

  而就在這時,突然一個驚爆的消息傳來,那位李樹傑失蹤了!

  作為最近京城熱議的話題,李樹傑的死,顯然將這整件事推上了**,到處都在猜測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多半認為李樹傑做賊心虛,逃離了京城。人死在京城,京兆尹自然要立案,但京城認識李樹傑的人實在沒有,想要把整件事弄得水落石出,顯然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夠辦到的。

  倒是溫夫人前來做客時,將事情的原委詳細道來。

  「公公本來已經派人盯住了那個李樹傑,還有他那些朋友,不過他們也狡猾得很,自從那天之後,就再也沒有跟旁人聯絡過。結果昨天盯梢的人一時疏忽,李樹傑便從住處沒了人影。」這些話顯然是溫閣老托溫夫人轉告的,十分詳細,「其實,不知李樹傑,他那些所謂的朋友,也都失去了蹤跡,公公猜度著恐怕都活不成。不過這件事最近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幕後之人大概也怕事情鬧大了,不好收場,所以悄悄處理掉了屍體。」

  想到那人的狠辣,舒雪玉也有些心驚:「這事對溫府沒有什麼影響吧?」

  「能有什麼影響?那天的事情後,人人都說我公公厚道,雖然不喜歡這門親事,卻還是守信踐諾。正是因為我公公厚道,這才沒被那個李樹傑所騙,正好遇上王姑娘前來揭露真相。還說這是老天爺在保佑公公。」溫夫人見四下無人,悄聲道,「今天張閣老將公公叫去,悄悄告訴他說,雖然李樹傑的事情暫時成了疑案,不過這件事他心裡有數,已經向皇上上書,推薦我公公繼任首輔之位。張閣老這樣一說,也就差不多有**成的把握了。」

  這件事倒是在裴元歌的意料之中。

  李樹傑的事情出現得突然,時機又命案,她當日鬧場時,又一再強調可以等靖州調查的結果。張閣老久在朝堂,哪能嗅不出一點異常?再加上李樹傑的突然失蹤,雖然拿不到確切的證據證明,但人心裡都有一本帳,張閣老顯然是猜出了事情的真相。

  「公公托我向元歌你轉達謝意,還備了份謝禮,都已經送到你的靜姝齋了。除了公公的,還有我的一份謝禮,別的不說,你幫蘭兒擺脫了這門荒唐的親事,跟救了我的命也沒差!」溫夫人爽快地道,「以後若是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和溫府幫忙的,儘管說!」

  裴元歌搖搖頭,笑道:「嫻姨和溫閣老客氣了,溫姐姐是我的朋友,我也不想看她所嫁非人。再說這件事能成,還是溫閣老一向的名聲好,才能贏得眾人的信任,我不過是推波助瀾吧!」

  「你就別謙虛了,這事兒你救了整個溫府,有目共睹。」溫夫人的目光在裴元歌臉上打了個轉,露出了幾分笑意,忽然推了推溫逸蘭,道,「你們出去玩兒吧,我跟雪玉說說體己話。」等兩位女孩手拉手出去了,這才悄悄地道,「雪玉啊,我公公托我問你一句話,問問你家元歌訂了親事沒有?」

  舒雪玉一怔,差點沒反應過來:「溫閣老的意思是……。」

  「我公公瞧上你家元歌了,想說給我家逸清。雖然說溫睦斂只是五品翰林院學士,職位低了點,可我公公是內閣大學士,現在又要升任首輔,也不算委屈你家元歌。我的個性你也知道,又喜歡元歌,絕不會做惡婆婆刁難她。怎麼樣?跟我結了這門兒女親家,如何?」溫夫人笑眯眯地看著她,眼眸中光彩閃爍。

  沒想到還真是她想的意思,舒雪玉怔了怔,搖搖頭道:「不成!」

  「難道我溫府還辱沒了你家元歌不成?」溫夫人故意橫眉豎眼,「還是你看不上我家逸清?」

  舒雪玉早看出她在虛張聲勢,也不遮掩,笑著道:「我的確看不上你家逸清,而且,你家裡的情況太複雜了,人口多,是非就多。元歌這孩子雖然聰明,能應付得來,但我還是希望她能嫁到一個簡單些的家庭,門第什麼的都不重要,但孩子人一定要上進,能匹配得起元歌。」想說什麼,頓了頓,又道,「再說,這件事也得問問諸城的意思,我做不了主。」

  如果可以的話,她更希望元歌能遇到一個真心待她的人,能夠長長久久地圓滿著。

  不過,這實在是種奢望。

  「我就知道你眼界高,再加上裴諸城那個愛女如命的,我家逸清肯定沒戲,所以公公還沒提,我就給推了。不過,公公倒是真的看重你家元歌,喜歡的不得了。」溫夫人嘆了口氣,其實她也挺希望元歌能做她的兒媳婦,「不過說句實在話,既然你有這樣的想法,就該早早地給元歌相看著,遇到好的就定下來。這孩子實在很出色,但就是太出色了,總是招人眼光。今兒這事兒是我,是我公公,趕明兒若是別的權貴人家看上了元歌要議親,只怕就沒這麼好說話了。」

  聽她這樣說,舒雪玉忽然想起一事。

  那日白衣庵遇襲,九殿下救了元歌倒也罷了,後來卻又特特地送藥過來……。還有,她朦朦朧朧,將睡未睡之際,似乎隱約聽到五殿下也要找元歌…。想到這裡,舒雪玉心中一沉,如果說被皇室中人看中,請了聖旨或者懿旨下來,到時候,只怕連她和裴諸城都無法推拒。而她也好,裴諸城也好,都絕對不想元歌嫁入皇室那個詭譎莫測的漩渦中。

  嫻雅說得對,元歌的婚事,得早早相看著。

  何況,十三歲了,也的確該議親了。

  晚上裴諸城回府後,舒雪玉便將溫夫人的話轉告過來,提起了元歌的婚事。裴諸城思索了會兒,道:「知道鎮國候府退婚的事情後,我就一直在考慮歌兒的婚事。我是看中了壽昌伯楊老弟的兒子傅君盛,那孩子脾氣好,人也上進,而且我看著他對歌兒似乎也很有意。楊老弟跟我是多年的袍澤,他為人直爽,就算看在我的面上,也會善待歌兒,我倒覺得這是門不錯的親事。不過還在斟酌。」

  「壽昌伯世子……」舒雪玉沉思著,「我沒見過這孩子,不清楚底細。不過,我倒是聽說,這位壽昌伯夫人,從前跟章芸十分交好。」這難免會讓她有些憂心。

  提到章芸,裴諸城眉宇緊蹙,想了想道:「世上的事情總沒有十全十美的,不過壽昌伯夫人是妾室扶正的,本身底氣不足,想擺正經婆婆架子,只怕也擺不起來。再說,歌兒也是個聰明的孩子,君盛那孩子也似乎對元歌有意,會護著她,我想,歌兒吃不了虧。」

  舒雪玉猶豫著道:「沒見過那孩子,我還是不太放心。」

  「這事好辦。」見舒雪玉對歌兒傷心,裴諸城也覺得很欣慰,想了想道,「過兩天就是端午節,京城有龍舟和各種熱鬧,那天你帶著歌兒去看龍舟,我跟楊老弟通個聲氣,讓君盛那孩子也過去,你也相看相看。看看我有沒有什麼疏漏的地方,若是你也覺得好,改日再請壽昌伯夫人過府一聚,看看為人脾性再說。」

  舒雪玉點點頭,無論如何,元歌的婚事,她還是要自己親眼看看才放心。

  「說到這個,不止歌兒,華兒、巧兒、容兒的婚事都該上心了。你是她們的嫡母,也幫著照看照看。」裴諸城道,「尤其是華兒,她今年已經十六歲了,先前因為她報了待選,不能私下訂婚,如今待選的事情已經結束,這婚事就得上心了。還有巧兒,她只比華兒小不到一歲,都是該操心的時候了!」

  舒雪玉本來不想理會裴元華的事情,正要推辭,忽然心中一亮。

  如果說儘快把裴元華嫁出去的話……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再鬧騰也只能在婆家鬧騰,在裴府就很難翻天了。這不是一個絕對的機會,能將這個燙手山芋丟出去,省得她算計元歌嗎?而且又名正言順!舒雪玉暗罵自己愚鈍,明明有著這樣徹底的辦法,解決掉裴元華這個麻煩,怎麼光想著怎麼讓歌兒避開她呢?

  「元歌的事情倒還不急,但大姑娘卻不能再拖了,我會注意,你也多留心些。」舒雪玉也點頭,心中打定主意,要儘快給裴元華找門合適的婚事,儘快地把她嫁出去。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裴元華丫鬟的通報:「大小姐來了。」

  緊趕慢趕,在數個繡娘齊心合力之下,那些雪獵圖終於完工,裴元華心中極為暢快,迫不及待地想要來告訴裴諸城。進門先向二人行了禮,見兩人都是一副認真的神色,隨口問道:「父親和母親在商議什麼呢?女兒恍惚聽到你們提到我,可是在說女兒的壞話?」

  舒雪玉笑著看著她,眸光微凝:「我正和你父親商議你的婚事呢!」

  聞言,裴元華的唇頓時失了血色……。

  082章 美女蛇服軟求饒?【文字版VIP】

  聽到舒雪玉說要為她安排婚事,裴元華心中一沉,紅唇不受控制地失去了血色。她自認國色芳華,才貌雙全,德色兼備,心氣兒一直很高,沒想到十拿九穩的待選卻出乎意料地落選。從年齡來說,她已經十六歲了,的確該說親事了,但現在她身為庶女,府里又是舒雪玉做主,能給她說什麼好親事?

  再加上還有個裴元歌從中作梗,說不定會故意羞辱她,給她說個寒門子弟。

  別說寒門子弟,就是普通的官宦人家,裴元華也看不上眼。她這樣的璀璨完美的人,應該配世間最尊貴的男子,至少也該嫁入皇室,其他的地方,實在太辱沒她了!迎著舒雪玉那雙微凝的眸,裴元華細思,舒雪玉現在恐怕恨不得明天就把她嫁出去,而她如果想擺脫這種命運,把前途掌握在自己手裡,就得一方面拖延婚配的時間,另一方面儘快找到合適的權貴,搶先一步才行。

  握了握手中的捲軸,裴元華心中稍定,她已經有了接近五殿下的契機。

  至於前者,只好先給舒雪玉找些事情,讓她暫時無暇顧及自己的婚事了!裴元華謀算著,故作嬌羞地低頭道:「母親就會拿女兒打趣,什麼婚事不婚事的?女兒情願一輩子不嫁,只伺候父親和母親。難不成父親和母親如今有了四妹妹承歡膝下,就看得女兒厭煩了,要把女兒發落出去不成?」

  這個大女兒一向端莊,甚少有這樣撒嬌打趣的時候,裴諸城笑著道:「牙尖嘴利的!」

  「什麼婚事?」就在這時,門口繡花鳥魚蟲的錯金絲繡簾一掀,露出裴元歌宜喜宜嗔的面容,蓮步輕移進入房間,後面跟著紫苑和木樨,笑盈盈地道,「還沒進門就聽說說什麼婚事,嫁人?誰要嫁人了?難道父親和母親給我們找個了大姐夫?快說來聽聽,我倒要看看,什麼人能配上我們大姐姐。以我們大姐姐品貌,我看入宮做貴人也是綽綽有餘,大姐姐你說是不是?」

  一邊說,一邊笑著向裴諸城和舒雪玉行禮,做到了舒雪玉旁邊。

  這個賤丫頭,居然還敢提入宮做貴人?如果不是她搗鬼,自己的待選根本就不會落選,這會兒已經章文苑那丫頭一道入宮了,哪還會在這裡受她奚落?這該死的裴元歌,居然還當眾說這樣的話,故意戳她的心窩子!裴元華心中大怒,面上卻絲毫不露,也笑著道:「你這個小丫頭滿嘴胡唚些什麼?什麼嫁不嫁的?敢情是你自己想嫁了吧?是不是相中了哪家的公子,快說出來讓父親母親給你做主!」

  這話原本恨不妥當,不過她以玩笑的語氣說來,卻顯得似乎只是打趣妹妹而已。

  裴元歌卻知道她這話並非無的放矢,而是在提醒她那日吹笛之人,故意頓了頓,別過頭去,嗔道:「大姐姐就愛胡說!論年紀是大姐姐居長,就算要說親也是先給你說,別拿我做幌子!」嬌嗔之餘,卻並沒有否認心中有相中的人的意思。

  裴元華自然聽得出其中的關鍵,這次卻沒打趣,只抿著嘴笑。

  裴諸城卻沒有這樣複雜的心思,只當她們姐妹打趣著玩,看笑著瞧著她們姐妹鬥嘴,眼瞧著小女兒在發嬌嗔,笑著轉過過話題,道:「華兒,你手裡拿的捲軸是什麼?」

  「呀,只顧著與四妹妹玩鬧,差點忘了正事。」裴元華輕輕敲了敲額頭,恍然道,盈盈走上前去,將捲軸攤開,轉移話題道,「這是父親之前委託女兒處理的雪獵圖,已經繡好了,父親且看看如何?如果沒什麼問題的話,女兒就讓人儘快給五殿下送過去,畢竟已經耽誤了這麼久,不能再延誤了。」

  五殿下?繡圖?

  舒雪玉不知事情原委,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裴元華怎麼會跟五殿下有所勾連。但見裴元歌嘴角含笑,應該是知情的模樣,又微微地放下心來。元歌比她更加胸有溝壑,凡事都能分清輕重。既然她知道這件事,又是這樣的神情,想必沒有什麼不妥當,也就沒有追問。

  捲軸攤開後,栩栩如生的繡圖頓時吸引住了眾人的目光。

  霜凋草木,雪覆悲涼,茫茫的雪地上,隱約露出草木的輪廓,悲涼蒼茫。一輪明月下,男子身披黑色鶴氅,縱馬雪獵,一截鮮亮的紅衣煞是奪目,幾乎是把繡圖原樣照搬過來。而且,這幅繡圖大量運用了凸繡之法,尤其是在人物和那隻白狐上,纖毫畢現,有種呼之欲出的感覺,比繡圖更加活靈活現。

  就知道裴元華會動手腳!

  裴元歌微微笑著,目光凝視在雪獵圖左上角的詩詞上。原本左上角是一片留白,現在卻用黑色的絲線繡著一首五言絕句,看內容是在詠頌騎者的驍勇,最後兩句卻是「圓月霜凋盡,來年待芳華」,看似切合圖畫,在描述明月如霜,凋零萬木,只能等待來年芳華的意境,但將這兩句第一個字和最後一個字連起來,卻是「圓華」二字,也就是裴元華的名字——元華。

  在繡圖里加了一輪明月,又寫了一首詩詞,將自己的名字嵌進去。

  裴元華真夠費心思!

  「這繡娘的繡工的確不錯,不過,比不得歌兒的繡技,別的不說,單這首無言絕句的繡字,匠氣有些重了,遠不如歌兒那副梅壽圖渾然天成,幾乎讓人認不出是繡圖。不過,市井之中有這樣的手藝,也算難得了。」裴諸城點評著,忽然微微皺眉,「華兒,這繡圖是不是跟原來的不太一樣,我怎麼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勁兒?」

  當時他只顧著惱怒,根本沒有好好看繡圖,但只是乍一看,卻也似乎覺得有些不對。

  「有嗎?」裴元華心跳一滯,裝模作樣地瞧著繡圖,故作茫然道,「不會啊,跟五點給的繡樣一模一樣!」說著又攤開原本的畫軸,放在繡圖旁邊作對比,而畫卷上也已經多出一輪明月,和左上角的那首五言絕句,看起來兩幅圖完全相同,沒有絲毫的差別。

  「咦,我之前看著,怎麼好像沒有這輪明月和詩啊?」裴元歌故作驚詫地問道,神色卻有些許不確定。

  這該死的裴元歌,果然要跟自己作對。想必,被自己奪走了繡圖,搶走了在五殿下跟前展露鋒芒的機會,她也很不甘心吧?想到這裡,裴元華心中終於覺得有些暢快了。在畫卷和繡圖上做手腳時,她就想到被看穿後要如何應付,當下笑道:「恐怕是妹妹記錯了,姐姐拿到這副繡圖時,就是這樣子。再不就是當時畫卷沒有展開完全,畢竟明月和這首詩都在上方,被遮掩住了也是有的。」

  這首詩是她耗費心血所做,又嵌入了自己的名字。

  五殿下本就是風流才俊,精擅詩詞,看到她這首詩必定會叫好,再猜出詩中的啞謎,對她必定會印象深刻。有了這個契機,以後再想辦法加以接觸……只要能入了五殿下的宮闕,憑她的聰慧才貌,步步高升指日可待。再等五殿下被立為太子,登基為帝……

  屆時,她一定要讓裴元歌這賤人匍匐在自己腳下,哀求乞憐!

  裴諸城以為自己記錯了,倒也沒在意:「既然繡好了,就趕緊送過去,這事兒夠煩心的,早落定了早心安。」揮揮手,見裴元華正要去下安排,忽然又叫住了她,「等下。」思索了會兒,道,「這件事華兒你去安排不太妥當,繡圖和畫軸都交給我吧,我派人送過去!」

  大夏王朝的規矩,未立太子之前,所有皇子不分長幼,全部都住在皇宮。等到立太子後,年滿十五歲的皇子則出宮分派府邸。如今雖然五殿下宇泓哲既是嫡子,又是長子,在文官中也頗有聲望,但當今皇帝卻遲遲沒有流露出立太子的意思,因此,宇泓哲也還在住在皇宮的沐陽宮。

  聽說宮外有裴府的人求見,宇泓哲微微怔了怔,隨即命人宣了進來。

  然而,小太監回來後,卻是孤身一人,稟奏道:「回殿下,那位裴府的護衛只將這東西交給奴才,托奴才轉交給五殿下,便離開了。說五殿下見了裡面的東西,就知道怎麼回事。」說著,雙手將兩個細長的黑漆雕花盒子呈了上來。

  宇泓哲接過,打開,見是那副雪獵圖的畫卷和圖樣,微微一怔。

  畫卷是他陪葉問卿找的畫師,自然清楚裡面的內容,見多了一輪明月,又多了一首五言絕句,剛開始以為這是裴元歌與自己相合所做,心中一陣欣喜。但再一想,卻又覺得不太對。

  那日在白衣庵,他問起繡圖的事情,裴元歌的神色很是疏落,似乎並不上心,又怎麼會特意作詩相合?何況,他曾經聽說,裴元歌繡技和書畫都是一絕,她所繡的梅壽圖,喜得裴諸城連父皇的春梅圖都換了,記憶之高超可想而知。而這副繡圖雖然也算上品,但終究有些匠氣,只怕並不是裴元歌所繡。尤其,這繡圖和畫卷還是裴府的護衛送來,裴元歌素來最重禮儀操守,即使他們私下獨處,也都謹守規矩,又怎麼會公然命裴府護衛將此圖送來,如此地授人權柄?

  那日賞花宴,裴元歌在長春宮所做的邊塞詩,他也曾經聽過,蒼涼大氣,而現在繡圖上這首,雖然勉勵在稱頌騎者,卻終究還是閨閣氣息濃郁,顯得秀弱了些,斷然不是裴元歌所做。

  再想想白衣庵里裴元歌的言辭,以及當日託付繡圖的模樣,只怕這副繡圖多半是裴三小姐所繡。至於這輪明月和這首詩的用意,也就十分明白了,是為了展露才華,好討好獻媚於他。又故意派裴府護衛送來,是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他宇泓哲青睞於她把?

  膚淺虛榮的女人,與裴元歌那等清靈秀逸的女子,根本沒有可比性。

  宇泓哲被女人討好獻媚得多了,因此也就有些厭煩。

  原本以為這繡圖若是裴元歌所繡,他就截下來,不會容它落入宇泓墨之手。既然現在是裴元容所繡,這繡工也的確跟宮中的繡法不太相同,這首詩又如此的閨閣氣息,柔弱纖細,倒是正好可以讓葉問卿那丫頭送去討好宇泓墨。想到這裡,宇泓哲便吩咐道:「來人,把這兩樣東西送到葉府去,交給問卿表妹!」

  等到侍從領命而去,宇泓哲眉宇微斂,沉思入神。

  他雖然自負驕傲,卻並不傻,與裴元歌幾次相見,她都有所閃避推拒,已經超出了禮儀規矩的限度,似乎對他無意,這不得不讓宇泓哲有些惱怒。不過,只要他求得母后懿旨,裴元歌就算不願,也只能嫁他,女子這一生,榮辱繫於夫君,只要嫁過來,就只能依附於他,討好於他。

  何況他又是如此的年輕尊貴,才華橫溢,容貌俊朗,對她又如此恩寵,裴元歌總會心動的。

  想到這裡,宇泓哲眼眸中閃過一絲亮芒。

  所以,現在就等著端午龍舟,宮嬤嬤見過裴元歌后,他再次向母后求旨賜婚了!他相信,裴元歌的才貌品行,世間罕有,宮嬤嬤從前是皇祖母的人,後來被皇祖母賜給了母后,伺候了兩代皇后,必定目光如炬,就算再高眼界,再挑剔,他宇泓哲能看上的人,宮嬤嬤必定也會讚賞有加!

  ※※※

  端午節,吃粽子,賽龍舟,是個極熱鬧的日子,大夏王朝對女子約束頗多,平日裡也只有這樣的節日,才有機會光明正大的上街遊玩賞景。這種機會,別說大家小姐,連丫鬟們都是眼巴巴地想跟著出去。就連被禁足的裴元容,也被身邊的丫鬟,勸得心動,又想著出去才有機會在貴族少年間出風頭,也想著要隨眾人一道遊玩。

  但她正被禁足,連見裴諸城的面都不能,又如何求情?

  「大小姐您就發發慈悲吧!三小姐被禁足這些日子,整日裡悶在院子裡,這心情如何能開闊?眼看著就要悶出病來。若趁著今日的熱鬧出去遊玩一番,散了心事,說不定那些鬱結也就散了。大小姐素來在老爺跟前是個體面的,三小姐又是您的親妹妹,您就通融通融,為三小姐求個人情吧!再則,咱們採薇園的奴婢們也感激大小姐的恩德!」想到紫玉的話,為了端午節能出去遊玩賞樂,湘玉橫了心,對著裴元華哀求著。

  她時機找得很準,正是裴元華到蒹葭院請安的路上,周圍還有其他的奴僕,見狀都把目光聚集了過來。

  本來府里就漸漸有了大小姐冷漠絕情的傳言,說她對章芸見死不救,卻眼巴巴地巴著夫人。如今又是大庭廣眾之下,湘玉又說得如此淒涼,只把裴元華氣得肝疼。上次被裴元容打了一耳光,又礙著答應了湘玉等人遮掩,連這幾日告病,躲在屋內不出門,她已經夠火大的了,沒想到這湘玉倒像是得了法寶,只要事關裴元容,事事都求到她跟前。

  偏她跟裴元容是一母所出的同胞姐妹,打斷骨頭連著筋,連甩都甩不掉。

  現在湘玉已經好話說盡,又當著眾人的面,裴元華知道,自己若是拒絕,只怕明日府內又要謠言紛飛,雖然說此刻父親還沒聽到,也不會放在心上,但眾口鑠金,總有一日會置她與死地。沒奈何,只能窩火著應了,來到蒹葭院,正巧裴諸城和舒雪玉都在,請安過後,便為裴元容求了人情。

  「父親責罰三妹妹,女兒並不敢置喙,只是總把人悶在院子裡,反而容易鬱結。不如讓三妹妹今日隨我們一道出門散散心,說不定反而會好些,哪怕等她回來後繼續禁足呢?再則,若讓三妹妹知道了,也會感念父親和母親的心思,能更好地反省到自己的錯誤。還請父親和母親應允。」

  裴諸城皺眉,沉思不語。

  容兒這丫頭心思越來越大,再不好好教導約束,天知道會惹出什麼亂子來,哪能輕易縱了?

  舒雪玉更不想帶著裴元容這個麻煩出門,正要拒絕,忽然被身邊的裴元歌拉了拉衣角,轉頭望去,卻見裴元歌對她眨了眨眼睛,遞了個眼色過來,嬌糯地道:「母親,難得大姐姐對三姐姐這片心意,您就應了吧!三姐姐行事雖然有些不妥,但大姐姐卻是個極妥當的人,她既然為三姐姐求情,又與三姐姐是同胞姐妹,自然會照看著。有大姐姐照看三姐姐,您和父親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聞言,裴元華幾乎氣得要當場失態。

  被裴元容那白痴打了一耳光,卻不能發作,還要為她遮掩,裴元華已經很窩火了,又被湘玉當眾求情,不得不來為裴元容說話,那窩火更盛,現在再被裴元歌這話一挑,心中的火苗只跟澆了油似的直往上竄。表面上,裴元歌這話是在為裴元容求情,替她裴元華說話,實際上,卻是不動聲色地將裴元容這個大麻煩扔到了她的身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什麼叫有大姐姐照看三姐姐,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這分明是說,如果今天裴元容鬧出什麼亂子,那就是她這個做姐姐沒有照看好,又是她求得人情,連帶著也要在父親跟前沒臉!這裴元歌實在太陰險,太損了!裴元華心裡恨得咬牙啟齒,卻半分也不敢露出來,這事絕非她所願,但一步一步地逼過來,讓她根本沒法推拒,只在心裡將裴元容、湘玉和裴元歌都咒罵了無數遍。

  舒雪玉也聽出了這層意思,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讓三姑娘一道出門吧!」

  裴諸城想到這位大女兒素來穩當,有她照看,料想裴元容也鬧不出亂子來。既然如此,讓容兒出去散散心,別總把心思放在不該放的地方,也是好的,便也跟著點了點頭。

  商議已定,裴諸城便派人去請裴元容,一家人一道出了門。

  誰知,才剛出了府門,舒雪玉上了馬車,裴元歌正要踩著車階上去時,裴元巧卻突然一個立足不穩,向前兩步,剛好踩在裴元歌的裙子上,只聽「嘶啦」一聲,輕柔的軟羅緞裙裂開了一大道口子。裴元巧駭得面容慘白,她方才走得好好的,突然後面一股推力,不自覺地向前跌倒,沒想到竟把裴元歌的裙子踩裂,父親惱怒之下,若是不許她今日出門還是小事,若因此以為她嫉妒裴元歌,暗地裡使手段,那可就慘了。

  「四妹妹……我,我真的……」裴元巧慌亂地想到解釋,卻是驚駭得難以成句。

  裴元歌倒是微微一笑,順手扶住了身子不穩的裴元巧,道:「二姐姐想必是一時沒站穩,才會如此,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用這樣誠惶誠恐。再怎麼說,咱們也是姐妹,哪裡為了一條裙子就翻臉的道理?」目光卻掠過裴元巧秀麗的臉,落在她身後正跟裴元容並肩而行的裴元華身上。

  她敢肯定,這事是裴元華所為,自己不願出面,又攤上了裴元容這個麻煩,只能把主意打到裴元巧身上。

  只是不知道裴元華這般做,到底有什麼目的?現在在裴府門口,就算她裙子被踩裂,回府換身衣裳也就是了,又不可能攔住讓她不去看賽龍舟。不過,裴元華絕不會無的放矢,她這樣做,一定另有目的,她只小心警惕,靜觀其變便是。

  舒雪玉本能地感覺到這件事有蹊蹺,卻說不出哪裡不對,只道:「元歌你快去換衣裳,我們等你。」

  裴諸城微微皺了皺眉頭,卻沒說話。

  「母親,這端午賽龍舟,是咱們大夏王朝的盛事,因此每年觀看的人極多,人山人海的,咱們雖然早在赤霞河旁邊的怡然居訂了位置,可要是去得晚了,只怕道路都被堵住了。」裴元華這些年總隨著章芸出門,對此了解得很清楚,「女兒在這裡陪著四妹妹,等她換好衣裳,我們二人一道過去,至於父親、母親和兩位妹妹就先去好了。父親覺得這樣可好?」

  居然要留下來陪她換衣裳,再一道過去,絕對有問題!

  不過,她從來不怕人耍手段,因為只要動了心機,無論安排得多周密,都可能會有破綻,那正是抓住機會反擊的時候,也就是所謂的後發制人!因此,裴元歌怡然不懼,笑道:「我常年不出門,倒是不知道這些。既然如此,也就不耽誤父親母親和兩位姐姐,就讓大姐姐陪我,我們稍後趕去。」

  裴諸城也知道賽龍舟的人潮擁擠,何況這兩個女兒都是極省心的,卻還是有些猶豫。

  裴元歌和裴元華晚到,裴元容卻是最高興的人,她巴不得這兩人乾脆不要到,免得遮住了她的光芒,至於裴元巧,根本就不被她放在眼裡,因此心裡巴望著父親同意。不過,被責罰了這麼多次,她倒也學會了些按捺,沒有迫不及待地開口,只是期待地望著裴諸城。

  裴元巧則道:「父親,是我誤了大家的時候,還是讓我陪著四妹妹吧!」

  她這樣做是為了向眾人表明心跡,表示她並非有意算計裴元歌什麼而故意踩壞她的裙子,所以甘願留下來陪著要延誤時間的裴元歌。

  「瞧二妹妹說的,知道的說你懂事,不知道,還以為四妹妹小心眼兒,事事都記恨呢!」裴元華哪裡能容她壞自己的好事,當即開口道,貌似打趣,卻不動聲色地在裴諸城和舒雪玉跟前抹黑了裴元巧,又道,「再說,二妹妹和四妹妹一樣,素日裡少出門,別兩個人都丟了。我認得路,還是我留下來陪著四妹妹吧!父親母親放心,我們出門乘坐馬車,也會帶著裴府的護衛,不會有事的。」

  裴元巧表面木訥,心裡卻是通透的,如何聽不出裴元華這番話里的意思,面色頓時一變,有些懷疑地看著這位和藹可親的大姐姐,難道說,方才推她的人正是她?她要殷勤地留下來陪裴元歌,到底有什麼居心?會不會想暗算裴元歌什麼?如果真是這樣,裴元歌出了事情,到最後會不會又算到她頭上來?

  畢竟是因為她踩壞了裴元歌的裙子,才害得裴元歌要重新換衣裳,如果真出了事,以父親母親對裴元歌的寵愛,她恐怕難辭其咎。何況……裴元巧悄悄地看了眼舒雪玉,這位嫡母現在看她的眼神,已經帶了些許懷疑和猜忌。她生母本就不得寵,雖然有了她也依然地位卑下,夫人雖然不怎麼喜歡她,但總比章芸寬厚,從不刻意刁難人,這些時日,她的日子好過了許多。

  如果夫人因此對她起了猜疑,那可就糟了。

  「還是我陪著四妹妹吧!」裴元巧歉疚地道,「雖然我不認得路,但咱們小姐出門,總是乘坐馬車的,車夫對這京城的道路熟悉得很,若是連賽龍舟的地方在哪裡都不知道,那可就貽笑大方了。再說,四妹妹心底寬厚,不會跟我計較這件事,可我心裡總難免不安,大姐姐一向最體貼人,就當體諒體諒妹妹我的心思,給我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吧!」

  這個裴元巧……裴元華眼眸微眯,素日裡只怕所有人都看錯她了!

  這番話說得八面玲瓏,既維護了裴元歌,又表明了自己的歉意,倒也句句在理,哪裡有平日木訥寡言的模樣?看起來,這位二小姐平日裡隱藏得夠深的!居然在這時候跳出來要壞她的事情,裴元華心中暗恨,裴元歌這嫡女得寵,她暫時不能動,難道還收拾不了裴元巧這個被冷落的庶女嗎?不過,這時候要緊的是不能讓裴元巧留下來陪裴元歌,不然,有她在旁邊妨礙,自己的算計恐怕要落空。

  正要措辭辯駁,旁邊裴元歌卻似乎有些不耐煩了,開口說話。

  「好啦,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也值得這樣一家子聚在門口當件正經事議個不停?」裴元歌且笑且嗔,「既然是我要換衣裳,那就我說了算,二姐姐,你和三姐姐陪著父親母親先去,免得被我耽誤了時候,留大姐姐陪我就是。在這樣拖拖拉拉的,只怕大傢伙都得被耽誤了,那多划不來?」

  說著,也不等眾人做聲,拉了裴元華轉身回府,兩人的大丫鬟都忙跟了上去。

  看著她嬌嗔的模樣,裴元巧心中一陣羨慕。

  真箇裴府,也就裴元歌敢這樣跟父親母親說話,偏偏父親母親不會惱她,反而更覺得她可疼可愛!什麼時候,她也能夠這樣恣肆飛揚呢?嘆了口氣,隨著裴元容一道上了舒雪玉的馬車,裴諸城則騎馬在前開路,將另一輛馬車留給了裴元歌和裴元華,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赤霞河的方向去了。

  回了靜姝齋,裴元華在花廳候著,裴元歌則進了內室換衣裳。

  她的頭髮衣飾都是相配的,如今裙子被踩壞了,整個都要重新更改,換了件米白色鑲銀邊的中衣,外面罩件淺藍色的對襟半臂,下身則是條天青色的齊胸襦裙,顏色如煙籠霧繞般飄渺,待到裙裾處,則氤氳出大片大片的深藍色花朵,隨著腳步若隱若現,仿佛花座般擁簇著裴元歌纖弱的身軀,顯得格外清麗脫俗。

  裴元歌望著鏡中的自己,想了想,道:「木樨,幫我梳個雙鬟吧!」

  至於首飾,則選了點翠的孔雀簪,美麗的翠羽點綴在雀身和雀屏上,光澤幽然,華美卻又沉穩不張揚。

  因為要出門,不知道會遇到什麼人,什麼事,為了不招惹是非,裴元歌穿齊胸襦裙,梳雙鬟,竭力烘托出自己的稚氣,即使出現什麼意料外的情況,也能倚小賣小。想到裴元華不明的意圖,裴元歌猶豫了下,纖細的手指掠過琳琅滿目的首飾匣,最後拈起一根白玉簪,插在髮髻後面不顯眼的地方。

  又選衣裳又配首飾,耽誤了時間,裴元歌一出內室就向裴元華告罪。

  「四妹妹別這樣客氣,女孩愛美是天性,自然要梳妝好了才能出來見人。」裴元華依然表現的十分善解人意,不動聲色地打量這裴元歌一身的裝束,倒是秀雅脫俗,可惜稚氣太重了些,總給人一個小孩子的感覺,跟她的溫婉大方,成熟美艷沒得比,心中更定,笑吟吟地挽起裴元歌的手臂,「既然妹妹梳妝好了,咱們就趕緊出門吧!」

  上了馬車,車夫揚著鞭子,駕馬朝著怡然居的方向而去,四名裴府的護衛緊隨其後。

  果然是端午佳節,街道上人山人海,都是衝著赤霞河的方向而去。正如裴元華所說的,擁擠的人群將所有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馬車根本沒法通過。不止裴元歌他們的馬車,同時被堵住的還有其他十幾輛馬車。

  撩起帘子看了看外面的情形,裴元華建議道:「四妹妹,眼見這會兒是過不去了,不如我們下車到兩邊的茶樓酒肆坐一坐,或者逛逛鋪子,也好消磨時間。等這會兒人潮過去,再去怡然居找父親母親他們?」

  如今的情形,除了等的確沒有別的法子。

  難道說,裴元華故意推裴元巧,踩壞她的裙子,耽誤時候,就是為了這個?人潮堵著,馬車過不去,她們趕到怡然居的時候就晚……可是,這又對裴元華有什麼好處?她一樣是在這裡陪著她乾等!裴元歌本身自然沒心思在那種地方露頭,去早去晚倒是無所謂,但裴元華的性子,該是很樂意早早趕去,尋機會展露鋒芒,好表現她的出眾的,又怎麼會自己舍了這機會,乾巴巴地在這裡陪她?

  這件事看似順理成章,卻處處都透著蹊蹺,裴元華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因為想不透,裴元歌的警惕心更高,但她並無畏懼,笑道:「大姐姐說的是,那我們就下去走走吧!」

  兩人戴了面紗,下了馬車,裴元華扭頭吩咐道:「我要跟四妹妹走走逛逛,這裡人多人雜的,你們就留下來看好馬車,別出來一趟,丟了輛馬車,那可就笑話鬧大了。放心,我跟四妹妹只在附近走動,不會有事,再說還有丫鬟們陪著呢!」這話卻是對裴府的護衛們說的。

  護衛們知道這位大小姐很得寵,不敢違背,見四小姐也不發話,便只有照做了。

  因為是端午節,路兩邊的店鋪里也多了些應節的物件,什麼草根編的粽子,自家繡的五毒辟邪荷包,泥捏的屈原像,瓷做的龍舟擺件,還有各種各樣玲瓏小巧的玩意兒,都是衝著平日裡沒法上街,只能趁節日出來的小姐們的荷包來的,雖不貴重,卻精緻可愛,最受歡迎。

  同樣被堵了馬車的大家小姐們,都三三兩兩地下了馬車,圍在那些攤鋪前,挑選著喜愛的東西。

  「這個竹篾編的玲瓏八寶塔倒是有趣兒,精緻得很,四妹妹可喜歡?」裴元華隨手拿起一樣東西問裴元歌,見她隨聲附和,便吩咐流霜給錢,將東西買了過來,又遞到裴元歌手裡,道,「難得能出來透透氣,這玩意兒就當姐姐送你賀節的,妹妹別嫌簡陋就拿著。」

  雖然身邊跟著紫苑木樨和流霜流絮,但裴元華如此殷切,還是透著古怪。

  從那次白衣庵里,兩人徹底撕破臉後,私底下見了她,裴元華雖然不至於原形畢露,但也不會處處周到地維護她大姐姐的形象,怎麼今兒突然殷勤起來?不過,裴元歌就是要靜觀其變,看裴元華唱得是哪一出?因此欣然接過,轉手讓紫苑幫她拿著,然後道了聲謝。

  六人慢慢走著,一路上裴元華的確殷勤得很,只要見裴元歌驗身留戀的,便立刻出錢買下贈給她。

  裴元歌倒是來者不拒,一概命紫苑木樨收著。

  似乎瞧出了她的心不在焉,裴元華忽然嘆了口氣,看看左右,對丫鬟們道:「你們整日裡也拘在府內,難得出來遊玩,四處走走看看吧!我跟四妹妹走得有些累了,在這茶寮坐會兒,你們玩夠了,就回來找我們!」說著,拉著裴元歌坐在了旁邊簡單的竹棚茶寮里,叫了兩碗茶,卻並沒有喝。

  流霜流絮倒也罷了,紫苑木樨卻看著裴元歌,見她點頭,這才離開。

  「妹妹這兩位丫鬟真是能幹,能難得的是忠心,除了四妹妹的話,誰也不認。」裴元華望著兩人遠去的身影,讚嘆道。轉頭看著裴元歌,眼眸微轉,「我知道妹妹此刻心底有著許多疑惑,對我也有很多懷疑。咱們索性攤開了講。不錯,是我推的二妹妹,又故意耽誤的時間,特意留了我們二人,四妹妹若惱了我耽誤你看龍舟,只管罵我便是,若再不解氣,給你打兩下,如何?」

  既然說了這些話,看來是準備攤牌了。

  裴元歌悠悠道:「大姐姐這說的什麼話,咱們姐妹一場,豈會因為這些事情生疏了?」

  「妹妹要這樣說,那就是真的還在惱我了。」裴元華嘆了口氣,神色黯然,「也不怪妹妹,是姐姐太過分了。只因為姐姐將待選之事看得十分要緊,不明緣由地落選,實在是氣得有些糊塗了。所以那日在白衣庵便遷怒到了妹妹身上,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還請妹妹看在咱們同時裴府女兒的份上,能原宥了姐姐這遭。這些日子跟妹妹對峙,姐姐才算清楚,我那些道行在妹妹眼裡,什麼都不是,難怪我處處吃癟。只要妹妹能原諒了我這回,要我怎樣給妹妹賠禮道歉都可以!」

  這番話亦真亦假,神色又十分誠懇,倒是難以分辨。

  裴元歌倒是覺得事情更有趣,難不成裴元華做了這許多手腳,只為了這會兒跟她服軟求饒?

  083章 萬渣男得罪權貴,被教訓【文字版VIP】

  「我知道我說這些話,四妹妹定然不會信,畢竟,這事兒是我先挑起的。」裴元華嘆了口氣,明艷的容顏蒙上了一層黯然,「四妹妹,其實認真計較起來,咱們並沒有利益衝突。姨娘的事情,我知道是她自作孽,從不曾怨恨你,這點想必妹妹也清楚。若說我這人有什麼不好,就是心氣兒高了些,一心想要嫁個富貴人家。但這對妹妹並無壞處,我是裴府第一個出嫁的女兒,若我嫁得好,對妹妹也有好處。畢竟都是裴府的女兒,咱們總還是要互助互幫,才能一道昌盛。妹妹說,我這話可有說錯?」

  連章姨娘的事情,和她自己的短處都曝露出來,看起來倒像是誠心的。

  不過,裴元歌才不相信,無緣無故的,裴元華會向她示弱?說什麼自知不是對手,所以甘願認輸,裴元華若是這樣輕易就能放棄的人,那也就是不是裴大小姐了。不過,既然她要演戲,裴元歌就陪著她演,倒要看看她到底賣的什麼關子。

  「大姐姐這話說的是,畢竟都是裴府的女兒,賭賭氣也就罷了,哪能認真鬧將起來?」裴元歌笑吟吟地道,「如今大姐姐得了繡圖,必定能得到五殿下青目,錦繡前程不可限量,以後還要請大姐姐多照看妹妹才是!」

  沒想到裴元歌居然這樣輕易地應了,裴元華一噎,頓時不知道接下來的話要怎麼說。

  這個裴元歌怎麼這麼難纏?

  見她這模樣,裴元歌就更知道其中有蹊蹺,裴元華今天絕對不會是為了跟她賠禮道歉而設這個局的。那麼,她這樣故作姿態倒是有什麼圖謀?

  「四妹妹這樣敷衍我,看來是並不信我的話。」猶豫了會兒,裴元華臉上現出不悅的神色,「四妹妹若還怪罪姐姐,請儘管說,儘管惱,這才顯得真心。如今這樣虛應我,明顯是虛情假意,難道當我是傻子?還是把姐姐的誠心道歉當成另有所謀,當我在耍猴戲給你看?」

  惱怒之下,霍然站起身來,帷帽的面紗不住晃動,似乎氣得不輕。

  裴元歌的聲音很委屈:「大姐姐這話怎麼說?說了都是裴府的女兒,要和睦相處,大姐姐的話有道理,妹妹自然要聽,難道說妹妹非得橫眉豎眼,讓大姐姐給我跪下賠罪再罷休,那才是真心?若大姐姐真覺得這樣才能安心,妹妹縱然折壽折福,也只有受了。」

  這下不用假裝,裴元華也已經一肚子氣,冷笑道:「你想要我給你跪下賠罪?」

  一再地被挑刺,裴元歌也惱了,看得出來,裴元華之前的話不過是虛話,不然也不會說變臉就變臉,既然這樣,她又何必客氣,裝小媳婦給她欺負?「妹妹說原宥了大姐姐,大姐姐說我應得太快,心不真,是虛情假意;妹妹依照大姐姐的意思說了句話,大姐姐又覺得妹妹在折辱你。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大姐姐的心性好難捉摸,妹妹愚鈍,還請大姐姐教教我,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滿意。難不成大姐姐跟我服軟求饒,反倒要我給大姐姐跪下不成?這是哪裡的道理?」

  隔著帷幕,望著那道藍色的朦朧身影,裴元華只覺得滿心滿眼都是怒氣。

  「我誠心誠意向妹妹道歉,希望咱們姐妹能和睦,妹妹倒好,牙尖嘴利,處處讓我下不了台。難道真以為我怕你不成?」反正戴著帷帽,遮掩著容顏,周圍有沒有認識的人,裴元華也不怕會影響自己的名聲,尖刻地威脅道,「既然如此,咱們就走著瞧,看看到底是誰能笑到最後!」

  說著,重重地在粗木茶桌上拍了一下,震得茶碗微晃,淺褐色的茶水頓時灑了出來。

  裴元華隨手往桌上扔了幾個銅錢,付了茶水錢,便怒氣沖沖地離開了。

  突然向她示好服軟,又突然變臉惱怒,如今更怫然離去……。裴元歌微微蹙眉,沉思不語,這裴元華到底耍的什麼把戲?正想著,忽然察覺到異常,猛地抬起頭來,隔著軟羅輕紗,隱約看到幾個粗布灰衣的身影在向她靠近,雖然看不太清楚容貌神情,卻明顯能感覺到不懷好意。

  「小娘子獨自在這裡,想必沒有人陪寂寞了,不如哥哥來陪你說說話?」不必看人,只聽這話語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經人。

  「可不是嗎?能在這碰到也是緣分啊!」

  那七八個人說著風言風語,慢慢地朝著裴元歌所在的地方走過來。

  周圍店鋪里的人似乎都知道這些人的來頭,都下意識地推開,不趟這趟渾水,就連茶寮老闆都悄悄地躲了起來,原本坐著歇腳的茶客也默不作聲地走人。轉眼間只剩裴元歌孤身坐在茶寮中,心念電轉,飛快地整理著整件事的經過。

  她現在在的地方是京城的平民區,這些人顯然是附近的地痞無賴,行事作風很是下作,俗話說小鬼難纏,所以周圍的人都不敢做聲。若是平常,裴元歌所到的地方多是高官權貴所在,京城巡衛來回走動,根本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裴元華費盡心機,延誤了時候,算定會被人潮堵在這裡,又邀她下車,難道就是為了給這些地痞無賴創造機會,想要污了她的名聲,甚至毀了她的清白?

  不,不可能!

  雖然周圍的人都不敢出來,但畢竟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這些地痞膽子再大,也不敢真的做出什麼。但若是為了玷污她的名聲,她本來是好好地在車裡呆著,是裴元華提議下車走走,是裴元華吩咐護衛守著馬車,是裴元華讓紫苑木樨她們離開,如果她真的出了事,父親問起來,裴元華難辭其咎。

  到時候她固然要遭殃,但裴元華也會失了父親的歡心。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裴元華是不會做這種事情的,至少,現在不會。

  裴元歌強自鎮靜,銳利的目光透過紗幕向四周望去,忽然間眼眸微眯,在人群中捕捉到一道白衣如雪的身影。雖然隔著紗幕朦朦朧朧地看不清楚模樣,但這道身影,裴元歌實在太過熟悉,前世今生縈繞腦海,印刻得分毫不錯,隨便一個動作,就能讓她認出來人,同時也明白裴元華究竟在算計些什麼。

  原本準備到鬢髮後面取玉簪的手,悄無聲息地垂了下來。那次在白衣庵,因為有裴府的護衛,又是合家女眷一起前去,她沒有戴這個玉簪,以至於後來遇險時束手無策。從那之後,裴元歌的戒心更嚴,只要外出,便戴著這根玉簪,裡面有紫苑為她配的迷一藥,效果極好。因為今天裴元華行為反常,她便又戴上了。

  不過,這次應該是用不到了。

  裴元歌的心慢慢安定下來,知道今天必定不會有事。

  領頭的地痞無賴正大搖大擺地走著,忽然覺得腿彎出一酸,左腿頓時提不上力氣來,「砰」的一聲半跪倒在裴元歌跟前。膝蓋處的疼痛猶在其次,這樣當眾折面子卻讓他十分惱怒,四下看著,橫眉怒眼地喝道:「誰他媽暗算老子?有本事站出來,大家當面鑼對面鼓,好好較量一番,暗箭傷人算什麼英雄好漢?」

  人群中,萬關曉頓時一怔。

  難道有人橫加干涉?

  按照原本的計劃,他是要等到最危急的時候才出手,但現在異變突起。現在被人潮堵在外面的馬車不止裴府,說不定有哪些紈絝子弟見狀出來逞英雄,若耽誤下去,只要就要為他人作嫁衣裳了!刑部尚書的嫡女,這不是他這種寒門子弟所能高攀起的,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想到這裡,當即緩步走出人群,正氣凜然地喝道:「京畿重地,天子腳下,光天化日,眾目睽睽,居然想要欺辱弱女子,你們這些無賴也太放肆了。還不快給我滾?」

  他本就面目俊美,一身白衣翩然出塵,這一亮相便引起人群中一陣驚嘆,再一聽他的言辭,頓時更覺這位公子不畏強暴,敢為人言。一時間,人群中許多少女的秋波頓時盈盈送來,芳心可可,暗自系在這白衣少年身上。

  果然!裴元歌冷笑,今天這一切,不過是裴元華在想方設法為萬關曉博一個驚艷的亮相。

  英雄救美,以身相許?

  哼,還當她是前世那個無知易欺的裴元歌嗎?

  在萬關曉越眾而出的一瞬,不遠處酒樓二樓正要起身的身影頓時一僵,原本就透著三分惱怒,三分陰寒的容顏,此刻更是冰寒徹骨,優美的唇形彎起一抹譏誚的弧度,幽黑如曜石般光澤幽然的眼眸晦暗難辨,看似淡然輕飄地掠過那道白色身影,黑瞳深處,卻已經閃爍過一抹冰雪般的光澤,冷暗森寒。

  天底下,居然還有人敢搶他的功勞為己用?

  真是有意思!

  穩穩地坐下,宛如玉刻的修長手指慢慢地把玩中手中的酒杯,看似雲淡風輕地瞧著下面的場景。

  「你算什麼東西,敢叫老子滾?」地痞頭領本就滿心怒火,見這白衣少年一副文縐縐的書生模樣,更加不放在心裡,握了握指關節,發出咯咯的響聲,獰笑著道,「哪裡來的毛頭小子,也敢管老子的事情。今天不教訓教訓你,你都不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說著,捏著缽盂大的拳頭,就衝著萬關曉砸了過去。

  看他那清秀的身姿,恐怕連這人一拳頭都禁不起。

  人群中頓時響起一片驚呼聲,十之**都是嬌俏婉轉的鶯嚦燕語,充滿了擔憂關切之意。

  然而,身為當事人的萬關曉卻怡然不懼,順手拿起腰間的竹笛,敲、點、劃、勾,如靈蛇般,配合著他如穿花蝴蝶般矯健靈動的身形,招招都打在地痞頭領的身上,自己卻毫髮無傷。待這輪交鋒過去,地痞頭領已經腫的滿頭青紫大包,萬關曉卻是衣袂翩然,半點也沒讓他沾上身。

  地痞頭領的狼狽,更襯托出萬關曉遊刃有餘。

  「還不快滾?」萬關曉凜然喝道,「還是說,想要一起上來試試?本公子全然奉陪!」

  地痞頭領知道眼前這人拳腳功夫了得,不是他們能應付過來的,虛張聲勢地丟下一句:「老子今天拉肚子,虛了點,這才不是你對手。你要真有本事,就給我等著,等老子去治好了這體虛,再來跟你較量!你別走啊,你要走了你就是王八蛋!」口吐穢言,灰溜溜地帶著一眾人離開。

  本就是翩翩少年,見義勇為,又有這樣的好身手,再在這污穢狼藉的地痞頭領的襯托下,白衣如雪的萬關曉此刻直如天神般威武雄俊,卻又秀麗如花,圍觀的人群中爆發出陣陣叫好聲,而這次不止是圍觀的平民少女,就連旁邊停車遊玩,被吸引過來的官家少女,也有不少眼眸定定地凝視著萬關曉所在的方向。

  一陣風吹過,頓時有無數面紗「湊巧」被風掀起,露出如花似玉的容貌,和讚賞的盈盈秋波。

  萬關曉視若無睹,逕自邁步走近裴元歌,在三步遠的地方停下,將竹笛系回腰間,這才拱手為禮道:「姑娘受驚了,不知道可否安好?別被這些污穢之人驚嚇到才好。」

  對於這個結果,裴元歌一點都不覺得意外,前世她與萬關曉夫妻四年,對他的身手很清楚。表面上看起來文弱秀麗,出口成章,卻也有著一身的好武功,算得上文武兼備。當年科舉,他文試只上了榜,三甲之中,得了個同進士的出身,武舉卻是榜眼,又兼容貌俊美,很是京城父母心中的佳婿典範。

  上次是幽林山谷之中,奏笛吟詩,這次是鬧市之間,英雄救美。

  裴元華為他所設計的每次出場,都是煞費苦心啊!對方已經搭好了台架,她若不跟著好好唱一出,豈不是太對不起這場驚嚇?

  「多虧公子及時趕到,趕走了那些惡人,小女子才得保全。」裴元歌盈盈福身,一身深深淺淺的藍,宛如海水般澄澈清逸,沁人心扉,聲音更是嬌柔婉轉,卻又端莊矜持,處處守禮,沒有絲毫的輕浮之感,「不敢請教公子尊姓大名,小女子也好讓家父登門致謝,以報答公子今日的相救之情。」

  聽到這般嬌糯動聽的聲音,萬關曉不禁一怔。

  他對裴元歌的確有所圖,那也是聽說裴府姐妹不合,大小姐有意整治這位四小姐,這才用得上他。原本以為會是個刁蠻任性,或者容貌醜陋的驕橫女子,但為了前程便也應了。那日山林之中,他一直背著身,又離車隊遠,根本就沒看到裴元歌,今日相見,卻發現她身姿輕盈,氣質出塵,雖然隔著帷帽,看不清楚模樣,但聽其聲音,觀其姿態,想必是位美貌溫存的貴族少女,心中登時意動。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我輩應為之事,姑娘不必放在心上!」雖然意動,萬關曉卻並沒有急切地報上姓名,而是不動聲色地吊著這少女的胃口,甚至不再多說一句話,笑道,「姑娘既然無恙,小生就放心了,這就告辭了!」

  說著,取出腰間的摺扇,「唰」的一聲展開,微微搖晃著,信步離開。

  雖然時間很短,但裴元歌仍然看到了那摺扇上的字,正是當日前去白衣庵的路上,萬關曉故作姿態所吟誦的那首《感遇》,心中冷笑,卻故作驚訝地輕咦出聲,留道:「公子請留步!」

  聽到那聲輕咦,知道裴元歌必定認出他就是當日奏笛吟詩之人,萬關曉心中得意,卻並不頓足,逕自離開,長聲笑道:「區區小事,不足掛齒,姑娘真的不必放在心上。」當日幽谷之中,他乍然出現,奏笛吟詩,卻連個正面都沒漏,今日英雄救美,讓她察覺到自己就是那日山谷之人,勾起她的好奇心,已經做足了姿態,神秘、好奇、懸念,都是容易勾人的情緒,這兩日露面,定會讓裴元歌那位深閨小姐對他印象深刻,日思夜想。

  這樣的效果,剛剛好!

  按耐住想要轉身再與裴元歌說話的衝動,萬關曉強令自己離開。

  也許,等到下次相見時,便可以再進一步了!

  習武之人耳目聰靈,雖然離得不近,但裴元歌那軟糯的聲音還是傳入耳中,淺色的唇微微抿起。沒良心的丫頭,他也救過她,也幫她接過圍,她何時這樣跟他道過謝?緊緊盯著下面那道白色的身影,看清那俊美的容貌後,美眸頓時更加冷厲,招手叫來侍衛,低聲地吩咐了兩句。

  這頭,萬關曉正要離開,還沒走幾步,忽然聽到背後一聲厲喝:「給老子站住!」

  萬關曉下意識地駐足,轉過身來,只見一個鐵塔似的黑漢站在當場,目若銅鈴,神色很不善地盯著他,冷冷道:「怎麼?在老子的地盤打了人,就想開溜,當老子是死人哪?看著你個小白臉就不像個好東西,是不是專門出來勾搭無知少女來了?來來來,老子跟你比劃三百回合,你要贏了,老子半句話不說,從此見了你就繞道走,你要輸了,這輩子再在老子跟前出現,老子見一次打一次!」

  好好的英雄救美戲碼,半路居然殺出個程咬金,萬關曉和裴元歌都怔住了。

  裴元歌還以為這黑漢子也是裴元華和萬關曉計劃中的一部分,想要更突顯他的身手。但看著萬關曉驚愕的模樣,卻又似乎不像。聽他的意思,難道方才那個地痞流氓頭領,真的回去找人,這是來找場子了?裴元歌蹙眉,猶豫了下,試探著開口道:「這位壯士,您誤會了,方才是有人想要欺辱小女子,這位公子相救,這才動起手來,並非有意冒犯。」

  黑漢子揮揮手,瓮聲瓮氣地道:「小娘子別被這小白臉騙了,現在世道不好,專有這種小白臉,自編自演,裝什麼英雄救美騙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我看這小子不是好人,說不定就是搞這種事兒的,先讓我教訓教訓他,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在我的地盤行騙?」

  自編自演?騙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紗幕下,裴元歌纖細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這黑漢子絕對不是裴元華原來設計好的,看起來也不像是那個地痞頭領找來的幫手,倒像是……倒像是來跟萬關曉作對的?很快的,她眉頭又舒展開來,萬關曉最重顏面,被這黑漢子這樣譏刺,肯定按捺不住,如果不小心輸個一招半式,或者贏得比較狼狽……。

  「小姐!」紫苑和木樨的聲音忽然傳來。

  她們正在街上遊玩,忽然看到裴元華找了過來,卻不見裴元歌。再看大小姐似乎面試不豫,心中更加擔心,急忙迴轉找了過來,看到這人多,便擁簇過來,沒想到正好瞧見裴元歌坐在當中,急忙跑了過來,連聲問道:「小姐,你沒事吧?」

  裴元歌正好裝作跟兩位丫鬟解釋,不再作聲。

  聽了這黑漢子的話,萬關曉頓時湧起一股怒氣,這人明顯是來拆他的台的!再想到剛才橫加攔阻,暗中出手教訓那地痞頭領的人,忍不住懷疑這是哪家的貴公子,不忿他如此出風頭,所以故意找人來羞辱他。不過,他萬關曉是有真材實料的,可不是那些繡花枕頭!

  「既然這位壯士有心賜教,那咱們就來比劃比劃?」

  想清楚這些後,萬關曉臉上又浮現出笑意,溫然如玉,卻並沒有再提英雄救美的事情。這種事情,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如果他真的出言辯駁,反而顯得心虛,再讓這黑漢子風言風語地說下去,說不定那位裴四小姐便會起了疑心,因此最好的辦法就是瀟瀟灑灑地再贏一場,在這位裴四小姐跟前再露一回臉。

  「來來來,讓我來教訓教訓你這個想要騙財騙色的小白臉!」

  黑漢子怒喝一聲,揚起醋罈大的拳頭,衝著萬關曉就砸了過來。

  一交上手,萬關曉就察覺到了不對,這黑漢子看起來好像和之前那地痞頭領一樣的本事,似乎是地頭蛇之流。實際上卻是難得的高手,行動前有意無意地封死了他的退路,讓他只能放棄自己的優勢硬接他的拳頭,而力道又蠻橫強大,只一招就震得他「蹭蹭蹭」地只後退。

  「老子早說了,你這小子就是來騙財騙色的吧?剛才跟那傢伙打,裝得天下無敵似的,跟老子一交手,這底細全露出來了吧?」黑漢子看似魯莽蠻橫,言辭卻十分刻薄尖酸,明明方才萬關曉是憑藉自己的本事打贏的,但被他這樣一說,倒真像是雙方做戲,故意演給別人看的。

  圍觀眾人中,哪有什麼懂門道的人?眼看著這黑漢子跟剛才那些地痞一樣的出手,這位白衣公子卻絲毫也沒有先前的瀟灑倜儻,一招就被打得只退後。不禁對黑漢子的話將信將疑起來,嗡嗡如蚊子響的議論聲中,隱約夾雜著:「不會真的是騙子吧」之類的懷疑。

  萬關曉聽得只吐血,更確定這是哪位貴公子看他不順眼,故意來拆他台的。

  被這黑漢子逼得這樣狼狽,那之前幽谷中宛如謫仙的奏笛吟詩,方才瀟灑倜儻的英雄救美,可就全成了泡影,他在這位裴四小姐心裡的形象只怕就要一落千丈了!心頭既擔憂又不甘,更充滿了對這黑漢子和他幕後之人的惱怒憎恨,咬牙道:「方才不過是我疏忽了,咱們再來!」

  「再來一百次也一樣,你個騙子小白臉,在老子跟前就得現原形!」黑漢子喝道。

  這次卻是萬關曉先發難,登步上前。黑漢子絲毫不害怕,就這樣跟他纏鬥在一起。黑漢子的武功比起萬關曉來,要高得多,但他十分促狹,就是故意在人前折萬關曉的面子,每次都是故意封死了萬關曉的退路,讓他沒辦法打的瀟灑自若,而只能狼狽地在他一拳又一拳簡單利落的拳下躲閃,顏面盡失。

  這些該死的權貴,仗著有權有勢,就這樣肆意地其辱人!萬關曉心頭的怒意越來越盛。

  兩人鬥了約莫百回合,黑漢子看著差不多了,賣了個破綻,引得萬關曉欺身上前,一拳砸在他的臉上,白皙俊美的書生臉上頓時浮現出一大片的青紫交加,徹底毀掉了那張秀美的臉。指著他的鼻子喝道:「老子這是給你點教訓,男子漢大丈夫的,仗著這麼漲小白臉就出來騙人,丟不丟臉啊?以後再被老子看到你這樣行騙,老子就廢了你!」

  說著,罵咧咧地抽身離開。

  裴元歌在旁邊看著,聽著,心裡直憋著笑。這黑漢子故意使壞,左一句騙子,又一句小白臉,生生把這個罪名扣在了萬關曉頭上,最後還故意打臉,分明是要在人前羞辱他。萬關曉這人最終形象名聲,被他這樣羞辱,只怕心裡連死的心都有了!

  雖然隔著紗幕,看不清楚萬關曉的神情和模樣,但用膝蓋想,也能想出他此刻的精彩。

  想到前世的恩怨情仇,裴元歌心中大覺暢快,臉上卻絲毫不露。

  不過,這個萬關曉暫時還得吊著他,說不定將來有用。裴元歌思忖著,附耳在木樨身邊吩咐了幾句。木樨點點頭,走到萬關曉身旁,脆生生地道:「這位公子,我家小姐說,方才承蒙相救,感激不盡,那黑漢子的風言風語,不必放在心上。勝敗乃是兵家常事,公子莫要為此介懷。不知道身上的傷勢是否嚴重?」

  沒想到裴元歌居然還這樣待他,萬關曉一怔,隨即道:「在下無礙。請帶我多謝你家小姐的開導,小生技不如人,甘願認輸。但勝負無常,經此一是,日後必定更加精進修習武藝,今日之事倒是小事,待到藝成,將來奔赴邊疆,為國浴血,那才是真正的男兒氣概。所以,小生絕不會因此氣餒!」

  方才勝負分明,他若再找藉口遮掩,反而會被人認為輸不起。

  這樣坦坦蕩蕩地認輸,又說要刻苦精進,為國殺敵,彰顯男兒氣概,倒是頗有幾分磊落灑脫之氣。在加上那張俊美的臉,一時間又贏得許多認同聲,嬌聲嬌語地為他喝彩鼓掌。

  萬關曉向眾人團團一拜,深深地凝視了眼裴元歌,轉身洒然離開。

  「故作姿態!」不遠處樓上,淺色的唇微微翕動,吐出幾個字來,雙眸死死地盯緊那道白衣身影,把他的模樣記個准,黑眸中閃爍著絕對不善的光澤。耳邊傳來了暗衛的稟告聲:「九殿下,人潮已經散去了些,可以往赤霞河那邊去了。」

  宇泓墨起身,又頓住,盯了眼下面海水般蔚藍的身影,想到她方才派人勸解的話,又是一陣來氣。

  蠢丫頭!

  ※※※

  精緻舒適的馬車裡,裴元歌和裴元華摘下帷帽,四目相對,幾乎能夠激射出火光來。許久,裴元歌微微挑眉,眼眸中透漏出一絲寒意,冷笑道:「我就說,大姐姐怎麼突然好心地要跟我講和,原來只是為了把我引出去,讓那些齷齪的人糟踐。大姐姐你當真是好心思!」

  「你若好好地應了我,不久什麼事都沒有了嗎?偏要自討苦吃!」裴元華也不遮掩,冷冷地道。

  「裴元華,你好大的膽子,你也不想想,如果我今天出了事情,從頭到尾你都陪著我,你脫得了干係?父親對我的疼愛,你是知道的,只要他有哪怕一丁點兒的懷疑,你這位裴大小姐也就做到頭了!我素來以為你是個聰明的,沒想到也有笨的時候。」裴元歌故意裝作好像不知道裴元華的圖謀,以為她只是想要毀掉她。

  裴元華今日前面的種種姿態,都只是為了給萬關曉做遮掩,只可惜,她在白衣庵早早地跟裴元歌翻了臉,不想裴元歌懷疑到萬關曉與她有關,進而生疑,這才一環套一環地百般設計。這會兒聽裴元歌的口風,顯然沒猜出來她的真正目的,心頭一陣得意,卻故作冷冽地道:「我看是四妹妹你傻了吧?如果真的出了事情,你遮掩來來不及,哪裡敢跟父親捅出去?父親的確很寵愛你,可是,如果你成為裴府的恥辱,傷風敗俗了,你以為,你還是父親金嬌玉貴的女兒?」

  「而你到時候,正好拿到了我的短處,可以趁機拿捏我?裴元華,你好狠毒,毀了我不夠,還想讓我成為你的工具!」裴元歌索性把戲做足了,眼眸中閃過一抹異樣的光芒,忽然轉過了頭,微笑道,「可惜,老天爺是站在我這邊的,你設計得再好,最後還是落空了!」

  裴元華緊緊地盯著她,道:「的確,你的命夠大的,這樣也能被你逃脫?」

  「說起來,我還要謝謝大姐姐的成全,如果不是你的這番設計,我又怎麼能……」裴元歌眸光微轉,卻沒有再說下去,一副若有所喜的模樣,笑容中透著幾分溫柔。

  「成全?」裴元華眯了眼,故作疑惑道,「你什麼意思?」

  裴元歌卻只是微笑,不再理會她,順手戴上了面紗,微微掀開車窗簾幕,瞧著外面的景致。

  見她眸光溫柔,容光煥發的模樣,眼神雖然在車外瀏覽,卻是呆呆滯滯,似乎已經神遊到不知名的遠方,裴元華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任你裴元歌再聰明,再多疑,你也想不到,那位讓你心心念念惦記的白衣公子,其實是我安排的,而今天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讓他在你跟前露個臉,而不是你所以為的讓那些地痞欺辱你。

  我裴元華才沒有你想像中的愚笨,做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蠢事。

  真正對付你的利刃,不是其他,而是萬關曉!

  幽谷巧遇,聞天籟之音,展露才華;鬧市街頭,英雄救美。種種的巧合,對於深閨中的少女來說,無疑有著極大的誘惑力,何況萬關曉的確是個文武兼備的美男子,就算拿到父親那裡去說,說不定父親也會應允這門婚事。而那時候,才是專為你裴元歌打造的地獄的開端!

  你以為你天生幸運,逃過了我的算計,又遇到了情郎?

  殊不知,這樣想的你,才真正地落入我的局中!

  裴元華也轉開目光,悄悄地探看著外面的風景,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察覺到裴元華審視的目光散去,裴元歌這才稍稍地收回目光,朝著裴元華的所在望去,正好看到她嘴角那抹宛然的笑意,嘴角也跟著微微彎起,不屑而嘲諷。想必裴元華這時候一定以為,她已經跳入她了名為情網的局吧?那就來看看,最後到底是誰入了誰的局?

  龍舟大賽在赤霞河舉行,因此,這附近人山人海,擁擠不堪。

  「公子,您走慢點,等等奴才啊!」一名青衣小帽,小廝打扮的人氣喘吁吁地在人群中奮力廝殺,朝著自家公子在的地方擠過去,「您慢點吧,那怡然居又沒長腿,又不會跑,難道您害怕會它會丟了不成?這會兒離龍舟大賽還有一會兒呢,耽誤不了您的事兒!」

  「別拖拖拉拉的,快點趕到吧!再怎麼說,裴伯母也是長輩,哪有讓長輩等的道理?」傅君盛身著品藍華服,頭戴著纓絨金冠,溫潤如玉的臉上一片焦慮之色,「都怪你,磨磨蹭蹭的,也不早點叫我,害得我出門晚了,要是給裴伯母留了不好的印象,回去我揭了你的皮!」

  小廝「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也不害怕,油嘴滑舌地道:「公子您就拿我做幌子了,分明是公子您想著要見丈母娘,換了十多身衣服都不夠,要不是奴才提醒您,這會兒您還挑衣裳呢!我說公子啊,您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俗話說得好,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何況您這人才?只要往裴夫人跟前一站,事情就能訂下來了!」

  話音未落,便「哎呦」一聲喊了出來,卻是被惱羞成怒的主子在頭頂狠狠敲了一下。

  就在這時,人群又是一陣涌動,擠得許多人都站立不穩,有的甚至跌到在地,被人擠踩著,慘叫聲不絕,卻是難以脫身。傅君盛自幼習武還好,眼看身邊有個文文弱弱的少年朝著他這邊倒了過來,順手扶住他,道:「小心些,站穩別摔了!」

  那少年原本以為自己要重蹈那些人的覆轍,沒想到卻被人救起,抬起頭來,看清來人的模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頓時閃爍起來,忙又低下頭,聲如蚊吶地道:「多謝公子!」

  「沒什麼,倒是你,身體這麼弱,就不要走這條路。這是通往赤霞河最近的路,每年端午人都擠在這裡,每年都有踩死人的事情發生。你若不急,就從這巷子穿過去,繞個大圈,雖然路遠了許多,卻安全多了。畢竟還是性命要緊!」見那少年身材文弱,傅君盛忍不住多說了兩句。

  正要離開,眼見那少年畏畏縮縮的模樣,再看看周圍黑壓壓的人頭,約莫著這少年也擠不過去,嘆了口氣,幫人幫到底吧!傅君盛拉著他,跟自己的小廝齊心合力地將他護送到那巷子口。抬頭看看日頭,心中只犯急,也顧不得再跟那少年說些什麼,急急地又朝著人群擁擠過去。

  「公子爺,您當心點!」小廝正要追趕上去,卻被那少年拉住。

  「你家公子是誰?」

  「壽昌伯府世子!」小廝急著追趕自己公子,隨口答道,掙脫那少年的拉扯,追趕過去。

  那少年站在人煙稀少了許多的巷子口,目送著傅君盛的身影離開,黑眸之中光彩瀲灩,喃喃自語著道:「壽昌伯府世子……沒想到壽昌伯那樣粗豪的人,他的兒子卻這般文秀儒雅,又有俠義心腸……」

  然而,等傅君盛辛辛苦苦趕到怡然居,卻發現事實完全在意料之外,讓他摸不著頭腦。

  「你說什麼?裴尚書和裴夫人不在怡然居?」

  084章 繡圖事發,葉問卿妒恨美女蛇

  「你說什麼?裴尚書和裴夫人並裴家小姐都不在怡然居?」

  端午節,赤霞河前人潮太過擁擠,馬車轎子都過不來,最後還是京兆尹請京城禁衛軍統領調了一隊禁衛軍來維持秩序,這才開出一條路。然而,當裴元歌和裴元華來到怡然居時,卻被掌柜和店小二告知,父親母親並兩位姐妹並不在怡然居。

  「掌柜的,之前我們裴府明明訂了怡然居四樓臨江的雅間,怎麼會……。」裴元華溫聲問道,聲音中卻透著幾分焦慮。眼看著她年齡已長,舒雪玉已經有了把她許配出去的念頭,這時候,任何能夠展露風采的機會都不能錯過。這次端午節,高官貴族,乃至皇室子弟都會出來,正是大好的機會。

  聽了她這話,低頭只管撥算盤的掌柜抬起頭,有些疑惑地問道:「你們是?」

  「我們是裴府的小姐,因為有點事出門晚了,原本跟父親母親說好了,在怡然居匯合的。」裴元華款和有禮地道,「如果掌柜知道家父家母的行蹤,還請告知,小女感激不盡。」

  「哦,原來是裴府的小姐!」掌柜的神情立刻變了,笑容中帶著幾分討好,「小人不知道是裴府的千金,還請兩位小姐恕罪。裴尚書和裴夫人等人的確不在怡然居,而是在臨江仙,特意吩咐了,如果兩位小姐到了,讓小人派人引兩位過去。黃連,快帶這兩位小姐到天上客去!」

  天上客?

  裴元歌和裴元華都是一怔。

  端午龍舟賽的賽程有十幾里,沿岸全部是都是酒樓,關上龍舟賽十分方便。而越靠近終點的酒樓,風景視野就約好,平日倒也罷了,在端午節這種時候,光有錢根本就訂不到,還有看權勢地位。怡然居已經很接近後端,能夠遙望到終點。而臨江仙則是建在終點處,位置好,樓層又高,裝飾又奢華,平時龍舟賽都被皇親貴族包下。

  即使父親身為刑部尚書,也定不了那裡的雅間,只能定下怡然居。

  怎麼這會兒卻又到了臨江仙?

  裴元歌不禁感到奇怪,隱隱察覺到這中間恐怕有別樣的內情。

  裴元華當然也覺得奇怪,但更多的卻是欣喜。臨江仙今日必然都是高官貴族,而且,與赤霞河對岸的天上客遙遙相對,那裡是皇族關上龍舟賽的地方,透過窗戶就能看見對面的人,說不定能夠直接看到五殿下。以五殿下的才華,想必能夠參透她那首詩里的玄機,如果再能夠在龍舟賽偶然相見……

  裴元華心跳有些加快,果然老天爺都在幫她。

  在店小二的帶領下,兩人乘坐馬車,順利地來到臨江仙。裴諸城和舒雪玉所在的樓層是最高的五樓,珠簾玉鉤,寶鼎湘琴,四周還懸掛著命人字畫,豪奢又不失雅致。臨著赤霞河的方向開著三扇大窗戶,供客人觀賞龍舟賽。兩人進去時,裴諸城正帶著裴元巧和裴元容在最中間的窗戶賞景,對著窗外將說著各種典故風景。

  裴元巧第一次跟父親親近,激動得眼睛發亮,灼灼地望著裴諸城。

  裴元容則有些悶悶不樂的模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裴元巧在身邊覺得不忿,也不理會裴諸城,只盯著對面的樓閣。

  舒雪玉在最左邊的窗戶前,身邊還坐著溫夫人和溫逸蘭,正說笑著。

  聽到兩人進門的聲音,眾人同時回頭,裴諸城和舒雪玉見兩人好好地到來,鬆了口氣,帶著眾人過來互相見禮。裴元巧還好,裴元容看見兩人,臉上的不忿之色更增,不情不願地見了禮,隨口應了句就又跑到了中間的窗戶處。看到裴元歌莫名其妙的模樣,溫逸蘭湊過來,攬住她的手臂,悄聲在她耳邊道:「我們來時,裴尚書正在呵斥你三姐姐,不讓她到最右邊離獎台最近的窗戶去,說是留給你和你大姐姐的,結果她就急了。」

  說著,眼眸中流露出渴望和羨慕的光彩:「你爹對你真好!」

  知道她又想起那樁荒唐的婚事,裴元歌握緊她的手,以示安慰。那邊裴元華則笑道:「女兒還在奇怪,怎麼父親母親到了臨江仙來了?原來是溫夫人在幫忙。」

  溫閣老即將升任首輔,溫府也跟著水漲船高,能夠訂到臨江仙的雅間也不奇怪。

  溫夫人掩袖笑道:「大姑娘這話太抬舉我了,我哪有這本是能定下臨江仙最好的雅間?倒是沾了雪玉和你父親的光才能坐在這裡。我家的那群姨娘和二房三房的人還擠在二樓偏角的地方呢!」眼眸中卻有著異樣的光澤,意味深長地看著裴元歌道,「是你們裴府運氣好,也說不定是你們姐妹運氣好。」

  聽她說的奇怪,裴元歌將詢問的目光轉向舒雪玉和裴諸城。

  兩人的神色也有些莫名其妙,舒雪玉答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到了怡然居時,正碰上有人鬧事,把咱們府上原來訂的雅間給砸了,又是端午節,雅間早就爆滿,調換不出來。原本還以為看不到了,沒想到離開時,卻正好遇到臨江仙的主人過來,聽說這事後,說偏就這麼巧,原本訂了這間雅間的客人,忽然派人來說有事來不了,這間雅間便空著,於是我們就過來了。」

  裴元歌細眉微蹙,這麼巧?

  而對於太過湊巧的事情,她總是帶著一定的戒心。

  「怎麼會這麼巧?」那邊裴元華也在疑惑,卻是帶著欣喜。

  「是啊,我也在奇怪,怎麼就這麼巧?」溫夫人笑道,「我原本在溫府訂的雅間坐著,趙嬤嬤說隱約看見雪玉,我還不信,出來一瞧還真是。反正對著家裡那些人我也煩,你們這雅間風景又好,位置又好,索性帶了蘭兒過來跟你們擠著,也沾沾你們的光。」

  裴元歌問道:「那原來訂了這件雅間的,是哪家?」

  舒雪玉搖搖頭:「掌柜的不肯說,說這是他們臨江仙的規矩。除非客人交代了,否則不能透漏。」

  這也是許多上等酒樓的規矩,畢竟,他們所招待的多是高官權貴,想要巴結逢迎的人極多,卻苦無門路。如果這些消息被透漏出來,想要來拜見討好的人絕對會像蒼蠅一樣圍攏上來,哪裡還能夠有清靜?因此,久而久之,酒樓便有了這個規矩,越是上等的酒樓,越是守口如瓶。

  「別想那麼多了,今兒出來是玩兒,沒必要為這種事情花費心思。反正我們裴府沒偷沒搶的,難道誰還能為我在臨江仙占個雅間,參我一本不成?龍舟賽快開始了,都快過來瞧把!」裴諸城也感覺這事有些蹊蹺,不過他素來豪爽直率,自認此事他並無不妥之處,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不過,怎麼到這會兒傅君盛那孩子還不過來?

  明明他交代了怡然居的掌柜,如果有壽昌伯府的人問起,就說他在臨江仙的呀!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響起一道清潤儒雅而又恭敬的聲音:「小侄傅君盛,聽說裴世伯在此,特來拜見,問世伯和伯母安好。」

  終於來了!裴諸城鬆了口氣:「進來吧。」

  房門「吱呀」一聲推開,露出傅君盛的身影。舒雪玉拉了拉溫夫人,一同打量著他。只見眼前的少年穿著品藍色繡劍蘭的刻絲圓領通袍,顯得身材頎長,因為在拱手行禮,只看到頭頂金燦燦的頂冠,大紅的纓絨微微顫抖,似乎透漏著些許緊張。行完禮後一抬頭,露出一雙溫潤的眼眸,如黑珍珠般瑩然暈澤,劍眉星眸,面如冠玉,顯得十分溫潤俊俏。

  儀表堂堂,舉止有禮。舒雪玉心中先有了三分滿意。

  而且,方才明明看到他有小廝跟過來,卻留在屋外,顯然是知道屋內有女眷,是個心細的。

  「君盛不必多禮。」裴諸城笑著道。

  見過裴諸城和舒雪玉後,傅君盛又與裴府四位小姐見禮,一直都目不斜視,直到聽到裴元歌嬌糯的聲音喚他,這才飛快地抬頭看了一眼,只見一身深深淺淺的藍,再看看自己身上的品藍衣裳,頓時覺得自個花那麼多時間挑衣裳實在值得,不自覺地浮起一抹笑,輕輕咳嗽一聲道,道:「元歌妹妹好!」

  裴元歌還禮笑道:「傅哥哥好!」

  舒雪玉又為傅君盛引見了溫夫人和溫逸蘭,兩邊都見過禮,便問起一些家常話,傅君盛一一答了。聽說他母親身體有恙,因此並未來看龍舟,父親又跟同僚出去相聚,舒雪玉頓時明白,這傅君盛今兒是專門為的元歌來這裡的,看來對元歌是有心的,心中又多了幾分好感,道:「既然你今日是孤身一人,不過不嫌棄,不如跟我們一道在這裡看龍舟吧?」

  傅君盛心中大喜,忙道:「多謝裴伯母垂愛。」悄悄地看了眼裴元歌,微微地紅了臉。

  他聽父親說過,這樁婚事本就是裴伯父提出來的,顯然對他很滿意,這次讓他來見,是讓裴伯母相看的。如果能給裴伯母留下好的印象,他和裴元歌的婚事也就差不多能定下來了。如今裴伯母肯留他一道看龍舟,應該對他還算滿意……

  這一眼沒能逃過舒雪玉的眼睛,跟溫夫人對視一眼,都微微點頭,面露微笑。

  這時候,門外又傳來了店小二逢迎的聲音,敲門後進來,手裡托著一個偌大的托盤,上面放著九根紅頭描金簽,標著九個數字,下面是人名或者府邸名聲。店小二笑著解釋道:「這是端午節賽龍舟的慣例,在龍舟賽開始前,賭那條龍舟能贏,不過是小姐夫人們取個樂,不知道夫人們要不要押注?」

  「這倒是有趣。」舒雪玉笑著道,「拿來我瞧瞧。」

  九根描金簽,有寫葉府的,也有寫柳府的,也有寫趙府的,舒雪玉倒有一半都不知道是哪家府邸,只有五號簽和九號簽不同,一根寫了五殿下,一根則寫著九殿下。不過,能跟這兩位並排列在一起參賽的龍舟,顯然這些府邸都是富貴難言的。

  舒雪玉正猶豫著,傅君盛忽然道:「小侄聽說,封國公馮老將軍以軍法治府,府內的護衛令行禁止,十分得力,說不定能贏這第一場龍舟賽。我壓三號船,馮府五兩銀子。」

  傅君盛從進門到現在,一直彬彬有禮,突然搶先說話,舒雪玉不禁一怔。

  店小二則笑道:「這位公子說得倒是不錯,不過馮老將軍府邸已經好些年沒有贏過龍舟賽了,往年都是葉府或者柳府贏,葉府的贏面較高。不過今年五殿下和九殿下也派人參加,只是就不好說了。但說起來還是這條船最有可能贏,恕小的多嘴,公子您壓馮老將軍的船,只怕要輸嘍。」

  「啊?」傅君盛似乎有些懊惱,「我只聽父親說馮老將軍治府嚴謹,因為一定能贏,卻忘了打聽以往龍舟賽事的贏家,這下定要輸了。罷了罷了,男子漢大丈夫,舉手無悔,不過五兩銀子,輸就輸了吧,不值得為了這個反悔。」說著,從袖中取出五兩銀子,放在了店小二的托盤上。

  裴元歌心裡一動,忽然道:「我也壓三號船,馮府。」說著,從荷包中取出二兩銀子,伸出白玉般的手,放入托盤中,對著眾人嫣然一笑道,「既然那四條船贏面大,那賭注肯定低,不如馮府賭注高,贏了大概能翻好幾倍。反正都是取樂,我就賭賭自己的運氣。」

  見裴元歌似乎領悟了自己的意思,傅君盛心中一陣甜蜜。

  裴諸城看著兩人,正好接到裴元歌遞過來的眼色,微微一怔,凝神思索了會兒,忽然一笑,道:「馮老將軍軍法如神,征戰沙場,保家衛國,一向是我敬仰的長輩,就為了這份敬仰,我也願意他贏。不過十兩銀子!」說著,取出十兩銀子壓上。

  見三人都如此說話,相比其中另有緣由,舒雪玉和溫夫人也都壓了馮府。

  溫逸蘭跟著裴元歌壓,裴元巧跟著裴諸城和舒雪玉壓,裴元華猶豫了下,她倒是想壓五殿下贏,又怕太顯眼,因此也壓了馮府。裴元容卻還在賭氣,沒有下注,店小二也不在乎,捧著托盤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看到裴元容壓了五殿下,裴諸城微微皺眉,見她又壓了九殿下,這才鬆了眉頭。

  但心裡終究還是有些失望,轉頭看看裴元歌和傅君盛,心中才覺得安慰了些,笑道:「我老嘍,還不如你們兩個年輕人反應得快,老嘍老嘍!」

  話雖如此,語氣中卻儘是欣慰之意。原本只覺得傅君盛性子好,人也上進,能夠善待元歌,沒想到他還有這份心細。裴諸城只有四個女兒,尤其疼愛元歌,因此對他的夫婿也十分看重,見傅君盛比他想像中的更好,心中的欣慰喜悅難以盡言。

  傅君盛忙道:「裴伯父謬讚了,倒是元歌妹妹反應得快。」

  舒雪玉看看三人,忍不住問道:「你們打什麼啞謎呢?」

  「還請裴伯母寬恕小侄方才搶先出言的冒犯。」傅君盛先告了罪,這才解釋道,「小侄前些天聽說,這次赤霞河一帶的酒樓,暗地裡都換了東家。之前聽說時還沒在意,直到方才店小二拿著托盤來請下注,又格外提了五殿下和九殿下,以及葉府柳府,才忽然驚覺。那些號簽里,只有馮老將軍的府邸最沒瓜葛。」

  他說得很含蓄,但在座眾人都不傻,自然聽得出他話里的意思。

  赤霞河一帶的酒樓全部換了東家,這次龍舟賽又有五殿下和九殿下派人參加,店小二特意點出兩位殿下參賽,贏面較大。雖然說到這裡的都是權貴高官,但對參賽龍舟的情況並不清楚,如果貿然下注,顯然選的不是龍舟,而是兩位皇子的勢力偏向,下意識覺得某位皇子會贏。而這種偏向很可能影響到將來的站隊。店小二一直都在旁邊,對誰下注壓誰贏心中有數。臨江仙如此,其他酒樓恐怕也是如此。

  這樣一來,這場龍舟賽一過,眾位權貴心中覺得誰勝算高,也差不多就昭然若揭了。

  而這些情況,身為這一帶酒樓的新東家,顯然是清楚的。現在捉摸不定這新東家的底細,而且朝中的形勢也很混沌,裴諸城無心站隊,因此選擇五殿下或者九殿下都不合適,葉府和柳府顯然也是一樣。而封國公馮府則沒落已久,與兩邊都不沾邊。裴諸城又是武將,崇尚馮老將軍因此壓他贏,再正常不過。

  傅君盛小小年紀,已經能夠想通這些關節,已經很不容易。

  最難得的是,年輕氣盛的他並沒有打算選擇五殿下或者九殿下,以圖個擁立之功,這份沉穩在年輕人里可不多見。想到這裡,舒雪玉心裡更覺得滿意,她本就沒指望裴元歌嫁得多富貴,安穩和樂最為要緊。現在看起來,這個傅君盛的確是個很好的選擇。

  裴元歌則心中微微一動,這個新東家,會不會就是顏明月的哥哥顏昭白?

  「傻孩子,咱們兩家是通好,說句話有什麼不成的,也值得你這樣誠惶誠恐地告罪?」舒雪玉笑著道,「別這麼拘束,就當是自己家裡,若是餓了渴了只管叫人上東西,別為了一點兒俗禮委屈了自己。」

  聽她稱呼和語氣都變了,傅君盛知道這樁婚事十有**已經定下了,心頭一盪,低聲道:「多謝伯母。」

  溫夫人霍然起身,道:「我下去一趟,待會兒回來。」

  顯然她是要去警告下溫府眾人,不要隨意下注。不一會兒又回來,笑道:「我下去晚了,不過有公公在,直接說了不許賭這個,因此誰也沒壓。」想到這裡,又覺得有些欣慰,公婆都在,她這個做媳婦的卻能上來,可見溫閣老和溫老夫人對這個兒媳的疼愛,倒是情真意切的。

  店小二來請下注,那就意味著第一輪的龍舟賽馬上開始,眾人便到窗邊觀看。

  裴諸城和傅君盛因為是男丁,便單獨在最左邊的窗戶處,舒雪玉和溫夫人則帶著裴元容、裴元巧在中間的窗戶,裴元歌、溫逸蘭和裴元華在最右邊的窗戶。

  剛站在窗戶口,裴元歌就知道裴元容為什麼憤憤不平了。

  臨江仙和天上客隔江相望,高低相仿,裴元歌所在的這個窗戶的對面,赫然竟是五殿下和九殿下所在的雅間窗戶。而中間的窗戶,視覺效果就要稍微差些,難怪裴元容沒能爭到這個窗戶,神色鬱郁。不過,裴元歌相信,父親之所以這樣安排,絕對沒有別的心思,只是想著這個窗戶離終點和獎台最近,最合適賞龍舟賽,所以留給了她和裴元華。

  似乎也看到了她,左邊窗戶口的宇泓哲舉起酒杯,衝著她遙遙致意,神態溫和。

  裴元歌無奈地點頭,目光不自覺地滑向右邊窗戶口,窗台上擺著幾盆怒放的牡丹花,紫紅相間,花團錦簇一般。然而,國色天香的花朵的確很吸引人的目光,但只要看到它們後面那位紅衣黑髮,姿態慵懶的妖孽殿下,便被映襯得黯然失色。宇泓墨半靠在窗棱上,雙手抱胸,似笑非笑地斜乜著下面,一身紅衣艷麗無雙,卻更襯得那面容絕美,似乎是從花叢中滋生出來的妖孽,妖艷魅惑,誘得人心魂失常。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隔著寬闊的江面,裴元歌隱約覺得,在她站到窗戶口的一瞬,宇泓墨曾經瞬間揚起眼眸看了她一眼。不過,那雙眼眸中卻帶著滿滿的不悅和惱怒,很快就又垂了下去,像是不想再多看她一眼似的。

  很明顯,又有人把這位祖宗惹怒了。

  裴元歌心中暗暗同情那個人,這位九殿下祖宗,小氣而且記仇,又性格乖張,他一不順心,所有人都要跟著倒霉。不知道那個觸怒九殿下的倒霉鬼是誰?能讓九殿下這氣延續到現在都沒消,那人肯定完蛋了!

  「宮嬤嬤,對面窗台,穿藍衣服,戴白色面紗的女子就是裴元歌。」

  左邊的雅間裡,宇泓哲對著身後看似蒼老慈和的嬤嬤道,「宮嬤嬤是宮裡的老人,有著一雙利眼,不知道元歌姑娘入不入得了你的眼睛?」

  「是個守規矩的姑娘,氣韻也好,很難得。」宮嬤嬤仔細地打量著,暗暗點頭。那姑娘一身深深淺淺的藍,搭配得極為得宜,與她清麗脫俗的氣質十分相稱,盈盈地站在那裡,宛如一朵出水清蓮,躍然於眾人之上,顯得十分醒目。

  端午龍舟,那臨江仙又正對著天上客,對面有著許多皇室子弟,多少女子想要趁機出風頭,假裝與身邊的人大聲說笑,以引起別人的注意,或者高聲吟詩賦詞,展露才華,更有假裝灑脫不羈,連面紗都不帶,狀似在看下面的龍舟,卻不住地偷瞄對面。只有這位姑娘,規規矩矩地站著,帶著面紗,沒有任何小動作,優雅沉靜,氣度高華,那一身沉靜脫俗的氣質,將眾人映得黯然失色。

  即使方才五殿下跟她打招呼,也只是點頭致意,並沒有刻意的逢迎討好,沉穩有度。

  以宮嬤嬤的閱歷眼界,也覺得這女子十分難得,就算現在占個一宮主位都能壓得住氣場。只是一身齊胸襦裙,發束雙鬟,顯得稚氣了些,聽說才十三歲,年紀似乎有些小了。不過,倒也不算什麼,就算這會兒定下了,各種禮儀流程走下來,能入宮也得明年。

  「的確是個難得的好姑娘,難怪能入五殿下的眼,奴婢回宮後定然如實稟告皇后娘娘,就等著聽五殿下的喜訊了。到時候,五殿下可得賞奴婢一杯喜酒,讓奴婢也沾沾喜氣。」宮嬤嬤笑著逢迎道。

  聽聞此言,宇泓哲就知道這位宮嬤嬤對裴元歌很中意,滿意地笑了。

  宮嬤嬤原本伺候太后娘娘,後來被太后賞給了母后,一向是母后的得力助手。她都這樣說,這件事也就成了九分。不枉費他如此耗費心機,派人到怡然居搗亂,推掉了裴府原本訂的雅間;又空出了臨江仙的雅間,不動聲色地將裴府眾人安排到他的對面。

  宇泓哲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俯首去看下面的江面。

  看到對面的人,裴元華也是一怔,隨即心中大喜,真是天助我也,沒想到裴府巧合之下得到的雅間,竟然如此有地利之便,正對著五殿下的雅間。而且,她剛才假裝看下面的江面,卻仍然能感覺到五殿下的目光曾在她們這個窗口巡梭許久,想必已經猜出繡圖上的啞謎,所以才會關注她。

  幸好她足夠機靈,在白衣庵聽到有關繡圖的事情後,及時稟告父親,拿到了繡圖,這才有了如今的機遇。

  就在這時,赤霞河的下游隱約傳來喧譁震天的鼓譟聲,以及鑼鼓聲,想必是第一場的龍舟賽已經開始。隨著時間的流逝,鑼鼓聲和喝彩聲越來越近,正急速地朝著終點的方向而來。兩岸站滿了前來看熱鬧的百姓,人山人海,不住地為自己投注的龍舟加油鼓勁兒,喧譁聲震天,幾乎是地動山搖。

  那熱烈的氣氛,似乎也感染到了高樓上的高官貴族,也一個個跟著不顧形象地呼喝起來。

  饒是裴元歌對這賽龍舟的勝負興趣不大,也有些被周圍的氣氛感染到,緊緊握住窗欞,朝著下游的方向望去。寬闊的河面上,慢慢出現了幾個小黑點,箭一般飛速地朝著這邊話來,鼓聲敲得震天響,為划船的壯漢們加油鼓勁兒,你爭我奪,朝著重點衝刺。

  尤其是最前面的兩艘龍舟,一紅一黃,緊緊地彼此撕咬著,忽前忽後,爭奪得十分激烈。

  「加油加油,紅船勝!紅船勝!」活潑好動的溫逸蘭早就興奮起來,一手緊緊地抓著裴元歌,一手緊握成拳,為下面的龍舟加油。

  裴元歌啞然失笑:「溫姐姐,你知道紅船是哪府的龍舟嗎?」

  「不知道啊!」溫逸蘭關注著下面的情形,隨口答道。

  「那你為什麼要給紅船加油?」

  「因為我今天穿的紅衣服啊!」溫逸蘭笑著道,「我覺得紅船比較快,雖然偶爾會被黃船咬住,但一直勁頭很足,一定能贏!」說著,忽然「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抱著裴元歌又跳又笑,嚷嚷著道,「贏了贏了,元歌,我早說了紅船會贏,沒錯吧!我很厲害吧?啊啊啊啊啊!」

  裴元華微微周謝皺眉,這溫逸蘭也太聒噪了些。不過也好,有她在旁邊,更能襯托出自己的溫厚大方,行事得體。想著,不動聲色地朝著對面掃了一眼,正看到五殿下的目光往這邊看過來,急忙又低下頭,倚窗盈盈站立,神態溫婉,嫻靜大方。

  看到紅色的龍舟搶先到達終點,宇泓墨唇角露出一抹笑意,抬眼看了看對面的窗台,看到店小二,臉色又微微沉了沉。方面他明明看到小二進來請裴府眾人下注,這會兒卻沒有送銀子,也就是說……。再看看窗台邊靜藍如海的裴元歌,目光掃過另一邊身著品藍華裳的傅君盛,眼眸更加晦暗。

  「寒鐵,本殿下現在心情很不好,你說,我們是不是應該去拜訪拜訪我那位五皇兄?」

  冷冷地掠過對面窗台,宇泓墨轉身離開,來到了隔壁的雅間,進門先大笑著向宇泓哲深深一揖:「五皇兄,實在對不住,皇弟我也沒想到,第一次參加龍舟大賽,居然就贏了,更沒想到,五皇兄居然輸了。真是對不住。早知如此,皇弟我就讓那群小子們收著幾分力,也不會讓五皇兄這樣丟臉了。」

  宇泓墨淺笑著道,容貌絕艷。

  龍舟賽以毫釐之差輸給了宇泓墨,宇泓哲已經很惱怒了,這會兒見他又過來挑釁,更覺得刺心。但對面還有人看著,若為了這個翻臉震怒,反而會被人說心胸狹窄,只能忍著氣,勉強笑道:「九皇弟這是什麼話?不過大家遊戲玩樂而已,輸贏本是常事,又何必這樣鄭重道歉?難道說九皇弟你做了什麼手腳,心虛所以才要來找我賠禮道歉?」

  宇泓墨笑著道:「贏了五皇兄,我能不心虛嗎?萬一因此被五皇兄記恨上了,以後的日子就難過了。」

  「都說了不要緊了,怎么九皇弟你反而還是斤斤計較?將我想得這般小氣,這可是你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再這樣我就真的惱了。」宇泓哲故意皺起眉頭,貌似在說笑,卻是暗罵宇泓墨自己心胸狹窄,所以將別人想得和他一般。

  「九哥哥,恭喜你贏了龍舟賽!」就在這時,葉問卿欣喜的聲音忽然在隔壁響起,沒有看到人,正疑惑著四下搜尋,忽然看到二位皇子在一起,興高采烈地跑了進來,妝容艷麗的臉上閃爍著別樣的光彩,「九哥哥,我早就知道你最厲害,一定能贏了龍舟賽的。」

  就連葉問卿都知道他會贏,偏某人犯傻,活該輸銀子!

  想著,宇泓墨面上卻絲毫不露,笑吟吟地道:「問卿妹妹別恭喜得太早了,我贏了龍舟,你五表哥可是輸了,你這樣,就不怕他傷心嗎?」明知道宇泓哲輸了龍舟必定會覺得被他壓了一頭,心中不忿,卻偏偏句句都在提,不住地強調他輸了龍舟賽。

  宇泓哲在旁邊恨得咬牙切齒,但礙於大庭廣眾之下,不好發作。

  「五表哥才沒那么小氣呢!」葉問卿絲毫也沒察覺到兩人之間的異樣,微微紅了臉,神采飛揚地道,「九哥哥,我早猜到你會贏。喏,為了祝賀你贏得龍舟賽,我特意繡制了一幅雪獵圖送給你。這可是我親手繡制的,花費了我好幾個月的心血呢!九哥哥你看看喜不喜歡?」

  說著,將懷中的長錦盒打開,取出裡面的繡圖,展開在兩人跟前。

  裝裱精緻的繡圖上,明月如霜,白雪皚皚,只有那騎者紅衣黑氅,躍然紙上,配上旁邊的五言絕句,的確是一幅不錯的繡圖。

  這繡圖的來歷,宇泓哲早就知道,卻裝作不知道,點頭道:「好繡工,好圖,好詩!」

  宮嬤嬤雖然不知道這繡圖的來歷,但她久在皇后跟前,卻知道葉問卿自小被嬌寵著,詩詞和繡技都是尋常,斷繡不出這樣的繡圖來。卻也不拆穿,跟著湊趣道:「可不是嗎?瞧瞧這圖畫的,這繡工,這詩配的!奴婢在宮裡一輩子,也沒見過這樣好的繡圖,可見葉小姐的費心。想必九殿下也能看出來吧?」

  聽到眾人的稱讚,葉問卿眼中光芒更盛,灼灼地盯著宇泓墨,瞪著他的誇獎和感動。

  第一次看到這幅繡圖時,她也覺得很漂亮,跟原來的畫軸上的畫一模一樣不說,繡法也跟宮中不同,不會被人看出破綻。而且,頂上那首五言絕句也配得很好,辭藻華麗,又帶著對騎者的詠頌,想必是裴元歌從五表哥那裡知道了些什麼,為了討好她而耗費心思地配詩,好讓她在九哥哥跟前出彩。

  「的確,我聽說問卿表妹這些日子把京城的首飾店逛了個遍,辛勞異常,居然還能抽出時間來為我繡這副雪獵圖,的確讓我很感動。」宇泓墨笑吟吟地道,只略掃一眼,就知道這副雪獵圖絕對不是葉問卿的手筆,圖不是,繡圖不是,至於那首詩,的確閨閣氣息很重,但矯揉造作,無病呻吟,更加不是葉問卿這個草包能夠做出來的。

  找人代畫,代寫,代繡,然後拿來說是她親手繡制的……

  以為這樣就能糊弄他?

  宇泓墨微微一笑,伸手接過繡圖,一邊看著一便慢慢朝窗戶處走去,正要伸手將繡圖扔下水面,忽然目光凝定在那首五言絕句的最後兩句上,眼眸微轉,喃喃念道:「圓月霜凋盡,來年待芳華……。」心念電轉,忽然微微一笑,收起繡圖,道,「問卿妹妹這兩句寫得真好。」

  葉問卿第一次聽到宇泓墨誇她,神采飛揚地道:「九哥哥也覺得好嗎?」

  「嗯,的確是很好。圓月霜凋盡,來年待芳華,問卿妹妹寫的詩,繡在繡圖上送給我,居然這麼巧,最後一句的收尾二字暗含著裴家大小姐的名字,元華!」宇泓墨笑著看了眼神色微變的葉問卿,故作沉吟道,「元華……。這兩句的確很好。看在這兩句詩的面上,這幅繡圖我收下了。」

  宇泓墨第一次私下收她送的東西,葉問卿卻沒有絲毫的喜悅,腦海中不住地回想著宇泓墨剛才的話。

  圓月霜凋盡,來年待芳華。

  的確,這兩句詩的首尾兩次,暗含著裴家大小姐裴元華的姓名……怎麼會這麼巧?不,這不是巧合,這是有人在搗鬼,知道這幅繡圖是要送給九哥哥的,才這樣費盡心機,又是添了一輪明月,又是作詩,其實目的只是想要告訴九哥哥,這幅繡圖不是她葉問卿繡的,既讓她出了丑,又在九哥哥跟前露了臉。

  裴元華!

  再想到那日溫府壽宴,九哥哥以裴元歌為名,私下詢問裴元華的情況。當時裴元華解釋說是因為她要參加待選,自己輕易就信了。結果呢?裴元華的待選失敗,根本沒有入宮,恐怕真是九哥哥看上了她,故意把她刷下來的?還有這副繡圖,想必不是裴元歌繡制的,而是裴元華,還把自己的名字繡進去,生怕別人不知道這繡圖是她繡的……

  想到這副繡圖還是她拿到九哥哥跟前,是裴元華藉助她的手送給了九哥哥,這根本就是明目張胆的示威和羞辱!而九哥哥從來沒收過她的東西,這次卻收下了,顯然是因為那兩句詩暗含了裴元華的名字,說不定根本就看出了這繡圖是裴元華繡的……

  葉問卿越想越怒,胸中的妒火和怒火熊熊燃燒者,忽然目光透過窗戶口的宇泓墨,落在對面那個故作溫婉大方的女子身上。雖然戴著面紗,卻仍然認得出來,正是那位譽滿京城的裴府大小姐!不但偷偷誘惑九哥哥,借她的手送東西給九哥哥,現在乾脆坐在了對面……

  這該死的賤女人!

  085章 腦殘容加油添醋,美女蛇被暴打

  第一輪的龍舟賽有兩位殿下和葉府柳府參與,有試探眾人支持傾向的嫌疑,因此裴府眾人都投了馮府。但從第二輪開始,就沒有了這些忌諱,眾人開始隨意下注,有輸有贏,倒是慢慢熱鬧起來。溫夫人看著傅君盛,突然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傅君盛抬起頭,看到溫夫人瞧著自己下注,意味深長的模樣,知道被看穿了,慢慢紅了臉。

  溫逸蘭不解,歪著腦袋問道:「娘在笑什麼?」

  「沒什麼,想起昨兒看的一個笑話,原本以為是呆頭鵝,原來看走了眼,並沒有那麼呆。」溫夫人掩袖笑道,暗地裡推了一把舒雪玉,遞過去一個恭喜的眼神。這傅君盛看起來恭謹守禮,有些呆呆的模樣,原來也是個聰明的,每注都隨著舒雪玉投注,明顯是在討好未來岳母。

  看來這樁婚事是要成了!

  舒雪玉顯然也察覺到了,卻沒做聲,只是嘴角又露出幾分笑意。

  裴元歌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心中慢慢升起了一種詭異的感覺,總覺得父親母親和溫夫人似乎都知道些什麼,卻瞞著她。還有傅君盛,前幾次見面都會跟她說話,這次除了開始行禮外,卻是半個字都沒多說,直著身體目不斜視,總有種刻意的感覺……這些人到底在打什麼啞謎?

  就在這時,一個穿綠紗襖裙的丫鬟走進來,對著眾人福了福身,道:「奴婢碧月,是國舅府上的人,我家小姐久聞裴大小姐之名,方才見裴大小姐在此,想請裴大小姐過去一聚,不知道裴大小姐肯不肯賞臉?」

  國舅府?葉問卿?

  後族實力雄厚,葉問卿身為國舅爺的嫡女,又深得皇后喜愛,視若親女,是京城名媛圈中讓眾人趨之若鶩的貴族小姐。裴元華雖然譽滿京城,交遊廣闊,但卻從未能進入這種皇親貴族的圈子,這會兒聽說葉問卿邀她過去相聚,不禁一怔,下意識地朝著對面望去,果然看到葉問卿正呆在原本是九皇子所在的雅間,笑吟吟地沖她招了招手,確實在邀請她過去。

  裴元華心中一動,葉問卿是五殿下的表妹,會不會是五殿下想要見她,但男女有別,所以托葉問卿出面?

  想到這裡,心中一陣狂喜,面上卻按捺著,依然保持著大家閨秀的溫婉端莊,請示道:「父親,母親,既然葉小姐相邀,女兒想過去一趟,不知道父親母親是否應允?」

  裴諸城知道這位大女兒交遊廣闊,好友眾多,不在意地揮揮手,道:「去吧!」

  裴元華便隨著那小丫鬟離開。裴元容眼珠子轉了轉,假裝有些忸怩地對舒雪玉附耳低聲說她要如廁,得到應允後出了雅間,趁著眾人不注意,悄悄地跟在了裴元華的身後,也朝著對面的天上客而去。裴元華一定是因為那副繡圖得了五殿下的青眼,所以被邀去天上客。這繡圖是裴元華從她手裡搶走的,不能只讓她一個人得了便宜,她也要去。

  天上客都是皇親貴族,隨便被哪位少年貴公子看上,她就飛黃騰達了。

  裴元華絲毫也不知道身後跟了只黃雀,隨著小丫鬟下樓,繞到龍舟賽獎台的前面,乘坐渡船過河,來到天上客,上了五樓。小丫鬟將她帶到葉問卿所在的雅間,便施禮告退。

  裴元華推門進去,只見葉問卿坐在窗台的牡丹花旁邊,身穿著五彩灑金的羽緞對襟上襦,繫著泥金色的百蝶穿花百褶裙,挽著百花髻,戴著整套赤金鑲紅寶石的牡丹花簪,長長的花蕊狀流蘇一直垂到光潔的額頭,頂端水滴狀的墜子上前者一顆紅寶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年輕秀美的臉上帶著驕矜之氣,轉過頭來,細細地上下打量著裴元華,微微上揚的眼線飛出一抹蠻橫驕縱之氣。

  裴元華福身道:「葉小姐好。」

  葉問卿細細地打量著她,水綠色的軟紗對襟短半臂,裡面是件淺綠得近白色的左衽上衣,下身是純白的綾裙,腰間繫著條水綠色的腰帶,更顯得腰身纖細,不盈一握。周身沒有任何繡花,卻絲毫也不見寒酸侷促,自有那麼鼓嫵媚風流的韻味,烏黑的鬢髮挽成流雲髻,斜插著一隻蓮葉荷花流蘇金釵,隨著她的身影微微晃動著,更襯得面色白膩,如同剝了殼的雞蛋般,吹彈可破。

  好一副玲瓏有致的身段,好一身水嫩的肌膚,果然是個狐狸精!

  看著眼前水靈靈的美人兒,葉問卿心中更恨,卻強自忍著,招招手道:「你過來。我看你面紗上繡的紫雲英花很好,摘下來給我瞧瞧?」

  裴元華自然不會得罪她,摘下面紗雙手奉上。

  那張牡丹花般芳華盛艷的容貌就這樣展現在葉問卿眼前,再看看她送到跟前的手,削蔥根般纖細柔白,挑不出一絲瑕疵。葉問卿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的怒意,揮手一耳光就甩了上去:「不要臉的女人,敢背著我勾引九哥哥,你當我葉問卿是死人嗎?」

  完全沒有防備的裴元華被打得懵了,捂著發燙髮疼的臉,心頭又氣又恨又茫然,上次被裴元容打了一耳光卻不能還手,她已經嘔了好些天,沒想到今天又莫名其妙被葉問卿甩耳光!偏偏葉問卿是皇后的親侄女,她得罪不起,更加不能還手。只能按捺著性子問道:「葉小姐,你這是做什麼?什麼勾引九哥哥?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賤人!」聽了她的話,葉問卿心頭更怒,「九哥哥也是你能叫的嗎?」

  話沒問清楚,反而又挨了一耳光,裴元華咬得嘴唇都幾乎滴血。還好這是在屋內,如果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被甩耳光,指著鼻子罵她勾引男人,那她的名聲就真的全毀了!

  「葉小姐,如果我有什麼得罪您的地方,您要打死我我也不敢說話,可是,您總得讓我死個明白,知道為什麼被打的吧?也許中間有什麼誤會,或者有人在故意栽贓陷害我也說不定。您這樣做,豈不是反而讓親者痛,仇者快?」

  「哼,別在我跟前裝得一副可憐相,九哥哥不在這,你擺出這副嬌滴滴的模樣給誰看去?」葉問卿怒喝道,又揚起了手,衝著她微微紅腫而顯得更加風致楚楚的臉上揮去。「什麼誤會?什麼栽贓陷害?我托裴三小姐裴四小姐繡的繡圖,你湊什麼熱鬧?又加明月又繡詩的,怎麼?炫耀你文採好,繪畫好?還在詩里繡了你自己的名字,怎麼?怕九哥哥不知道那幅繡圖是你繡的?怕九哥哥記不清來你?你這個賤女人,狐狸精!」

  說著,覺得光甩耳光不解氣,忍不住提腳朝著裴元華踹過去。

  尤其,那該死傳遞情意的繡圖,居然是通過她葉問卿的手送給九哥哥的?居然敢利用她來勾引九哥哥!

  裴元華雖然不敢還手,但看葉問卿的架勢,赤紅著眼睛,勢如瘋虎,也不願坐以待斃,躲閃著道:「葉姑娘您恐怕弄錯了,我並沒有要勾引九殿下的意思。您說的繡圖,是雪獵圖嗎?」慌亂之中,她還是抓住了重點。雪獵圖,那不是五殿下托人繡的嗎?怎麼又落到了九殿下手裡?

  「你居然還敢躲,還敢閃?」葉問卿在府里宮裡都是驕橫慣的,除了在宇泓墨那裡處處吃癟外,從來囂張跋扈,她要打人,別人就得湊過來乖乖讓她打,這會兒見裴元華居然敢閃躲,更加怒火攻心,「你算個什麼東西?我要打你,你還敢閃躲?誰給你的膽子?以為有九哥哥給你撐腰,你就肆無忌憚了是不是?回頭我就告訴姑姑,把你這個不知羞恥,不要臉的狐狸精扔到軍營的紅帳里!你想勾引男人,我就讓你勾引個夠!」

  想到宇泓墨三番兩次關注裴元華,這是從沒有過的,更覺得傷心氣惱,下手的力道頓時更重了。

  被人指著鼻子罵她勾引男人,裴元華又羞又氣,若論不知羞恥,不要臉,誰能跟葉問卿比?京城的名媛誰不知道,葉問卿打小就巴著九殿下不放,私相授受,投懷送抱,什麼手段都用,只是九殿下不理她罷了。被這樣的人罵不知羞恥,真讓裴元華有種想死的衝動。

  但這種話,裴元華只能在心裡想,卻是不敢說出口的,更不敢鬧將起來,害怕事情鬧大了,引來眾人圍觀,萬一葉問卿還發瘋,胡言亂語地罵她,再揭開繡圖一事,這樣真假難辨下,她在京城就休想再抬起頭來。當務之急,是要先安撫好葉問卿,讓她能夠解釋清楚整件事。

  於是,裴元華忍著怒氣,突然不再閃躲,任由葉問卿大罵,沉沉靜靜地道:「葉小姐,如果您真的喜歡九殿下的話,就該停下手,聽我把整件事說清楚。我對九殿下從無妄想,這件事必定有人在中間搗鬼,您錯打了我不要緊,若是因為緊盯著我,而錯過了真正勾引九殿下,在中間耍手段的人,那才會後悔莫及!」

  不用問,十有**,這件事她是被裴元歌給算計了。

  她突然不再躲閃,已經讓葉問卿微微怔了怔,再聽她這番話,處處都在提她和九哥哥。葉問卿最心心念念的就是宇泓墨,自然而然聽入耳中,慢慢停下手,懷疑地道:「你最好能給我說出一二三四來,如果被我發現你是在拖延時間,耍詭計的話,我就真讓人把你劫走,扔進紅帳子。別以為你是刑部尚書的女兒,我就不敢,不過一個小小的庶女,別想在我手裡翻天!」

  以葉問卿的身份地位,恐怕真的能做出這種事情。

  裴元華靈光一閃,葉問卿對九殿下獨占欲如此之強,又心狠手辣,如果把她的這種妒意和怒火轉移到裴元歌身上……想到裴元歌可能會被扔到軍營紅帳,裴元華頓時覺得快意無比,忙道:「葉小姐,你真的誤會了,我並不知道那副繡圖與九殿下有關,是四妹妹託付我繡這副繡圖的,那首詩也是四妹妹拿來給我,讓我繡上去的,我之前根本沒注意到那首詩里原來暗含了我的名字。」

  「裴元歌?」葉問卿疑心更重了,問道,「她繡技很好,為什麼反而要找你繡?」

  「我也不知道,四妹妹推說身體不好,我只當是幫姐妹的忙,就沒有在意。」裴元華嘆了口氣,眼眸中還帶著幾分關心,「葉小姐您不知道,四妹妹從小身體就不太好,尤其前些日子在白衣庵遇襲,雖然被九殿下救了,但還是受了驚嚇,所以她說她身體弱,繡不了,我也就信了。我真的不明白,她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麼?」

  眉宇微皺,牽動腫脹的臉,**辣的疼,卻也只能忍下。

  葉問卿被她繞得頭暈,大聲怒喝道:「裴元華,你就算要蒙我也要編個像樣點的謊話,現在你說的連你自己都解釋不了,居然還拿來敷衍我?你根本就沒把我放在眼裡,以為用這種爛謊言就能交代我是不是?你以為我是傻子啊!要我修理你一頓才肯老實,是不是?」說著,揮手又想打人。

  你就是傻子,就是草包!

  裴元華氣得幾乎吐血,她已經暗示得夠明顯,這葉問卿怎麼還沒明白?偏偏又是個急性子,一言不合就要動手。她本來不想明說,免得落個不好的名聲,但看眼下這情形,不跟葉問卿這笨蛋說清楚,她根本領悟不了。只能攤開講道:「葉小姐,我家四妹妹在柳貴妃的賞花宴上遇到九殿下,驚為天人,常常在我跟前提起,再加上九殿下又救了她,英雄救美,九殿下又是神仙般的人物,四妹妹心裡怎麼可能沒有想法?」

  最後一句,倒是深得葉問卿的贊同。

  「的確,九哥哥那樣的人物,誰不喜歡?」葉問卿點點頭,疑惑地道,「所以,你是說裴元歌也喜歡九哥哥?可是,如果她喜歡九哥哥的話,幹嘛要委託你繡這副雪獵圖?她自己繡,再送給九哥哥不是更好嗎?」

  笨蛋!白痴!

  裴元華心中暗自惱怒,只能道:「我家四妹妹是很聰明的人,她故意讓我幫她繡繡圖,又故意添上那首詩,暗嵌了我的名字,就是想要轉移葉小姐的視線,讓葉小姐以為我對九殿下有意,把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你我鷸蚌相爭,她好漁翁得利啊!您這會兒真盯緊了我,卻疏漏了她,那就上了她的當!我一直都很懷疑,白衣庵那麼偏僻,為什么九殿下卻能剛剛好趕到,救了四妹妹?說不定本就是他們約好在那裡相會的,後來四妹妹還深夜孤身前去九殿下住的地方……」

  不住地加油添醋,只希望能偶勾起葉問卿對裴元歌的怒火,好好地修理她一頓。

  隨著她的話語,葉問卿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眼看著就要爆發,門口忽然傳來一道女子的聲音:「葉小姐千萬別聽她胡說八道,您要信了她的話,去找我家四妹妹的麻煩,那才真是上當受騙呢!」

  裴元容一身銀紅綃絲綢衣裳,赤金首飾,倒也嬌艷,慢慢地走進來,看到裴元華臉上紅腫,鬢髮蓬亂,衣衫不整的模樣,幸災樂禍地道:「大姐姐,你不是素來端莊優雅嗎?怎麼這會兒這麼狼狽?大姐姐你這副模樣還真稀奇,我覺得我應該把天上客里的人都叫出來,好好看看京城第一才女這時候的風範,你說是不是?」

  活該,讓你搶我的繡圖,讓你搶我的風頭,活該你被打!

  如果說從一開始,裴元華就喊人,葉問卿未必能打那麼多下,但裴元華最重形象,最好顏面,不願意被人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更不願意大庭廣眾之下被指著鼻子罵狐狸精,勾引男人,因此才按捺著性子,寧願吃虧多挨些打來安撫葉問卿。沒想到自己現在這狼狽的模樣,卻被裴元容這白痴看得清清楚楚,還被她出言譏誚,氣得幾乎吐血。

  裴元容算什麼東西?論才華,論相貌,論人品,論父親的寵愛,給她提鞋都不配!

  可是,她最狼狽,最悽慘的模樣,卻偏偏被她看到!

  裴元容也沒想到,她跟到天上客後,會看到這樣精彩的一幕,看著一向趾高氣昂,對她不屑一顧的大姐姐現在的狼狽悽慘,心頭極為快意,揚聲道:「葉小姐你千萬別被她騙了,我這位大姐姐最狡猾善辯,那副繡圖明明就是她告發父親,通過父親從我手裡奪走的,才不是四妹妹托她繡的。那首詩更是她自己寫的,故意把自己名字寫進去,想在殿下跟前出風頭,她可是京城第一才女,寫首詩嵌進自己的名字算什麼呀?這會兒賴給四妹妹,才是真正的轉移視線,想讓葉小姐你去對付四妹妹,她好漁翁得利。當然,四妹妹也未必沒有心思,不過沒有我這位大姐姐有本事,沒能把繡圖奪走罷了。」

  裴元華,裴元歌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最好統統去死,只剩她享受榮華富貴。

  葉問卿見過裴元容,知道她是個沒心眼的,說的話又句句在理,又想到一件事,更覺裴元華是在矇騙她,登時又惱怒起來,指著裴元華道:「你這個狐狸精,真當我是傻瓜,你說什麼我就信什麼?你家四妹妹早被我五表哥看中了,已經跟皇后姑姑提了,要立她為側妃,跟九哥哥又有什麼關係?再說,當初繡圖本就是託付裴元歌繡的,是她推辭了才給了裴元容,她要有什麼心思,何不當初就答應了?」

  「你說什麼?五殿下?側妃?」

  這話一出,裴元華和裴元容同時色變,異口同聲地道,再彼此看看,心頭都是一陣惱恨。

  裴元歌這小賤人,什麼時候不動聲色地就勾搭上了五殿下了?居然迷得五殿下要立她為側妃?

  「不錯,所以,別再拿裴元歌來糊弄本姑娘!」葉問卿跺著腳道,「我不管你們姐妹轉的什麼心思,我告訴你們,誰敢打九哥哥的主意,我就讓她生不如死!裴元華,別以為你聰明,你好看,九哥哥就會被你迷住,我今兒是手下留情,下次再讓我逮到你跟九哥哥有什麼曖昧不明的關係,我就不客氣了!你知不知道,宮裡有的是辦法整治你們這種狐狸精,不說別的,但就掌嘴,有特製的鐵板,一板子下去就能毀了你們的臉,到時候,我看你們還怎麼得意的起來?」

  說著,怒氣沖沖地瞪了裴元華一眼,狠狠一腳踢過去,這才提裙離開。

  屋內只剩下裴元華姐妹二人,各自轉著心思。許久,裴元華冷笑著道:「三妹妹,你真是好心,居然出來替裴元歌講好話,結果呢?被反咬了一口吧?五殿下的側妃,你是不是想了很久了,結果現在被裴元歌搶走,不知道你作何感想?」已經被裴元容聽到她的那些話,又看到她現在的模樣,裴元華也沒耐心再在她面前裝大姐姐的風範。

  反正也是條餵不熟的白眼狼,她幫她求情,放她出來遊玩,結果她居然胳膊肘往外拐,偏幫裴元歌那賤人!根本忘了,誰才是跟她同母的親姐妹!

  裴元歌那小賤人除了是嫡女,哪一點比她好?

  裴元容憤憤不平地想著,被裴元華這一刺,反唇相譏道:「大姐姐,你儘管刺我,你信不信我一嗓子把天上客的人都叫出來,好好看看你現在這副尊榮?頭髮亂糟糟的,臉上紅紫交加,衣衫不整,還帶著腳印……我倒要看看,以後你還怎麼在京城端莊華貴得起來?」

  兩人怒目對視,又各自冷哼一聲,扭頭不去看對方。

  裴元華站在房間偏激處,慢慢地整理著衣裳鬢髮,忽然開口道:「三妹妹,其實我們不該這樣針鋒相對,反而便宜了裴元歌。我們本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原該被別人更親近才是,不能胳膊肘朝外拐,到最後反而便宜了外人。三妹妹你說是不是?」

  「不要在我跟前賣弄你的花言巧語,這回繡圖的事情我算看清楚你了。」裴元容根本不理她。

  「三妹妹,這件事,我們只怕都被裴元歌算計了。也幸虧是我,若這副繡圖是三妹妹你繡的,今兒遭殃的人保不定便是三妹妹你。說起來,到時我替三妹妹擋了這一災!」裴元華苦口婆心地道。

  「哼,我可沒你那麼不要臉,把自己的名字繡在繡圖上送給別人。」看著眼前裴元華的模樣,再想想事情的前因後果,裴元容也有些驚心,但她難得拿捏到裴元華的短處,才不會輕易作罷,「與其還有心思在這矇騙我,不如好好想想回去後怎麼跟父親交代你這一身的傷,別指望我會替你遮掩!我倒是很想看看,父親要知道她一向疼愛的大女兒,被他當做驕傲的裴大小姐做出這種沒臉沒皮的事情,以後會怎麼看待你!」

  哼,看著姨娘被罰,她被禁足,從來不給她們求情,還搶她的繡圖,在她面前裝好人,耀武揚威,不就仗著父親寵信她嗎?這次裴元容倒要看看,這位大姐姐還能不能把這鐵證如山的事情給扭轉過來!

  想著,裴元容一扭頭就要離開,忽然神色一變,聲音極為溫柔:「五殿下。」

  五殿下怎麼會在這時候過來?裴元華心中一驚,想到自己現在這狼狽的模樣,如果被五殿下看到就慘了,想到這裡,更對葉問卿和裴元容恨得咬牙啟齒。如果不是葉問卿,她也不會這樣狼狽,如果不是裴元容,她也不會耽誤到現在還沒離開,以至於被五殿下看到,即使沒看到正面,只有背影也足矣讓她羞愧無地了。

  宇泓哲隨意掃了一眼,就大概猜出事情的經過,淡淡一笑道:「裴大小姐,裴三小姐,問卿這個丫頭被我舅舅,舅母慣壞了,所以性子有些急。今日的事情,都是這丫頭胡鬧,我代她給兩位賠不是了。只希望這件事不要傳揚開來,裴大小姐的傷勢要不要緊?不如我派人送你到藥鋪看看吧?」

  葉問卿打了個庶女而已,他根本沒放在心上,只是有些顧慮裴諸城,才不像把事情鬧大。

  畢竟,這件事要真鬧開了,對他也沒有好處。

  聽到宇泓哲的溫語,裴元華背身還禮道:「多謝五殿下的好意,小女並無大礙。」聲音柔婉動聽。

  「還是看看才能放心。」宇泓哲淡淡一笑,又道,「只有裴大小姐一人,難免讓人不放心,不如我派人護送裴三小姐和裴大小姐,先看傷,然後送你們回府,意下如何?」

  尊貴的五殿下這樣說,二女哪還有不同意的,都點頭應是。

  裴元華拾起跌落在地的面紗,遮掩著臉上的腫脹和容貌,在裴元容的陪同下,被兩名護衛護送著離開天上客。看著兩人的背影消失在樓梯下,宇泓哲的笑容慢慢消失,不屑地掃了一眼,轉頭卻正好對上宇泓墨譏嘲的眼神,心頭怒火湧起,卻勉強按耐:「九皇弟什麼時候回來的?」

  他們二人都知道葉問卿叫裴元華來沒有好事,但有心教訓她,因此都躲開了。

  「剛回來。不知道五皇兄接下來準備去哪裡?」宇泓墨靠著紅漆圓柱,一手撐頷,作思索狀,「我猜五皇兄接下來一定要去對面吧?裴大小姐不小心受傷,被五皇兄的人護送回府,五皇兄想必要過去交代一聲。還是說我猜錯了?」狹長的鳳眸微微眯起,笑意宛然,「好吧,如果五皇兄不願紆尊降貴,那皇弟我勉為其難,代皇兄走這一遭吧!」說著,舉步就要下樓。

  「九皇弟!」背後傳來宇泓哲壓抑怒氣的低喝聲,宇泓墨轉頭,笑眯眯地道,「五皇兄還有什麼吩咐?」

  宇泓哲死死地盯著他,這個宇泓墨,一定是猜到他想過去見裴元歌,所以故意搗亂。經過白衣庵的事情後,他對裴元歌和宇泓墨的接觸總是很敏感,不願意這兩個人接觸太多,這時候又怎麼可能放宇泓墨前去?只能勉強扯動嘴角,道:「問卿是我表妹,我自然是要去的。」

  說著,憤憤地一拂袖,越過宇泓墨,逕自下樓去,宮嬤嬤和兩名侍衛緊隨其後。

  望著宇泓哲的身影,宇泓墨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招手命暗衛過來,悄聲吩咐道:「寒鐵,李閣老連同家眷在臨江仙四樓偏角處,你到那裡後……」低聲說了一通話後,寒鐵領命離去。

  不是說要結親嗎?那就讓你們好好親近親近!

  還有……宇泓墨微微眯了眯眼,神色陰沉,要去瞧瞧某隻今天一直都惹得他很生氣的小貓咪!

  ※※※

  臨江仙五樓雅間內,眾人在這賭龍舟,倒也玩得開心,氣氛十分熱烈。過了好一會兒,舒雪玉才察覺到說要如廁的裴元容到現在還沒回來,不知道會不會鬧出什麼事情。正擔憂著,外面的丫鬟又進來悄聲稟告,說五殿下和九殿下前來拜見。

  「裴尚書,裴夫人,真是不湊巧,裴大小姐在與我表妹相聚時,不小心受了傷,我們正要送她回來,正巧遇到裴三小姐。裴三小姐愛姐心切,就由我等派人護送她們先去醫館就醫,然後再送她們回府。」寒暄見禮過後,宇泓哲便拱手解釋道,卻將裴元華受傷的經過掠過,「說起來都是問卿表妹淘氣,才會至此,所以,我特來代表妹向諸位賠禮道歉。」

  裴諸城以為是裴元華和葉問卿遊玩間失足或者怎麼摔倒了,雖然心疼,卻又沒有在意,道:「五殿下太客氣了。」說著掃了眼他身後的宇泓墨,心中有些嘀咕,因為小兒女失足受傷,兩位殿下齊齊來向他賠不是?

  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宇泓墨微微一笑,慵懶地道:「裴尚書不必看我,我不是來代問卿妹妹賠不是的,我只是覺得,有我五皇兄在的地方總會有熱鬧瞧,所以跟著過來看熱鬧的!」說著,環視四周,目光忽然微微凝定,瞧著坐得十分相近的裴元歌和傅君盛,眸光晦暗。

  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傅君盛下意識地挪動身體,將裴元歌擋在身後,不願這兩人多加接觸。

  看到他這個動作,宇泓墨唇角的弧度越發大了,絕美的臉上,帶著妖異的笑容,讓人幾乎有種他連載發光的錯覺。也不理會屋內其他的人,宇泓墨盯著這兩個人,大踏步過去,毫不客氣地坐在了……。傅君盛的身旁,雙目凝視著他,微笑道:「傅世子這身衣服不錯,不知道在那家店訂做的?告訴我一聲,趕明兒我也定做一套穿穿試試,想必也會不錯。」

  目光一轉,落在他身後的裴元歌身上,笑意宛然,緩緩地道:「裴四小姐,你說是不是?」

  明明是很溫和的目光,很尋常的話語,但不知道怎麼回事,裴元歌就是有種汗毛都要豎起來的感覺,心頭暗暗叫苦。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的,招惹了這位祖宗殿下?到現在氣都還沒消,以至於又專門過來找她麻煩?點了點頭,道:「那是自然。」

  旁人都以為她是在誇獎傅君盛的衣服好看,只有宇泓墨和她知道,這是在不動聲色的逢迎宇泓墨,說他穿上後會很好看。

  聽了這話,宇泓墨微微一笑,覺得心頭的鬱結稍稍散去,不再理會裴元歌,只拉著傅君盛說個不停,偶爾目光輕飄,微微錯位,落在裴元歌身上,但很快就又閃過,重新凝聚在傅君盛身上。忽然一擊掌,高聲道:「對了,本殿下記得,這件雅間是陳妃的娘家人定下的,怎麼卻是裴尚書和家眷在這裡?什麼時候,裴尚書跟陳府關係如此之好,居然將這樣好的雅間讓給了裴尚書?」

  這話一出,屋內的人都是一驚。

  他們用盡辦法,都沒打聽出訂了這件雅間的人到底是誰,現在聽九殿下的意思,竟是國子監祭酒陳大人定下的?陳妃是陳大人的愛女,才十九歲便被封妃,聖眷榮寵,宮裡除了皇后,柳貴妃和華妃,第四位就是她了。而她又年輕貌美,極得皇帝寵愛,也只有她的家人,才有可能定下這臨江仙最好的雅間。

  裴諸城隱約感覺到蹊蹺,不動聲色地道:「微臣與陳大人並無交情,只是微臣先前所定下的雅間有人鬧事,無法再用,剛巧遇到臨江仙的老闆,說起原本定下他們頂樓雅間的客人突然有事來不了,空出一間雅間來,邀請我們前來。」

  「哦,原來如此,遮到真是巧了。」宇泓墨若有所思,目光忽然轉向宇泓哲,「五皇兄,皇弟我記得,陳妃與皇后十分親近,也許你會知道她的家人出了什麼事情,以至於捨棄如此優越的雅間,倒是白便宜了裴尚書一家人。早知如此,我就先下手為強了!」

  裴元歌秀眉微蹙,難道今日的事情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刻意安排?

  難道是五殿下?

  可是,他這樣做,又是為了什麼?

  不止她有這樣的念頭,在座眾人幾乎都有,各自神思著,目光不自覺地落在宇泓哲身上。

  私下的安排又被宇泓墨拆穿,宇泓哲氣惱不已,就知道這個老九又是來搗亂的!不過,私下安排這件事,只是為了讓宮嬤嬤相看裴元歌,雖然不能拿到明面上來說,但宇泓哲也並不會覺得心虛,淡淡笑道:「我也不太清楚,沒有聽人提起過。既然九皇弟你好奇,那時候皇兄派人打聽下就是了。」

  「就知道五皇兄體貼過人,不過,打聽倒不用了,只是希望五皇兄能轉告陳大人一聲,下次如果再有這種好事,記得告訴我一聲,我出雙倍的銀子謝他!」雖然不知道宇泓哲在搗什麼鬼,不過,宇泓哲越是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宇泓墨就越是想要當眾揭穿,目光轉了轉,又落在了宮嬤嬤的身上。

  「這位嬤嬤——」

  「奴婢是宮裡伺候皇后娘娘,因皇后娘娘說,每年赤霞河的賽龍舟十分熱鬧,可惜娘娘卻瞧不見,因此命奴婢前來看看,回去給娘娘講講新鮮。因此奴婢就厚著臉皮跟著五殿下來湊趣了。」為了不讓宇泓墨再說出什麼好聽的話,宮嬤嬤搶先道。

  「我就說嘛,看這位嬤嬤很眼熟,原來是母后娘娘身邊伺候的人。」宇泓墨也不在意,依然笑吟吟地道,「不過,嬤嬤既然是來看龍舟賽的,站在這裡間怎麼能看得清楚?該到窗口去看才是,不然,誤了母后娘娘聽新鮮,那可就是大罪了。」

  宇泓哲也道:「你是奉了母后娘娘的旨意來的,不必拘禮,自到窗口去看吧!」

  宮嬤嬤行禮謝恩,向著窗口走去,經過裴元歌身邊時,忍不住轉頭瞧了她一眼。遙望時只覺得這女孩氣質出眾,近了看,雖然有面紗遮掩,但眉若細柳,眸若秋水,肌膚晶瑩,儼然是位美人坯子,心中更覺滿意,笑著繼續向前走。還沒走幾步,忽然間腦海中一道閃電划過,猛地回頭再去看裴元歌,頓時心中大駭,急忙轉頭,以免被人看出異常。

  天底下,怎麼會有如此相像的人?

  就在這時,門外又想起了丫鬟的稟告聲:「老爺,夫人,李閣老的夫人攜李小姐前來拜會。」

  086章 驚爆醜聞,大家小姐要爬牀

  蹊蹺的雅間,皇后身邊的嬤嬤,突來來拜訪的五殿下和九殿下,還有房間內詭異的氛圍,這一切已經讓裴諸城和舒雪玉感覺到異樣,這會兒聽到李閣老夫人攜女來訪,更加覺得事情蹊蹺,對視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錯愕和不解。裴諸城道:「請李夫人和李小姐進來吧!」

  進來的是個年約四十歲的女人,穿著石青色繡鶴舞祥雲對襟長襖,下身繫著醬色撒花馬面裙,梳著福壽髻,額間綁著條褐色繡連綿不斷祥雲圖案的抹額,圓潤白皙的臉上堆著笑意,看起來和藹可親,但眼眸中偶爾閃過的精光,以及打量探索的眼神,卻表明此人絕不易處。

  身後跟著一紅一綠兩名年輕女子,年齡相近,都是珠翠滿頭,容貌秀美。

  李夫人也是有誥命在身的,論品級,裴諸城和舒雪玉先向她問好。

  「裴尚書和裴夫人千萬別多禮,就當自己人就是。我家老爺常常說起裴尚書,說您耿直豪爽,是難得的國家棟樑,一直都有結交的心思,只是裴尚書常年征戰在外,不常駐京,因此竟沒有親近的機會,這次算是得償所願了。」李夫人一張嘴十分伶俐,又拉著舒雪玉的手,笑道,「裴夫人常年禮佛,想必是誠心的,所以連佛祖都垂憐您,瞧這模樣,說是花信之年都有人信,不像我,瞧著都跟老樹皮似的。這是我家的兩個姑娘,纖雨,纖柔,快來見過裴夫人。」

  綠衣的是李纖柔,嬌柔纖弱,細聲細氣地道:「見過裴大人,裴夫人。」

  紅衣的李纖雨卻是落落大方,見禮過後,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四下亂轉,直接地落在兩位殿下和傅君盛身上,尤其在看到宇泓墨時,眼眸中滿是驚艷痴迷之色,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紅暈滿面地拉了拉李夫人的手,嬌聲道:「娘,人家這裡有客人呢!」

  李夫人像是才注意到兩位殿下,怔了怔道:「裴夫人,這是……」

  「這位是五殿下,這是九殿下,這位是壽昌伯府傅世子。」舒雪玉只得為三人引薦道。

  李夫人似乎唬了一跳,忙帶著兩個女兒上前行禮。

  宇泓哲揮揮手,目光落在了李纖柔身上,知道這就是李閣老的嫡次女,乃是過世的原配所生,見她容貌不算出眾,又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心中先自不喜,只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話。反正他娶李纖柔,不過是拉攏安撫李閣老,藉助姻親關係讓他成為自己的助力。而且,她性子軟和些更好,免得將來欺辱元歌。

  宇泓墨則淺笑盈盈地望著二女,若有所思。

  李閣老的原配在生李纖柔時難產而死,之後李閣老便娶了這位繼室,不過有意思的是,李纖雨跟李纖柔只差八個月,對外說的是早產,但真相如何,就只有李府自己知道了。不過想必李夫人跟李纖柔的關係不會太好,看著原配的女兒要成為皇子妃,只怕李夫人的心頭未必好受,這時候帶著李纖雨和李纖柔同時過來,心裡未必沒有打著什麼不該有的主意。

  這就更有意思了。

  偷眼瞧著宇泓墨唇角的笑意益深,李纖雨臉上的紅暈也越發濃郁。

  李夫人察覺到她的異常,暗地裡悄悄地揪了下她的後背,拉回她的心神。

  接下來是裴元巧和裴元歌向兩人見禮,李夫人細細拉著看了,都是好一頓夸,對裴元歌打量得尤其仔細,看著她美麗有神的眼眸,閒逸沉靜的姿態,心中湧起了些許危機感,卻並沒有表露出來,轉過頭笑道:「裴尚書和裴夫人真是有福氣,有這樣兩個好女兒,尤其是四小姐,聽說刺繡高超,真是大家閨秀的典範。不像我家纖雨,整日裡就知道學什麼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捧著書看個不停,女兒家還是學些女工烹飪是正經,學那些有什麼用?偏她喜歡這些,誰也辦法。倒是纖柔很懂事,在這些方面很努力用功,偏又沒有四小姐的聰明。唉,我這兩個女兒實在不省心!」

  這話說得好聽,卻分明是在貶低裴元歌,說她只懂刺繡女工,上不得台面,而李纖柔則愚笨木訥,都不如李纖雨聰慧大方,精通琴棋書畫,詩詞歌賦。

  在場的都是人精,誰聽不出她話里的意思?

  一時間,好些人的眉頭都皺起來了。

  這個李夫人是怎麼回事?說是來拜訪,難道就是來找茬的嗎?你要夸自家姑娘隨便夸,誰也不會說什麼,可幹什麼要拿元歌做筏子,貶低元歌來襯托李纖雨?元歌好好的,哪裡招惹到她了?舒雪玉心中惱怒,就要開口辯駁,卻聽得溫夫人搶先開了口。

  「這倒真不是李夫人謙虛,元歌這孩子的確可人疼,溫和知禮又冰雪聰明,最要緊的是心地磊落,表里如一,不像有的人,滿腦子的鬼蜮腌臢,想要自誇,卻偏偏還要拐彎抹角,拿別人做筏子踩著上去,真叫人齒冷!」想到李閣老為了登上首輔之位,拿蘭兒的婚事做誘餌,設下重重陷阱,差點害得蘭兒萬劫不覆,溫夫人嘴裡哪能說得出好的來,「所以我長叫我家蘭兒跟元歌多相處相處,學著元歌的好,別跟有的人表面上道貌岸然,一肚子男盜女娼,小家子氣不說,還偏要出來丟人現眼!」

  這話卻是拐彎抹角地在罵李夫人,舒雪玉聽得心中暗笑,低頭吃茶不語。

  要說脾氣剛烈,她比溫夫人還甚,但要說口齒凌厲,她就遠不如溫夫人這般信手拈來。

  李夫人被這話刺得面色通紅,卻又不能開口指責,那豈不是認承了她就是溫夫人口裡鬼蜮腌臢,丟人現眼的那個人嗎?原本以為這裴元歌是平妻之女,舒雪玉之前又跟那平妻斗得天翻地覆,應該也不待見這位嫡女才是,沒想到……。

  眼瞧著連五殿下都不為她開口解圍,九殿下更是笑吟吟地看笑話,李纖柔和李纖雨都覺得有些抬不起頭,心底暗自埋怨李夫人口舌生是非。

  屋內的氛圍一下子尷尬起來。

  「裴四小姐的確可人疼,也難怪連溫夫人都這般喜歡維護她,不說別的,單說規矩上,就比別的姑娘懂事,規規矩矩地戴著面紗,真是大家風範。」李夫人也察覺到自己犯了眾怒,急忙補救道,話音才落,看到素麵朝天,容顏盡露的李纖柔和李纖雨,又覺得這似乎是在說自家姑娘沒規矩,又道,「說起來是我疏漏了,沒想到裴夫人這裡竟然有男賓在此,又沒分席,倒是唐突了。」

  言外之意是說,不是她們家的姑娘沒規矩,而是裴府沒規矩,男女混坐。

  這個李夫人,為什麼每次都要貶損別人來提高自己的身價?舒雪玉惱怒不已,冷聲喝道:「李夫人說的是,是我裴府沒規矩了,既然這樣,就請老爺帶著君盛,請五殿下、九殿下移坐外間,免得明早又被御史彈劾,說你持家不嚴!」二話沒說就開始趕人。

  舒雪玉心頭十分不豫,她在這裡相女婿,一群人不請自到就算了,結果還來挑裴府的理。如果說剛開始還不知道這些人的用意,但看到李夫人特意帶了兩個女兒,進來後又不住地眼神輕瞄五殿下和九殿下,哪裡還能不知道,這位李夫人和兩位李小姐就是沖這兩位殿下來的?

  你要借我的地方攀附權貴,帶著女兒拋頭露面,沒人挑你的錯也就算了,居然還要把責任推到我裴府頭上,淨顯得你們清白尊貴,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既然如此,那索性隔開了。

  李夫人頓時十分尷尬,她帶女兒過來,自然是想為李纖雨打算一番,卻又不想落個攀龍附鳳,帶著女兒拋頭露面的名聲,因此拿裴府遮一遮,誰知道這個裴夫人這麼不識趣,居然沒有順著台階下來,反而當場翻臉,要將男女分開。她的纖雨還沒有展露光芒呢,這要分開了,豈不麻煩?偏偏她剛才又說了那樣的話,現在收不了口,一時間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般。

  就在這時,宇泓哲忽然起身道:「裴大人,我還有些事情,先告辭了。」說著起身離開。

  「唉,看來熱鬧看不成了,睡覺有的人掃興呢!」宇泓墨慵懶地起身,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裴元歌,笑吟吟地也跟著出去了。這一走,兩人的奴僕自然也跟著離開,宮嬤嬤走在最後,沒忍住又朝裴元歌臉上望去,雖然面紗遮掩著口鼻,看不清全貌,但只那雙眼睛,宛然就是那位主子……心中驚懼更甚。但那位主子的事情,一直都是宮中的禁密,誰都不許提的,這件事要如何是好?

  宮嬤嬤心亂如麻地想著,慢慢走出了房間。

  屋內,李纖雨不滿地看了眼李夫人,李夫人則神色尷尬,不知所措,怎麼也沒想到,因為她的一句話,竟然將五殿下和九殿下統統氣走,所有的盤算都落了空。正不知所措時,身邊的大丫鬟忽然走進來,悄悄地附耳低語幾句,李夫人臉上頓時流露出欣喜的光芒來。

  舒雪玉瞧著她,冷笑道:「李夫人想必也有事情了吧?恕我不送了!」

  被舒雪玉這樣幾次,李夫人面頰閃過一抹羞怒,但大事更重要,生怕她一反駁,舒雪玉又故意刁難她,當真留她,若誤了事,那就得不償失了。只得忍了,勉強笑道:「裴夫人真是善解人意,那我就帶著女兒們告辭了。」說著,領著李纖柔和李纖雨匆匆離開,腳步似乎都帶著風。

  溫夫人不屑地道:「還閣老夫人?什麼東西!」

  裴元歌則低首垂眉,心中暗暗思量,今天的事情實在太過蹊蹺,處處都透著詭異。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來人的目光似乎都曾經在她身上打轉。宇泓墨那位祖宗就算了,五殿下的眼光有點奇怪,至於宮嬤嬤和那位李夫人就更加古怪了……。這讓她有種感覺,今天的種種詭異事情,說不定都跟她有關,而且很要緊……

  想到這裡,裴元巧盈盈起身,微紅著臉到舒雪玉耳邊低語幾句。

  舒雪玉瞧了她一眼,也笑著低聲道:「去吧,小心些!」

  藉口如廁出了雅間,四周都是眾人為龍舟賽喝彩加油的聲音,轟然震耳,光滑的雕花長廊內空無一人,早就不見了李夫人和兩位李小姐的身影。早知道就早點跟出來了,裴元歌有些焦急地四下顧盼,正心急如焚時,耳邊忽然傳來一道含笑的聲音:「在找我嗎?」

  溫熱的氣息驟然從耳畔傳來,裴元歌嚇了一跳,猛然回頭,映入眼帘的是宇泓墨妖魅恣肆的黑眸,這才微微地鬆了口氣,輕拍著胸口,道:「九殿下,您嚇了我一跳!」是宇泓墨還好,若是換了別人,看到她這樣鬼鬼祟祟東張西望的模樣,指不定會傳出什麼話呢!

  見她發現是自己後,反而鬆了口氣,宇泓墨淺淺一笑,道:「做了什麼虧心事,這麼怕被人看到?」

  「九殿下說笑了。」裴元歌隨口應道。

  眼眸瞥過她那一身深深淺淺的藍,宇泓墨眼眸中又掠過一抹不悅之色,伸手把她東張西望的頭扳過來,正對著他,這才盯著她開口道:「東瞧細看地找誰你?怎麼,房間裡人多眼雜,不好說話,所以跟你的傅哥哥約好了,在這長廊私會,要說什麼悄悄話嗎?還有,你這身藍衣服很難看!」

  「那真對不起,我穿這身藍衣,傷害了九殿下您的眼睛!」裴元歌瞪了他一眼,她承認這位九殿下很好看,好看得過了頭,但是……。能不能稍微不那麼傷人一點?女子愛美之心是天性,她忍不住低頭悶悶地看了看身上的藍衣,她的確很少穿藍色的衣服,只是——「真的……很難看嗎?」

  宇泓墨一怔,隨即仰天大笑,不過怕被人聽到,忙壓住了聲音,笑得前仰後合。

  不知道為什麼,原本縈繞在心頭,久久不散的陰霾,似乎都隨著這句話散去,心情驀然愉悅開朗起來,連笑容中都帶著三分真切和開懷,不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

  很顯然,她又被刷了!裴元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過頭。

  許久,背後才傳來一聲輕咳,宇泓墨慵懶的聲音出奇地有些低沉,有些緩慢:「沒有,我開玩笑的。其實元歌你……。穿什麼衣服都很好看。」他平日裡讚賞女子好看的話開口即來,但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說話完後,宇泓墨卻覺得有種詞窮的感覺,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也微微轉過頭,又輕輕地咳嗽了一聲,轉移話題道,「你是在找李夫人和李小姐她們吧?」

  裴元歌心頭還是有氣,但是抵不過對這件事的關注。

  她的只覺一向很準,先在,直覺告訴她,必須把今天這整件事的由頭找出來,不然恐怕會有麻煩!算了,跟這位性子陰晴不定,愛捉弄人的祖宗沒道理可講。裴元歌悶悶地轉過頭,點了點頭。

  宇泓墨也轉過頭,看著裴元歌,嘴角不自覺地揚起,道:「我知道哦!」

  這位祖宗這個模樣,明顯是在說,「快來求我吧!快來求我吧!」裴元歌實在很無力,一再默念,跟這位祖宗沒道理可講,跟這位祖宗沒道理可講……。反正只是說幾句軟話,又掉不了一塊肉,於是很識趣地輕聲道:「還請九殿下告知小女,那幾位的去處。」

  宇泓墨微微一笑道,道:「走吧,我帶你去!」

  他?這位祖宗也要摻和進來嗎?裴元歌愕然抬頭,卻沒有多問,跟著宇泓墨朝著長廊盡頭走去,卻沒有下樓,而是上了樓,朝著上層住宿的客房樓層走去,走到一間客房門前,輕輕推門進去,順手將裴元歌拉了進去,對著她輕「噓」一聲,指了指房間的牆壁,將耳朵輕輕地貼了過去。

  裴元歌有樣學樣,跟著貼過去,果然聽到隔壁有低低的說話聲傳來。

  「娘,你今天是怎麼回事嘛,好好地幹嘛要挑人毛病?這下好了,惹怒了五殿下和九殿下,把兩人走氣走了,豈不是雞飛蛋打一場空?」嬌嫩清脆的聲音顯然是李纖雨的,「現在,我只能眼睜睜看著李纖柔那丫頭去做皇子妃,我自己隨便被配個官宦子弟了!我不甘心啊娘!」

  「你放心,娘哪能讓李纖柔那丫頭搶了你的風頭?」李夫人的聲音隱隱傳來,帶著撫慰之意,「不過纖雨,不是娘說你,你眼睛老是往九殿下哪裡瞟什麼?焉知不是你這樣,鬧得五殿下沒臉,這才惱了離開?你也太不知道收斂了,別跟我說,你這會兒又改了主意,不想嫁五殿下,想嫁九殿下了?」

  裴元歌沒想到會聽到這種私事,尤其宇泓墨還在旁邊,更覺得尷尬。

  抬眼向看看他此時的反應,卻發現他正面色陰沉,目光灼灼地瞪著自己,一陣心虛,忙低下頭去裝作認真聆聽的模樣,心中暗自腹誹,她不就是想看個笑話,湊湊熱鬧嗎?犯得著這樣死死地盯著她嗎?九殿下你看了別人多少笑話,就不許別人湊巧看一丁點兒你的笑話嗎?

  真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本殿下就是不許百姓點燈,怎樣?」宇泓墨死盯著她,磨牙道。

  心中所想被點破,裴元歌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越發把頭沉了下去,裝作沒聽懂。繼續聽著隔壁的動靜。

  被他這一打岔,就沒聽到李纖雨說的話,只聽李夫人一聲長嘆,道:「若是別人也就算了,你是娘的心肝寶貝,娘自然要緊著你,想方設法也要給你求來旨意。可這位九殿下卻不行!九殿下這般人才,多少貴族少女想嫁她,可就連皇后的侄女兒戀慕他這麼多年,九殿下沒鬆口,皇后那麼疼侄女兒,都不敢下旨賜婚,何況是你?再說,你爹是支持五殿下的,咱們李家已經跟五殿下綁在一起了,五殿下跟九殿下又不合,你又怎麼能嫁九殿下?這不讓人詬病,說你爹腳踩兩隻船嗎?趕緊把你那心思收收,先別讓李纖柔那丫頭踩到你頭上去是正經。」

  聽到這裡,裴元歌也不禁有些奇怪,據說皇后把葉問卿當做親生女兒一樣疼愛,葉問卿又這般傾慕宇泓墨,身份地位也都相當,為什麼葉問卿不去皇后那裡請旨賜婚呢?如果皇后下旨,宇泓墨身為皇子,恐怕也無法推拒吧?

  那邊,李纖雨微帶著哭腔道:「還有什麼法子?如今連五殿下的面兒都見不到!」

  「誰說的?剛才底下的人來報信,五殿下雖然離了那雅間,可並沒有離開臨江仙,而是到了這上面的客房。娘已經讓人去打聽,看到底歇在哪一間房了,不然娘帶你到上面來幹嘛?」李夫人的聲音中透著幾分欣喜,隨即壓低了聲音,「纖雨,待會兒要是打聽出來五殿下的所在,你就去求見,說是為娘剛才的事情給五殿下賠不是,然後說要斟茶謝罪,悄悄地把這包藥放入茶水中,到時候……。」

  「娘啊!」李纖雨聲音嬌羞,似乎有些心動,卻又在猶豫,「這樣行嗎?」

  「有什麼不行的?」

  「五殿下會不會生氣?而且這樣做也太……」李纖雨似乎有些說不下去。

  「太什麼?你這個孩子,臉皮怎麼能這麼薄?」李夫人恨鐵不成鋼地道,「你別跟那個李纖柔似的,被那些女戒女貞給讀傻了!女人要是沒點手段,這輩子要被人欺壓死,你要是能成為五皇子妃,這輩子榮華富貴就也在不用愁了,那可是人上人!至於五殿下,你就更不用擔心了,當初你娘我也是這樣把你爹……。事後你爹又何曾怪過我?男人都是愛偷腥的貓,得了便宜只有高興的,哪裡會生氣?」

  「可是,這樣一來,女兒的名聲也就毀了,又怎麼能——」李纖雨不解。

  李夫人教導她道:「你這個傻孩子,這種事情,你和五殿下心知肚明也就算了,怎麼可能鬧開?你爹是五殿下的得力臂膀,難道五殿下還能不認帳,還能委屈你?反正都是要娶李家的女兒,娶誰不是娶?你相貌才華都比李纖柔強百倍,也同樣是嫡女,身份相當,又跟五殿下有了首尾,只要五殿下一句話,換個正妃的對象還不是輕而易舉?乖女兒,聽娘的,娘可都是為了你好!」

  房間內一陣沉默,顯然是李纖雨在沉思抉擇。

  裴元歌聽得目瞪口呆,沒想到天底下還有這樣的母親,攛掇著女兒去……。心頭既羞且怒,又覺得十分尷尬,尤其想到身邊還有個宇泓墨,兩人一起聽牆角聽到這種話,更覺得彆扭。好在宇泓墨這位祖宗這時候沒再說出什麼好話,不然,她真的要丟臉死!

  宇泓墨微微低頭,看著頭垂得快要斷掉的裴元歌,只能看到她雪白的耳根微帶著些紅暈,想也知道她此刻的尷尬。但這種事情,再怎麼說都是尷尬,只能裝作沒看見。

  「我的傻孩子,你就彆扭扭捏捏的,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五殿下如今是嫡長子,十有**將來就是太子,是新帝。他的皇子妃將來就是皇后,天底下沒有比這更尊貴的位置了。要是讓李纖柔搶走了正妃的位置,你將來就算能謀劃,最多也就是個側妃。」李夫人苦口婆心地勸說道,「且不說到時候李纖柔那丫頭壓在你頭上,你沒見今兒那位裴四小姐嗎?又聰明又漂亮,最要緊的是,聽說那是五殿下自己跟皇后求的側妃,裴府可一點都不知道,到時候你怎麼跟她爭?還不如趁現在,先把正妃的名分搶到手,壓制著眾人,將來……」

  李夫人喋喋不休地還在說些什麼,裴元歌卻懵然不覺,腦海中亂鬨鬨地迴響著她剛才的話,宛如炸雷,一遍又一遍地響著,面色一片慘白。

  五殿下自己跟皇后求的側妃……。五殿下……側妃……

  五殿下向皇后求旨,要立她為側妃?

  不止裴元歌,連宇泓墨也被這個消息驚呆了,宇泓哲要立裴元歌為側妃?怎麼他一點消息都沒得到?不是說要立李閣老的次女為正妃嗎?難道宇泓哲要同時立正妃側妃?宇泓哲和裴元歌……。這怎麼可能?這樣的兩個人,怎麼可能連在一起?雖然裴元歌這小貓咪喜歡張牙舞爪,總是忘恩負義,沒良心,總惹他生氣,可是,也不是宇泓哲那種人能夠配得上的?

  小貓咪她……。怎麼能嫁給宇泓哲?別說側妃,正妃都不行!

  宇泓墨腦海中一片混亂,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臉色有多難看,只低頭去看裴元歌,只見她微微抬起頭來,面色蒼白,連唇都失了血色,隨著眼睫毛微微顫抖著,似乎隨時都會哭出來,心中忽然有些安定。悄聲問道:「你不想嫁給宇泓哲,是嗎?」

  裴元歌有些茫然地抬起頭,下意識地遙遙頭,隨即又苦笑。

  她不想又何如?如果五殿下真的求來皇后的旨意,不要說她,連父親都無法違抗。皇命大如天!到時候就連死,都是抗旨不尊,大不敬,會牽連到家人……。而且,她還不能死!雖然章芸和裴元容已經失寵,但是她的報仇還離得很遠,還有裴元華,她們的生活,離地獄還有很遠很遠……。難怪今天樣樣事情都蹊蹺,被換了雅間,是五殿下做的手腳吧?那位皇后身邊的宮嬤嬤,難道是來相看她的?還有,怪不得李夫人要那樣打量她,又那樣針對她,原來……

  裴元歌緊緊地咬著唇,思緒凌亂。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嫁給他!」耳邊忽然傳來宇泓墨的聲音,出奇的沒有絲毫的慵懶而輕浮,低沉緩慢,如山嶽中沉穩有力,「絕對不會!」小貓咪怎麼能嫁給宇泓哲那種混帳,怎麼能嫁給……。

  裴元歌猛地清醒過來,事情並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如果她之前絲毫不知情,等皇后的懿旨下來,的確無法再扭轉乾坤。但是,現在皇后還未下旨,而她已經知道這件事,如果不想嫁給五殿下做側妃,那就還有周轉的餘地。這件事,必須儘快告訴父親和母親,一同商議對策!

  她的直覺的確沒有騙她,幸好早知道了這件事!

  裴元歌拼命地揉著太陽穴,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思索著對策,忽然抬起頭來,氣息不勻地道:「九殿下,我要先回父親那裡去,這件事,只怕他們都還不知道。」無論父親還是母親,應該都沒有想要讓她嫁入皇室的意思,父親對五殿下的為人也十分不齒,更加不會把她推入火坑。

  「好,你先回去。」宇泓墨想了想,又道,「不要擔心!」

  裴元歌並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只是勉強笑了笑,道了聲謝,便匆匆離去。

  凝視著她離去的身影,纖弱飄零如孤葉,宇泓墨眼眸晦暗,臉色突然變得冰寒森冷,本來,他只是想出口惡氣,讓宇泓哲難堪而已。不過現在,他改變主意了。宇泓哲……居然敢打裴元歌的主意,那就別怪他心狠手辣,要讓他身敗名裂了!

  如鴻雁般起身,兜兜轉轉,來到一處隱秘的房間。宇泓墨躍窗而入,盯著眼前青衣如竹的少年,沉聲道:「顏昭白,我知道你是這片酒樓的新主人,我要你幫我做一件事。如果你能讓這件事如我所願地完成,我跟你再也不會有瓜葛,更加不會去找顏明月的麻煩。如何?」

  顏昭白神色微動,卻依然平淡如水:「如果九殿下肯以王美人的性命起誓,如果九殿下違背誓言,王美人萬劫不覆的話,我就答應這個交易。不然,我怎麼敢保證,九殿下您不會出爾反爾呢?」

  「顏昭白!」宇泓墨眸色更冷,許久才緩緩道,「我是不是對你太客氣了些?或者說,我對顏明月太客氣了些,以至於你以為我不敢殺你?你以為把顏明月藏到外城西側十里胡同的小院子裡,我就找不到了嗎?寒鐵,你現在就去那個小院子裡,取顏明月的頭顱過來!」

  「九殿下!」顏昭白神色劇變,沒想到這樣隱秘的地方,居然被宇泓墨一言道破,「請恕在下失言。」被拿捏著明月這個要害,他不得不低頭。「方才的話,在下從來不曾跟任何人提起過,連明月都沒有,從今往後也不會再對任何人提起。」

  「說出去的話,是收不回來的!」宇泓墨冷冷地道,「我又怎麼知道,你不會出爾反爾呢?我只相信,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或者說,我也可以相信你一次,如果你肯用顏明月來起誓的話,如果你出爾反爾,就讓顏明月死無葬身之地……。不,讓你們生生世世為兄妹,如何?」微微彎起的唇角,充滿了譏諷和嘲弄。

  顏昭白倒吸一口冷氣,面色慘白。好一會兒才慢慢地道:「九殿下,我不會拿明月起誓。」說到這裡,忽然明白了些什麼,神色愧疚,「抱歉,剛才真的是我失言了。我不會拿明月起誓,但是,我也真的不會說出去,請九殿下相信我!」他第一次迎上宇泓墨晦暗的黑眸,神色誠摯。

  他是真的感覺到了抱歉,沒有人會拿心中那麼重要的人發誓,的確是他過分了。

  宇泓墨審視著他,許久才道:「我也希望你不會,不然的話,我會讓顏明月死得很慘!」

  兩雙同樣的黑眸互相凝視,查探著彼此眼中的誠意和可信度,許久,顏昭白微微鬆了口氣:「請問,九殿下需要我做什麼事?」

  ※※※

  裴元歌努力平定情緒,但回到雅間時,面色依然有些蒼白。屋內的人都嚇了一跳,連忙詢問她到底怎麼了。裴元歌本來回來就要告訴裴諸城和舒雪玉的,但眼神一轉,看到屋內的溫逸蘭母女,和傅君盛,又把湧上來的話咽了下去,改變了最初的決定,轉而說出另一番話來。

  「女兒覺得有些悶,就想出去瞧瞧新鮮,沒想到被太陽曬了會兒,有些頭暈。」

  嫻姨和溫姐姐的確對她很好,傅哥哥也可信,但這種事情,還是能少讓人知道就少讓人知道,尤其酒樓人多耳雜。反正皇后的懿旨也不可能在今天就下來,等回去後再告訴父親和母親也是一樣。

  裴諸城和舒雪玉知道從三歲起,身體就不好,也沒多想,忙問道:「要不要緊?實在難受咱們就先回府,請太醫過來看看?」

  「不用了,我在這兒坐會兒,歇歇就好。」裴元歌搖搖頭,笑著倚在椅子上,溫逸蘭默不作聲地站過去,把她的抱如自己懷中,讓裴元歌靠著自己,好舒服些。傅君盛和裴元巧都是滿臉的關切之色,見她臉色慢慢好轉起來,這才放心。

  原本興致極好的端午佳節,來個兩位殿下,又被李夫人一通攪和,現在裴元歌又身體不適,眾人頓時都沒了興致,有些無精打采地看著賽龍舟,悄悄地說著話。溫夫人不住地打量著裴元歌,只有她注意到裴元歌最開始的欲言又止,感覺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恐怕是有什麼事情。不過元歌這孩子很有分寸,她既然不說,就必定有她的道理,因此倒也沒有追問。

  十輪龍舟賽很快就結束了,接下來是給每輪龍舟賽的第一名頒獎,然後又是邀請眾人歡聚,倒也熱鬧。不過,龍舟賽一結束,赤霞河附近的人潮也就慢慢散去,臨江仙本是酒樓,眾人索性在這裡叫了菜,用過午膳後再離去,只是今日是非多,因此席間的氛圍顯得有些零落。

  就在這時,外面忽然起了一陣喧譁聲,不像是慶祝的聲音,倒像是出了什麼騷亂。

  耳邊聽著聲音越來越大,越來不對勁兒,裴諸城皺皺眉頭,吩咐人出去打聽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居然這麼亂?

  裴元歌心頭忽然微微一凝,難道說跟李夫人和李纖雨有關嗎?想想又覺得不可能,五殿下雖然虛偽陰狠,但畢竟是皇室爭鬥中出來的人物,怎麼可能被李纖雨那種拙劣的手段算計到?只怕李纖雨連門都進不去。退一萬步說,就算李纖雨真得逞了,這種事情也是大家關起門來悄悄解決,絕對不會鬧得眾人皆知。

  就在這時,出去打聽消息的人回來稟告道:「老爺,是京城禁衛軍統領率兵把臨江仙圍起來了。」

  眾人都吃了一驚,裴諸城神色凝重,如果是尋常小事,應該是京兆尹出頭,能夠驚動京城禁衛軍,事情恐怕很嚴重。忙問道:「打聽出來是怎麼回事了嗎?」

  聽了那人的回稟後,眾人都是面色劇變……

  087章 眾人齊捉姧,名譽掃地

  「卑職打聽過,本來,那些禁衛軍是不肯說的,後來聽說是將軍您的府邸,這才悄悄告訴卑職,他們是接到通報,說九殿下在臨江仙遇刺,這才趕過來,圍住臨江仙,要捉拿刺客!」王府的護衛將自己所打聽到的事情詳細稟告道。

  「九殿下遇刺?」裴諸城眉頭緊蹙,沉吟不語。

  裴元歌心中也是一驚,剛才她跟宇泓墨分開時,他還好好的,怎麼突然遇刺?難道在分開後,他又遇到了刺客嗎?還是說……。正想著,耳邊傳來了裴諸城的詢問聲:「那九殿下有沒有受傷?嚴不嚴重」

  護衛回答說:「這個不太清楚,不過連太醫都請來了,恐怕……。」

  正說著,門外已經傳來了響亮的拍門聲,護衛忙去開門,一個身著禁衛軍統領服色的中年將軍進來,看到裴諸城,微微一怔,拱了拱手道:「原來是裴將軍……該叫裴尚書了。想必這位兄弟已經把事情原由說了,下官公務在身,奉命搜查臨江仙所有房間,還請裴尚書不要見怪。」語氣神態倒是頗為恭敬。

  裴諸城點點頭,道:「應該的。」

  「搜,不要小心些,不要驚擾到裴府家眷!」

  統領下令後,手一揮,那些禁衛軍便紛紛散開,四下查看能夠藏人的地方,查探無果後,紛紛又聚集在那統領身後。統領向裴諸城告罪致歉後,便帶著禁衛軍繼續查看其它雅間。就這樣,一直查到樓上的客房,進入客房樓層後,眾人顯然小心謹慎了許多,今天是端午節,下面的雅間都是爆滿,房間內都有著許多人,刺客想要藏身不容易,但樓上的客房都是空的,說不定刺客就躲在這裡。

  正小心翼翼地搜查著,樓上某件客房突然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呼。

  禁衛軍們彼此對視,最後目光都聚集在統領身上,統領仔細地分辨了聲音的來處,悄聲道:「樓上左數第三間。都小心些,那刺客可能挾持的有人質,今日在臨江仙的都是高官貴族,能夠不傷就不要傷,但無論如何,一定要捉到刺客!」

  眾人悄然點頭,在統領的率領下,直奔樓上。

  才到樓上,眾人便聞到一股血腥味,心神暗凜,只見豪奢精緻的長廊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十幾具屍體,看服色似乎是大內侍衛,染得長廊血跡斑斑。而左數第三間客房內則傳來隱約的動靜,顯然有人,多半就是刺客的藏身所在,眾人悄悄地靠近,突然破門而入,齊齊闖了進去,厲聲喝道:「大膽刺客,哪裡逃?」

  話音未落,屋內的景象映入眼帘,頓時所有人都怔住了。

  晶瑩剔透的真珠簾後,破碎的紅衣碎片仍得到處都是,還有女子的中衣,褻衣,男子的各色衣衫,被眾人衝進來所帶起的風吹動,飄飛起來。大紅的床幃高高掛起,明顯能夠看到兩道身影在劇烈的交纏著,女子的低吟聲嬌柔婉轉中帶著一絲痛楚,男子的粗重的喘息聲如野獸般,散亂的長髮隨著兩人的動作而飛舞著,在空中划過一道道糜亂的弧線。

  這顯然是一對偷情的男女,眾人面面相覷,屋外還橫著十幾具屍體,屋內兩人卻在…。

  「大膽刺客,不要以為你裝作在此偷歡就想瞞天過——」

  話音未落,從迷情中清醒的女子這才發現中人在外,驚怒羞慚交加,尖聲大叫起來,急忙想要找東西遮掩身體。但她此刻全然被男子禁錮著,又是這樣要緊的時候,男子哪裡肯容她離去,兀自狂亂地侵占著,直到達到頂峰才身體一頹,粗重地喘息著,似乎一點都沒有察覺到外面有人。

  看清那男子的面容後,禁衛軍統領更是目瞪口呆,下意識地跪地行禮道:「五殿下!」

  他一行禮,後面的禁衛軍也跟著跪倒,齊聲道:「五殿下。」

  十幾個人齊聲拜見,加上方才女子的尖叫聲,這動靜頓時將樓下正在搜查的禁衛軍都吸引過來,以為樓上出了什麼事情,匆忙地上來想要支援,進門來卻看到這樣的情形,也都愣住了。更有些膽大好事的,見禁衛軍出了騷動,也都跟著跑上樓來,看到屋外的屍體,原本以為會看到刺客和禁衛軍對峙,沒想到卻是這樣精彩的一幕,不禁大呼過癮。

  見人越圍攏越多,女子更加驚慌,「啊——」地驚慌尖叫不止。

  這女子自然是李纖雨,她和李夫人呆在客房內,等到下人打聽出五殿下的所在後,李纖雨便捏著那包藥粉,忐忑不安地上了樓,五殿下的門前有著兩名侍衛守著,聽她說明來意後,進去通報了一聲,出來請她進去。沒想到這樣輕易就能夠見到五殿下,李纖雨心中又驚又喜,也許五殿下對她也十分中意,不然怎麼肯孤身見她?

  她小心翼翼地進了房間,只聽到一聲聲粗重的喘息聲,以為五殿下身體不舒服,循聲找去,誰知道才看到五殿下的身影,就被他一把拉住,扔到在床上,然後……。

  「鬼叫什麼?」迷迷糊糊之中,耳邊只聽得女子尖叫聲刺耳,宇泓哲很是惱怒地喝道,混沌的思緒慢慢歸位,忽然間察覺到不對,猛然低頭看看自己未著寸縷的身體,再看看外面目瞪口呆的禁衛軍,房間外面似乎還有隱約的議論聲傳來,似乎圍攏了許多人,一時間驚駭欲絕,怒聲喝道:「這是怎麼回事?」

  禁衛軍統領尷尬地回稟道:「五殿下,卑職是奉命前來追查刺客,因為看到屋外有大內侍衛的屍體,以為刺客藏在屋內,所以闖了進來,沒想到……。」

  追查刺客?大內侍衛的屍體?

  宇泓哲的黒眉幾乎打成了結,心裡隱約察覺到不對,眼眸如閃電般直指李纖雨,神情猙獰:「你又怎麼會在這裡?又怎麼會……」他明明記得,他跟顏昭白議事完畢後,覺得睏倦,就在這客房歇息了,似乎做了個混亂的夢境,但怎麼也沒想到,醒來後居然會是如此荒唐的局面!這女人不是剛才對宇泓墨秋波頻送嗎?又怎麼會在他的床上,又正好遇到近衛軍追查刺客,正好闖進房間,被眾人逮個正著?

  他一向注重名聲,不然也不會對宇泓墨的挑釁百般忍讓,如今白日宣淫,還被逮個正著,以後別人會怎麼看他?他賢良皇子的名聲,就全毀了!想到這裡,心頭怒氣更增,眼眸中泛著血絲,赤紅赤紅的儘是殺意,極為駭人。

  到底是誰在暗算他?

  李纖雨早就被嚇得魂不附體,這會兒見宇泓哲神色嚇人,「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道:「小女……小女是來代母親為方才的事情賠禮道歉的,沒想到一進來,五殿下您就……」只是眾目睽睽之下,聽在被人耳中,都會覺得是五殿下見色心起,侍強凌辱了她。

  聽到李纖雨把自己摘乾淨了,卻將責任都推到了他的身上,宇泓哲心頭更是大怒,牙齒咬得咯咯直響,神情幾欲噬人,恨不得將眼前胡說八道的女人碎屍萬段:「你在胡說什麼?本殿下明明就在這裡安寢,你居然敢偷偷跑進來,想要攀龍附鳳,賴上本殿下,你以為本殿下就如此可欺嗎?本殿下又豈會看上你這樣的女人?」

  說著,憤怒之下,一腳將李纖雨踢了下來。

  「五殿下,明明是你……你,你居然……」李纖雨又羞又急又氣,雖然她知道自己原本的算計不合規矩,但她並沒有用上,明明是五殿下先拉她過去的,現在卻又把責任推到自己身上。

  原本她還以為宇泓哲對她有意才會如此急切,心頭還在暗喜,沒想到他這會兒突然翻臉不認人,心頭已經是呆了,又被他踢下床來,不著寸縷地展現在眾人面前,連白皙的肌膚上青青紫紫的斑痕都被人瞧個清楚,羞怒交加,胡亂地搜羅著地上的衣服想要遮掩,但卻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住。

  想想前因後果,再想像如今清白的身體暴露在眾人跟前,聲譽盡毀,以後再也沒有任何指望,李纖雨頓時萬念俱灰,突然心一橫,朝著雕花紅木床架撞了過去。

  眾人驚呼聲中,鮮血四濺,李纖雨只覺得腦海一空,暈了過去。

  這一番情形看在眾人眼裡,更覺得是宇泓哲侍強凌辱,始亂終棄,逼得人家姑娘一死以表清白。沒想到五殿下往日溫文爾雅,素有聲名,行事頗有君子之風,現在卻這樣薄情寡義,荒唐狠毒,翻臉無情。只是畏懼宇泓哲的權勢,不敢表露出來,只能在心裡暗自鄙夷。

  見李纖雨這般行事,宇泓哲更認定她心機深沉,故意陷自己於不義,只氣得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想起來眾人都在,這下自己更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而李纖雨究竟還是李閣老的嫡女,這下麻煩大了,腦海中一片混亂,怒聲喝道:「滾!都給本殿下滾!」

  隨著他的怒喝聲,禁衛軍們都忙不迭地退了出來。

  誰也沒想到,好好地捉拿刺客,居然會捉到五殿下的姦情?這也真是天下奇聞了!

  外面的人雖然看不清楚裡面的情形,但聽著屋內的動靜,也猜測了出來,有嘆息的,有鄙夷的,有不屑的,有嘲諷的,低低的議論聲想起,嗡嗡嗡地盈耳不絕:「哎,聽說沒,剛才禁衛軍搜樓時,李閣老家的三小姐似乎不在,難道說這會兒房間內的女子就是她?」

  「我倒是聽說,五殿下更要跟李閣老家的二小姐定親,說不定是二小姐呢!」

  「人家二小姐好好的在樓下坐著呢,怎麼可能?」

  「不是吧?跟二小姐要定親,結果卻跟三小姐顛倒鸞鳳,還不認帳,逼得人家撞柱身亡……」

  如此勁爆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在人群中蔓延開來。眾人議論紛紛地散去,邊走邊說,議論得十分激烈。很快,整棟臨江仙都知道,樓上捉到了五殿下和李家三小姐在偷歡,而五殿下原本要跟李家二小姐定親的,五殿下侍強凌辱,事後始亂終棄,翻臉不認人,逼得李家三小姐撞柱以示清白……

  等到整棟樓都在四下議論這件事時,誰也沒有注意到,最開始圍攏議論的那群人已經不知去向。

  ※※※

  將整層樓搜查過後,依然沒有捉到刺客,但九殿下受傷,五殿下的侍衛被殺,的確有刺客出沒是確然無疑的。結果刺客沒捉到,反而撞破五殿下與女子的私情,禁衛軍統領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確定刺客並未藏身在臨江仙,酒樓內又都是高官貴族,不能都得罪了,便下令禁衛軍放行。

  出了臨江仙,正要上馬車時,裴元歌忽然察覺到一道視線,下意識都抬頭望去。

  最高的頂樓客房處,雕花的窗戶開了一道細縫,因為離得太遠,根本無法透過細縫看到裡面的情形。但是,那道目光卻給了裴元歌一種熟悉的感覺,是宇泓墨在那裡!

  「元歌,怎麼了?」見她神態異樣,馬車內的舒雪玉問道。

  裴元歌搖搖頭:「沒什麼。」俯身進入馬車。

  乘坐馬車回府的途中,宇泓哲和李纖雨的事情已經在京城傳開,沿途都在熱議紛紛。這件轟動京城的醜聞,顯然會成為近期京城民眾茶餘飯後的話題,想遮都遮不住。裴諸城想著,心頭也有些快意,那次白衣庵時間,宇泓哲雖然不是針對元歌,但卻害得元歌差點出事,對此,他一直耿耿於懷。可想而知,明天早朝,該會有多少彈劾參奏的奏章稟奏此事,李纖雨又是李閣老的嫡女,這下有得他焦頭爛額了。

  沒想到堂堂五殿下,居然也會做出這種污穢之事!

  轉眼看到裴元歌蹙眉深思的模樣,裴諸城忽然心中一動,難道說方才歌兒出去一趟,回來後面色蒼白,不是因為身體不適,而是看到或者聽到了些什麼?正想開口詢問,想了想又頓住,還是等到回府後再說吧!

  這件事不對!

  從頭到尾都非常不對!

  到現在,裴元歌已經徹底從側妃之事中清醒過來,冷靜地思索著前因後果,仔細地分析著。原本以為五殿下到臨江仙,是為了她而來,但是,為什麼他出雅間後卻沒有離開臨江仙,而是留在了七樓的客房呢?李纖雨的確有攀附之意,想要耍手段,但是五殿下應該沒有那麼糊塗,會單獨見她,更不可能中她的招,那為什麼兩人會……?若是正常情況,就算兩人出了事,事後也只有兩人知曉,可以私下商量解決,但偏偏臨江仙出了刺客,引來了禁衛軍搜樓追查,結果被撞個正著,怎麼這麼巧?

  還有,今日臨江仙的客人都是高官權貴,久在朝堂的人都是十分機靈油滑的,不會輕易去招惹是非。就連耿直疏落的父親,都沒有派人去打聽樓上客房的情形,為什麼卻會有群人膽大包天地圍攏上去,明知道裡面是五殿下還圍著看戲?甚至還堂而皇之地議論著整件事,鬧得整座臨江仙都知道五殿下的私事?

  雖然這樁醜聞的確很轟動,但也沒可能傳遞得這麼快,除非有人在暗中推動。

  九殿下遇刺,才引來京城禁衛軍,將臨江仙封鎖起來……。那麼,幕後推動的人,會是宇泓墨嗎?想想臨上車時,他居高臨下注視她的目光,再想想在六樓客房,聽到五殿下要立她為側妃時,宇泓墨對她說的話:「放心,我不會讓你嫁給他」,心中忽然微微一動。

  難道說,宇泓墨把這件事鬧得滿城風雨,就是為了阻止五殿下請旨嗎?

  的確,五殿下明明要立李府的二小姐為正妃,如今卻又跟三小姐鬧得滿城風雨,事情傳開後,無論真相如何,都會讓人對五殿下有種淫一亂無道的印象,如果這個時候,五殿下還要立她為側妃,無疑會雪上加霜,畢竟她曾與安卓然訂婚,而如今安卓然卻又與皇后的堂侄女葉問筠被賜婚,前後事情聯繫起來,說不定會讓人認為是五殿下強奪他人之妻;而且,她才只有十三歲……

  雖然大夏王朝女子十三歲成親也有,但是五殿下現在正處在風口浪尖,行事需要處處謹慎,再做這樣的事情,豈不是更授人權柄,被認作是好色無度之徒?

  這樣一來,即使不能完全解決她的危機,至少有了緩衝的餘地。

  如果說宇泓墨時為了她鬧出這場事端……。裴元歌心頭微震,輕輕地咬著唇,隨即又搖搖頭,不可能!宇泓墨本就與五殿下不合,處處拆他的台,只怕是原本就逮住這個機會,要讓五殿下名譽掃地。只不過剛好遇到五殿下要立她為側妃,順便緩解了她的危機罷了。

  在這些皇室子弟心中,沒有什麼比那張龍椅,比權傾天下的九五之尊更重要。

  其餘的東西,對他們來說,都只是過眼雲煙。

  這樣的人,又怎麼會為了她大動干戈?

  不管怎麼說,這件事的確對她很有利。出了這種事情,父親絕對會更抗拒她嫁給五殿下,而短時間內,五殿下也不敢請旨立她為側妃。想到這裡,裴元歌原本緊繃的神經終於微微地鬆懈下來,心中對宇泓墨依然有著諸多感激,即使他並非為她而這樣做。

  回到裴府後,裴諸城讓舒雪玉和裴元巧先去休息,卻叫住了裴元歌。

  正好裴元歌也要對父親稟奏五殿下之事,這正合她的心意,兩人朝著書房的方向走著,忽然遙遙看到裴元容提裙朝著他們這邊跑過來,先嫉恨地盯了眼裴元歌,隨即眼眸中又閃爍出古怪的光彩,挑眉看著裴諸城道:「父親,您也不去瞧瞧大姐姐嗎?她傷得可不輕呢,整張臉都腫了起來!」

  裴諸城這才想起,大女兒華兒在跟朋友相聚時不小心受了傷,問道:「怎麼樣?華兒傷得不嚴重吧?」

  「嚴不嚴重女兒可不清楚,只知道大姐姐說什麼也不肯請大夫過來,父親您還是自己去看吧!」裴元華那一身狼狽的精彩模樣,嘴說哪有意思?當然要請父親親自去看。好讓他知道,他寵愛驕傲的大女兒,究竟做了什麼好事,被人打成這個樣子。裴元容在心中暗暗地想著,又看了眼裴元歌。

  哼,先揭了裴元華的皮,再把這個裴元歌扳倒,父親所能疼愛的就只有她了。

  裴元歌心中一動,看裴元容的模樣十分幸災樂禍,看來裴元華傷得不輕。葉問卿派人請的裴元華過去,然後裴元華就受傷了……。難道說她猜對了,那幅繡圖的確是葉問卿想要送給宇泓墨的,發現了裴元華做的手腳,以為裴元華在攀附宇泓墨,嫉妒之下,將裴元華打傷?

  要是這樣的話,那可就有意思了。

  裴元歌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隨即逝去,關切地道:「父親,還是趕快去看看大姐姐吧!」

  裴諸城點點頭,三人來到了雨霏苑。

  進了臥室,芬芳馥郁的焚香中,裴元華躺在床上,正拿著冰袋往臉上敷,原本白嫩柔滑的臉上腫脹不堪,紅紫相間的,十分嚇人。冰袋敷上去,幾乎能聽到「嘶嘶」的融化聲,疼得裴元華齜牙咧嘴,神色痛楚之極。忽然看到裴諸城等人,嚇了一跳,忙轉過頭去,似乎想要躲閃。

  沒想到裴元華的傷勢這麼重,裴諸城吃了一驚,三步並作兩步進去,制住她的躲閃,將她的臉扳過來,仔細查看著。他在刑部這些日子,對各種傷勢的了解也在加深,一眼就看出這不是什麼摔倒之類的傷勢,而是被人打了,頓時怒氣勃發:「是誰?華兒,到底是誰動手打你的?是不是就是邀請你過去的國舅女兒?怪不得,怪不得五殿下還要特意來道歉,原來下的這樣狠手!我這就到國舅府為你討個公道去!」

  裴元華忙拉住他,想說什麼,又不敢說。

  她絕對不希望這件事鬧大,繡圖的事情如果傳揚開來,她的名聲也就算毀了。

  「父親,算了吧!後族勢力正大,犯不著為了女兒惹上他們。以後女兒躲著葉小姐走就是了!」裴元華低頭,長長的睫毛顫顫巍巍,如同蝶翼般,投下一層淡淡的印象,看起來乖巧懂事,十分惹人憐愛,「凡事以和為貴,這次是女兒不小心,才會如此,以後不會。父親不要再為此生氣了。」

  她倒是想要裝懂事,攔阻此事,但有人卻不配合。

  「父親,您要給大姐姐討公道,總得先問清楚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吧?別公道沒討來,反而污了大姐姐的名聲,那才得不償失。」裴元容在旁邊道,冷笑著看著裴元華,這時候還想遮掩了事,給自己臉上貼金?有她裴元容在,她休想得逞!「大姐姐這傷的確是葉小姐打的,可是,人家打的有道理。人家跟九殿下青梅竹馬,情投意合,大姐姐卻偏要插上一腳,想勾引九殿下,葉小姐能不生氣嗎?」

  聽裴元容這樣說話,裴元華又氣又急,喝道:「裴元容,你住口,別胡說八道!」

  「是啊,三姐姐你不要亂說話,大姐姐不是這樣的人。」裴元歌也開口道,神色誠摯認真,「大姐姐素來最知書達理,明事理,知進退,端莊矜持,整個京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三姐姐你可別紅口白牙,污了大姐姐的名聲,到時候,別說大姐姐,我就先不饒你!」

  看似在替裴元華說話,實際上卻是在火上澆油。

  裴元容果然被激怒,硬起脖子,冷笑著道:「我紅口白牙?我親耳聽得清清楚楚,大姐姐都沒法辯駁!父親,您還記得那副繡圖吧?大姐姐告訴您我在替五殿下繡繡圖,說什麼攀龍附鳳,影響閨譽,不知羞恥,為此您把我大罵一頓,禁足思過,把這件事交給大姐姐處理。結果呢?大姐姐在繡圖上繡了自己的名字,想藉此討好勾引五殿下。誰知道那繡圖是葉姑娘要送給九殿下的,察覺到大姐姐的心思,一怒之下,這才打了大姐姐。」

  華兒在繡圖上繡了自己的名字?

  裴諸城怎麼也想不到裴元華會做這種糊塗事,根本難以置信。這怎麼可能呢?對於這幅繡圖的輕重厲害,華兒看得清清楚楚,知道她們閨閣女兒不能跟這事沾上邊的,又怎麼明知故犯,在不是自己繡的繡圖上繡自己的名字?「華兒,事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老老實實地告訴我!」

  「父親,這是誤會。」裴元華解釋道,「事情的起因是繡圖上的那首詩,最後兩句,圓月霜凋盡,來年待芳華。葉姑娘牽強附會,認為這兩句詩的首尾兩字,正好是女兒的名字,就覺得女兒有叵測之思。這只是誤會,這首詩本來繡圖上就有的,沒想到這麼巧——」

  「你別再狡辯了!」裴元容厲聲喝道,「那副繡圖在我手裡那麼久,我差不多繡好了整幅,我最清楚,那繡圖上根本就沒有什麼明月,更沒有詩詞!分明是你拿到繡圖後,自己添加上去,想著一來展露下你的才華橫溢,二來在詩裡面藏了自己的名字,獻媚於五殿下,結果卻陰差陽錯,被葉小姐看穿而已!而且,我在外面聽得清清楚楚,葉小姐說了,她的畫上根本沒有明月和詩,都是你添加上去的。」

  裴元容說著,猛地朝著裴諸城跪了下去:「父親,你之前說女兒行事荒唐,居然做出如此有損閨譽的事情,為此罰女兒禁足。凡事總要講究個公平,女兒只是繡繡圖,就被這樣責罰,大姐姐她還在繡圖上添加明月詩詞,將自己的名字繡在圖上。這樣不知羞恥的行徑,父親又要怎麼罰?」

  她少有這麼理直氣壯又言辭清楚,咄咄逼人的時候,連裴元歌都忍不住暗自叫好。

  「父親,女兒絕對沒有做這種事情!」裴元華也翻身下床,跪倒在地,碰到受傷淤青的地方,好一陣劇痛,卻也只能咬牙忍住。她絕不能承認在繡圖上做了手腳,不然,這些年來,她好不容易才在父親跟前營造起來的乖巧懂事,識大體,明事理的形象就要轟然倒塌,「父親,您最了解女兒的品行,這幅繡圖會招惹是非,女兒為此勸阻三妹妹和四妹妹,拿到外面由繡娘繡制,又怎麼會明知故犯,自己在繡圖上留了行跡?父親,這麼多年來,女兒的行事為人您瞧得清清楚楚,女兒怎麼會做這麼糊塗的事情呢?」

  「那是因為,你在父親跟前一直都裝模作樣,實際上,你也想要攀附權貴,想要嫁給五殿下,日後享受榮華富貴。所以你嫉妒我能夠為五殿下繡繡圖,用盡手段從我手裡搶了去,自己獻媚五殿下。結果,老天爺有眼,讓你偷雞不成蝕把米!」裴元容轉頭,怒目看著裴元華,不屑地道,「明明就想嫁五殿下,卻還裝模作樣,噁心!活該你被葉小姐打得鼻青臉腫!」

  裴諸城看看振振有詞的三女兒,再看看青紫斑駁,淚流滿面的大女兒,滿腹疑惑,眉頭緊緊地鎖著。

  「父親,女兒把繡好的繡圖拿去給您看的時候,您也親眼看到,原樣上的確有一首詩,秀娘們這才照樣繡了出來,女兒也不知道,為何那首詩最後一句的首尾兩字,怎麼會跟女兒的名字同音!」裴元華滿臉的委屈和茫然,「當時四妹妹也在的,四妹妹,你也看到了,是不是?」

  「你別拿父親和四妹妹做幌子!」裴元容厲聲斥責,「那時候的圖樣早被你做過手腳了,你以為你在原圖上也照樣畫葫蘆,就能瞞天過海?你忘了我了!我繡繡圖那麼久,最清楚圖樣的內容,根本就沒有什麼詩詞!」

  「四妹妹,當初五殿下把圖樣交給你時,你也有看到圖樣的內容,是不是?後來在母親的房間,我拿繡好的圖樣給你和父親過目,如果圖樣的內容發生了變化,你一定會察覺的,可是當時你並沒有攔阻將繡圖送給五殿下,那就說明繡圖沒有問題,對不對?」裴元華眼望著裴元歌,神色坦誠懇切,沒有絲毫的心虛。

  看似在向裴元歌求證,實際上卻是把裴元歌拉下水,而且拉到了她這一邊。

  如果裴元歌承認繡圖沒有問題,那麼裴元華就脫了責任,不會有任何問題;如果裴元歌否認,說繡圖的確有問題,那她當時又不攔阻父親將繡圖送給五殿下,那就是故意生事,要裴元華的好看,裴元華固然會倒霉,她在裴諸城心裡的形象也會一落千丈;即使裴元歌說,她當初曾經提出質疑,但沒有堅持,裴元華也可以託詞說,她也沒記清楚繡圖的原樣,只知道拿回來的就是帶明月和詩的。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盡顯裴元華的心機。

  這個十六歲的少女,的確比章芸更難對付!裴元歌心中思忖著,回答道:「當日五殿下將繡圖交給三姐姐,我並沒有看過,在書房的時候也沒有注意。不過,後來大姐姐拿繡好的繡圖和圖樣對比時,我倒是記得上面的確有明月和詩詞。」

  她自然不會否認,也不能承認,最好的辦法就是含糊以詞。

  裴諸城沉吟不語。

  當日在書房,他只是隨意掃了眼繡圖的原樣便罷,因此已經記不清楚當時是什麼樣子。但華兒拿繡好的繡圖過來時,他卻記得,當時的確有明月和詩的。只是,容兒說的也有道理,她在這副繡圖上曾經下個好幾個月的功夫,繡圖的內容沒有人能比她更清楚,但是……。

  在繡圖上繡自己的名字,再送給男子,這根本就是私相授受,對方還是宇泓哲那種人。

  華兒應該不會這麼糊塗啊?

  「容兒說的有道理,她繡繡圖這麼久,不可能不清楚繡圖上的內容;不過,華兒的為人,我也信得過。」裴諸城思索著道,沉吟難決。

  「父親,想要知道真相很簡單,只要把幫大姐姐繡繡圖的繡娘招來,問她不就清楚了嗎?」裴元容難得頭腦清晰了一回,「我拿到的繡圖圖樣是沒有明月和詩的,如果繡娘拿到的圖樣,就是帶明月和詩的,那就很明顯,是大姐姐動的手腳。大姐姐,你敢把那繡娘的名字說出來,讓父親找來對質嗎?」

  裴元華神色微微慌亂:「我……」

  「你怎樣?你不敢嗎?那就只能說明你心虛,因為你知道,只要把繡娘找來問話,一切就會水落石出,你的真面目也會暴露無遺!」裴元容咄咄逼人地道,「我拿到的圖樣絕對沒有明月和詩,我也敢確定,繡圖的原樣也不會有這兩樣東西,如果你還要砌詞狡辯,也可以找葉小姐和五殿下詢問,看這明月和詩到底是從哪裡來的?你敢嗎?你敢嗎?你敢嗎?」

  裴元華自詡聰明,如今卻被裴元容這個白痴逼得啞口無言,只覺得天底下再也沒有如此憋屈的事情,心頭暗恨,卻仍然道:「三妹妹不要逼人太甚。好,你要找繡娘,我就說,那繡娘住在外城東郊胡同,最裡面的那家就是,大家都叫她周娘子,繡技高超。只是她常常應邀到大戶人家繡東西,所以有時候會不在家。」

  「這就不勞大姐姐你關心了,不管她到哪戶人家,總有歸家的時候,來問兩句話的時間總還是有的!」裴元容嗤之以鼻,轉頭去看裴諸城,「父親,女兒情您派人把這個周娘子找來問話。如果大姐姐真的做這種不知羞恥的事情,還請父親一視同仁,按照規矩,該怎麼懲治大姐姐,就怎麼懲治大姐姐!」

  看了眼神色沉鬱的裴元華,裴諸城嘆了口氣,道:「來人,去把這個周娘子找來問話。」

  望著下人領命而去的身影,裴元華慢慢地垂下頭,看不清楚神情。好一會兒才又抬頭道:「父親,繡圖的事情暫時且不提,女兒這裡還有一件事要稟告父親。」說著目光轉向裴元歌,似乎帶了些歉意,「四妹妹,還請你不要生氣,畢竟這件事情瞞不了人的,終究還是要讓父親知道。」

  裴元歌微微揚眉:「什麼事情?我又為什麼要瞞人?又為什麼要生氣?」

  似乎知道裴元華心中所想,裴元容搶先道:「父親,女兒因為繡圖的事情,被父親罵說有失閨譽,被罰禁足,待會兒周娘子到了,證明大姐姐在繡圖上做了手腳,獻媚五殿下,我想,以父親的公正無私,就算寵愛大姐姐,應該也會處罰她把?」

  裴諸城點點頭,道:「自然。」

  「那如果是四妹妹做出了有失閨譽的事情呢?」裴元容忽然指著裴元歌問道,語出驚人,「我不過是想繡一副繡圖,就被父親責罰;大姐姐雖然搶到了繡圖,卻被葉小姐打了一頓;我們誰也沒有四妹妹厲害,不聲不響的,就勾得五殿下為她神魂顛倒,要立她為側妃。父親跟五殿下素來沒有交情,更不曾要把女兒送出五殿下宮中,如果不是四妹妹使出狐媚手段,勾引了五殿下,好好的,五殿下又怎麼會要立她做側妃?父親,你要怎麼罰四妹妹呢?」

  此言一出,裴諸城和裴元歌都駭然變色。

  088章 九殿下動情

  裴元歌驚駭的是,這麼隱秘的事情怎麼會被裴元容和裴元華知道?李夫人母女談及此事時,這兩人早就離開臨江仙了。那她們是從哪裡知道的?難道是葉問卿向她們透漏的嗎?無緣無故的,葉問卿應該不會提起她的事情,可想而知,有人又要把她落下渾水……

  裴元華還真是處處都不肯落下她啊!

  五殿下要立歌兒作側妃?裴諸城驚駭莫名,在他的私心裡,是絕對不想歌兒入宮,跟皇室有瓜葛的,那趟渾水水太深,他不希望兒攪進去。可是,無緣無故的,五殿下怎麼會想起來立歌兒為側妃呢?上次從白衣庵回來時,歌兒的言辭語氣里,對五殿下並無好感。那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是,丫鬟的稟告聲從外面傳來:「老爺,小姐,大夫來了。」

  看到父親迷惑的目光,裴元歌福了福身,神態自若:「女兒也是剛剛知道此事,正要告訴父親,只是因為大姐姐受傷,先到了這裡。如今還是大姐姐的傷勢要緊,先請大夫進來為大姐姐診傷,五殿下之事,還牽涉到其他事情,請容女兒稍候向父親稟報。」

  她倒並不憂心裴元容的指控,因為她確確實實不想嫁五殿下。

  只要讓父親明白這點,一切指控就都不攻自破了。

  大夫進來後,仔細地替裴元華診斷了傷勢了,開了活血化瘀的藥物,留了禁忌食單子就離開了。而這一會兒,原本出去找周娘子的下人也已經將人帶到。

  周娘子年約二十四五,穿著一身藍底白花的粗布衣裳,收拾得倒是乾乾淨淨,微黑的臉不懂得要垂下去,悄悄地偷看著眾人,以及四周的擺設,末了接觸到裴元歌幽深的眸光,心中微微一顫,低下頭去,小聲道:「民婦拜見大人,拜見各位小姐。」

  「周娘子,你還記得我嗎?」裴元華柔聲問道。

  「大姐姐你最好不要嚇唬人,也不想試圖暗示些什麼,不然我只有當你是心虛了!」裴元容搶先道,橫了裴元華一眼,揚聲問道,「周娘子,你前些日子是不是繡過一副月下雪獵圖?是個穿黑大氅的騎者射白狐的模樣,圖上還有一首詩,你還記不記得?」

  周娘子咽了咽唾液,道:「民婦記得。」

  「你既然繡好了這副繡圖,對繡圖的內容應該很熟悉。那我問你,我大姐姐拿繡圖給你的時候,繡圖上是不是就帶著一輪明月,還有那首詩?」想到馬上就能揭下裴元華的皮,讓這位表面端莊完美實則陰險狠毒的大姐姐也受到懲罰,裴元容就覺得一陣快意,示威似的瞥了眼低眉垂目的裴元華。

  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周娘子身上,等著她的答案。

  周娘子的身體開始瑟瑟發抖,忽然如雞啄米般不住地磕起頭來:「大人饒命,小姐饒命,民婦不是有意的,民婦真的是……」淚水從臉上滑落,神情甚是惶恐。

  裴諸城眉宇緊蹙,喝止她道:「別只顧著磕頭,到底是怎麼回事?快說!」

  「是,是,民婦不敢隱瞞,只求老爺看在民婦無知的份上,饒恕民婦這回。」周娘子擦擦眼淚,哽咽著道,「那天,這位裴小姐帶著丫鬟,把一副繡圖交到民婦手裡,托民婦儘快繡完,然後就離開了。結果,民婦出門送那位小姐時,正巧有位公子迎面而來,問民婦那位小姐是不是姓裴,民婦說是,那公子就說要看看繡圖,然後提筆在上面添了一輪明月和一首詩。民婦正要攔阻,那公子說……。」

  沒想到周娘子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裴元容厲聲喝道:「你不要胡說八道,明明你拿到的繡圖上本來就帶的有明月和詩,分明就是大姐姐做的手腳,你別想混賴!」

  裴諸城緊緊盯著周娘子,若有所思:「說什麼?」

  「他說他對裴家大小姐傾慕已久,想……。想借這繡圖傳遞情意,又許給民婦十兩銀子。民婦想,如果圖樣上有明月和詩,繡圖上卻沒有,那不明擺著有問題嗎?如果照圖樣繡,說不定還能矇混過關,又貪圖那十兩銀子,就這樣繡了。」周娘子頭越垂越低,「後來,這位小姐來取繡圖,倒也沒有發現異常,民婦以為事情就這樣完結了。後來聽人說,才知道民婦闖了大禍,說這叫什麼死什麼瘦什麼的,對大家小姐的閨譽損害很大,說不定會弄出人命來。」

  「是私相授受。」裴諸城淡淡地道,眼眸幽深低暗。

  「對,就是這樣的話,民婦識字不多,說不出來!」周娘子又不住地磕頭:「大人,這件事都是民婦一時貪心,民婦以為一輪明月,一首詩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不行民婦就重新繡。民婦真的不知道,這事會毀損裴小姐的聲譽,會讓她受冤屈。今天民婦一聽說是裴府的人來請,就知道一定是事發了……大人饒命,大人饒命,民婦以後再也不敢了。」

  「你——你害死我了!」裴元華指著周娘子,眸帶悲憤,對著裴諸城跪下道,「父親,女兒真的不知道中間還有這樣的內情,也不知道那輪明月和詩原是男子所作。因為這件繡圖時間緊,又有些麻煩,女兒只想著趕快讓繡娘完成,完結此事,並沒有好好地查看過繡圖的內容。後來去取時,見繡圖和圖樣一般無二,以為本就是如此,沒有多想,結果釀成今日的禍端。父親,都是女兒行事不慎,被人鑽了空子都不知曉,女兒知錯了,還請父親責罰!」

  一邊說,一邊哭,紅腫紅腫的臉上淚痕縱橫,煞是惹人可憐。

  周娘子這番話,裴元華的這番請罪,頓時將行事逆轉。

  這樣一來,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大小姐拿到圖樣,託付給周娘子繡制,出門時正好遇到愛慕她的男子。男子便收買周娘子,因為是表達愛慕之情,所以添上一輪明月,有「願卿為星我為月,夜夜流光相皎潔」之意;而詩里的最後兩句首尾則暗暗潛入了元華二字,用意相同。

  這樣一來,所有的錯誤都是周娘子和那位公子的錯。

  甚至,這更表現出了大小姐的聲名遠揚,否則怎麼會有公子苦心孤詣在繡圖上做手腳向她示愛?大小姐最多落個行事不慎的過失,而這個過失卻又充分的表明她有多冤枉——若她真有意攀附五殿下,繡圖是個絕好的契機,可是她在拿到繡圖後,卻並沒有認真看過,隨手就交給了繡娘,以至於取繡圖時,沒有發現上面多了一輪明月和一首詩,這不是更說明她的潔身自愛,清白無瑕嗎?

  繡娘的請罪絲毫也沒提五殿下和葉問卿,只說為這私相授受有辱裴小姐閨譽而請罪,卻是將裴元華摘得乾乾淨淨。

  多麼順理成章的故事,多麼精心巧妙的設計安排,沒有絲毫的破綻。

  而且,因為這件事牽涉到有男子私下向裴元華示愛,對裴元華的閨譽有影響,所以不能將事情鬧大,更加不能拿著這個到葉府去討公道。因為別人的過時被誤會,被葉問卿打,卻又無法辯白澄清,只能咽下所有的委屈,裴元華這朵楚楚可憐的小白花實在扮演得很精彩!

  裴元歌靜靜地看著這一切,正要開口,看到裴諸城的神情,忽然間又頓住。

  「父親,這繡娘分明是——」裴元容沒想到到了這個時候,裴元華居然還能脫身,怒不可遏,指著那繡娘就想要動手,威逼她說出真相來。

  「夠了!」裴諸城神色沉沉,喝止道,「既然事情已經清楚了,就派人送這位周娘子回去。不過,華兒,這人行事如此不可靠,以後不要再找她繡繡圖了,免得再生是非。」

  「是,女兒記住了。」裴元華低聲應道,看似委屈無限,心頭卻是在暗暗竊喜。

  聽父親的意思,顯然是相信了周娘子的話,也相信了她的清白。多虧她腦筋轉得快,猜到裴元容這個一根筋兒愣頭青不會輕易放過她,定會找她的麻煩,將此事鬧將開來,引父親來看。她絕不能承認自己在繡圖上做了手腳,那就等於承認了自己虛偽狡詐,明知故犯,攀龍附鳳的心思;但裴元容繡過繡圖,對圖樣知道得清清楚楚,而且真鬧大了,說不定會去找五殿下或者葉問卿詢問繡圖原樣。

  如果說繡圖原樣沒有問題,她也沒有做手腳,那麼就只有可能是在繡娘那裡出了差錯。

  所以,她一回府就命流霜出府去找周娘子,編造出這樣一番說辭;同時又派新提上來的流絮故作不在意地提點採薇園的人,讓她提醒裴元容要找繡娘來對質。而她又故意在裴元容提起繡娘時,流露出些許驚慌之色,好降低裴元容的戒心,讓她更加認定繡娘能夠成為指證自己的證人,極力要請周娘子過來。

  事情的發展都在自己的預料之中,現在,她是個被別人拖累而受了委屈卻又無法辯解的女兒,父親只會對她更加憐愛,而不會認為她別有所圖,居心叵測,先前在父親心目中的完美形象非但不會受損,反而會更讓父親心疼。

  「你傷得不輕,好好養傷,別落了疤痕。我有時候了就來看你。」裴諸城輕聲道。

  裴元華眼淚盈盈:「多謝父親關心。」

  「容兒你回採薇園吧,今日鬧騰了一天,想必都累了。歌兒跟我來書房,我有話要問你。」裴諸城說著,起身離開,裴元歌急忙跟上去,只見裴諸城到門口時,低聲對石硯吩咐了些什麼,石硯點點頭,飛快地跑開了。裴諸城頓足,朝著裴元歌招了招手,等她趕上來,才繼續向前走,卻是放滿了腳步,免得裴元歌跟不上他。

  到了書房,裴諸城長長地嘆了口氣,坐在紫檀木圈椅上撐著額頭,似乎不欲多語。

  見狀,裴元歌也沒有急著稟奏五殿下的事情,而是起身到旁邊的銅質狻猊香爐旁,加了一塊檀香進去,點燃,撥弄了下,看著裊裊白煙慢慢升起,才蓋好銅鼎,任由那令人凝神靜氣的淡淡甜香在空氣中彌散,又取過旁邊的茶具和紅泥小火爐,加水煮沸,沖泡了一杯茶,雙手奉給了裴諸城:「父親。」

  裴諸城抬頭,接過茶水,輕輕地啜了一口,微微一笑,道:「歌兒,坐吧!」

  只是那笑容中,似乎帶著些微的苦澀。

  裴元歌自己也取了杯茶,坐下慢慢品啜,房間內寂靜無聲,有著淡淡的沉悶和壓抑。

  沒一會兒,石硯回來,附耳低聲道:「啟稟老爺,奴才到偏門打聽過,說是大小姐的丫鬟流霜在大小姐回府後不久就出門了,說是家裡老子娘得了病,要回去探親,到現在還沒回來。」說完,見裴諸城久久沒有吩咐,正要垂手退下,卻又被叫住,忙轉身等候吩咐。

  「今天端午佳節,按規矩各小姐處都要有節例,四小姐和二小姐處照往年的規矩,再加今年新興的五彩絲鐲兩條送過去;大小姐和三小姐那裡送去一卷蠶絲,一籃時興果子過去。到了雨霏苑,告訴大小姐說,今年的節例,她和三小姐是同一份例的,是我特意吩咐下去的,念在她有傷在身……」裴諸城頓了頓,語氣有些低沉凝滯,「讓她好好地……。揣摩揣摩。」

  石硯領命離去,很快就把事情辦妥了。

  葉問卿雖然是女子,但心懷嫉恨,下手頗狠,裴元華正拿著上好的藥膏往臉上敷抹,生怕會毀損她的花容月貌,收到裴諸城派人送來的節例,頓時有些莫名其妙。這節例跟往年的完全不同,若說是憐惜她今日受了委屈,特意分發的,但只有一卷蠶絲,一籃果子,未免又單薄了些,聽到裴諸城傳來的話,更加奇怪。

  仔細地揣摩揣——裴元華忽然心中一震。

  蠶絲,果子,絲,果……絲果,思過,父親這份節例難道是在警告她,讓她靜思己過?

  再一想更覺得這個猜測有理,每年端午節的節例,她們三位庶女都是相同,如今卻把裴元巧挑出去,獨留她和裴元容相同,這能是什麼意思?裴元容因為私自答應五殿下繡制繡圖被禁足,她和裴元容相同,豈不是說她和裴元容是一樣的人,都為了討好五殿下而不顧聲譽,做出了有失體統的事情?父親根本沒有相信周娘子的話,只是顧念著她有傷在身,才沒有當眾拆穿她,保全了她的顏面。

  但是又送這份節例來,是在敲打她,表示這件事他心中有數,讓她靜思己過……

  想到這件事終究還是沒能瞞過父親,裴元華驚慌之下,腳一軟,幾乎跌倒在地,心亂如麻。

  採薇園裡,裴元容翻弄著那捲絲線,和那籃果子,莫名其妙地喃喃自語著:「為什麼不是舊年的節例,換了這兩樣?拿絲線給我幹嘛?父親不會真的以為我要在刺繡上下功夫吧,要不是為五殿下繡繡圖,我才不要繡東西呢!」說著,隨手拿起一個果子,「卡擦」一聲咬了一口,忽然驚喜地睜大了眼睛,「咦,還挺甜!」

  ……

  書房內,吩咐石硯將節例送去各遠落後,裴諸城靠在椅背上,沉默不語。

  他是真的很失望。

  以前鎮守邊疆,常年征戰在外,不經常回府,偶爾回京述職,在府里住十天半月,只覺得華兒懂事明理,容兒嬌憨可愛,巧兒雖然木訥卻也老實本分,章芸將府務打理得井井有條,唯一憂心的歌兒,偏歌兒性子又倔,偶爾想要教導,卻又常常被頂撞,父女倆根本說不到一塊兒。

  沒想到這次回京,武將轉了文職,常年在府,卻發現府內的情形,與他原先的認知幾乎是顛倒乾坤。

  章芸對歌兒居心叵測,苛待算計;容兒驕縱蠻橫,虛榮膚淺,這已經讓他很傷心了。好在歌兒卻是乖巧懂事,聰明伶俐,跟他親近,也為他分擔了不少事務,還有華兒也依舊如昔。沒想到,竟連華兒也……今日的事情,雖然周娘子所言順理成章,但有些事情不是只要順理成章就能遮掩過去的。

  華兒她……心思和容兒顯然是相同的。

  而且,容兒是有攀龍附鳳的心思,但她的確不夠敏銳通達,看事情想不深透。但華兒則不然,她清楚地知道,這繡圖牽連甚廣,每一寸的得失都能夠看清楚,結果,勸他從容兒那裡取走繡圖,交付給她,自己卻做了和容兒一樣的事情,而且,比容兒還要露骨。這樣一深想,讓他如何不痛心?

  之所以沒有拆穿華兒,的確是顧念她有傷在身,但另一邊,也是因為他心有愧疚。

  鎮邊大將並非不能帶家眷,只是他想著邊疆苦寒,又常有戰事發生,害怕嬌柔得花瓣似的女兒們吃苦受驚,因此將她們留在京城。早知如此,當初寧可孩子們吃些苦頭,也該把她們帶去邊疆,留在身邊親自教導。俗話說得好,子不教,父之過,子女如何,都是要看父母怎麼教,章芸就不說了,他自己也不是個合格的父親,從來都沒有教導過女兒們,華兒和容兒變成今天這樣,他這個父親也難辭其咎。

  從今往後,該多在華兒和容兒身上花費些心思了。

  想到這裡,裴諸城心中稍定,抬眼看到一隻凝視著他的裴元歌,這才想起還有歌兒的事情,又是一陣心煩:「歌兒,你剛才說有事要跟我說,關於五殿下的,是嗎?」

  「是,之前在臨江仙,女兒出去一趟,回來後面色蒼白,說是不舒服,其實不是,是女兒聽到了令我驚駭的事情,只是當時房間內人多口雜,女兒不好明說。」裴元歌坦然道,「女兒當時出去,無意中聽到李夫人和李三小姐的對話,李夫人在攛掇李三小姐……。給五殿下下藥……」說到這種事情,裴元歌忍不住面色緋紅,一言帶過,「這本來是別人的私事,但是,兩人在談話中,說到五殿下要向皇后請旨,立女兒為側妃,這才真的驚到了女兒。」

  「歌兒,你想清楚。的確,我不贊成你們姐妹嫁入皇室,尤其現在五殿下和九殿下爭鬥激烈,鹿死誰手尚未可知,我更不想你們去趟這趟渾水。但是,如果你真的對五殿下有意,如果你真的深知其中的深淺,想清楚了,而不是一時衝動的話,父親並非不能夠答應。」裴諸城斟酌著道。

  雖然說看事情的前因後果,歌兒不像是對五殿下有意的樣子,但保險起見,還是要問一問。

  「父親這樣說,是在懷疑女兒嗎?」裴元歌愕然抬頭,神色頗有些憤然,「如果女兒真的有其他心思,當初這幅繡圖,女兒就不會推拒;在白衣庵,女兒也不會跟父親說那些話。何況還有今日的事情,五殿下是什麼樣的人,女兒還能不清楚?若女兒真的別的心思,聽到這樣的消息,應該高興才是,又怎麼會驚得面色蒼白,被人認為我身體不舒服呢?女兒之所以跟父親說這些,就是因為女兒不想嫁,所以才要請父親為女兒拿個章程!父親這樣說,難道真以為女兒是三姐姐說的那樣的人嗎?」

  「歌兒,你誤會了,父親只是想知道你心裡怎麼想的而已。」見她模樣想要急,裴諸城急忙安撫她,「你三姐姐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她素來是個口沒遮攔的,說話行事都不知道輕重,你無需理會她。我只想知道你的心思,這樣父親也好琢磨接下來的安排,免得你受委屈。」

  他這番話說得甚是坦誠,一片心思全然是為裴元歌著想。

  裴元歌微微一頓,隨即堅決地道:「父親,女兒不想嫁五殿下,還請父親為女兒做主。」

  「既然如此,那這件事就要好好商議了。雖然說五殿下今天出了這種事情,對你是有好處的,不過,皇室中人素來以自我為中心,想要得到的就一定會動手,即使這會兒偃息旗鼓,事後五殿下也必定會有所行動。如果他真的求到皇后的懿旨,那事情就麻煩了。」見女兒的確是對五殿下無意,裴諸城微微鬆了口氣,沉吟道,「所以我們得趕在這之前,先發制人才行。歌兒,你可有中意的人?」

  裴元歌又是一怔:「父親,女兒不會做這種於禮不合的事情——」

  裴諸城揮揮手,打斷了她的辯解道:「你應該知道,最好的先發制人的法子,就是搶在皇后下旨之前,為你定下一門親事,堵了皇后和五殿下的嘴。雖然說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歸根究底,那是你要嫁過去過日子,相守一生的人。如果你有中意的人,只要身家清白,人品好,肯上進,門第身份什麼的都不必在意,父親就為你做主,訂下親事。」

  沒想到裴諸城會說出這樣的話,裴元歌一怔,聲音也複雜低沉起來:「父親……。」

  「我是認真的,不是在開玩笑,更不是在試探你。」裴諸城瞧著她的眼睛,神色是誠懇的柔和的,「以前父親總是在外面,對你們姐妹不夠關心,常常忽略你們心中的想法。我希望,從現在開始彌補還不算太晚,歌兒,事關你的終身大事,相信父親這次,好嗎?」

  裴元歌她從來沒有想過,父親會跟她說這樣的話語,也從來沒想到,有哪個父親會對女兒說這樣的話……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兒家連聽到都要臉紅走開,又有誰會來問她們的意見?說心中沒有觸動那是假的,可是……。

  這一世,她唯一的念頭就是報復,章芸、裴元容、萬關曉,現在應該要再加上裴元華。至於其他,她從來都沒有去想過,而且,也不會再相信。前世的那場迷戀,以為是兩情相悅,她付出良多,只差剖出自己的一顆心來,最後結果又如何?所謂的情愛,不過是男女自以為的一場虛幻,何曾真實過?

  愛又如何,不愛又如何?

  「父親,女兒真的沒有中意的人。」裴元歌沉聲道,聲音中不自覺地帶了一絲萬念俱灰,看破紅塵般的寂寥落寞。

  裴諸城心裡微微一動,覺得小女兒這話雖然清淺,容色雖然沉靜,卻莫名的讓他有種極為心疼的感覺,卻又說不出所以然來,盯著她看了許久,才嘆了口氣,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

  「罷了,既然如此,歌兒,你覺得君盛怎麼樣?」

  「傅哥哥?」裴元歌一怔,隨即明白了裴諸城的意思,低頭思索了會兒,道,「傅哥哥很好。」也許是依然沉浸在前世的思緒不曾回籠,她回答時,忘記了應該要帶著一點羞澀。

  話雖如此,但看她如此沉靜的模樣,沒有絲毫小女兒的羞怯低赧,裴諸城就知道,傅君盛再好,但歌兒對他並無男女間的情意,未免有些遺憾。本來歌兒年紀還小,也不用太著急,還想著等歌兒和君盛再相處看看,摸摸脾氣,但如今有五殿下在旁邊虎視眈眈,歌兒的親事必須儘早定下,君盛這孩子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

  君盛是個極好的孩子,也許歌兒年紀還小,不懂情愛,等再大些,兩人的相處多了,或許就慢慢生出情意。

  「君盛那孩子你也見過,人品相貌都很不錯,待你也好。他父親跟我是多年的袍澤,脾氣直爽利落,沒有那麼多彎彎道道。壽昌伯府雖是爵府,但不是沿襲下來,而是傅老弟自己掙出來的,行伍之家,並沒有那麼多的規矩。」裴諸城慢慢跟她說著壽昌伯府的情況,「唯一可慮的是,壽昌伯夫人有些夾纏不清,不過她是妾室扶正的,底氣不足,傅老弟和君盛也會好好照看歌兒你,所以不必掛懷。歌兒你若沒有其他的顧慮,那轉頭我就跟你母親,和傅老弟商談此事,先訂下親事,如何?」

  的確,如父親這般說,無論是家世,還是傅哥哥的為人,都是極好的。

  裴元歌點點頭道:「全憑父親做主!」

  看著小女兒這副無喜無悲,平靜沉穩的模樣,就好像平日裡議事的樣子,絲毫沒有商談婚事的嬌羞喜悅,抑或不滿,裴諸城心底微微有些不安,但事已至此,別無他法。「歌兒……。」猶豫許久,裴諸城還是開口道,「雖然說訂了婚就不能再更改,不過,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現在還小,上面也還有三位姐姐,如果說在成親之前,你有了別的想法……。記得告訴父親。如果真的好的話,就算很難,父親也會試著為你周旋。婚姻大事,終究還是要你自己喜歡才好,記住了嗎?」

  也許是私心,也許是貪心,他總希望,歌兒能夠比他和錦兒更幸運,能夠在對的時間就遇到對的人。

  就算不合規矩又如何?天底下沒有什麼比歌兒一生的幸福更重要!

  ※※※

  傅君盛和裴元歌的婚事很快就敲定,兩家兒女定親的消息,迅速地放出風去。舒雪玉對傅君盛很是滿意,樂觀其成,裴元華和裴元容以為,是她們攪和了裴元歌成為側妃的事情,也十分歡喜,連同裴元巧都來給裴元歌賀喜,不住地打趣,說她該繡嫁妝了。

  京城最近的話題仍然是五殿下和李三小姐的事情,聽說時候五殿下被皇上狠狠地申斥了一頓,罰了禁足,李三小姐撞柱被救活了,傷好了些後就被悄無聲息地送入了五殿下的宮中,但事情鬧得這樣沸沸揚揚,別說正妃,連個側妃都沒撈上,只是個妾位。

  裴傅兩府的聯姻,在這樣的浪潮里,只翻騰了兩下就湮滅無聲了,但總還是會傳到有心人的耳朵里的。

  消息傳到鳳儀宮時,宮嬤嬤正在勸阻皇后。

  「娘娘,那裴四小姐的確好,但是現在這情形並不適合給五殿下做側妃。再怎麼說,她以前訂過婚,又被退婚,名聲總是有辱;何況跟她訂婚的鎮國候府安世子,如今又跟問筠小姐訂了親事,萬一有心人把這連起來,說是五殿下侍強奪人之妻,那可就糟糕了。五殿下現在情形正危急,萬萬容不得絲毫差池風浪。就算拋開這些都不提,裴四小姐今年才十三歲,若是傳揚出去,說五殿下惦記上個才十三歲的小姑娘,這本身也不好聽啊!」

  宮嬤嬤苦頭婆心地勸說著,務必要打消皇后娘娘為五殿下和裴四小姐下旨的心思。

  那裴四小姐的容貌,實在太像那位主子了,以至於她只看到一雙眼睛就想起舊事。這相貌,若是入了宮,被當年的知情人看到,指不定要翻起怎樣的風浪,惹出多大的亂子呢?到時候,無論是哪位,只怕都會遷怒道五殿下身上。因此,這位裴四小姐萬萬不能入宮。

  但這真正的原因,宮嬤嬤卻又不能跟皇后明講,畢竟那已經是宮中秘辛,早就塵封了三十多年,絕不許人再提起的。因此,她只能挑著表面上的理由來講。

  宮嬤嬤是太后撥下來給皇后用的人,這些年來為皇后出謀劃策,十分得用。聽她這樣堅持,又言之有理,皇后也就點頭了,何況,她心裡對著那個裴元歌未必沒有怨恨:「才十三歲的姑娘,就能讓哲兒如此惦記,誰知道是不是用了什麼狐媚手段?這次哲兒若不是到臨江仙去探她,也不會遇到李家那個不知羞恥的賤人,被她攀上,鬧到如今的滿城風雨,還害得哲兒被禁足!才只是相看,就鬧出這樣的風浪,這裴元歌只怕也是個不祥之人,本宮也不放心這樣的人親近哲兒。」

  正說著,正好太監來稟告,說裴府四小姐已經和壽昌伯府世子定親的消息。

  聞言,皇后一怔,倒是氣得呆了,這算怎麼回事?就算她再不中意裴元歌,但她不要裴元歌這個媳婦是一回事,裴府居然敢搶在前面給裴元歌訂婚,這分明是看不起她的兒子,趁著哲兒如今落難,落井下石。是可忍,孰不可忍?皇后氣得手只抖,怒氣沖沖地道:「居然有這樣不知好歹的人家!宮嬤嬤,傳本宮的懿旨,就算本宮十分喜愛裴府的四小姐,特意下旨,賜給五殿下為妾。」

  你不是不做哲兒的側妃嘛,那就讓你做妾!

  宮嬤嬤知道她的心思,忙拍著她的背,勸說道:「娘娘你別急,奴婢看事情倒未必是這麼回事。那日去相看時,以奴婢所見,裴府似乎對此事全不知情,而且,傅世子當時就在裴府的雅間,說不定是兩府早就有定親的意思,那次就是裴夫人去相看傅世子的,也就順理成章地訂了親。畢竟娘娘沒下旨,也沒透漏過這樣的意思,裴府那種門第,哪能知道這事?若知道了,還不後悔莫及?再說,如今他們已經定親了,娘娘再下這樣的旨意,豈不是給五殿下的名聲雪上加霜?娘娘切息怒!」

  心中卻鬆了口氣,這樣一來,這位裴四小姐指定是不可能入宮了。

  想想宮嬤嬤的話有理,皇后稍微平靜了下,但無論如何,這件事總讓她覺得,裴府這是嫌棄她的兒子,讓她心中十分不舒服,對這位還沒見過的裴元歌先存了三分惱怒和不待見。

  消息傳到長春宮時,宇泓墨逗著雪團兒,跟柳貴妃閒聊,聽完太監的稟告,原本笑眯眯的臉頓時僵住,幾乎將手中的雪團兒扔了出去,心中響起萬千轟雷,好在反應快,即使地把神情調整過來,沒被人看出異常,只有柳貴妃有些詫異地問道:「墨兒,怎麼了?」

  「雪團兒剛剛咬了兒臣一口!」宇泓墨有些磨牙地道,順手拔了根白毛下來。

  雪團兒「喵嗚」一聲大叫,渾身的貓都炸了起來,墨綠色的眼眸死死地盯著宇泓墨,宇泓墨則面無表情地看著它。末了,知道抗議也沒有用,雪團兒又乖乖地盤坐起來,縮成一團,小聲地「喵喵喵」地叫著,委屈地把頭藏到了身體裡。

  「你呀!」柳貴妃知道他最近逗弄雪團兒上癮,也沒有起疑,笑著道,「跟雪團較什麼勁兒?本宮還以為,你是聽到了裴四小姐定親的消息,心裡吃醋了呢!聽說你在溫府的壽宴上,把人家裴四小姐單獨叫了出去,還害得問卿那姑娘醋意大發,堵住人家裴四小姐不放,差點鬧出事來。怎麼,你也瞧上人家裴四小姐了?若是的話,本宮就給你做主,別說壽昌伯府世子,就是宇泓哲看上了,本宮也會給你搶過來。」

  吃醋?

  怎麼可能?那個丫頭,小豆芽一根,張牙舞爪又忘恩負義,最沒良心的就是她,這樣的人,他怎麼可能看上,沒有看上又怎麼可能吃醋?宇泓墨在心中默默地反駁道,臉上卻是一片渾然不在意的笑意:「母妃真是神機妙算,正是五皇兄看上了那丫頭,原本想立側妃的,沒想到居然被壽昌伯府搶先一步。」

  「有這種事情?」柳貴妃一怔,隨即失笑,「這下可有意思了。」

  宇泓墨嘴角也勾起一抹笑意,卻帶著三分凜冽和一抹寒意:「可不是嗎?尤其現在五皇兄正在禁足,兒臣倒是迫不及待想要告訴五皇兄這個好消息,瞧瞧他的臉色會變成什麼樣子了呢!」

  柳貴妃嗔視他,道:「你這孩子,就知道使壞!」

  「母妃難道不想嗎?兒臣先去做事,到時候把五皇兄的臉色畫下來給母妃瞧!」宇泓墨悠悠一笑,洒然起身,離開了長春宮。託詞離開長春宮,回到自己的宮殿,將自己關進書房,命暗衛在外面守著,宇泓墨的臉色這才全然變了,有著從來沒有過的憤怒、煩躁和迷茫,整個人就像被放在火爐上烤一樣,似乎還透著些疼,絲絲縷縷地揪住心臟,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緊鎖著。

  裴元歌居然定親了……和傅君盛……才十三歲姑娘,訂什麼親事?

  他都十六歲了,不也還沒定親嗎?她急什麼!

  宇泓墨憤憤地想著,卻又覺得自己的憤怒來得莫名其妙,別說十三歲定親,從小訂娃娃親的都有,又有什麼稀罕?為什麼他聽到裴元歌要定親的消息,就這樣的煩躁難受呢?腦海中忽然閃過柳貴妃說的話,整個人如遭雷擊,怔怔地靠在圈椅上……。難道真如柳貴妃所言,他是在吃醋嗎?

  因此喜歡,才會吃醋,那麼,原來他喜歡裴元歌那小丫頭嗎?

  一開始知道她,只是因為她搶先一步,拿走了他想要得到的七彩琉璃珠。因為想要拿到七彩琉璃珠,所以在賞花宴上,聽到她的名字,他才會刻意地去看。偏偏她聰**黠,又機敏善變,想要從她身上不動聲色地拿到七彩琉璃珠並不容易,為了琢磨她的性格,拿捏到她的短處,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她,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想要從中找到動手的契機。

  只是這樣的原因才關注她的,可為什麼,當他想要轉開目光時,卻已經做不到了?

  是偷偷潛入裴府,看著她在姨娘和眾人面前反覆兩張面孔變化嗎?還是深夜潛入她的閨房,挾持她結果被她咬了一口?或許是在那做山莊,看著才十三歲的女孩,用那樣幽深晦暗,黑光驚人的眼眸盯著姨娘,要和她一同沉入溫泉水;也可能是那晚柔和的月色,她心驚膽戰地攀附著他的模樣,那水盈盈的眸光,皓玉般的手腕……。他說不清楚,只知道,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喜歡她的目光追隨著他,喜歡她只看到他,即使是生氣,惱怒,無可奈何,敷衍……什麼樣的情緒都好,他就是喜歡她看著他,只看到他。

  如果她肯溫柔和氣地跟他說話,哪怕是別有目的,他也會覺得很開心。

  喜歡她誇獎他,說他的好,哪怕是讚美他最討厭的容貌,他都會覺得開心,不自覺地想要笑。

  不喜歡她安靜柔順的假相,恭敬有禮地叫他九殿下,好像彼此隔著很遠很遠的距離;不喜歡叫傅君盛傅哥哥,他也不喜歡她對那個白衣青年道謝慰問,更加不喜歡她嫁給宇泓哲,或者傅君盛……想到以後她會一直用那樣嬌糯地叫傅哥哥,會把那雙羊脂玉般的手交給傅君盛,會偎依在他的懷中……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再也沒有他的餘地!

  想到這裡,宇泓墨就覺得心緊緊地縮成一團,曾經他以為那是因為元歌很好欺負,欺負她會讓他覺得很開心,而現在,他才終於醒悟。

  原來,那就是喜歡!

  089章 美女蛇被罰禁足

  既然為歌兒和傅君盛定下了親事,雖然歌兒年紀還小,婚事還不著急,但也要開始籌辦嫁妝。這種事情,本來是應該交給舒雪玉來操辦的,但想到小小的女兒眼看著已經定下了人家,總有一日要出嫁,就覺得心頭酸澀,很不是滋味,這十三年來,父女聚少離多,現在好不容易他回了京城,女兒卻又訂下了人家…。

  想到這裡,裴諸城就忍不住對五殿下恨得牙痒痒。

  「父親。」

  門口傳來怯怯的呼喊聲,似乎熟悉,卻又有些陌生。

  裴諸城轉過頭去,只見裴元華身著玉白色左衽斜襟上襦,領口繡著一枝嬌艷的鵝黃臘梅,下身是天青色齊腰長綾裙,淺紫色的腰帶更顯得腰身纖細,盈盈不足一握,烏黑的鬢髮並未戴任何首飾,只插著一朵白玉蘭,盈盈地站在門口,扶著門框。

  她素來喜歡紅紫等鮮艷色彩,牡丹纏枝的花紋,而且也十分配那些衣飾,顯得格外端莊大氣,倒是第一次穿戴得如此素淡,倒顯得身材單薄,纖弱文秀,惹人生憐。白玉般的臉上未施脂粉,淺淺的眉,雪白的貝齒輕輕咬著下唇,烏黑的眼眸飛快地看了眼裴諸城,又垂了下去,站在門口進退維谷,似乎不知道能不能進來。

  她一向端莊大氣,氣度高華,第一次顯得如此瑟縮。

  裴諸城看了她一眼,又收回了目光,沒有說話。

  裴元華眼眸中閃過一抹晦暗焦慮,咬咬唇,腳步輕淺地走了進來,走到裴諸城跟前,什麼話都沒說,便對著裴諸城跪了下來,低垂著頭不說話。

  如果是在平日,裴諸城早就叫她起來,這次卻沒有,連問都沒有問一句,逕自整理著公務。

  「女兒是來認錯的。」裴元華輕聲道,帶著微微的哽咽,仰起頭來,明艷的杏眸中已經噙了一層淺淺的水霧,氤氳霧濃,「女兒錯了,女兒不該生出攀龍附鳳的心思,明知道繡圖牽連甚廣,卻還在上面動手腳,想要……想要討好五殿下。而在事發後,卻又……卻又收買繡娘,意圖蒙蔽父親。」說著,兩行清淚從眼中滑落,其意甚哀。

  臉上的紅腫還未全消,猶自帶著淺淺的一層紅,看起來更加楚楚可憐。

  這些日子,她該有的份例一樣不缺,未曾禁足,也未曾有責罰,但父親卻再也沒有跟她說過話,見了她也只是淡淡地點頭,不再像從前那樣噓寒問暖,關心愛護。她知道,父親已經清楚了繡圖的前因後果,這是在無聲的譴責她。在裴府這麼多年,對於府內人的性格,裴元華自認還是相當了解的。

  在一定的限度內,父親可以容忍她做錯事,但是,絕對不能容忍她做錯事卻硬賴著不承認。

  雖然她吩咐周娘子編的那個故事也算天衣無縫,但很多時候,感覺卻比證據更準確,父親也許已經拿到了證據,也許沒有,但無論如何,已經在心裡懷疑她了。這個時候,如果她還硬撐著不認,只會讓父親對她越發的失望,讓她在父親心裡的形象一落千丈,時間久了,她就再也不可能是父親引以為傲的裴大小姐。

  因此,這日她前思後想,還是決定冒險賭一賭,來向父親認錯,坦誠事實。

  裴諸城的動作微微一頓,隨即低下頭,繼續整理。

  然而,這一頓卻給了裴元華希望,知道自己這步棋是走對了。

  父親心中不但有懷疑,說不定連證據都拿到了,不然,聽到她這番話,怎麼也應該有些惱怒憤恨,而不該是現在這樣一片沉靜。想到這裡,心中更定了定,父親明明有懷疑,有證據,卻一直沒有聲張,顯然是顧忌她的顏面,說明她雖然做錯了事情,但父親對她還是看重愛護的,所以才要為她遮掩,之所以這些天冷淡以對,就是在等她來自己認錯。幸好她來了,不然父親怕是會真的對她失望,那就再也沒有翻身的餘地了。

  「父親,女兒真的知道錯了,女兒不該明知故犯,做出這樣有辱聲名的事情,得了教訓還不曾悔悟,還抱著一絲僥倖想要蒙蔽父親。」裴元華更是說得聲淚俱下,「這件事女兒真的是被油脂蒙了心,才會做出這樣糊塗的事情來。那日收到父親送來的端午節例,讓女兒靜思己過,女兒如同被冰水澆身,徹底冷靜清醒過來。這些日子一直在反思這件事,終於知道自己犯了大錯,所以特來向父親認錯。」

  聽她其意甚誠,裴諸城嘆了口氣,終於轉過身來。

  見狀,裴元華更是哀哀怯怯地看著他,哽咽著喊道:「父親,女兒知道做錯了,你要罵女兒,打女兒,責罰女兒,怎樣都好,不要不理女兒。女兒到底還小,不懂事,許多方面都要父親多教我……」

  聽她這樣說,裴諸城心頭一軟,扶她起來,有些恨鐵不成鋼地道:「華兒,你一直是個聰明的孩子,行事有度,知曉分寸,怎麼這次就這麼糊塗呢?」說著,忍不住惱怒地瞪了她一眼。

  而這一眼,卻讓裴元華的心徹底放下,知道父親肯這樣跟她說話,肯對她表現惱怒,那這件事還有回緩的餘地,這些日子的擔憂,驚懼,不安……種種情緒都湧上心頭,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拉著裴諸城的袖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父親,女兒還以為……。還以為父親再也不會理會女兒了……。」

  這話卻是真情實意,如果裴諸城就此冷落她,她一個不受寵的庶女,前程著實堪憂。

  裴諸城看著這樣的大女兒,心頭固然有惱怒,也有著一絲欣慰。

  容兒個性魯莽率直,想得淺,看得短,不吃些苦頭就記不住乖。但華兒不同,她聰明,敏銳,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因此,容兒犯了錯,他可以直接責罰打罵,讓她記個教訓。可是華兒的事情,就得她自己想明白,知道自己錯了才行,否則,反而可能適得其反,讓她鑽入牛角尖,再也轉不過來。

  現在,她能知道自己錯了就好,還不算太遲。

  看著女兒嬌嫩的面孔,裴諸城心頭暗嘆,畢竟才十六歲,還是個孩子,總難免會有犯錯的時候,他做父親的更該好好教導才是。拉著她的手,在旁邊坐下,語重心長地道:「華兒,你一向是我最驕傲的女兒,我一直對你抱有很高的期望,老實說,你這次太讓我失望了。告訴我,華兒,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以前,他對女兒們的關心太少,以後要多加注意,多了解她們的想法才好。

  裴元華咬著嘴唇,好一會兒才道:「是女兒的錯,是女兒起了糊塗心思,女兒想著,以父親的軍功,早該封爵,卻屢屢被人阻撓,現在又武將轉文職,連帶著裴府的身份也跟著變化。女兒想,如果女兒能夠攀上五殿下,就沒人再敢跟父親使絆子,咱們裴府也能讓人高看一籌。再者,父親對女兒好,女兒心裡知道,但女兒畢竟是庶女,總難免被人詬病,所以就想著……。」

  她十分聰明,知道單說為了裴府太過虛無縹緲,父親心中會生疑心,因此又拉上了自己的身份。

  但這庶女的身份的確是她心中的隱痛,如今在父親跟前說起,神色難免有些變化,唇色咬得發白,濃密的睫毛上掛著滴滴淚珠,設施呢哀羞,看起來倒是情真意切,看不出絲毫的偽飾痕跡。

  原來如此。

  裴諸城從鎮邊大將,接任刑部尚書,自然會有趨炎附勢的人冷落嘲諷,卻忘了他身後的裴府,一損俱損,一榮俱榮,華兒又是經常出入京城名媛圈的人,對人情冷暖的感受自然比別人更深刻些。連他這樣昂揚大漢,遇到這種事情也會窩火惱怒,何況華兒一個女孩子,才十六歲,自然更加難忍,一時意氣,難怪會鑽了牛角尖,起了這樣的心思。

  這樣一想,裴諸城頓時釋然。

  「華兒,你是我的第一個女兒,從小到大金嬌玉貴地養著,難免心高氣傲了些。可是,攀高踩低,世情如此,誰也不能保證自己一世順遂,總會有些起起落落,事情冷暖難定。按理說你是女孩子,不必知道這些事情,可是父親對你期望很高,我希望你能夠經受得起風浪,寵辱不驚,不要因為境遇跌入谷底,連帶著你的心性都跌了下去,明白嗎?以後萬不可再起這種糊塗心思了!」

  裴元華乖巧地應道:「女兒知錯了,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嗯,華兒你是個聰明的孩子,父親相信,你能夠想明白這些。」裴諸城放緩了聲音,柔聲道,「我知道,待選的事情對你打擊很大,可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皇室中人看起來尊貴豪華,惹人艷羨,可那只是表面,內里有多少你死我活,陰謀詭計,是你無法想像的。那裡面葬送著不知道多少冤魂!你沒有被選上,不必捲入那些詭譎莫測的算計中,將來嫁個上進本分的夫婿,和和美美,平安順遂地過這一輩子,那才是真正的福分。至於裴府,那是父親的事情,你不需要多操心,明白嗎?」

  裴元華臉微微一紅,似乎是因為聽到婚事而羞澀嬌赧,慢慢地垂下了頭。

  見她這樣,裴諸城反而笑了,摸了摸她的頭,道:「好了,回去好好想想我說的話,以後萬不可行差踏錯。」想了想又道,「如果在外面受了委屈,回來告訴父親,我雖然不再是鎮邊大將,可我裴諸城的女兒,也不是誰都能欺辱的,你要有裴家人的骨氣!以後再起這種歪心思,我可就不饒你了!」

  「是,多謝父親的諒解和開導。」裴元華福身道,「女兒這次實在錯得厲害,願意自請罰禁足,抄寫女戒百篇,好給自己一個教訓,謹記這次的事情,和父親的教誨,還請父親允許。」

  「知道你是乖巧的孩子,能明白自己錯了,以後就不會再犯,這些就不必了。」裴諸城不在意地揮揮手。

  裴元華堅持道:「父親,女兒以前就是被父親太過嬌寵,才會不知天高地厚,行事魯莽,犯下今日的大錯。您以後萬不能再這樣嬌慣女兒。女兒畢竟年紀小,不明事理,許多地方都需要父親嚴加教導。不如就從這次的事情開始,讓女兒記個教訓!」

  「好吧,既然你這樣說,那就依你所言吧!」裴諸城點點頭,道,「看你的模樣,臉上和身上的傷還沒好全吧?回去好好休息,按時上藥,免得落了疤痕,以後嫁人可要吃虧。快去吧!」

  裴元華領命離去,才剛走到門口,卻又被裴諸城叫住。

  「華兒,你四妹妹雖然在姐妹中年紀最小,但行事卻穩重有度,你不妨多向她學學,姐妹多親近親近,也是好事。」

  裴元華神色從容,福身道:「是,女兒謹記父親的教誨。」

  出了書房,慢慢走在草木蔥蘢的庭院中,五月份的大夏王朝,天氣已經漸漸熱了起來,綠華蔓長,蒼翠凝碧,放眼望去,一片深深淺淺的綠,夾雜著各色花朵,繁花如錦。裴元華慢慢地抬起頭,仰望著湛藍湛藍的蒼穹,朵朵白雲漂浮在其中,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大地蒼生。

  裴元華微微地鬆了口氣,隨即眼眸又微微地眯起,眸光閃爍。

  這次她實在太過魯莽衝動,以至於惹出這樣大的亂子,鬧得幾乎不可收拾。她可以肯定,繡圖是葉問卿要送給九殿下的,這件事裴元歌想必早就知道,卻故意不做聲,看著她跳入陷阱,不但被葉問卿暴打一頓,還在父親跟前露了端倪,差點前功盡棄。

  好在,現在總算把這關過去了!

  父親肯開導她,她又自罰禁足,抄寫女戒,繡圖這件事總算是揭了過去。只是,從今往後,她在父親心目中不會再是從前完美無瑕的驕傲,她雖然認了錯,父親也原宥了她,但這究竟是一根刺,以後但凡遇到應景的事情,這根刺都會提醒父親,她這個女兒曾經多麼荒唐糊塗。但是,總比父親對她徹底失望,不再理會來得好。

  這根刺拔不掉,只能任它留在父親心中,靠她日後的表現,和時光的流逝將刺慢慢軟化,直至消失。

  那需要很長的時間,而在這段時間內,她最好不要有任何異動。

  這次父親之所以能夠這樣簡單地原諒她,是因為她從前的美好形象還留在父親心中,父親認為她只是一時的行差踏錯,糾正過來也就是了。但如果再有第二次,被父親抓到把柄,就沒有這麼容易過關了。甚至,父親可能會看破她的本性,對她徹底失望,再也不理會她這個女兒,到時候,就是她的地獄!

  從慶福寺祈福歸來後,她實在是昏了頭了。

  前十六年,她過得實在太順遂了,父母讚賞,下人稱頌,同齡人羨慕嫉妒,人人都說她才華橫溢,冰雪聰明,是京城第一才女,她也被這些東西迷花了眼,真的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再加上這次祈福歸來,父親降職,章芸被貶,待選落選,種種事端夾雜在一起,重重的打擊,讓她失卻了往日的冷靜和睿智,從前的無往不利,所向披靡,又讓她小看了裴元歌,先是流霜被趕,斷了左右臂膀,這次更是陰溝裡翻船,鬧出了天大的笑話,連在父親那裡也接連折損顏面,甚至幾乎失寵。

  所幸,父親的那捲蠶絲,那籃果子,如同一盤冷水,將她徹底澆醒,完全的冷靜下來。

  這些時日,她絕對是被油脂糊了心,居然跟裴元歌撕破臉,斗得你死我活,實在太不明智了。裴元歌是明錦的女兒,是父親跟前最得意的人,也是個聰明伶俐,慧黠機敏的人,這樣的人,怎麼能夠得罪?又怎麼能夠當面撕破臉呢?如果沒有白衣庵的衝突,許多事情都未必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其實,她之前跟裴元歌說的一句話,是對的。

  她們之間,並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衝突,甚至是能夠互助互幫的。她裴元華所要的,是站在女子權利的巔峰,成為天底下最尊榮的女人,讓所有人都跪在她的腳下!而裴元歌,就算斗畫贏了她又如何?就算比她更得父親的心又如何?她們走的路,根本就不一樣,裴元歌只是一個俗女,嫁人生子,這是她一生的軌跡,除了姐妹的血緣相系外,她們以後的道路不會有任何交集。

  她真是傻了,跟這樣一個完全和她前程無關的人斗得你死我活。

  甚至,及時裴元歌真的給五殿下作側妃,那也是她的機遇,有了姐妹這層血緣,她才有機會真地踏入皇室的圈子,離她的目標更近三分。

  其實,她們不應該爭鬥,她們應該聯起手來,共同努力才是。裴元歌與幾位殿下相熟,那本該是她的機遇,應該讓裴元歌為她製造機會,親近極為殿下才對;而裴元歌的聰明才智,應該要為她所用,助她步步高升,而不是彼此斗得你死我活,最後兩敗俱傷。

  畢竟,如果她能夠成為貴人,對裴府也是一件好事,裴元歌的身價也能跟著水漲船高,這是互惠互利的事情。

  是的,這才是她應該對待裴元歌的態度。

  裴元華慢慢地閉上眼睛,渾身都沐浴在明亮而微熱的陽光下,剛從慶福寺回來時,她還能夠清楚地看到這些,結果後面卻被一時的得失蒙蔽,徹底走上了岔路,以至於落到今天的地步。還好,她醒悟得及時,雖然說現在跟裴元歌關係很僵,但並非沒有彌補的餘地,因為裴元歌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怎樣對彼此都有利。

  當初的章芸,也曾經被裴元歌算計,讓父親起了疑心,跟她現在的情況相似。

  如果她還執迷不悟,那麼,章芸的下場就是她的前車之鑑。幸運的是,她比章芸聰明,也比章芸冷靜,她能夠急流勇退,及時抽身,所以絕對不會落到章芸那樣的下場!這次,她需要些時日好好冷靜冷靜,清醒清醒,認真地思索,看清楚如今的形勢,想好今後的路該怎麼走,不要再犯從前的錯誤。

  等她這次禁足出來,她會再度成為從前光華耀眼,譽滿京城的裴元華!

  ※※※

  自從訂親之後,除了每日登門的人都會打趣幾句,舒雪玉和裴諸城拉著她參詳嫁妝單子外,裴元歌的日子倒也過得清靜,就連原本以為要生事的裴元華都異常安靜,除了每日定時向舒雪玉和裴諸城請安外,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半點風浪都未掀起,偶爾與裴元歌撞上,神情頗為溫婉,似乎還帶著一絲討好,再沒有先前趾高氣昂的模樣,倒叫裴元歌心中暗暗警惕,不知道裴元華又要搗什麼鬼。

  她也聽說裴元華曾到書房,跟父親好一頓促膝長談,但她絕不認為,裴元華會因此立地成佛。

  初夏晴暖,花木繁盛,透過茜色的薄窗紗,看著外面繁華似錦的景致,聞著隱隱透過來的淡淡花香,裴元歌微微地嘆了口氣,繼續飛針走線。隨著她的靈巧飛舞的雙手,一朵圓潤嬌俏的桃花漸漸成形,慢慢透出粉紅的光澤,嫣然綻放,看起來好似真的一般。

  繡簾一掀,露出舒雪玉蓮青色的身影,見她這般,笑道:「喲,在繡嫁妝啊!」

  按照規矩,女子訂婚後,就要開始繡嫁妝,大紅金絲嫁衣,鳳冠霞帔,乃至夫君的衣飾鞋襪枕帕,都要好幾套。而且,新婚過後,要奉給夫君上下人等的禮,都要女子親手繡制,零零碎碎地加在一起,著實有的忙。裴元歌雖然才十三歲,但早些將零碎的東西繡好,也免得將來手忙腳亂。

  這些日子,誰見了她都要打趣幾句,裴元歌已經習慣了,索性裝作沒聽到,笑著道:「母親怎麼過來了?紫苑她們也不通報一聲,我好出去迎接。」又起身去取茶點。

  「不用忙了。」舒雪玉忙按了她的手,道,「我今日要出去巡視嫁妝鋪子,想過來看看你有沒有時候,陪我一起去,免得整日悶在屋裡,悶出病來。雖然說繡嫁妝很要緊,但也不必如此匆忙,你父親和我還想多留你兩年呢,沒那麼急著把你嫁出去!」

  「母親!」裴元歌有些不自在地跺腳,嬌嗔道。

  舒雪玉看著她直笑,「別光顧著撒嬌,到底是去還是不去,你給我個准信兒啊!」

  「去去去,敢不去嗎?」裴元歌站起身來,吩咐著紫苑把繡架移走,上前挽住舒雪玉的手臂道,「才做些刺繡活,就被母親您這樣打趣。若是再不陪母親您出去巡視嫁妝鋪子,我還不成了大逆不道的孽女了?母親等我一會兒,我進去換了衣裳就出來。」

  兩人帶著丫鬟出門,坐馬車來到外城,還是最先往簡寧齋的方向前來。

  還沒到簡寧齋跟前,吵鬧喧譁之聲就透過窗簾傳了進來,聽聲音似乎就在前面不遠出,緊接著馬車也頓了頓,停了下來,車夫稟告道:「夫人,小姐,前面人多,路被堵住了,恐怕過不去。」

  裴元歌掀起窗簾往外一看,眉頭頓時微微皺了起來。

  只見前方不遠處黑壓壓地圍著許多人,人頭攢動,似乎在瞧什麼熱鬧,嗡嗡的議論聲不絕,只是不知道出了什麼事端。眼看著眾人圍攏的中心似乎就是舒雪玉的嫁妝鋪子簡寧齋,難道鋪子裡又出了什麼事情?裴元歌和舒雪玉對視一眼,舒雪玉開口吩咐道:「派人去前面打聽下,到底是出什麼事了?」

  侍衛領命而去,不一會兒就回來稟奏道:「回夫人小姐的話,前面堵了路,是因為有人在鬧事,說是自家從鋪子裡買的名貴絲線有假,堵著鋪子的門口吆喝,不肯離去。許多人圍在那裡看熱鬧,眼瞧著越吵越激烈,人也越圍越多,就把道路給堵了。咱們要不要繞道?」

  絲線鋪子?裴元歌暗忖,難道真是簡寧齋?

  舒雪玉已經問道:「那間鋪子叫什麼名字?」

  「回夫人的話,那間鋪子名叫簡寧齋。」舒雪玉被禁十年,對於她的事情,府內知道的人不多,這護衛又是新調上來的,並不知道簡寧齋就是自家夫人的鋪子,更不知道現在眾人要去的地方就是簡寧齋,只將自己打聽到的情況如實稟告。

  真是簡寧齋!裴元歌心中一沉,難道說還是上次那個廣致齋的人,賊心不死,又來鬧事?現在事情鬧得這麼大,引來這許多人圍觀,若處理得不好,簡寧齋的名聲就算污了。毀橋容易建橋難,到時候想要再挽回聲譽,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母親,我們下去看看是怎麼回事,這種事情若處理不善,對鋪子的影響很大的。」

  舒雪玉對點點頭,兩人帶了帷帽下車,先派人去通知鋪子裡的人,然後在護衛的護送下,擠進人群。只見一個穿寶石藍絲綢圓領通身袍的中年人,正舉著四五卷絲線,另一隻手指著店裡小二的鼻子罵道:「你們簡寧齋也太缺德,十兩銀子一卷的上好紅繡絲,你們居然是拿染了紅色的白絲來湊數!我原本接了吳大人的單子,要為他們府上繡花開富貴,要用這紅繡絲繡牡丹花,誰知道這絲線居然掉色,把我之前辛辛苦苦繡了十餘日的繡圖給全污了,現在根本趕不及吳大人原本定下的時間,我沒得錢賺,還得倒賠銀子。你們說怎麼辦?」

  小二被罵得臉通紅,好聲好氣地勸道:「魏師傅,你是簡寧齋的常客,也該知道咱們絲線鋪子的規矩,絲線當場驗過,過後概不負責。你這都買了三天的繡線,突然拿來說是假的,這叫我們怎麼辦啊?」

  「是,絲線鋪子是這規矩,可是我在你們簡寧齋買了**年的繡線了,我信得過你們,所以沒有親自來驗絲線,而是派小廝來買,任你們挑選的。誰知道你們這麼缺德,連老顧客都坑?之前人家說,你們簡寧齋以次充好,故意提價,我還替你們說話,誰知道竟是幫了白眼狼!」

  魏師傅也氣得臉紅脖子粗,跳腳只罵人。

  眼看著人越來越多,店鋪的名聲定要受影響,小二也急了,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辯駁,正急得六神無主時,一位四五十歲,身著錦藍袍服的男子匆匆擠了進來。小二頓時如見了救星般,忙上前道:「二掌柜的,您來的正好,這事兒怎麼辦啊?」說著將事情的經過大概講了一遍。

  二掌柜面色一肅,轉向魏師傅,白皙的臉上儘是凝重之意:「魏師傅,您也是多年的老繡匠了,這絲線是真是假,你上手一摸就該知道。紅繡絲柔滑如水,白絲粗糙,您怎麼可能拿染了色的白絲當紅繡絲刺繡,以至於繡圖染色,前功盡棄,無法按時完工呢?」

  這話有理,周圍的人頓時議論紛紛。

  「你這話的意思,是說我在栽贓陷害你們簡寧齋?」魏師傅聞言更是火冒三丈,氣得將手中的絲線摔在地上,怒沖沖地道,「你知不知道我這副繡圖有多要緊?吳大人說了,我這副繡圖若是繡得他滿意,他就跟姻親舉薦我,讓我進華秀齋。那可是皇商鋪子,專門給皇宮裡的貴人繡東西的。為了這幅繡圖,我賠上了所有的家當,絲線絹布都買最好的,就是想著進了華秀齋,從此一家老少都能過上好日子。」

  說到這裡,一陣心酸,幾乎掉下淚來,捂著額頭道:「我就是太他媽信你們簡寧齋了,想著**年的老交情,不坑不騙,貨真價實,連半點其他念頭都沒起過,拿到絲線就趕緊趕工,誰知道……趙二掌柜,你自個說,我會自己毀了這麼要緊的繡圖,只為了栽贓你們簡寧齋嗎我?」

  對於這些手藝人來說,能夠進入皇商鋪子,成為裡面的供奉師傅,月銀和身份都會翻好幾翻,差不多已經是他們這些人最好的歸宿。按理說,魏師傅沒有道理拿這樣要緊的繡圖做賭注,來陷害簡寧齋。一時間,眾人的議論頓時偏向了魏師傅,對簡寧齋的指指點點,目露懷疑。

  見狀,趙二掌柜眼眸中閃過一抹驚慌,急怒之下道:「誰知道是不是你自己弄壞了繡圖,卻賴到了我們簡寧齋的頭上?想要把責任推給我們?」這事要真鬧大了,對簡寧齋的損害極大。

  「我**!」魏師傅被他這話氣得一蹦三尺高,「這繡圖有多要緊我不知道嗎?我會好好地去毀它?要不是你們做事不地道,我會到現在這個地步嗎?哪怕你們是以次充好,也比這樣強啊!至少我還能拆了線重新繡!結果你到現在居然還說風涼話!我跟你拼了我!」

  說著,猛地衝上前去,揪住吳掌柜的衣領就要揮拳。

  旁邊的小二們忙拉住魏師傅,還好拉得及時,那斗大的拳頭差一點就落在趙二掌柜的頭上,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看著魏師傅這幅模樣,也來了氣,硬著脖子道:「怎麼?沒道理講了就動拳頭,是不是被我說中了心事,心虛了?有本事你沖我這裡打,咱們去刑部大堂說個分明,告訴你,我——」

  「兩位請住手,有話好好說。」

  一道清潤溫雅的女聲傳來,聲音並不高,也不張揚,靜柔如水,透著一股教養良好的溫潤感。但不知為何,趙二掌柜和魏師傅的吵嚷,滿場的竊竊私語,卻都沒能壓下這道溫和的聲音,讓它清清楚楚地傳入所有人的耳朵,不自覺的凝神靜氣,都朝著聲音的來處望去。

  人群中不知何時多了兩位衣著華貴的女子,頭戴帷帽,看不清容貌,但從氣度衣飾來看,似乎是一對母女。而說話的正是那名女子,一身水綠衣裙,繡著精緻的纏枝蘭花紋樣,站在那裡,正如一朵空谷幽蘭,寂然芬芳。見兩人猶自糾纏,那女子又道:「魏師傅,趙二掌柜,兩位請先推開,這件事咱們慢慢商議,如何?」

  那女子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但不知為何,她那溫淡的話語裡就是有股力量,讓人不自覺地想要聽從。魏師傅下意識地鬆了手,怔怔地看著眼前仙女一樣的人物,脫口問道:「你是誰啊?」

  小二忙道:「這是我們東家小姐。」

  舒雪玉上次帶裴元歌過來時,他並不在店內,因此不認得裴元歌。但舒雪玉是他多年的主子,雖然十年未見,卻還是認了出來,忙上前見禮道:「夫人。」隨後才向裴元歌拱手道:「小姐。」雖然沒有見過,但聽老掌柜和小二說過,這位小姐對絲線十分精通,連罕見的玉樓點翠都知道,絕非凡俗。

  裴元歌點點頭,從地上撿起魏師傅方才丟棄的絲線,手一摸,微微皺眉。

  手中的絲線鮮艷光亮,柔滑如水,乍一看很像是名貴的紅繡絲,但若細細地看,就會發現它的柔順中有種淡淡的油脂般的油膩感,不像紅繡絲般渾然天成。命小二取來一瓢水,衝著絲線澆了上去,滴落下來的水頓時變成紅色,而絲線則露出原來的白色,再伸手摸去,十分粗糙。

  這的確是白絲。

  白絲質地粗糙,紅繡絲細潤如水,兩者的價值猶如天壤之別。但是,如果用一種名為茜紅草的藥粉將白絲浸泡過,不但染出來的色澤很像紅繡絲,而且也會在短時間內變得十分柔順,只是不能持久。而且遇水則融,顏色會褪去,也會露出原來粗糙的質地。

  見裴元歌這一手,魏師傅就知道她是識貨的,忙道:「就是這樣,我繡得好好的,不小心打翻了一杯清水,結果……」刺繡師傅在刺繡是原本是不能喝水的,但有時候趕工疲累,顧不得離開,就就著繡架喝水,只是只能喝清水,不能喝茶,以免茶水不小心濺到繡布上,污了顏色。

  「小女剛剛接手簡寧齋,對情況不太熟悉,魏師傅剛才說,你是我們簡寧齋的老顧客了?」裴元歌開口問道。

  對著裴元歌,魏師傅不自覺地放緩了聲音,道:「是,已經有**年了。」

  裴元歌目視小二和趙二掌柜,見他們都點頭承認,顯然魏師傅的確是簡寧齋的老顧客,心中暗自思忖。方才她一直都在旁邊觀看,原本以為是廣致齋又在耍手段,想要污了簡寧齋的名聲。但看著看著,卻又覺得不像,這位魏師傅顯然是個脾氣暴躁的主,又攤上如此要緊的繡圖被污,因此暴跳如雷,看起來倒不像是作假。現在所有人都承認,魏師傅是簡寧齋的老顧客,這件事就更加奇怪了。

  難道真是簡寧齋的絲線有問題?

  無論如何,現在魏師傅這件事已經鬧開了,這麼多人眼睜睜地看著,必須要有個交代,讓雙方都能滿意。否則,無論真相如何,簡寧齋的聲名都會受損,世人最愛以訛傳訛,又有一個廣致齋在旁邊虎視眈眈,沒事都能生出三分事來,何況現在這樣好的話題?

  舒雪玉對經營鋪子本就是門外漢,又信服裴元歌的聰慧能力,並不作聲。

  「魏師傅,且不論現在真相如何,對魏師傅來說,最要緊的,還是那副花開錦繡的繡圖,不知道能否將繡圖取來,一來看看是否真是被茜紅草所污;二來也看看有沒有補救的辦法。畢竟,對魏師傅來說,這紅繡絲的真假尚在其次,這幅繡圖卻關係著魏師傅的身家,以及以後的前程。」裴元歌思索良久,才溫聲道,「魏師傅,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剛才你這店小二已經說到,我已經讓小廝回去取了。不過,繡好的繡圖污了一大團,根本沒得救了。離交繡圖的時間只剩三天,再繡也來不及了。」魏師傅搖頭嘆道,神色頹廢,整個人都心灰意冷起來。其實,這副繡圖污掉的時候,他的前程也就徹底毀了,一切都沒有了意義。之所以到簡寧齋來鬧事,完全是忍不下這口氣,加上店小二又不承認,因此火氣越來越大。

  這會兒遇到這麼個溫文秀雅的小姑娘,又和和氣氣地跟他講道理,火氣消了,心也灰了。

  就算是簡寧齋承認絲線有問題又怎麼樣?繡圖已經污了,再繡也來不及,他沒辦法按時交繡圖,別說進華秀齋,光吳大人的怒氣,和那些違約的銀子,他就賠付不起。何況,為了這幅繡圖,他耗盡心血,搭上了全部身家,還接了不少銀錢,光這些就足夠他們一家人從此以後喝西北風了。

  現在,除非有人能夠挽救他這副繡圖,否則,一切的事情都沒有意義了。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090章 繡技如神,妙手解紛爭

  不一會兒,回府取繡架的小廝已經飛快地跑了過來,抱著一幅約三尺長,一尺半寬的繡架過來。人群讓出一條道來,讓那小廝進來,將繡架擺在正中。

  光滑潔白的繡布上,繡著一紅一黃兩朵碩大的牡丹花,周圍綠葉如翡,怪石嶙峋,彩蝶翩翩,陣腳細密,十分精緻,原本是幅上好的繡圖,可惜紅色牡丹花那裡繡線褪色,淡淡的紅色染透了繡布,蔓延出一片不規則的紅,凌亂不堪,頓時將整幅圖的美感破壞殆盡。

  而那紅色,與先前水潑到白絲上所浸融的紅色一模一樣。

  見狀,周圍的人頓時議論紛紛,顯然都覺得魏師傅所言不虛,這繡圖的確是被絲線上的染料給毀了。

  「真是,這簡寧齋還是多年的老字號呢,居然做這種弄虛作假的事情,毀了一幅好繡圖不說,還毀了魏師傅一輩子的前程,一家子的生計,真是太缺德了!魏師傅還是簡寧齋的老顧客呢,越熟越坑,居然被簡寧齋害得這麼慘!」人群中一個皂衣的年輕人吆喝道,「魏師傅,我說了簡寧齋的東西不成,以次充好,最好別買,你還不信。現在得了教訓了吧?要是你是從廣致齋買的,哪會出這種事情?價格還能便宜些呢!」

  魏師傅嘆了口氣,雙手抱頭蹲在地上,那模樣就像是一個莊稼被螞蝗啃光了的老農夫。

  「瞧簡寧齋把人家魏師傅害的,都是多年的老夥計了,居然這麼坑人!」另一個灰衣的中年人也道,「反正以後我打死也不到簡寧齋來買東西了,省得跟魏師傅似的,連一家子都賠上,那可就划不來了!」

  「是啊是啊,以後大家都別到這種黑心缺德的店來買東西!」先前那個皂衣青年又道。

  「就是,不要再來了!」

  ……

  裴元歌正凝神查看著繡圖,思量著補救的辦法,但仍然注意著周遭的動靜,耳聽得人群被那兩人鼓譟起來,眼看著形勢就要失控,簡寧齋要聲名掃地,忽然轉頭朝那皂衣青年和灰衣中年人望去,眸光冷冽。

  隔著帷帽,兩人自然看到裴元歌的表情,但不知為何,兩人心中卻同時湧起一股冰寒入骨的感覺,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裴元歌緩緩走近,沉聲問道:「兩位貴姓?可是魏師傅的至交好友?」

  以現在的情形看來,魏師傅或許不是別人拍來搗亂的,但很可能卻是被人煽動的,否則,事情未必會鬧得這麼大。尤其那個皂衣青年,一直都把所有責任都推給簡寧齋,誇大抹黑,鼓動別人不要到簡寧齋來,又提到廣致齋,言行舉止實在可疑。

  被裴元歌點出來,兩人有些畏縮,隨即又挺起胸膛,道:「我們都是魏師傅的好友,為他打抱不平有什麼不可以?難道說簡寧齋就這麼霸道,連讓人說句話都不許?你們是天理國法嗎?這裡可是京城,天子腳下,容不得你們這樣放肆囂張!」

  「就是,明明就是你們用假絲線害得魏師傅這般境地,難道我打抱不平都不成?」

  「兩人是魏師傅的朋友也好,打抱不平也好,首先要關心的,應該是魏師傅如今的境地,要如何解決他眼前的困境,挽救這副繡圖?而不是像兩位這樣,一位的挑撥生意,煽風點火,只想要抹黑我簡寧齋!」裴元歌聲音悠淡,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凜然生威,「就算真如二位所言,我簡寧齋倒閉了,可拿對魏師傅又有什麼好處?還是說,兩位根本就不在乎魏師傅處境如何,將來如何,而只是一心想要詆毀我簡寧齋?你就是這樣做魏師傅的好友的?你就是這樣替魏師傅打抱不平的?我看,你們根本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完全都沒有想過魏師傅和他一家子的死活!」

  她說著,突然抬手,直指著兩人,聲音也轉為威嚴凜寒,咄咄逼人。

  兩人被裴元歌的氣勢所震懾,不自覺地後退一步。

  皂衣青年強辯道:「你別在這裡混淆視聽,想轉移話題,魏師傅的繡圖被你們店裡的假絲線所污,根本就回天無術。這都是被你們簡寧齋的黑色缺德害的,我讓大家不要再到簡寧齋買絲線,以免上當受騙,有什麼錯?」

  裴元歌輕笑一聲,問道:「請問公子,你是刺繡師傅嗎?」

  皂衣青年一怔:「不是。」

  「那麼,你對刺繡和絲線又懂得多少?」

  皂衣青年猶豫了下,有些不安地道:「怎麼,不懂刺繡絲線就不能抱不平嗎?」

  裴元歌不理會他的色厲內荏,再度問道:「那麼,公子對我簡寧齋知道多少?可曾再我簡寧齋買過東西?可曾被我簡寧齋所騙?為何口口聲聲說我簡寧齋的壞話?」

  皂衣青年被她問得啞口無言,道:「我聽說的,怎麼樣?」

  「這就奇怪了,這位公子你並不曾在我簡寧齋買東西受騙,只憑著一點道聽途說,就造謠生事,究竟目的何在?你口口聲聲說是魏師傅的朋友,卻不想著如何幫他解決眼前困境,反而開口就說繡圖無救,魏師傅一家落魄悽慘,這又是什麼原因?你一不是刺繡師傅,二來對刺繡和絲線一無所知,憑什麼斷定這副繡圖就無救了?」裴元歌環視四周,揚聲道,「諸位,我簡寧齋在京城立足十餘年,品質如何,信譽如何,簡寧齋的老顧客心裡都清楚,我在此承諾,諸位在我簡寧齋所購買的絲線如果有問題,只要拿過來,我簡寧齋必定更換,並另外賠償諸位的損失。但是,若有人趁機生事,玷污我簡寧齋的聲譽,我也絕不寬待,到時候大家只好到京兆府的公堂上見面了!」

  說完這番話,裴元歌特別注意了兩人的神色。

  她已經可以斷定,這兩個人是廣致齋過來推波助瀾的,現在的問題是,廣致齋的東家到底是誰?為何頻頻與簡寧齋作對?她故意提出京兆府,目的就是為了試探這兩人,看他們所依仗的勢力究竟有多大?

  皂衣青年和灰衣中年人對視一眼,神色卻並沒有多少變化。

  看著裴元歌心裡,心底微微一沉。從這兩人的神色來看,似乎並沒有把京兆府放在眼裡。雖然說京城權貴雲集,但是連隨便拍出來挑撥生事的下人都不把京兆府放在眼裡,那只能說明,他們的後台很硬,硬到京兆府連他們都不敢碰,一丁點皮肉之苦都不會有。

  不過,現在還是先處理眼前的事情比較重要。

  裴元歌走到魏師傅跟前,微笑道:「魏師傅,您不必如此,其實這繡圖並非全無補救之法,魏師傅如果信得過我,咱們就到鋪子裡間去談。魏師傅是咱們簡寧齋**年的老顧客,不說其他,單這份交情,咱們就不能對魏師傅如今的困境視而不見,總要商議出一個解決的辦法。」

  她故意沒有提紅繡絲的事情,而是把補救繡圖的出發點引到老交情上,收攏人心。

  果然,聽了裴元歌這些話,周圍的人紛紛點頭,人心都是肉長的,簡寧齋這般顧念舊情,自然讓他們心頭有一股溫暖之感。而且,剛才這姑娘也說了,如果這是簡寧齋的問題,人家不但包賠,而且還另賠損失,這倒是讓不少人心裡踏實了些。

  現在只看魏師傅的事情結果,如果能夠圓滿解決的話,那這簡寧齋還是可信的。

  裴元歌自然知道這些,姿態溫和地將魏師傅請進店鋪裡間,又讓人將繡架搬了過來。魏師傅還未坐定,便急切地問道:「這位小姐,你真的有辦法補救這幅繡圖嗎?」

  刺繡的圖案,全憑繡線的顏色來表現,因此,繡線和繡布的顏色對比就顯得很重要。現在紅牡丹花附近的繡布被紅色所污,即使再用紅繡絲繡制,花瓣的顏色深淺和輪廓也會變得十分模糊,根本看不清楚圖案。乍一看,就像是一團凌亂的紅色,十分難看。

  而且,那片紅色範圍也有些太大了,單繡一朵牡丹花顯得過於突兀,繡兩朵空間又不夠。

  早在繡圖被污時,魏師傅就想過各種補救的辦法,但卻都不可行,眼前的小姑娘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穿著華貴,氣度高雅,顯然一個金嬌玉貴的大家小姐,她這能想出辦法來嗎?

  這些問題,裴元歌自然也考慮過,對著繡圖思索良久,又問了魏師傅幾句關於吳大人的話,這才吩咐道:「取茜紅草和藍顏料過來。」

  魏師傅惑然不解:「要顏料做什麼?」

  裴元歌笑著不答,因為接下來的事情比較細緻,視線不能被遮擋,裴元歌到了偏間,摘下帷帽,換了面紗。再出來是茜紅草粉和藍顏料已經取來調好,裴元歌先小心地將紅牡丹處的針線拆掉,露出錯亂紛雜的紅色繡布,因為有繡線的遮擋,有的地方是淺淺的紅色,有的地方則是白色。

  看了看茜紅草調出來的顏色深淺,感覺很合適,裴元歌便取過毛筆,沾了茜紅草染料,將那片紅色塗抹均勻,然後又取過一些清水,將藍顏料再稀釋,感覺差不多了,這才取過毛筆,將藍顏料淺淺地塗在那片紅色的右邊。

  茜紅草本身是一種紅染料,與藍色相融,頓時化成一片淺淺的紫色。

  「先將繡布晾乾,再去取黑絨線、黑繡絲、黑漆金、鴉翅青以及金珠兒線過來,再取一套繡針過來。」裴元歌暫時顧不上理會別人,又吩咐道。

  簡寧齋本就是賣絲線和各種繡具的地方,自然周全,很快就取來一套。

  趙二掌柜早聽說這位東家小姐對絲線十分精通,想必繡技也高,見她這樣子,似乎要動手刺繡,忍不住關注起來,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舒雪玉也見過裴府前院大廳的那副梅壽圖,讚嘆不已,這會兒第一次見裴元歌繡制東西,也十分好奇。一時間,房間內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裴元歌身上。

  裴元歌視若無睹,取過絲線,用劈絲法將繡線一根根地劈開,劈成比頭髮絲還要細很多,幾乎用肉眼無法看到的細絲,然後又將幾種絲線的細絲混合在一起,重新凝成一根絲線,對著繡布比了比顏色,似乎覺得還滿意,點了點頭,穿針引線,開始在那片左紅右紫的繡圖上飛針走線。

  她的動作十分嫻熟優美,繡得飛快。

  隨著她的動作,嫣然怒放的牡丹花輪廓慢慢地被黑線勾勒出來,翩然綻放。裴元歌雙目凝定在繡布上,神色專注,顯然全副心神都在刺繡上。過了約莫近一個時辰才算大功告成,黑線猶如畫筆一般,描繪出一朵芳華盛艷的牡丹花,花瓣細碎,重重疊疊,顯得雍容富貴。而那片紅紫雙色,正好錯落在牡丹花的兩邊,一紅一紫,正是一朵「二喬」,奼紫嫣紅,爭奇鬥豔,栩栩如生。

  被紅顏料污到的繡布範圍比較大,繡一朵牡丹花過於碩大,繡兩朵則太擁擠,繡成一朵雙花,紅紫爭艷的二喬則剛剛好。

  「取各種紅色絲線和紫色絲線過來。」裴元歌忍著有些僵硬的肩膀和脖子,再次吩咐道。

  等到紅絲線和紫色絲線取來,裴元歌再度用劈絲法將各種絲線劈成細絲,然後看了看繡布上的紅色和紫色,略一思索,各取出幾根細絲,拿到繡圖上比對著,然後再重新凝成一根繡線。這才對魏師傅道:「魏師傅是多年的老繡匠,暈染針法,應該難不倒您吧?」

  魏師傅早就被裴元歌的技藝驚呆了,下意識地點點頭:「會。」

  暈染針法是一種特殊的繡技,繡出來的圖案就好像用顏料繪上去的,不像一般刺繡針法顯得針腳細密,別有一股清新悠淡的感覺。這種針法並不難,難的是所用的繡線不能單調,必須用劈絲法劈開又重新調和,否則根本出不來效果。這位小姐現在將絲線配好,已經將最難的部分完成,剩下的針法,倒是並不算艱難。

  「那就好。」裴元歌欣然道,「接下來就請魏師傅用暈染針法,將這朵牡丹花留白的地方填充上。一般的繡圖,總是用繡線的顏色來表現圖案,所以繡布一旦被顏色污了,就會影響繡圖的效果。好在茜紅草的顏色還淺,我用配出來黑線能夠壓住它的顏色,先將牡丹花的輪廓勾勒出來,然後再用暈染針法填充,這樣一來,牡丹花的輪廓依然鮮明,顏色深淺有致,就不會受繡布顏色的影響,不至於整幅繡圖作廢。魏師傅您看,這樣行嗎?」

  魏師傅有些呆呆地望著繡布上那朵牡丹花。

  黑色的輪廓,紅紫顏料的繡布,乍一看上去,就好像是用松煙墨繪畫的墨畫,再用顏料淺淺沾染,巧妙的構圖和精湛的繡技,使得這朵牡丹花像是用墨筆繪上去的,而非用絲線繡出來的。黑色的絲線並不黯淡,相反的,宛如上好的松煙墨,黑亮而有光澤,加上其中混有黑漆金和金珠兒線,陽光從窗口透進來,照在繡布上,熠熠生輝,更顯然的雍容莊重。

  暈染針法的效果,魏師傅也知道,能夠預料得出來,當這副繡圖完成時,這朵紅紫相間的牡丹花該是何等的濃墨淡彩,宛如圖畫。這種繡如畫的風格,在京城中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這可比他原來的繡圖高明無數倍。這樣一來,何止是不會再受繡布的影響,這根本就是化腐朽為神奇,讓這幅繡圖的價值一下子跳了好幾個台階,從上作變成了佳作乃至仙品。

  「小姐真是神技!」魏師傅忍不住感嘆道。

  裴元歌淡淡一笑。這種繡法叫做畫繡,是前世的她為了討好萬關曉而創製,用劈絲法調色,將絲線調成各種墨色或者顏料的顏色,然後再用細膩精巧的針法繡制,宛如圖畫,將刺繡和書畫結合在了一起,以針線為筆描繪圖案,曾經在江南盛行,也以此讓萬府的繡莊一躍成為江南最好的繡莊。

  之前送給父親的壽禮梅壽圖,便是化用了這種畫繡之法。

  「魏師傅過獎了,我只是聽您說,吳大人是文官,喜好風雅,所以試著將繡線調成墨色,將刺繡當做繪畫一般,想必吳大人會喜歡,雖然說時間有些緊促,不過暈染針法並不難,繡制也快,應該能趕得及。」裴元歌謙辭道,「說起來也是魏師傅的機緣,這副繡圖配色十分淡雅,並沒有濃艷的色調,這才沒有衝突。」

  魏師傅讚不絕口,忽然間面現難色,有些支吾著,卻說不出話來。

  見他眼神中帶著哀求,不住地看著旁邊的黃色牡丹花,以及其餘的圖案,裴元歌頓時恍悟,單這一朵二喬用這種繡法,雖然好看風雅,但在整幅圖中未免有些突兀,他是想求自己將其餘的圖案也加以勾勒,卻又不好意思開口,畢竟自己能幫他把污了的繡圖遮掩過去已經很厚道了,再多求倒有些不知進退了。

  見他這般,裴元歌更確定他是個心底厚道的人,遂笑道:「魏師傅放心,我既然插手了,就不會半途而廢,自然要助您將整幅圖都弄好才算完結。不過,這幅圖,二喬是中心,所以配的黑線顏色濃郁生菜,其餘的圖案要重新配繡線的顏色。而且,這種繡法很快,待我先將紅繡絲的事情查證完,再來配絲線。」

  見她肯幫忙,魏師傅感激不已,忙道:「小姐救了我這幅繡圖,就是天大的恩德,紅繡絲的事情就算了吧?小姐幫我的這些,比什麼都要緊。小姐放心,等這幅繡圖繡好,我一定向所有人宣揚簡寧齋的好處,以彌補我之前的過失。」

  這會兒冷靜下來,他也知道,剛才的一番鬧騰,讓簡寧齋蒙受不少陰影。

  「魏師傅您不願追究,那是您厚道,可是我身為簡寧齋的東家,卻不能坐視這種事情,若真是我簡寧齋的絲線有問題,只怕還有其他主顧受損,總要查個水落石出才好,給眾人個交代才好。」裴元歌頷首致意,道,「您先忙著,我要到外面查繡線的事情了。」

  說著,起身扶舒雪玉出了裡間,來到店鋪正堂。

  外面擁簇著許多人,都等著看這件事的結果,這會兒見裴元歌母女從裡間出來,氣定神閒,而裡間則一片寂靜,就知道事情必定是解決了,心中都忍不住好奇,紛紛問道:「這位小姐,您是怎麼補救繡圖的?」

  裴元歌突然意識到,這是個很好的補救機會,遂笑道:「事情已經解決了,不過繡圖畢竟是魏師傅的事情,我不便相告。如果諸位實在好奇補救後的繡圖,就請等三天後,魏師傅完成這副繡圖,或許可以讓諸位一飽眼福。」

  這樣一來,卻是將眾人的胃口高高吊起。

  而現在,魏師傅的繡圖已經和簡寧齋綁在了一起,眾人越是好奇繡圖如何補救,成為什麼模樣,就會不知不覺中對簡寧齋更加關注。只要處理好了繡線的事情,給眾人一個滿意的交代,簡寧齋的名聲非但不會受損,說不定還能因此更上一層樓,讓眾人更有信心。

  「諸位,為了徹查紅繡絲的事情,簡寧齋要休業三天,還請諸位原諒,三天後,簡寧齋必定將事情的原委公諸於眾。」裴元歌道,故意將簡寧齋重新開業的時間,和魏師傅繡圖完成的時間定在同一天,將眾人的好奇心吊得十足。

  等到眾人紛紛散去,簡寧齋關了門,偌大的店鋪頓時寂靜下來。

  裴元歌走到拜訪紅繡絲的櫃檯,取過紅繡絲,摸了摸,柔順如水,為了保險起見,又取來清水試探,沾染了水珠的紅繡絲並沒有絲毫褪色的跡象,反而顯得更加鮮亮,是真品無疑。

  櫃檯上的紅繡絲都是真品,難道只有魏師傅買到的是假的嗎?

  裴元歌蹙眉,沉吟不語。

  趙二掌柜忍不住道:「小姐,夫人,您們也看到了,咱們的紅繡絲明明是真品,難道說這麼多紅繡絲,偏魏師傅買到假的,這怎麼可能?雖然說看魏師傅的樣子不像假裝,但說不定是買絲線的小童起意,用染了色的白絲替代紅繡絲,拿好東西出去賣錢呢!」

  這話雖然有些偏頗,但並非全無道理。

  只是裴元歌依然放心不下,總覺得事情不會這樣簡單,想了想道:「帶我去庫房,看看庫房內的紅繡絲。」

  留了小二在前面看櫃檯,在趙二掌柜的引領下,裴元歌和舒雪玉來到後面擺放絲線和繡具的庫房,門口兩個彪形大漢站得筆直,雖然是守庫房這種無聊的事情,也沒有絲毫的懈怠。見趙二掌柜恭恭敬敬地引著衣著華貴,氣度不凡的兩位貴族女子過來,知道這必定是東家,都躬身行禮。

  趙二掌柜道:「有人說咱們簡寧齋的絲線有假,小姐和夫人特地來查看的。」

  聽說絲線出了問題,兩人都是一驚,齊聲道:「卑職看守庫房,從來不敢有絲毫懈怠,這些日子,庫房一切正常,並沒有任何動靜,還請小姐和夫人明察。」

  裴元歌不置可否,只道:「開庫房吧!」

  兩人對視一眼,神情惴惴。他們只是看守庫房的,自然沒有庫房的鑰匙,趙二掌柜從腰間取下一大串鑰匙來,上前開了庫門。絲線的儲存要求比較高,要乾燥,通風良好,避免絲線受潮或者被蟲蛀咬,因此庫房內的空氣並不沉悶,一架架的絲線,和各種刺繡用具擺放的十分整齊,疏落有致。

  紅繡絲顏色鮮亮,十分討喜,京城人多愛此色,利潤又高,因此有三架的存貨。

  裴元歌一捆捆地將絲線拿起來,仔細地摩挲著,辨別真偽。花費了半個時辰才看完,卻全部都是真的,並沒有拿染色的白絲替換的。她不禁眉頭緊蹙,這樣說起來,難道說真不是簡寧齋的問題,而是魏師傅那邊有問題嗎?還是說真的像趙二掌柜說的,可能是魏師傅的小廝偷換的?

  思索著,裴元歌正要離開,忽然腦海中靈光一閃,頓足道:「把這些紅繡絲全部解開。」

  一捆紅繡絲,約莫有二十五卷。這樣一卷一捲地檢查後,裴元歌終於發現,有的紅繡絲外面的全是真品,但藏在裡面的卻是染了茜紅草的白絲,算下來越有六七卷。而三架紅繡絲,左邊和中間的全部都是真品,右邊的卻都是外真內假,算下來,共有二百多卷紅繡絲都是贗品。

  紅繡絲進價六兩,算下來就是將近一千二百兩的假貨!

  裴元歌惱怒地將假的紅繡絲扔在地上,喝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舒雪玉也十分惱怒,冷冷地盯著眾人。

  誰也沒想到會查出這樣的事情來,趙二掌柜驚得一頭的汗,忙跪倒在地道:「小姐明鑑,奴才實在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雖然說是老掌柜和奴才掌管庫房鑰匙,但是平日裡,老掌柜和奴才輕易都不到庫房中來,只除了進貨運倉,或者前面櫃檯存活將盡,要從庫房補充。但這個時候,看守庫房的孫氏兄弟都在旁邊監管,老掌柜也好,奴才也好,都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來。」

  裴元歌的目光望向那兩個彪形大漢,他們應該就是所謂的孫氏兄弟了。

  兩人齊齊點頭,道:「趙二掌柜說得沒錯,每次進貨運倉,或者取或許補充前面櫃檯時,卑職都在旁邊監管著,的確沒有人能夠將摻假的絲線更換掉。而且,卑職兄弟日夜不曾懈怠,並沒有聽到庫房內有任何動靜,也沒有見庫房周遭的窗戶有開動的痕跡。」

  「卑職?」裴元歌微微一怔,方才進來時沒有注意,這時候才聽到兩人自稱的是卑職,而非奴才,小人。

  那就是說,這兩個人並不是母親或者裴府的下人,也不是掌柜們僱傭來的。

  「小姐和夫人不知道嗎?」趙二掌柜神情詫異,見兩人都不知道,這才解釋道,「以前庫房曾經發生過監守自盜的事情,又有別的店鋪雇地痞流氓來鬧事,奴才們都鎮不住,後來還是老爺派來二十幾位將士,把事情壓了下來,雖然表露身份,但周圍人都知道咱們店鋪有依仗,不敢再生事。後來,老爺乾脆調來十名將士,輪流幫我們看守庫房。這孫氏兄弟是這個月當值的人,他們還掛著軍籍,月俸也是從府里領取,跟咱們並不是一路。從那以後,這庫房就穩當了。」

  孫氏兄弟點頭,表示趙二掌柜所言不虛。

  裴元歌和舒雪玉對視一眼,都是一怔。尤其是舒雪玉。她被軟禁的這十年,嫁妝鋪子的收益一直正常,按季給她送帳本和銀兩,從來沒有短缺過。她只以為是陪房的奴才忠心,經營得當,沒想到這中間還有裴諸城在出力,也從來沒有聽他提起過,一時間心中煩亂如麻。

  裴元歌則在想,老掌柜和趙二掌柜有鑰匙,但是他們每次進出庫房,都有孫氏兄弟在監管著;而孫氏兄弟看守庫房,卻沒有鑰匙,進不去庫房;而孫氏兄弟又是父親派來的軍士,無論警覺靈敏還是忠誠度都很高,跟掌柜們同流合污,共同監守自盜的可能性很小。

  這樣說起來,這些紅繡絲應該不是在庫房內被人更換,而更可能是進貨的問題。

  「這些紅繡絲是在哪家絲線行進的貨?」

  趙二掌柜答道:「回小姐,咱們簡寧齋的絲線、繡具各種東西,都是在慶元商行進的貨。最早的時候是在明傑商行進貨的,後來明傑商行店大欺客,提價不說,絲線還有問題,在同行的介紹下,改從慶元商行進貨,貨物齊全,價格也公道,已經合作了九年了,從來沒有出過事,信譽一直很好。」

  「那進貨的帳本過來給我看。」裴元歌命令道。

  趙二掌柜依言取來帳本,裴元歌對照著帳本,發現其餘是真品的兩架紅繡絲,都是之前進的貨,而出現問題的那架紅繡絲,則是半個月前進的貨。看起來,的確是進貨的問題……。裴元歌思索著,又指著帳本道:「把跟這架紅繡絲一道進的那些絲線用具都指給我看。」

  在趙二掌柜的指引下,裴元歌檢查了那次的進貨,發現不止紅繡絲,還有薑黃線、水綠線,玉白線以及一些繡具統統都有問題。好在簡寧齋向來備貨備得很足,因此這些有問題的絲線繡具還沒有大批量的上櫃檯,不然恐怕要出大亂子,連整個簡寧齋都要毀進去。

  裴元歌將帳本往地上一摔,眉眼冷寒著不說話。

  趙二掌柜偷偷擦著冷汗,他也沒想到這次進貨會出這麼大的亂子,心頭暗暗叫苦。

  「把店鋪買賣貨物的帳本拿來,對照著帳本,將這半個月來買了這些絲線繡具的顧客統統記下來,然後派人一家家地尋訪,就說我們簡寧齋這次進貨有問題,所以特意前來詢問,看買到的東西是否有問題。但凡有絲線繡具有假的,統統拿真品換上,並將買絲線的銀兩全部奉還,作為賠償。」裴元歌壓抑著心頭的怒火,稍加思索,便開口吩咐道。

  「這……」趙二掌柜有些猶疑,「這些貨物都是新進的,還沒擺上櫃檯,恐怕就魏師傅一個買到了假的紅繡絲,但也被小姐安撫下來了。奴才以為這件事最好就此完結,不要讓事態擴大。小姐這樣做,豈不是告訴別人,咱們簡寧齋的貨物有問題嗎?這樣一來,以後誰還敢到簡寧齋買東西?再說,照小姐這樣賠償,難免會有渾水摸魚之輩,明明買的是真品,也說是假的,想要貪銀兩的。到最後只怕損失更大。」

  「不,照小姐說的去做!」門口忽然傳來一聲有些蒼老的聲音,卻是老掌柜的。

  他這幾日抱病在床,因此沒來店裡,這次魏師傅的事情鬧得極大,小二不知通知了二掌柜,也通知了他。聽說鋪子出了事情,老掌柜急得很,不顧病體趕來,正好聽到裴元歌的吩咐,以及趙二掌柜的顧慮,忙開口說話。

  「小姐做得對,雖然說到現在為止只有魏師傅買到假的絲線,難保沒有其他人,咱們自己去通知人家,總比人家發現了,鬧將開來的好,至少咱們表現出了誠意。」老掌柜咳嗽著,有些虛弱地道,「做生意最重信譽,咱們一發現絲線有問題,就立刻更換補救,這非但不會讓他們覺得簡寧齋有問題,反而會覺得更可靠。就算有渾水摸魚的人,這時候還是以簡寧齋的聲譽為主,就算折損些銀錢,也是值得的。」

  說著,顫巍巍地走到裴元歌和舒雪玉跟前,就要跪下請罪:「夫人和小姐把簡寧齋交給老奴,老奴卻沒能照看好,有愧夫人和小姐的囑託,老奴給夫人和小姐請罪。」

  裴元歌忙扶住他,溫聲撫慰道:「老掌柜你正病著呢,哪能知道這些?這下年來,鋪子多虧你打理,你什麼樣的人,母親還能不知道?快別這麼說,這次的事情好在沒有鬧大,只要處理好了就是,以後這鋪子還需要您打理,您可千萬養好了身體才好。」

  說著,又吩咐損失兄弟卻給老掌柜請大夫。

  老掌柜本來心裡覺得十分內疚,聽到裴元歌的話,頓時一陣暖流流過,老淚盈眶地不知道該說什麼,末了只能顫抖著道:「老奴這輩子就伺候夫人和小姐了!」

  裴元歌知道他此刻心裡不好受,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將老掌柜扶到偏間休息。出來看到魏師傅還在繡那朵二喬,才剛繡好四五朵花瓣,邊道:「魏師傅您先忙著,我這鋪子裡出了點事情,我要趕去處理下。您放心,無論如何,我不會落下您這幅繡圖的。」

  見老掌柜抱病趕來,魏師傅就知道出了事情,這時候裴元歌還記得跟自己交代一聲,心裡十分感激,道:「小姐您儘管去忙,我這朵二喬還有的繡呢!」

  裴元歌點點頭,既然知道是進貨出了問題,那這件事就得到慶元商行問清楚才好。

  裴元歌帶著護衛和趙二掌柜趕往慶元商行,舒雪玉知道自己幫不上忙,也不去添亂,再加上她心中有事,便留在簡寧齋,看著大夫來為老掌柜診斷,開藥,服了藥,氣色看著好些,這才緩緩開口:「老掌柜的,我問你一些事情,你可別瞞我,要都告訴我才是。這些年來,老爺他……。幫了鋪子很多忙嗎?」

  這頭,裴元歌趕到慶元商行,跟店小二說清楚事情原委後,店小二的神情頓時變得很不悅。做生意的都忌諱這個,誰也不願意被人說自己商行里有假貨,正要開口辯駁,忽然聽到裡間一聲響動,忙起身進去。再出來神色頓時大變,恭敬地道:「裴四小姐,我們東家請您進去,說貨物的事情好商量。」

  見他前後像變了個人似的,裴元歌心生疑懼,警戒地問道:「你們東家是誰?」

  「是我。」內間飄出一道聲音。

  聞言,裴元歌頓時一怔,怎麼會是他?

  ☆、091章婚事起波折

  掀開印福笀安康紋樣的彈墨竹簾,裴元歌進入內間,只見一名男子坐在雕花圓桌前,身著蓮青色素紋左衽文士袍,烏黑的頭髮用一根烏木簪挽住,周身素淡尋常,只是帶著一股淡淡的疏離氣息,顯得有些淡漠蕭索。他對著裴元歌一頷首,伸手道:「裴四小姐請坐。」

  裴元歌坐下,若有所思地道:「顏公子,沒想到會在這裡見面。」

  「我也沒有想到。」顏昭白淡淡一笑,神情微緩,「多虧裴四小姐代我和明月向九殿下求情,讓我有了轉圜的餘地。」為她倒了一杯茶,道,「這是江南名茶鐵觀音,美如觀音重如鐵,裴四小姐不妨嘗一嘗。在下以茶代酒,謝裴四小姐求情之恩。」說著,雙手舉起青花瓷茶盅,先干為敬。

  裴元歌也淺淺地啜了一口,只覺得茶香馥郁,圓潤甘甜。

  放下茶杯,裴元歌道:「顏公子怎麼知道我跟九殿下求情成了呢?」當晚她回廂房時,實在太晚,深夜拜訪多有不便,因此想要等次日再告訴顏昭白消息。誰知道第二日她醒來時,顏昭白和顏明月已經離開,後來也曾經派人到顏府去,去發現大門緊鎖,人去樓空,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

  「好消息無論什麼時候告知,都不會有影響;相反,若是壞消息,裴四小姐一定會在當晚就派人通知到,好準備應對之策,以免不測。」顏昭白微笑道,「所以,當晚裴四小姐不曾派人過來,我就知道,九殿下必定是應允了,所以才敢放心帶著明月離開。而這些日子的事實讓我知道,我猜對了。」

  難怪他年紀輕輕,就能撐起偌大的商行,果然是心思敏銳之人。

  裴元歌暗自想著,又問道:「明月還好嗎?」

  提起明月,顏昭白的眼睛微微亮了兩,神色卻似乎有些黯然,混雜在一起,顯得十分複雜難測:「明月她……。說不上好,也談不上壞,一直就是那樣子。不過,對我來說,她能夠活著就是萬幸了,其餘的,我不敢強求。哦,對了,因為她身體不好,我派人送她到幽靜之處休養,忘記告訴裴四小姐了,明月也很想念你。我還是第一次見明月這樣喜歡別人,倒叫我很好奇。」

  聽他話里的意思,明月的身體情況似乎很嚴重?

  裴元歌忍不住問道:「明月她的病,到底是怎麼回事?看起來好像很虛弱。」

  「她是胎里弱,生下來後就五臟失調,氣血頹敗,稍加不慎就可能會……原本很多大夫說,她活不成的,能活到十五歲就是奇蹟。」提到顏明月的病,顏昭白的臉上也蒙上了一層陰影,說不清心頭的百般滋味。看到明月為疾病所苦,他比任何人都難受;但有時候卻又覺得,如果不是這些疾病,以明月的年齡,早就該婚嫁了,到那時候,他這個哥哥又有什麼理由守在妹妹身邊?

  裴元歌看得出來,顏明月身體不好,但是沒有想到會如此嚴重,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憐惜之意。忽然挽起袖子,解下手腕上的紅線,道:「對了,我聽說七彩琉璃珠對身體虛弱的人很好,不如——」

  「多謝裴四小姐的好意,不過,七彩琉璃珠只對因為中毒而身體虛弱的人好,明月她不是中毒,所以七彩琉璃珠對她並無用處。不然,我也不會舀它作為斗棋的彩頭了。」沒有想到裴元歌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這說明她對明月是真心的,顏昭白心中倒是有些感激。

  只是,眼前的女子太聰慧,他還是不希望明月跟她有太多的接觸。

  這些年來,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掩飾著那種不該有的感情,不敢在明月跟前露出絲毫端倪,畢竟他們已經是兄妹了,即使明月再善良,再天真,也不可能會接受這種不為世俗所容的感情。連他自己都知道這樣是不對的,可是,有的事情根本無法控制,他只能努力地壓抑著,不要被人發現。

  也許他有時候還是太過露骨,但別人只以為,明月身體虛弱,所以他這個做哥哥的緊張她,也算正常,並沒有起過別樣的心思。但從來沒想到,這樣隱秘的感情,居然會被九殿下察覺到。那日在臨江仙,聽到九殿下那句「生生世世永為兄妹」,真的如同被萬千利箭同時穿心,痛得連他都忍不住失色。

  生生世世永為兄妹,這真是他聽過的最狠毒最殘忍的詛咒!

  眼前的女子聰慧敏銳,若是接觸得多了,恐怕也會發現他的心思。在世人眼中,他居然對明月有這種心思,那是很污穢的吧,畢竟,他們是名正言順的兄妹,顏家家譜上有他顏昭白的名字,這根本就是亂一倫!誰能對這樣的感情報以寬容之心?而明月又那麼喜歡信任她,願意跟她親近,如果她告訴明月,如果她對明月譴責他,如果她……。

  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唾棄鄙夷他,他也不在乎。

  但是,他經不起明月哪怕一點點的鄙夷、厭憎、畏懼,或者其它想要疏遠的眼神!

  裴元歌並沒有察覺到顏昭白的異樣,仍然在擔心顏明月的身體。是啊,這枚七彩琉璃珠,還是顏昭白的棋鑒軒斗棋的彩頭,原本就是屬於顏昭白的,如果這東西對明月有用,顏昭白又怎麼會舀出來呢?「那有沒有找過好的大夫看看?也許不是沒有辦法的。」

  雖然不願意裴元歌跟明月多接觸,但顏昭白還是很感激她的這份心,搖搖頭道:「連宮裡的太醫,我都通過五殿下請過來,給明月看過,卻都是同樣的話。這些年來,但凡聽到有好的名醫,我都想辦法帶明月去看過,結果都卻都一樣。明月能夠活到現在,已經讓他們很驚訝了。」

  「這樣啊。」裴元歌也有些神色黯然。

  「算了,不說這些讓人掃興的話了,明月先能活著,就是好事,別的不提了。」顏昭白不太習慣跟人談及顏明月,便轉過話題道,「真是抱歉,雖然說慶元商行跟簡寧齋合作**年了,卻只聽說簡寧齋的東家是官宦人家,卻不知道原來與裴府有關。早知如此,我就早吩咐他們與簡寧齋便利了。怎麼?聽裴四小姐剛才的話,似乎貨物出了問題?」

  裴元歌點點頭:「是,不知為何,半個月前進的一批貨,絲線全部都有摻假,繡圖也有問題,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差錯。」

  如果說剛開始,她還懷疑過是慶元商行的進貨有問題的,現在看到慶元商行的東家是顏昭白,頓時就打消了這份疑慮。顏昭白能夠將景軒商行做得如此之大,多年來都未曾出過差錯,顯然是個心細如髮之人,也深知聲譽的重要,絕不會做出這種自毀長城的事情。

  「裴四小姐不必憂心,之前你救了明月,又向九殿下求情,我卻無以為報,這批貨物我會吩咐商行的人先補上,再慢慢追查事情的前因後果,總能查個水落石出。」顏昭白爽快地道,「而且,以後但凡簡寧齋進貨,全部照原價給你,就算是我的一點謝意的。」

  其實,就算他免費給簡寧齋供貨,也並不影響什麼,但是這位裴四小姐很有些外柔內剛的感覺,未必會答應這種條件,因此他只提出照收購的原價供貨,反而對彼此更好些。

  「多謝顏公子的好意,不過,」裴元歌眉眼微冷:「這樣太便宜那些動手腳的人了,我要他們把吞了我的貨加倍吐出來,這樣才算能稍稍解氣!」

  「裴四小姐已經有頭緒了嗎?」顏昭白問道。

  裴元歌冷笑一聲道:「庫房沒有問題,進貨的慶元商行也沒有問題,那問題只有可能出在從商行進貨,到庫房運倉的過程中。 每次要進的貨,老掌柜必定要親自盤點,如果全是假的,或者貨物的數目不對,老掌柜立刻就能察覺,能夠知道簡寧齋要進的貨物數量,又能夠準備這麼多有摻假卻又不會輕易被看出來的絲線繡具蘀代,要說簡寧齋里沒有內奸,打死我都不信!這批貨物數目如此巨大,想要偷換也不容易,運貨的人肯定有問題。只要抓住這兩點,我不信查不出端倪來!」

  前世白薇白芷和桂嬤嬤的背叛,讓她對這種事情深惡痛絕。

  只要被她查出內奸,絕不姑息!

  顏昭白點點頭,心中倒是有些驚訝。他從商已經十數年,經歷的事情多,能看清楚這些不稀奇,但裴元歌只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之前又從未涉足商事,居然能夠如此明察秋毫,倒是讓他不得不驚嘆。「四小姐所言有理,如果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請儘管吩咐!」

  「現在就有一件事,要請顏公子幫忙!」裴元歌說著,低聲說出一番話來。

  聽完,顏昭白微微愣了愣,神情有些尷尬:「我儘量……」

  裴元歌進去與慶元商行的東家商談這次的貨物問題,趙二掌柜和簡寧齋的一些僕從,以及慶元商行的小二們都候在外面,隱約能聽到裡面模模糊糊地說話聲,但是卻聽不清楚到底說的什麼。忽然間,裡面傳來「碰」的一聲響,似乎是拍桌子的聲音,緊接著是裴元歌怒氣沖沖的質問。

  「我說了這次我們從你們慶元商行進的貨物全部有問題,害得我們簡寧齋差點聲譽掃地,這件事,你們慶元商行總要給我個交代!我在這裡跟你說了半天,你顛來倒去的糾纏不清,到底準備怎麼處置?你們這個樣子,我們簡寧齋以後再也不會從你們這裡進貨了!還有,這裡的事情沒完,你若再這樣推?下去,咱們就公堂上見!」

  「姑娘別急,有話咱們好好說嘛!再怎麼說,咱們也是多年的交情了,不能說斷就斷,我說了一定會給姑娘個交代的。」另一道男聲則帶著些討好的意味,忙道,「這樣好不好?這次有問題的貨物,全部由我們慶元商行賠償姑娘的損失。當然,為了表示歉意,以後姑娘從我這進貨,全部照原價給你,我保證不收姑娘絲毫的利錢,如何?」

  小二愕然睜大眼睛,他們慶元商行的貨物從來都沒有過問題,怎麼東家居然這樣說?

  而且,聽東家的語調,總覺得……。

  另一邊,趙二掌柜也跟身後的奴僕交換了個眼色,神情古怪。方才小二對著東家小姐還很不客氣,出來一趟就變了臉,顯然是房內的東家發了話。而現在聽這慶元商行東家的口氣,似乎很不想他們東家小姐跟慶元商行斷交,開口閉口就是交情,還張口就說要按原價給他們東家小姐……這怎麼聽怎麼讓人覺得不對勁兒。難不成這位慶元商行的東家看上他們東家小姐了?

  不然,很難解釋這種種異常啊!

  正想著,卻見裴元歌憤憤然地掀起珠簾,猶自怒喝道:「念在你們這是第一次出這種事情,我饒了你們商行這一次,你們儘快把貨物給我們簡寧齋補上。如果再有下次,我絕不會如此容易地善罷甘休,咱們到公堂上見去!」走到趙二掌柜等人身邊,喝道,「咱們走!」

  趙二掌柜不敢作聲,忙跟著裴元歌出了慶元商行。

  裴元歌看起來怒氣不小,腳步都帶著風,趙二掌柜掂量許久,還是忍不住問道:「小姐,這事兒到底是怎麼回事?真是慶元商行的貨物出了問題,連累到我們簡寧齋嗎?慶元商行雖然遠不如景軒等大商行,但多年來都是很有聲譽的,真的做了這種事情?」

  「可不是嗎?」裴元歌怫然拂袖,「不過算了,看他們東家認錯態度還好,這次就算了。要是再有下次,我絕對不會放過他們!」說著,踩著車階,彎腰進了馬車,趙二掌柜等人則上了後面簡寧齋的馬車,隨著裴元歌一聲令下,車夫揮鞭,馬車噠噠地朝著簡寧齋的方向而去。

  單獨坐在馬車中,裴元歌臉上的怒氣頓時散去,只剩下一片沉思。

  原本以為這次事件只是個意外或者巧合,正巧簡寧齋進貨進了假的絲線,被魏師傅賣到,偏又是那麼重要的一幅繡圖,所以鬧將起來,正好被廣致齋抓住,想興風作浪,趁機扳倒簡寧齋。

  江南是絲綢之鄉,絲布絹羅花樣繁多,相應的,各種造假也久盛不衰,像用茜紅草粉泡白絲充當紅繡絲,以及那些假貨的造假方式,許多都是江南那邊的秘法。如果說是慶元商行進貨時不小心,在江南被人所騙,那倒是正常,但現在出現在京城,用來特意蘀換簡寧齋的貨物,難免會讓裴元歌多想。

  這樣一來,事情就沒有那麼簡單了。

  運貨的人絕對有問題,不然不會被人將整批貨物換掉而不自覺;管事和掌柜之中有人裡應外合,否則不可能準確地知道所要進的貨物及數量,事先備好相應的摻假貨物。雖然說不能排除管事和運貨之人勾結,舀真品去買以謀取利益的可能性,但要準備那麼一批摻假卻又不容易在短時間內被發現的貨物,本身就不是容易辦到的事情,所要耗費的精力和時間必然不菲。

  再說,如果被爆出賣嫁禍,簡寧齋也要跟著倒霉,倘若簡寧齋因此一蹶不振,對這些管事和運貨的人損害也很大。竭澤而漁,都是在商場多年的老油條,沒有這麼鼠目寸光。

  若只是為利,還不如在進貨的價格上動手腳來得輕鬆容易。

  這樣費盡心血準備這麼一批假貨蘀換,若說想要簡寧齋一蹶不振乃至倒閉,才更合理。而那些管事和運貨的人之所以敢做這種事情,想必是有了後路,知道簡寧齋倒閉後,他們依然能有優渥的條件,沒有了後顧之憂,這才敢這樣肆意妄為。

  這樣說起來的話,是廣致齋在背後動手腳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如果說這件事是廣致齋動的手腳,他們的目的顯然是希望簡寧齋因此倒閉。以魏師傅的暴躁性子,那副繡品的重要性,再加上有人在旁邊煽風點火,興風作浪,事情只怕會鬧得不可開交。倘若她不在,在兩廂僵持的時候,旁邊有人喊句要驗簡寧齋的絲線以證真假,再從庫房找到摻假的紅繡絲,只怕簡寧齋真的要一敗塗地了。

  但是現在,魏師傅被她安撫,假貨的問題又被她中途截斷,看似平靜了事端,但廣致齋必定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那麼她的引蛇出洞之計,便有了施展的餘地。

  她假裝沒有發現簡寧齋內部有問題,而通過和顏昭白的爭吵,又造成一種假象,似乎慶元商行的東家因為看上了她,而認承下來假貨的事情,加以補償,讓事態就此平息。這樣一來,就給簡寧齋里有問題的人吃了一顆定心丸,讓他們以為自己並沒有暴露。

  這次的事情沒能鬧起來,廣致齋必定不會就此作罷,老字號店鋪,第一次出現問題,只要處理得當,還

  能夠挽救。但是如果接二連三的出現假貨問題,那無論善後措施做得有多好,都會動搖在顧客心中的地位,慢慢零落。廣致齋在簡寧齋有內線,有這麼好的動手機會,必定不會放過,肯定會故技重施,讓簡寧齋聲名掃地。

  餌,她已經丟下了,現在就只能下次進貨的時候,來個人贓俱獲。

  因此,回到簡寧齋後,裴元歌並沒有告訴任何人真相,只說是慶元商行這次進的貨物有問題,已經照原價賠償,並保證以後不會再出現這種事情,讓大家不要擔心。而與此同時,派出去到各家商戶走訪的下人也都回來稟告,這半個月在簡寧齋買東西的顧客里,果然還有兩人買到的貨物有問題,好在他們還沒有使用,也沒有發現異樣,結果簡寧齋的人卻主動上門,更換貨物並退錢補償,倒是讓他們覺得很驚訝,對簡寧齋讚不絕口。

  聽到這話,趙二掌柜擦了擦冷汗,還好小姐想得周到,不然,這兩家也鬧將起來,事情就麻煩了。

  想到這裡,更是對年紀輕輕的裴元歌佩服得五體投地。

  簡寧齋的事情處理完,裴元歌扶著舒雪玉,乘坐馬車回府。奔波了這半天,裴元歌早早地回靜姝齋歇息,紫苑木樨忙上來服侍她換衣裳,忽然間紫苑驚訝地道:「小姐,你身上那個喜鵲登枝的荷包呢?怎麼不見了?」

  裴元歌一怔,低頭往腰間望去,果然先前出門時所帶的荷包已經不知影蹤,不知道是被人偷走,還是不小心弄丟了,心中微微一沉。不過,好在那荷包是她隨手做來玩的,所用的布料,繡的花色都是外面常見的,也沒有什麼特殊表記能夠認出身份的,裡面裝的也不過是尋常香料,這才微微定下了心神。

  這樣普通的荷包,就算被人撿走,也不至於生出事端了。

  「算了,只是個尋常荷包,不見就不見了。」想清楚這些關節,裴元歌倒沒有太在意,沐浴一番,換了衣裳躺在床上歪著。不過,這事也給她提了醒,虧得這荷包是沒有表記的,若是個能夠辨認出身份的其他貼身物件,指不定要生出多少事來,她也太疏忽了。

  往後要更加謹慎才是。

  這邊舒雪玉在蒹葭院卻是翻來覆去了無睡意,白日裡跟老掌柜的談話不住地在腦海中翻騰,在蒹葭院被封這十年裡,她的嫁妝鋪子也曾經有過許多問題,有的時候甚至入不敷出,都是多虧裴府名下的鋪子掌柜提點,扶持。章芸絕對不會有這種好心,那麼,這能說這一切都是裴諸城授意的。他……

  舒雪玉思緒萬千,忽然聽到外面白霜似乎在跟誰說話,提到「老爺回來了」的字樣,猛地坐起身來。

  想了想,又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但卻仍然起身換了衣裳,梳了頭髮,對著妝奩台發了半天的呆,反覆猶豫著,最後才下定決心,起身走出屋外,見白霜正在跟新調上來的大丫鬟白伊整理著八寶閣,悄聲地說這些什麼,咬了咬唇,問道:「老爺回來了嗎?在哪裡?」

  第一次聽夫人問起老爺的事情,白霜有些驚訝,答道:「老爺在同澤院呢!」

  「我有事要找老爺商談,白霜你隨我過去一趟!」舒雪玉百般思索,最後才說出了這句話。白霜知道自己夫人脾氣倔強,嘴又硬,不敢打趣,應了一聲,便跟著舒雪玉後面,來到同袍堂。舒雪玉頓了頓,猶豫了下,道:「你先等在這裡,我優化想要單獨跟老爺說,不許傳出去!」

  白霜臉上不敢有絲毫異色,恭恭敬敬地道:「是,夫人。」

  舒雪玉從蒹葭院出來後,這是第一次自己主動找裴諸城,也是第一次踏足同袍堂,進門後見裴諸城不在外間,轉過屏風,來到偏間,果然看到裴諸城坐在桌前,正凝神專注地看著手裡的公文書箋,眉宇緊蹙,神色有些沉凝,似乎心情並不好,一時間又有些想要轉身離開。

  就在這時,背後傳來裴諸城的聲音:「愣著做什麼?倒杯茶過來給我!」

  顯然聽到了動靜,察覺到有人過來。

  舒雪玉一怔,驀然回首,卻見裴諸城依然低著頭,目光似乎並未離開公文,猶豫了下,環視四周,最後發現右邊的茶几上放著一個海棠紅紫紗茶壺,以及配套的茶杯,上前去倒了一杯茶,試了試杯溫,感覺還可以,這才慢慢地走過去,遞到裴諸城跟前。

  裴諸城目光仍然凝聚在公文上,隨手接過,正要喝,忽然察覺到不對,猛地一轉頭,看到手足無措的舒雪玉,猛地一怔,手一抖,一杯茶全潑灑在公文上,連茶杯也「砰」的一聲掉落在地上,砸個粉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裴諸城忙用衣袖擦著公文上的茶漬,低頭有些不自然地道:「我以為是石硯,沒想到會是你!」

  「是,」舒雪玉低聲道,:「我很少到你的院子來。」

  無論是現在,還是從前。

  裴諸城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能說些什麼,只「嗯」了一聲便沒再接話。好一會兒才抬頭,神色有些焦慮:「出了什麼事?」舒雪玉從前就很少到同澤院來找他,更不要說現在兩人的尷尬情況。現在她居然過來,唯一的解釋就是裴府出事了,而且還是很要緊的事情,所以她才會來。

  「沒有。」舒雪玉也能猜出他為什麼問這種話,頓時覺得十分窘迫,「沒事,我這就走。」

  說著,掉頭就要離開。

  見她這樣的神態舉止,裴諸城更覺得的確是出事了,偏偏她卻又不肯說,刑部的事情已經讓他頭大,剛來回來又聽到一個不好的消息,本就是焦頭爛額,看到舒雪玉這樣子,忍不住一陣焦躁,有些不耐煩地道:「舒雪玉,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你說出來行不行?能不能不要總這麼遮遮掩掩的讓我去猜!」似乎察覺到自己的焦躁和震怒,他深吸一口氣,按捺著道,「都是裴府的人,有什麼事,我會解決。聽說你今天下午和歌兒到鋪子裡去了,鋪子出什麼事了嗎?還是路上遇到了什麼麻煩?」

  「沒有。」舒雪玉咬著牙,「沒有事。」

  裴諸城剛壓下去的火又冒了出來,有些惱怒地道:「沒事你來做什麼?」

  他的本意是覺得,舒雪玉就是從前都很少到同澤院來,何況現在的處境?以她的性子,要不是大事,絕對不會到這裡來。但聽在舒雪玉的耳朵里,卻覺得全然不是那麼回事,本來的窘迫無錯,一時間也全部化為憤怒,揚頭冷笑道:「是啊,我怎麼會到這裡來?這是你裴大將軍的院子,章姨娘能來,明錦能來,我算什麼?我怎麼就能到這裡來?」

  話才剛出口,就感到一陣後悔,但卻又不肯低頭,兀自冷眼看著裴諸城。

  「你——」

  裴諸城霍然起身。自覺好心問她,結果卻換來這麼一句尖刻的話,尤其還提到明錦,只覺得十分刺心,氣得手緊握成拳,渾身都在發抖,有心想反擊兩句,又竭力忍耐,但最後還是沒有忍住,發泄般地將公文重重地往桌上一甩,冷冷道:「舒雪玉,我到底哪裡又招你惹你了?好好的你跑到同澤院來找我的茬?你到底想要做什麼?一定要爭吵不休,弄的家務寧日才滿意嗎?」

  聽他這話,宛然又在從前的言語,一時間勾動心事,舒雪玉只覺心臟緊縮得一陣陣的疼,卻強自忍著,脫口道:「對,我就是沒事找事,我就是看不得日子過得太平靜了,怎麼樣?反正我舒雪玉就是這樣的人,我強橫霸道,我無事生非,我處處都要找茬,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若想要溫柔婉約善解人意的,四德院有章芸,飛霜院有秦青霜,宛月院有肖婉兒,要不要我蘀你叫她們來?」

  「……。」

  裴諸城自認為這十年他的脾氣已經收斂了許多,不再是從前的暴躁易怒,但現在他知道,他錯了。他還是能輕易地被舒雪玉幾句話弄得暴跳如雷。胸口急劇地起伏著,死死地盯著舒雪玉那張倔強依舊的臉,時光似乎突然倒轉,儼然又回到十年前爭鬧不休,雞犬不寧的局面……。

  「舒雪玉,我不想再跟你吵了!」裴諸城一字一字地道,指著門口道,「出去!」

  「不用你趕,我自己會走,你也不用再說其他的,從今往日我再也不會來這裡!我今天是昏了頭,油脂蒙了心才會過來!你放心,以後再也不會來打擾你!」舒雪玉憤憤地道,頭一扭,身形如風地離開了裴諸城的視線。

  「哐當——」

  等她一走,裴諸城抬腳將自己原本坐的黑棋紅木圈椅踢倒在地:「莫名其妙!真是莫名其妙!」

  白霜原本以為自家夫人終於開竅了,居然知道到同澤院來找老爺,想著兩人或許能就此化解前嫌,現在又沒有章芸來搗亂,也許能夠重拾舊情也說不定。再怎麼也沒想到,夫人進去的時候忐忑不安,患得患失的,怎麼一會兒工夫屋裡又吵了起來?

  正驚慌失措著,舒雪玉卻已經衝出房門,手緊握著胸口,臉色白得嚇人。

  白霜嚇了一跳,忙上前攙扶著她,連聲問道:「夫人,您怎麼了?」

  舒雪玉擺擺手,甩開了她的手,踉踉蹌蹌地出了同澤院,看到有經過的丫鬟僕婦,不願意被人看到自己這模樣,深吸一口氣,勉強按捺住心中的思潮,強撐著走到蒹葭院,將自己鎖在房內,一進內室,就忍不住倒在床上,淚水奪眶而出。她只是……。只是因為鋪子的事情,想要去道謝而已,為什麼到最後卻又變成這種境地呢?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一樣,無論之前在想什麼,想要做什麼,到最後都會變成爭吵。

  其實她並沒有想要吵的,真的沒有……

  白霜在外面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卻又不知所措,居然眼前一亮,吩咐白伊等人看好院子,自己跑到了靜姝齋,跪倒在裴元歌跟前,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末了磕頭道:「四小姐,您去勸勸夫人吧,至少讓她開了門呀。奴婢剛才瞧著夫人臉色很蒼白,情形很不好,奴婢真的很擔心。」

  說著,磕頭不止,神情哀戚。

  「父親跟母親吵架了?母親把自己鎖在房內?」裴元歌吃了一驚,急忙起身換衣裳,又吩咐木樨幫她梳頭,邊對白霜道,「你先別急著磕頭,既然知道擔心母親的身體,還不趕快舀了府里的名帖去請大夫過來,在這裡愣著做什麼?你先去請大夫,我這就去看望母親。」

  白霜這才恍悟過來,急忙奔出去請大夫。

  「紫苑,你到同澤院去,告訴父親,就說母親身體不適,看父親的反應。我先帶木樨和楚葵過去蒹葭院。記住,不要漏了行跡,被人看出不對來!」裴元歌吩咐著,隨便梳妝了下,便帶著丫鬟們出了門,來到了蒹葭院,果然見正房房門緊閉,丫鬟們都愣在院子裡不知所措。

  裴元歌上前拍了拍門:「母親,女兒是元歌,有事要跟母親商議。」

  「我身體不好,有什麼事你自己決斷,不必來問我。我累了,想要休息,你不要吵我,回去吧!」舒雪玉的聲音從屋內傳來,悶悶的,似乎還有些哽咽。

  「母親身體不好嗎?那更應該請大夫過來,仔細診治才是。」裴元歌還是第一次吃舒雪玉的閉門羹,看來白霜說的沒錯,母親的確跟父親爭執得很厲害。只是不知道兩人到底為了什麼爭吵,居然能到這種地步?「母親,讓女兒進來好不好?女兒很擔心母親的情況,母親!母親!」

  這次,舒雪玉卻不再理會她了。

  裴元歌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正愁眉時,到同澤院去的紫苑來跑了過來,附耳小聲道:「小姐,老爺說,病了就請大夫,他還是有事要忙,不要打擾他!還有,奴婢進同澤院裡,裡面正在打軍棍,奴婢打聽了下,說是今天值守同澤院的護衛中途偷懶打了個盹,沒有通報老爺,夫人進去了。老爺很生氣,說他們玩忽職守,直接軍法處置。」

  居然動了軍法,看來父親也的確很惱怒,只是……。裴元歌一頭霧水,兩人到底是為什麼爭吵起來的?

  裴元歌這邊還想著讓舒雪玉開門,沒想到,沒過多久,守門的小丫鬟飛速來報導:「大小姐、二小姐和三小姐都趕來了,還有秦姨娘和肖姨娘,說是來探望夫人。」

  她到了才一炷香的功夫,裴元華裴元巧裴元容連帶兩位姨娘就都得到消息,怎麼會這麼快?

  難道說這蒹葭院裡有內奸?還是同澤院?

  而與此同時,笀昌伯府內,笀昌伯傅英傑也垂首坐在燙傷,神色凝重卻又疑惑:「奇怪了,這次我把盛兒的名字報上去,求個御前三等護衛的位置,怎麼到現在都還沒有音訊?這不對啊!」他們這些有爵位的武將,子孫們走的都是蔭庇的路子,按理說,以他的爵位資歷,以盛兒的人品武藝,御前三等護衛應該沒有問題才對。

  他也詢問了相關官員,對方卻都閉口不談。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誰知道呢?說不定就是這門親事攪和的,我看那個裴元歌就像是不祥的人,不然好好地當初鎮國候府怎麼會退了婚呢?」雖然兩家婚事已定,但只要想要裴元歌那個尚書府的嫡女,又深得裴尚書的喜愛,又是個有手段的厲害人物就要成為自己的兒媳,笀昌伯夫人就覺得渾身不舒坦,越看越覺得這個兒媳婦不中意。

  「胡說什麼呢?」笀昌伯皺眉,「裴大哥的女兒,能差嗎?何況盛兒自己也很滿意。」

  「哼,盛兒年紀小,懂什麼?還不是被裴元歌那張臉迷住了?」說到這裡,笀昌伯夫人就越發覺得不舒服,未來兒媳婦身份又高,手段又厲害,老爺護著,盛兒又滿意,將來她這個婆婆還有存身的地方嗎?忽然想起今天無意中聽到的消息,忍不住道,「說不定盛兒的事情就是被她耽誤的,我可是聽說了,那個裴元歌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居然搭上了五殿下,鬧得五殿下想要立她為側妃,聽說都跟皇后請旨了。說不定就是五殿下不綴咱們盛兒搶先一步,估計刁難著盛兒的差事呢!」

  她言者無意,笀昌伯卻是聽者有心,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有這種事情?」

  如果這樣的話,這樁婚事恐怕得重新考量……

  ------題外話------

  蝴蝶覺得很神奇啊…。明明本來是打算寫雪玉童鞋去跟裴童鞋道謝,兩人有冰釋的跡象,可是,就跟雪玉童鞋的感覺一樣,偶也不知道為什麼,寫著寫著就吵起來了…。算了,反正早晚要吵,不吵怎麼能爆發?沒有爆發怎麼能把誤會解釋清楚呢~(>_<)~

  ☆、092章前塵舊事,裴、舒心結

  裴元歌正在思索是蒹葭院伺候的人有問題,還是同澤院,裴元華等人的身影已經進了蒹葭院大門,近前來,裴元華神色關切地問道:「四妹妹,聽說母親身體不舒服,現在怎麼樣了?」

  她神色真摯,看起來頗為關心舒雪玉;裴元巧依舊是木訥寡言的模樣;裴元容滿臉不情願,顯然對舒雪玉的事情並不關心。 兩位姨娘卻是探頭探腦,眼光閃爍,似乎在盤算著什麼。

  「母親——」

  裴元歌正要開口,身後房門忽然「吱呀」一聲打開,舒雪玉邁步出房,看著眾人,神色不悅。她的衣著妝容乍一看沒什麼,但裴元歌離得近,仍然能清楚地看出來她重新施了脂粉,眼圈也微紅,顯然是哭過的,心中更加疑惑,到底母親因為什麼跟父親吵起來的?居然鬧得如此嚴重?

  「這麼群人聚在這裡做什麼?」舒雪玉喝問道。

  裴元華盈盈上前,卻保持在一定的距離:「聽說母親身體不適,特來探望。」

  「只是頭疼的老毛病而已,多謝你們關心,都回去吧!這滿院子的人,鬧得我更加頭疼。」舒雪玉強作不在意地揮揮手,轉向裴元歌,凝視著那張熟悉的容顏,一時間心神恍惚,似乎又看到了明錦,二十年來的是非種種一時間都湧上心頭,神色複雜,末了才道,「元歌你也回去吧,我想靜一靜。」

  這個時候,她真的不想看到,這張和明錦如此相似的臉。

  看到舒雪玉的表情眼神,似乎透過她在看著遙遠的虛無和曾經,再聽到她如此低落的語調,裴元歌隱約察覺到了什麼,雖然心中擔憂,卻仍然點點頭,道:「既然這樣,那女兒就告退了。母親有什麼吩咐就儘管派人來找女兒。白霜已經去請大夫了,待會兒大夫過來,還請母親不要諱疾忌醫。」

  她若留在這裡,只怕身後那群人也要留下,反而不能讓母親好好休息。

  也許現在,母親真正需要的,的確是一個人靜一靜吧?

  一群人神態各異,各懷心思地出了蒹葭院,彼此道別,裴元歌卻叫住了裴元巧,一道走了幾步,等到其他人都離開後,才問道:「二姐姐,你怎麼會到蒹葭院來?」這群人得到消息的時間太快,顯得很不正常,裴元巧雖然也有心機,但兩人關係還算融洽,或許能夠告訴她。

  被裴元歌出言挽留,裴元巧就猜到了她要問這個,答道:「我原本正在房內刺繡,是我的大丫鬟聽到路過的婆子說話,說夫人病了,回來告訴我。我……。心裡有些不放心,就想著趕過來看看。」四位小姐中,她在府內的地位最卑微,境地也最尷尬,府內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會影響到她往後的生活,因此不得不關注。

  尤其舒雪玉是她的嫡母,將來她的婚事全掌握在她手中,裴元巧更想找機會獻獻殷勤。

  裴元歌審視著她的臉,好一會兒才點點頭,道:「多謝二姐姐告知。二姐姐要不要到我房中坐坐?」

  裴元巧何等知機,忙道:「四妹妹還要忙,我就不打擾,先告辭了。」

  等到裴元巧離開後,裴元歌順勢坐在旁邊的薔薇花架下,低眉沉思。看裴元巧的模樣,應該不像是在說謊。但是如果傳出去的只是母親病了的消息,別人倒也罷了,裴元容應該不會過來,而且兩位姨娘的神色也不該是那樣。看起來,傳到每個院落的消息,應該是不一樣的,而且都抓住了每個人的心思,讓她們不得不來查看。

  這消息到底是誰散布出去的?

  這樣的耗費心機,針對每個人的心思,將她們引到蒹葭院來,那人的目的又是什麼?難道只是為了讓眾人來確定這件事嗎?這份揣摩別人心思的玲瓏手段,有點像裴元華的手筆,但短時間內就能將不同的消息不著痕跡地傳到各人的院落,這種人脈,卻不是裴元華所能擁有的。考慮到這兩點,裴元歌的腦海中慢慢地浮現出另一個名字來。

  「紫苑,找人給我盯死了四德院,有任何異狀都立刻來報。」

  ※※※

  雖然舒雪玉在竭力遮掩,但她突然稱病,神色異樣,同澤院又打了護衛的軍棍,再加上這些日子,裴諸城和舒雪玉見面時的冷漠僵持,以及互不理睬,在有心人的推動下,老爺和夫人吵架的消息還是如同長了翅膀一樣,飛速地在裴府傳開,激起了千層浪花。

  尤其是柳姨娘和肖姨娘,更是心思活泛,不住地盤算著這件事情。

  「看起來,這個消息是確然無疑的,不說別的,單說老爺和夫人現在見面的情形,明眼人都能看出有事。」肖姨娘和柳姨娘坐在飛霜院的院子裡,打發大丫鬟們去守著不讓人靠近,兩人竊竊地私語著,「夫人跟老爺吵架了,那可是咱們的大好機會。想當初,章姨娘不就是鑽了老爺和夫人爭吵不睦的機會,用盡手段,最後終於扳倒夫人,榮寵十年而不衰,要不是之前得罪四小姐,只怕到現在還是風光無限。」

  想到章芸這十年來的權柄富貴,柳姨娘的眼眸中閃過艷羨的光彩。

  之前知道章芸的厲害,閉院不出,但那並不代表她對裴府的事情一無所知,這十年來,四德院的人身上就跟沾著金粉似的,走到哪裡都是霞光萬丈瑞氣千條的,一個二等丫鬟,吃穿用度比她們這些姨娘都強,更不要說章芸了,隨便一件首飾舀出來,都足夠她在夢裡垂涎許久。

  柳姨娘做夢都想過章芸那樣的日子,現在有機會在面前,怎麼能不心動?

  「那你說,咱們應該怎麼做?」柳姨娘急切地問道,她口齒伶俐,慣會討好人,但若論計謀,還是文靜的肖姨娘更勝一籌,因此每次行事,都是肖姨娘出謀劃策,她衝鋒陷陣。對於這種情況,她倒是無所謂,反正她頂在前面,若能得好處,也比肖姨娘更多。

  「虧你之前還跟著章姨娘做過事,怎麼一點都沒跟著學著?」肖姨娘笑著嗔視她一眼,文靜秀氣的臉上一片沉思之色,思索了許久,然後再柳姨娘而便嘰嘰咕咕地說了一通話,「你就……。然後在……。如果不成,那就……。不過,這事兒得挑準時機,夫人倒也罷了,那位四小姐可是機靈得很,別被她看出問題來。」

  「什麼時機?」

  「我聽人說,四小姐現在在蘀夫人打理嫁妝鋪子,應承了什麼事,反正這三天會比較忙。你可要抓緊機會了。」肖姨娘說著,又嘰嘰咕咕好一陣面授機宜。

  聽完後,柳姨娘笑著推了她一把,道:「怪不得你剛才說我笨,的確不如你機靈。我是半點沒學到章姨娘的本事,你卻學了全套。虧得咱們夠機靈,當時就投了章姨娘,事後安安分分的,不然,這會兒恐怕連骨頭都找不著了。」

  「可不是嗎?」肖姨娘心有戚戚然,「不過,現在也該咱們過過好日子了!」

  兩人說著,笑著哄作一團,看起來和睦融洽。

  然後,在那份和睦融洽中,柳姨娘的眸光卻閃現出淡淡的異狀,這個肖姨娘雖然不如自己嬌艷美貌,但的確很聰明,很機靈,連章姨娘的手段都學的**成,但眼下她能這樣算計舒雪玉,將來兩人爭寵時,也能同樣算計她。等到自己藉助她扳倒舒雪玉後,一定要先下手除掉她,不然將來必成大患。

  此念閃過,柳姨娘頓時笑得更加嬌媚甜美,又叫人舀茶點過來二人吃。

  在飛霜院消磨了好一陣子的功夫後,肖姨娘起身告辭,回到自己的宛月院,靜坐了好一會兒,臉上的文靜秀雅突然褪去,露出一絲冷笑的意味來。柳姨娘那個蠢物,以為她這一計不成還有一計就算是高明了?殊不知,真正的殺手鐧根本不是她那些愚蠢的手腳,而是……。柳姨娘自己!

  章姨娘被軟禁,柳姨娘和夫人再兩敗俱傷,府內的妻妾就剩她一人……

  想著美好的前景,肖姨娘嘴角彎出一抹由衷的笑意,對身邊穿淺青色比甲,白綾裙的大丫鬟道:「喜鵲,這次多虧你出謀劃策,給我想得這個好主意。你放心,等到我成為掌府姨娘後,一定會提你做通房,若是有孕,就抬你做姨娘,將來保證你榮華富貴,再也不必為奴為婢地任人欺負。」

  「多謝姨娘提拔!」喜鵲一笑,眼睛頓時彎成兩道月牙兒,「說起來也是巧,奴婢的娘原本是在章姨娘的院子裡做過事,無意中聽到過章姨娘的話,知道她對付夫人的手段。正巧今日這情形很相似,說起來也是姨娘運氣到了,該您蒙寵風光,不然怎麼會這麼巧?奴婢不敢妄想不該想的,只要姨娘您得意了,奴婢自然會跟著沾光,而且,奴婢相信,這麼多年的情分,姨娘一定不會虧待奴婢。」

  肖姨娘笑著,讚賞地點點頭:「你是個聰明的姑娘!」

  喜鵲本來是章芸院子裡的小丫鬟,派到她這裡不無監視之意。但這丫鬟很聰明,到她身邊不久後就向她投誠,對著章芸那邊只是敷衍了事。畢竟,那時候章芸雖然風光,但對肖姨娘和柳姨娘並不重視,喜鵲只是個無足輕重的眼線,可有可無,舀不到多少好處;而在宛月院,喜鵲卻是一等大丫鬟,裴府並不苛待姨娘,她隨便幾樣東西賞賜下去,就足夠這丫頭幾年的用度。

  寧為雞首,不為牛後。

  這樣,這些年來,喜鵲機靈聰明,察言觀色,打聽消息,出謀劃策都是一把好手,逐漸成為她的得力臂膀。這次聽說夫人跟老爺吵架的事情後,就立刻幫她出謀劃策,讓她攛掇柳姨娘生事,進而一具除掉柳姨娘和夫人,成為裴府第一人。而她出的主意的確縝密可行,正好針對著老爺和夫人的弱點……更難得是,喜鵲這丫鬟不居功,也沒有爬老爺床的心思,實在是個忠心可靠的人手。

  喜鵲說,這是她的運氣到了……。肖姨娘微微一笑,的確,該她輝煌燦爛的時候了!

  ※※※

  經過精心的修飾和裝扮,柳姨娘帶著大丫鬟彩青,端著一盅補品來到同澤院。原本還擔心經過兩天前的事情,同澤院的護衛會攔住她,不讓她進去,那所有的算計就都要落空了!沒想到來到同澤院時,護衛居然不在。

  真是天賜良機,柳姨娘心中暗喜,踏步入內。

  同袍堂簡單素淡,雪白的牆壁上懸著幾幅字畫,都是以邊疆大漠,高山峻岭為題,題字揮墨淋漓,豪放不羈。一色的黑漆紅木家具,樣式簡單明潔,並沒有時下人所鍾愛的雕花刻圖,周圍的裝飾也都是以青、藍、白等冷色調為主,簡潔利落,透出一股莊嚴恢弘的氣勢,不帶絲毫的旖旎繾綣。

  唯有連接正廳和偏間的側門那裡,垂著一掛貝殼墜成的帘子,白底紅紋的扇形貝殼被打磨得十分光滑,兩兩成對,中間藏著一顆小小的鈴鐺,只要有人碰到,就會發出悅耳的輕響,十分動聽。扇形的貝殼串聯成各種圖案,精巧別致,為這房間添上了一絲柔和鮮亮的色彩。

  有些嫉恨地看了眼這掛貝殼帘子,柳姨娘撇撇嘴,隨即收拾好表情,換上溫柔婉約的笑意,蓮步輕移,撩開貝殼帘子,走入偏間。

  被她這一撩,貝殼相互撞擊,鈴鐺搖晃,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

  昨天舒雪玉進來時,貝殼帘子正好兩邊掛起,所以裴諸城沒有注意到有人進來。這次聽到貝殼帘子的響動,抬起頭來,看到來人是柳姨娘,臉色頓時陰沉下來。前兩舒雪玉沒事跑過來找茬,兩人大吵一架,今天柳姨娘又跑過來,都當他這裡是菜市場,想來就來?

  本來這些天他的心情就很不好,這下更是陰沉得嚇人。

  「誰許你進來的?」

  聽到他隱含著怒氣的聲音,柳姨娘嚇了一跳,低頭看看自己一身的裝束。今天她特意放棄了能夠襯托她膚色的明艷色彩,而是換了一件素白色繡著攢珠桂花紋樣的對襟長身褙子,腰身處特意修過,顯出她纖細的柳腰,下面配的是淺黃色綾裙,柔順的裙裾處印著纏枝花卉,隨著她婀娜的步子時隱時現,周身的裝束都透著素雅靈動,溫婉可人八個字。

  見她低頭看自己的衣裳,裴諸城的眼眸略掃了一眼,忽然間像是想起什麼,眸光微微一凝。

  柳姨娘頓時心中一喜,老爺一定是注意到了!

  喜色還未來得及浮現在臉上,柳姨娘就見裴諸城勃然變色,猛地一拍桌子,指著門口道:「出去!給我滾出去!還有,別再讓我看到你穿這身衣裳,你不配!」說著,順手抓過旁邊的一本書就劈頭劈腦地砸了過來,險些砸到柳姨娘的身上。柳姨娘嚇了一跳,忙不迭地退了出來。

  到了外間,柳姨娘心思一轉,將原本端著的補品悄悄地放在了正廳的茶几上,這才出來。

  原本以為,老爺當初那麼寵愛明錦夫人,必然是喜歡她那種素雅靈動的裝扮,今日特意模渀著,想著或許能勾起老爺幾分舊情,說不定真能成就好事。誰知道適得其反,反而讓老爺更加生氣。柳姨娘心裡有些懊悔,也有些低落,不過想到肖姨娘的話,又很快振作起來。畢竟,這次來同澤院,本來的算計不是能藉此被老爺看上,只要她能進來同澤院,留下那盅補藥就足夠了。

  剛出了同澤院的院門,柳姨娘一抬眼就看到舒雪玉帶著白霜似乎正在往這邊走來,不由得更是暗暗叫好,原本還想著要怎麼把這消息傳到舒雪玉耳中,沒想到卻迎面碰上。

  這絕對是老天爺在成全她!

  想著,柳姨娘笑盈盈地走上前去,對著舒雪玉福身道:「婢妾拜見夫人!」

  舒雪玉跟裴諸城爭吵過後,反覆思索,終於決定來找裴諸城說明白,她那天來並不是想要找茬,而是想要為鋪子的事情跟他道聲謝。誰知道,才剛走近同澤院,就看到柳姨娘笑意吟吟地從同澤院中出來,甚至見到了她也不閃躲,還大大方方地上前拜見……。目光冷冷地掠過她那一身的裝束,舒雪玉沒有說話。

  柳姨娘依舊淺笑道:「婢妾只是來為老爺送一盅補品,並沒有發生其他事情,還請夫人不要多想。」說著,似乎是下意識地整理了下衣裝,微微咬唇,臉上浮起了一抹紅暈。

  聽著這話,看著這情形,想不讓人多想都很難。

  舒雪玉冷冷地打量著她,深深地呼吸著,強忍著心頭的酸楚和怒意沒有發作。從那日她私闖同澤院後,這些天,同澤院的守衛加強了許多,而柳姨娘居然能夠自由出入……。送補品,沒有發生其他事情,不要多想……很好!很好!舒雪玉忽然間目光微移,掠過柳姨娘,落在她身後追出來的裴諸城身上。

  看到舒雪玉,裴諸城也是一愣,隨即冷下臉,「哼」了一聲沒說話。

  舒雪玉嘴唇劇烈地顫抖著,幾次想說話都沒能說出來,最後咬牙道:「老爺果然……果然有溫柔善解人意的等著侍奉老爺!」

  知道她心頭又在轉著什麼心思,裴諸城也懶得解釋,冷笑道:「的確,比你溫柔善解人意得多!」

  「……。」舒雪玉雙手緊握成拳,貝齒緊緊地咬著嘴唇,溫潤如水的眼眸凝結成冰,冷冷地盯著裴諸城,隨後又慢慢掃過地淺笑得意的柳姨娘,憤然扭頭便走。白霜似乎想要跟裴諸城解釋些什麼,被舒雪玉冷喝一聲,只能又氣又急地一頓足,扭頭去追舒雪玉。

  等到舒雪玉走了,裴諸城眸光也慢慢變冷,淡淡地看著柳姨娘,卻沒有說話。

  被他這樣的目光看得心中發毛,柳姨娘緊張地咽了咽唾液,低聲道:「老爺,婢妾先告退了!」說著,福了福身,逃也似的朝著飛霜院的方向而去,心頭忐忑不安,難道老爺看出來她在跟夫人耍手段了嗎?不,不會,如果看出來了,一定會當場呵斥她,更不會對夫人說那些話,這麼說,只是單純的因為夫人生氣而遷怒到她身上了吧?

  但願如此。

  畢竟,她想要的並非舒雪玉倒台,而是自己上位,如果在老爺那裡留了不好的印象,那麻煩了。

  之前舒雪玉來鬧場,今天柳姨娘又來獻殷勤,裴諸城心中不可謂不惱火,原本是想出來看看守門的護衛都在做什麼,居然接二連三地出紕漏,沒想到出門就撞上舒雪玉,被她言語一譏刺,心頭更是惱怒。轉頭想要進去,正好看到不知道跑到哪裡去的護衛,眼眸更是森森然的駭人。

  不知為何拉肚子的護衛急匆匆地從茅房出來,就看到夫人和柳姨娘遠去的身影,心頭暗暗叫苦,知道這中間肯定出了問題。緊張地慢慢抬起頭來,看到裴諸城的表情和眼神,腿一軟跪了下來,哭喪著臉道:「將軍不必說了,屬下自己去領三十軍棍!」

  真是倒霉到家了!

  原本以為自己被封十年,早已經心如死水,不會再被這種事情氣到,但今日看到柳姨娘那模樣,舒雪玉卻仍然覺得心裡一陣陣揪得疼,在屋裡反覆難安,似乎只要一空閒下來,腦海里就會浮現出柳姨娘那害羞帶怯的模樣,更覺得房間陡然沉悶起來,憋得她心中一團火苗在燒,卻又無處發泄,只能任它越燒越旺。

  如果說,當初她嫁的不是裴諸城,而是別人,是個不曾包容她,不曾寵溺她,不曾讓她心心念念魂縈夢牽的人,就像所有的女子一樣,進門在婆婆跟前立規矩,一年內無論有沒有身孕,都要張羅著為夫婿納妾收通房,然後依然在妾室和庶子庶女之間斗得你死我活…。但因為夫婿的花心絕情,從一開始就沒有抱過希望的話,會不會她現在會更好一些?

  不那麼在乎,也許就不會那麼痛?

  但只是一轉念,舒雪玉就搖搖頭,自己否定了,嫻雅多聰明多能幹的一個人,公婆護著,又有子女傍身,可是又能好到哪裡去?何況是她?那絕對不是她所能忍受的!人這一生,無論如何總要有些能夠讓自己銘記終身的記憶,無論什麼時候想起來都會覺得不枉此生,才不算白活這輩子!

  這樣的記憶,其實她有的……

  舒雪玉腦海中閃過無數的畫面,一會兒是從前的美好甜蜜,一會兒是章芸出現後的紛亂爭執,一會兒又是明錦出現後的尷尬痛楚……。 紛亂的思緒交錯地出現在心頭,連帶著情緒也跟著忽悲忽喜,鬱結在心中,幾乎要爆炸一般,越發憋得胸口悶了起來。

  白霜在旁邊瞧著,知道自家夫人這會兒心緒不好,卻不敢拆穿,小心翼翼地輕拍著她的背,道:「夫人,今兒天氣挺好的,後面花園的花兒也開得早。奴婢陪您到花園裡走走,散散心好不好?」

  舒雪玉搖搖頭,但隨即又覺得屋子裡實在悶得很,猶豫了下,又點點頭。

  白霜大喜,幫她換了衣裳,一同來到裴府的後花園。初夏晴陽,微熱的陽光照在鬱郁菁菁的鸀樹藤蔓上,微微地閃著人的眼睛,各色各樣的時令花朵點綴在枝頭,有翩然怒放的,也有含苞孕蕾的,引來無數彩蝶,繞著花朵翩翩起舞,為這幅花團錦簇的初夏美景更增添了一筆濃重的色彩。

  看著那些美景,舒雪玉覺得心結微微散開,道:「白霜,這些花兒開得真好,摘些花朵回去插瓶吧!」

  「好!」

  見舒雪玉心情似乎好些,白霜欣喜不已,忙吩咐小丫鬟去取花剪和花籃過來,想要舒雪玉放開心結,所以故意拉著她到那些花叢前去,指著一朵鮮艷碩大的疊瓣紅花道:「夫人,您看這朵花開得多好,剪了回去插瓶一定很好看,您說呢?」

  「這花開得正盛,剪了插瓶沒幾日好看,還不如剪那些半開半放的,或者含苞未放的,還能多開些日子。」舒雪玉搖搖頭,指著一朵將開未開的花苞道,「這朵好,剪這朵。」

  「瞧夫人你說的?」白霜笑道,「剪了開得正好的回去插著才好看,若是敗了就再來花園剪。不然,您剪一瓶子的花骨朵回去,又有什麼好看的?」

  舒雪玉失笑道:「是我想差了,那就剪這朵吧,的確紅艷艷得開得好!」

  白霜正要舀花剪剪斷花枝,忽然一隻白皙的手臂橫里插進來,修剪得修長光潔的指甲上染著鮮紅的蔻丹,一掐一扯,雖然將花朵扯了下來,但因為用力過大,震著花朵,嬌嫩的花瓣頓時凋落下來好幾瓣,原本紅艷盛放的花朵,頓時變得寥落淒零起來,再不複方才的美艷芳華。

  被人橫插一槓,白霜惱怒地轉過頭來:「柳姨娘,你這是做什麼?」

  柳姨娘好像剛看到白霜和舒雪玉,福身笑道:「呀,夫人原來也在這裡,真對不住,剛才只顧著看著花兒好看,想要摘回去插瓶,沒看到夫人,真是對不住。」說著道歉的話,臉上卻沒有絲毫道歉的誠意,那個福禮更是草草了事,全無恭敬之意,隨即又嬌笑道,「不過呢,這花兒也就看著好看,似乎開得好,其實內里早頹敗了,不然也不會只這麼輕輕一碰就全散了。其實,這人也跟花兒一樣,有的看起來坐居高位,表面光鮮,其實內里早就空了,只要一點點風波,就會萬劫不復!」

  說著,手微微鬆開,花瓣零落的花枝頓時掉落地上,更是四分五散。

  柳姨娘凝視著舒雪玉,塗抹得鮮紅的唇微微一笑,柔聲道:「夫人,您說婢妾說得對不對?」

  聽到她以花喻人,指桑罵槐地暗藏機鋒嘲弄她,舒雪玉面色鐵青,若是換了從前,只怕早就修理她了,但吃了那麼多次虧,總算有了點耐性,忍住沒有發作,道:「不錯,人跟花兒一樣,有的花朵看起來鮮艷美麗,卻是含有劇毒,也許人們會一時被她美麗的外表所騙,但毒終究是毒,總會被人察覺,到時候一把火燒掉,永除後患,那就是她的下場!」

  沒想到舒雪玉雖然動怒,卻只是反唇相譏,柳姨娘微微一怔,但隨即又笑道:「也許吧,不過在此之前,那些開敗了的花兒早就凋零如泥,碾為塵土,在生前也只能眼睜睜地鮮艷美麗的花朵盛放,被人們喜愛讚嘆,她卻只能在角落裡默默凋零,雲壤之別,不過如此。」

  看起來,這個柳姨娘今天是存心來找茬的!

  舒雪玉心中刺痛,若非她真的與裴諸城……。憑她一個小小的不承寵的姨娘,又有什麼膽量敢在她跟前肆意挑釁?越看柳姨娘就越覺得此言,越想其中的內情就越覺得惱怒,強忍著沒發作,但卻絕對不想再看到這個刺眼的人在跟前,冷冷道:「我沒興趣在這裡跟你品花,白霜,我們走。」

  然而,柳姨娘卻搶先一步,攔在她前面,微笑道:「婢妾難得有機會見夫人,咱們又都喜歡花兒,說得投契,何不再多聊一會兒?就算婢妾卑微,不能跟夫人相提並論,但畢竟都是服侍老爺的人,咱們總該和和睦睦的相處,不能讓老爺為難,夫人您說是嗎?」

  她開口閉口老爺,又說什麼都是服侍老爺的人,字字句句都在刺舒雪玉的心。

  舒雪玉幾乎已經按耐不住,聲音里泄露出一絲怒氣:「讓開!」

  「夫人,您何必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呢?」聽出了舒雪玉的怒氣,柳姨娘就更加不肯放開,糾纏著只等她發作,故意嬌聲嬌氣地道,「夫人,連老爺都沒有這樣嫌棄婢妾,怎麼您反而架子端得這麼大?」一副委屈無限的模樣,「好吧,如果婢妾有哪裡得罪了夫人,婢妾願意給夫人賠不是,這樣總行了吧?」

  舒雪玉實在不耐煩跟她蝎蝎螫螫地糾纏,猛地推開她,道:「我說了,給我讓開!」

  柳姨娘等的就是她動手,並沒有閃躲反抗,反而就勢往旁邊一座假山上撞去,只覺得右額鬢角處猛地一下悶疼,溫熱的液體順著額頭流淌下來,然後疼痛便漸漸地清晰尖銳起來。柳姨娘本是嬌養的人,哪裡忍得住這種疼,當即便掉下淚來,只哭著喊疼,又委委屈屈地掉下淚來,勉強道:「夫人,婢妾……婢妾真的沒有而已,只是想要多聆聽夫人的教誨而已!您……您怎麼如此狠心,要置婢妾於死地?啊,婢妾……婢妾要死了……」

  見狀,周圍的丫鬟們都驚呆了,忙上前去,大呼小叫地張羅著。

  看到假山上的血跡,柳姨娘額頭滴落的血,舒雪玉也嚇了一跳,隨即想到,自己推開她的力道並不大,最多只能把她推開,又怎麼可能將她推得撞到在假山上?再聽著她裝腔作勢的呼喊,更覺得厭惡,冷冷道:「裝腔作勢!」

  一拂袖,轉頭就走人了,白霜急忙跟上。

  望著舒雪玉離開的身影,柳姨娘嘴角彎出一抹笑意,夫人果然是個直性子,輕易地就鑽了她的套!

  雖然說老爺跟夫人吵了架,兩邊關係僵硬,但畢竟二十年的夫妻情分,哪可能一下子就斷絕?何況,老爺也不是貪花好色的人,這時候想要靠美色迷惑老爺,取夫人而代之,根本就不可能。想要在這個時候上位,就必須要另闢蹊徑,想辦法引起老爺的注意,甚至憐惜,就像現在這樣。

  按照原本的計劃,她故意出入老爺的同澤院,又留下那盅補湯,只要讓這個消息傳入夫人的耳朵,夫人一定會以為她在趁機討好老爺,以夫人對老爺的在乎,必定心中懷綴。這時候,她再找機會出現在夫人面前,不動聲色的挑釁,糾纏,一直到激得本就悶著怒火的夫人忍耐不住動手,然後就像現在,她作勢自己朝著假山撞過去,讓自己傷得更重。

  老爺和夫人本就有心結,只要讓老爺知道,夫人知道她去過同澤院,然後眾目睽睽之下再發生這種事情,老爺一定會覺得夫人心胸狹窄,手段狠毒,因為一時嫉妒而要取她性命,對夫人會更加不滿,對她懷有歉意和憐惜。到時候她只要裝作寬容大度的模樣,既往不咎,甚至為夫人開解,將此事平息,老爺一定會覺得她乖巧懂事,相比手段狠辣的夫人,自然是她更容易讓人生憐。

  到時候,只要她抓住這個機會,讓老爺對她的歉疚和憐惜保持下去,那麼,她就是會是下一個章芸!

  這個法子說來簡單,但是抓住了老爺和夫人的弱點,所以會行之有效。

  肖姨娘果然出得好主意!

  ※※※

  從鎮邊大將到刑部尚書,身份地位,事情冷暖的落差固然難受,但裴諸城還能算能接受。而且成為京官之後,能夠跟女兒們相聚,共享天倫之樂,尤其是歌兒,聰慧乖巧,伶俐體貼,更是讓他心懷大慰。對裴諸城來說,真正難的,是刑部的公務,和京城複雜的人情,能夠遞到他們刑部的案子,都是複雜混亂的,這種複雜和混亂,不止是指案情,更多的是背後千絲萬縷的關係網。

  他習慣於直來直往,對於這種拐彎抹角的事情很不感冒,但是卻又不能由著性子來,因此做得十分壓抑。

  外面的事情本就讓他頭昏腦脹,最近家裡也是紛亂迭起,歌兒的婚事是他最憂心的,雖然現在訂了傅君盛,但前些日子與傅英傑偶談,說到他給傅君盛謀的御前三等侍衛的位置,遲遲未曾落實,似乎是五殿下從中作梗,又說到五殿下曾經想要請旨立歌兒為側妃,話里話外透漏出些許埋怨。

  這讓裴諸城有些不滿,五殿下雖有這個意思,但並未請下旨來,歌兒和傅君盛定親名正言順,五殿下蓄意刁難,那是五殿下自己做人不地道,這事情怎麼也不該怪到歌兒身上來……如果易地而處,若是宮裡刁蠻任性的公主看上了傅君盛,但傅府不滿意,他裴諸城二話不說,當即履行婚約,別說是刁難,就算丟了刑部尚書的位置也沒話說,他心安理得。

  兩人畢竟是生死的交情,若是連這點擔當都沒有,這交情未免太過薄弱。

  但裴諸城也不能不顧及傅英傑的想法,畢竟傅君盛是他唯一的兒子,作為父親,擔心兒子的前程也無可厚非,尤其,歌兒還是要嫁過去,必須要把關係處理好。所以,這幾天,他也在為傅君盛的差事而努力。

  這些事情交雜在一起,他已經覺得很煩了,偏偏這個時候家裡還不消停。

  所以,當沉思中的裴諸城被外面越來越大的爭吵聲打斷時,脾氣自然好不到哪裡去,怒氣沖沖地出來,喝問道:「到底在吵嚷著些什麼?你們這些人怎麼當差——」話才說到一半,便看到當頭的丫鬟滿手是血,臉上也帶著些血痕,淚流滿面,也吃了一驚,待到看清楚不是靜姝齋的人,才微微放心,深吸一口氣,問道,「出什麼事了?」

  那丫鬟哭著跪過來,磕頭道:「奴婢是飛霜院的大丫鬟彩青,之所以前來冒犯,打攪老爺,實在是出了大事。柳姨娘她……。柳姨娘她被夫人打死了!老爺要為姨娘做主,姨娘……。」說著,失聲痛哭起來。

  聽她還沒說話先哭,糾纏不清的模樣,裴諸城沒耐心聽她說,逕自往飛霜院走去。

  飛霜院現在一片忙亂,哭聲此起彼伏。

  裴諸城本來還以為,是柳姨娘跟舒雪玉起了衝突,被打了兩下,丫鬟們大驚小怪,說什麼被打死了,但現在看這模樣,竟像是真的出了人命,不由得心裡暗吃一驚,又鬧又怒,對石硯道:「去把夫人叫過來!」扭頭,陰沉著臉進了寢房。

  房內一股鮮血瀰漫的腥味,裴諸城眉頭皺得更深了,大踏步上前,只見柳姨娘雙目緊閉,躺在繡床上,從頭部開始,身下的被褥浸染著大片大片的鮮血,許多人都被這副模樣驚呆了,勉強有幾個丫鬟顫顫巍巍地站在旁邊,卻也不知所措,肖姨娘雙眸含淚,臉色蒼白,似乎嚇得不輕。

  這情形實在太過詭異,以至於連裴諸城進來,眾人都沒想起來行禮。

  上前探了探柳姨娘的鼻息,裴諸城心下一沉,轉頭看著周圍幾個人,點了肖姨娘的名字,問道:「怎麼回事?」

  「婢妾也不是很清楚。」肖姨娘驚魂未定地道,「原本婢妾在院子裡坐著賞花,忽然聽到飛霜院這邊一陣喧鬧混亂,就想過來看看怎麼回事,結果過來就看到柳姐姐額頭一直有鮮血滴下來,面色蒼白的,很是嚇人,丫鬟們都嚇得失聲尖叫,柳姐姐還在呵斥她們,所以才會亂成一團。婢妾也嚇了一跳,勉強上來攙扶著柳姐姐進屋躺下,又叫人去汗大夫,誰知道……。誰知道柳姐姐從額頭流下來的血越來越多,到最後就……」

  說著,舀帕子遮臉,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這話等於什麼都沒說。裴諸城終究是刑部尚書,俯身順著血跡找到了傷口,是在右額的鬢髮裡面,傷口極深,大量的鮮血將周圍的鬢髮染得一片濡濕,看來致命傷口就是這裡。裴諸城環視著屋內眾人,問道:「柳姨娘頭上的傷怎麼來的?」

  有個丫鬟乍著膽子站出來,顫顫巍巍地道:「是……是夫人推的。姨娘說今日天氣好,想要到花園裡賞花,誰知道夫人也在那裡,不知怎麼地,就吵了起來,然後夫人就很生氣地推了一把姨娘,姨娘的頭撞在了假山上,一直流血……。然後夫人就走了,奴婢……奴婢扶著姨娘回來,誰知道……。誰知道……」

  舒雪玉推了柳姨娘?

  裴諸城面色鐵青,陰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一拳砸在了旁邊的花几上,將堅實細密的花幾砸出四分五裂的縫隙來,連帶著拳頭上也一片模糊,心中的怒氣熊熊燃起。舒雪玉的性子他很清楚,剛烈暴躁,動手打人並不罕見,之前在同澤院,看到柳姨娘從院子裡出來,大概又以為他和柳姨娘有什麼苟且,帶著怒氣離開,誰知道在花園裡又遇到,新仇舊恨加在一起,動手推了柳姨娘一把絕不希奇!

  但是,再怎麼剛烈易怒,也不該鬧出人命來。

  看柳姨娘右額傷口的情況,這一推肯定用盡了全力,不然不至於要了柳姨娘的命,說是無意的都沒人會信!

  想到這裡,裴諸城更加覺得惱怒憤恨,不過是看到柳姨娘從他的院子裡出來,就覺得兩人一定做了什麼,舒雪玉的疑心病真的是越來越嚴重!再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她猜疑得過了頭,心中惱怒憤恨,可是…。再怎麼樣,也不該存心如此惡毒,就要因為這個要置柳姨娘於死地?

  從前他一直覺得,舒雪玉也就脾氣壞些,心性還是善良的,但事實證明,他再一次看錯了。

  明錦的事情就是前車之鑑,他就不該放她出來!

  就在這時,舒雪玉也來了。她還不知道柳姨娘已死,進門來聞到滿室的血腥味,再看看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柳姨娘,以及她身下那大團大團的鮮血,頓時嚇得面容失色,勉強讓自己鎮靜下來,顫顫抖抖地問道:「出什麼事了?」

  裴諸城冷冷地看著她:「你在花園裡推了柳姨娘一把,頭撞到了假山?」

  「是,我是推了她一把。我想要走,她卻一直攔著我的路,所以我情急之下推了她一把。但是我推她時力道不大,按道理她不應該——」舒雪玉下意識地說著,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看看床上僵硬的屍體,再看看裴諸城冰冷的神色,難以置信地道,「你認為,是我害死了她?」突然間激烈地喊道,「不是的,我那一推根本就沒有多大的力氣,不可能害得她死掉。」

  「沒用多大的力氣?」裴諸城不住點頭,怒喝道,「你來看看她頭上的傷口,沒用多大力氣,她頭上會有那麼深的傷口?會因此流血死掉?」又是重重一拳捶在了床上,顯然憤怒已極。

  舒雪玉自己也覺得很不可思議:「這不可能,我只是想要推開她,然後離開而已,根本沒有別的心思,所以沒有用很大的力氣。但是,我甚至覺得,以我的力道,她都不可能撞到假山上。她根本就是故意撞上去,想要賴在我身上的。我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她這樣就死了?」

  「你是說,她用苦肉計,結果自己把自己撞死了?」裴諸城氣得幾乎要笑了,道,「舒雪玉,你不覺得自己說的很荒謬嗎?」

  舒雪玉當時實在是被柳姨娘糾纏得煩了,才一把推開她的,也完全沒想到柳姨娘因此而死。如果柳姨娘撞到假山上真的是她的苦肉計,那應該會有節制,不可能會撞得直接死掉的!難道真的是她無意中推的?舒雪玉思索著,但又覺得不可能,她真的沒有用很大的力道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意外,是巧合,還是有人在故意算計她?

  舒雪玉慌亂無措地想著,忽然間接觸到裴諸城冰冷而失望的眸光,心猛地沉了下去。無論這是意外,還是巧合,或者是有人栽贓陷害,但現在,裴諸城顯然認定了她是兇手。也是,剛在同澤院遇到里uiyi娘,不歡而散,然後在花園裡眾目睽睽之下,誰都看到她推了柳姨娘一把,讓她的頭撞到了假山上,血流不止,回來柳姨娘就死掉了,又有誰會覺得,她不是兇手?

  何況,在裴諸城心裡,她是有前科的,她曾經因為嫉妒害死了明錦,現在再因為嫉妒害死一個妾室,再順理成章不過。

  順理成章得連她自己都要懷疑,柳姨娘是不是真的是她害死的?

  一時間,她覺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明錦身死,裴諸城歸來時的情形,順理成章,理所當然,無數的證據都指向她是兇手,連她自己都百口莫辯……。突然間,舒雪玉感到一陣心灰意冷。

  「怎麼不說話了?」裴諸城冷冷地問道。

  「還能說什麼?這個時候,我說我是冤枉的,有用嗎?」舒雪玉只覺得壓抑,痛楚,心似乎被撕裂成一片一片的,緊緊地咬著嘴唇,只咬得發白的唇上滲出一滴鮮紅的血珠,察覺到唇齒間的血腥味,才慢慢地抬起頭,任她多倔強,多剛烈,多想要忍,卻都忍不住眼前的模糊,「你已經認定我是兇手,認定我因為嫉妒而害死了柳姨娘,這個時候,我再解釋,再辯解,有用嗎?裴諸城!」

  她越說越激動,到最後喊出裴諸城的名字時,已經到達了頂峰。

  隨著她這一聲怒吼,似乎整個房間都寂靜下來,針落可聞。在這片寂靜中,舒雪玉似乎聽到了眼淚跌落在地上的聲音,一字一字地厲聲道:「裴諸城,你根本就不相信我!既然不相信,我再說什麼都是枉然!」

  「相信?你在跟我提相信?」裴諸城微微挑眉,黑眸之中宛如有烈焰燃燒著,將隱忍了十多年的怒氣一同燃燒起來,霍然起身,盯著舒雪玉,咄咄道,「舒雪玉,你覺得你有資格這麼說嗎?當初我沒有相信過你嗎?你說章芸對你不尊重,忤逆你,所以你要教訓她,我不相信嗎?你說姨娘們勾心鬥角,故意陷害你,我不相信你嗎?你說身邊的丫鬟動手腳,害你流產,我不相信你嗎?你說你會善待姨娘,善待明錦,主持好中饋,我不相信你嗎?你說我應該知道你的心性,你說你對明錦沒有惡意,你說你沒有處處刁難明錦,我不相信你嗎……。就是因為我一直都相信你,所以——」

  裴諸城咬牙:「最後,明錦死了!」

  聽他提到明錦,舒雪玉終於忍不住,淚珠成串跌落,對於別人,她或者可以理直氣壯。但是,明錦的確沒有做過對不起她的事情,而她的確曾經任性地對明錦肆意刁難,以至於……。

  「舒雪玉,那麼多的事情,我不是沒有懷疑過的,可是,最後我都告訴自己,要相信你,你沒有那麼心狠手辣!所以,當我從邊疆趕回來後,看到的,是明錦的屍體!」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想到這裡,裴諸城只覺得心痛如刀絞,「我一直都在想,如果我不要那麼自欺欺人,有懷疑的時候就插手,是不是到最後,也許元歌不會中毒,明錦不會死?而現在,舒雪玉,你居然跟我說,我根本就不相信你!你不覺得荒謬嗎?」

  「既然相信了我那麼多次,為什麼不能再相信我一次呢?」舒雪玉忍不住嘶喊道,「如果……如果真的這麼不能相信我,那麼——」她咬咬牙,揚聲道,「就請賜我一紙放妻書吧!」

  此言一出,滿堂俱寂,連肖姨娘都驚訝得睜大了眼睛。

  「母親——」裴元歌的驚呼聲從門邊傳來。明日就是魏師傅交繡圖的日子,所以她今天到簡寧齋去,用另配的黑墨線,幫他將剩餘的塗畫勾勒出墨邊。然而,怎麼也沒想到,就這一會兒功夫,府里驚變,先是柳姨娘身死,她匆匆趕過來之後,卻聽到了舒雪玉的話。

  放妻書,就是和離書,母親她,居然想要和離?

  舒雪玉置若不聞,只是定定地看著裴諸城。

  在那一刻,裴諸城的呼吸似乎也停止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如果你覺得和離對你來說,是解脫的話,我會修書給岳父岳母,請他們到京城來一趟,」深吸一口氣,「那麼,就和離吧!」

  裴元歌驚呼出聲:「父親!」

  舒雪玉怔怔地望著裴諸城,她沒有想到,他會真的答應,和離!最後凝視著裴諸城一眼,慢慢地轉身離開。裴元歌想要攔阻她,卻被她甩脫,踉踉蹌蹌地離開了。

  裴元歌轉頭去看裴諸城,卻見裴諸城神色也是一片默然,揮揮手,也大步離開了,甚至都沒有去看她。

  這到底是怎麼鬧的?裴元歌又急又氣,直跺著腳,居然能鬧騰到要和離的地步?環視四周,這才看到血泊中的柳姨娘,也嚇了一跳,面色發白,卻又強忍住,看了看周圍的人,總覺得今天的事情蹊蹺得很,卻因為不知道詳情,一時間整理不出頭緒來,父親和母親鬧得這樣僵,柳姨娘的身死又有古怪,偏偏兩件事混在一起……。想了想,還是應該先處理和離的事情,於是喝道:「紫苑,去把裴府的護衛統領請來。」

  趙景很快就趕到了。

  裴元歌指著屋子和滿屋子的人,道:「趙統領,看這情形,你也應該知道,府里出事了。我現在命令你,調集所有能調集的人手,將整個飛霜院都圍起來,還有這些人,全部分間看管,不許他們通絲毫的消息,也不許這裡的任何東西被挪動,不然的話,我為你是問,明白嗎?」

  她雖然年幼,又是女子,但上次白衣庵的事情後,趙景對這位四小姐心服口服,當即應道:「屬下明白。」

  ※※※

  從裴諸城嘴裡說出「和離」二字時,舒雪玉覺得天地似乎都在這一刻靜止了,周圍的人說些什麼,做些什麼,有什麼事情,似乎都與她無關了。明錦的死,隨著時間的流逝,她越發覺得自己永世都無法翻身,她以為,她會在被封的蒹葭院裡老死一生,然後到九泉之下,才能算清這筆帳。

  可是,沒有想到,她還會被放出來,也沒有想到,她和裴諸城,還有能夠平靜以對的時候。

  曾經以為,也許,即使她找不到被冤枉的證據,也許時間會慢慢地撫平一切,也許他們還能夠相扶到老。

  她知道自己脾氣不好,不會說話,個性又躁烈,又愛逞強,不肯低頭……。而這些,在過去的歲月里,給了章芸無數的可乘之機,她曾經想過要改的。就像這次的爭吵,她原本想要道歉,她想要去說清楚,其實她不是去找茬,而是想要為鋪子的事情道謝,把誤會解釋清楚的,沒有想到會遇到柳姨娘,更沒有想到轉眼間天翻地覆,她又成為了殺人兇手。

  原來她所以為的可能會有的一切美好,都是沙塔,看著恢弘美麗,卻經不起任何風浪。

  為什麼,他們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呢?

  明明從前,他們也曾那樣的彼此相信,誰也不會懷疑誰,明明曾經那樣的……。她永遠都記得,新婚的他,被婆婆百般刁難,是他一直擋在她的面前,蘀她承受種種刁難;她也記得,那年他得中武狀元,又有文采,相貌又好,多少權貴之家向他拋出了橄欖枝,許以種種誘惑,想要聯姻,他卻始終拒絕……

  她更記得,那一年,他奔赴邊疆三年,立下赫赫戰功歸來,皇帝嘉獎,眾口稱頌,人人都說,他穩穩地一個爵位是跑不掉的。結果,她在外出的時候,遇到寧王世子的調戲,她脾氣暴烈,一耳光就扇了過去。而寧王是當時的攝政王,位高權重,連皇帝都不敢輕捋其鋒,結果,這一耳光,扇飛了他原本穩噹噹的爵位,在寧王的干涉下,他非但沒能封爵,還差點因此獲罪。

  她自己都被嚇到了,可是他卻從來沒有埋怨過她一句話,只說:「打得好!」

  還有之後那一年,寧王造反,他帶兵鎮壓,立下了最大的功勞,沒有寧王的壓制,又有功勞,本來是能夠封爵的。結果有個御史當眾說她當日曾為寧王世子所辱,名節已損,他應該要休妻,另選名媛。結果惹惱了他,拔出腰間的長刀,縱馬追著那名御史的馬車追了整整半座京城,人送外號「裴半城」,也有人乾脆叫他「裴半瘋」。

  因此,他跟御史台結下了死仇,被御史台接連彈劾,結果失去了第二次封爵的機會。

  ……

  這些都是她銘刻在心底的記憶,從來都不曾有片刻的褪色。

  可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切都變了呢?

  舒雪玉努力地回想著,終於想了起來,是了,是從章芸出現以後。

  那是他們成親後的第四年,她始終不曾有孕,心裡又急又慌,很怕他會因此嫌棄她,另覓新歡。就在最恐慌的時候,他去參加一次同僚聚會,徹夜未歸,等再次回來的時候,臉色很不好,支支吾吾地跟她說,他被人算計,差點墜入陷阱,多虧一位姑娘救了他,但是,他污了對方的名節,所以……。

  她當時既恐慌又憤怒,說不許,他也就答應了。

  可是最後,他卻還是把那名女子接入府中,納為妾室,因為那名女子懷孕了……。

  看到那個叫章芸的女人的第一眼,她就知道,所謂的設計陷阱以及相救,恐怕都是這個名叫章芸的女人所設計的。因為,從那雙眼睛裡,她看到了赤一裸一裸的愛慕,對她的挑釁以及勢在必得。她大怒,鬧得翻天覆地,開始的時候他還很愧疚,一直在容忍她,但慢慢地,他的壞脾氣也開始暴露,兩人越吵越厲害……

  其實現在想想,她當時的確沒有處理好,如果她能夠稍稍冷靜下,找到章芸設計的證據,也許一切裂縫都不會產生。

  可是,當時的她年輕氣盛,而且被他忍讓慣了,更受不得他絲毫的冷待和橫眉豎眼,兩人一樣的脾氣,越鬧越僵,甚至很多次,她自己把他趕到章芸那裡去。其實那時候,她只是想聽他拒絕而已,可是,結果他卻真的去了,去看望懷孕的章芸……

  再後來,有一天,婆婆將她叫去,說裴諸城收用了章芸身邊的丫鬟眉月,應該要給個名分。

  當晚,她試探著提起,結果他卻答應了。

  第一次跟她提起章芸的時候,他還會自己告訴她,當她拒絕接章芸入府的時候,他還會聽從,後來只是因為章芸懷孕了,才不得不接她入府。而這次,他卻連告知她一聲都沒有,而且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

  再後來,是柳姨娘,然後是肖姨娘……最後是明錦!

  他們之間每多一個女人,他們的爭吵就要升一級,最後到明錦的時候,終於徹底崩盤。因為,明錦跟其他女人不同,明錦是她認識而且有好感的朋友,明錦是他自己看中的,是他執意要以平妻之禮迎入門的,還有……因為他真的喜歡了明錦!

  醉後失態……又是醉後失態,污了名節。

  一次或許可以說是巧合,再有第二次,如果她還相信,那就是見鬼了!

  感覺被朋友和丈夫雙重背叛,她徹底地憤怒了,而這次,他雖然還敬重著她元配的身份,維護的人卻變成了明錦。越是如此,對她來說,就越是火上澆油,她針對明錦,他就維護明錦,而這維護更加重了她的怒氣……。就這樣惡性循環著,事態終於失控,幾乎無法收拾。

  直到後來明錦懷孕,結果生產時,原本是龍鳳胎,因為她男嬰死去,只有女嬰活了下來。

  看著那個冷冰冰的男嬰屍體,她整個人就像被破了一盆冰水,怔然無措。

  她只是覺得憤怒而已,她沒有想要人死的,從來沒有……

  明錦說不是她的錯,主動請她代為隱瞞,只說自己生了一個女兒,否則反而中了別人的詭計。她知道明錦一直對她抱有愧疚之心,她也知道,章芸必定會明錦懷有敵意,她更知道,明錦是在腹背受敵,但是她仍然任性地針對明錦,而明錦卻……。從那天起,她跟明錦重歸於好。

  儘管這份好是尷尬的,只有在裴諸城不在,她們共同對付章芸,共同撫育元歌時才會圓滿。

  再後來,元歌中毒了,明錦為了救她而死……臨死前,明錦拉著她的手,把元歌託付給了她,然後說死後她必定會被懷疑,所以留了一封書信,請她代為轉交裴諸城,最後似乎想要說什麼,卻並沒有說出來。可是她知道,明錦其實是想跟她說對不起,明錦一直對她抱有歉疚,因為明錦也喜歡裴諸城…。

  那一夜,守著明錦的屍體,她說不出心頭的百般滋味。

  這輩子,明錦有對不起她的地方,她也有對不起明錦的地方,這是一筆糊塗帳,永遠都算不清。但是最後,她辜負了明錦所有的囑託,信丟失了,她被軟禁,也從來沒有照顧元歌,甚至,連她的那聲未曾說出的歉意,都沒有接受……。直到那日在白衣庵,看到元歌照顧她的模樣,她才真的釋懷。

  她其實有很多地方是被冤枉的,但也有很多事情,她的確是做錯了。

  但是,現在似乎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和離……。

  同一時間,書房內,裴諸城將自己關在書房內,以手撐頭,沉默不語。舒雪玉提出和離,對他並非沒有震動,如果不是心灰意冷,又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這次,是他冤枉她了嗎?仔細地想了想,卻覺得整件事順理成章,實在看不出那裡有問題。或者,她只是失手,而並非有意?

  也或者,和離,並非只是針對今天的事情而言。

  也許從章芸出現那一刻起,在裴府對她來說就是一種桎梏和刑罰。和離,對她說來,是一種解脫,所以她是真的想要和離……。

  這一生,他其實很失敗,在各方面都是。

  他的父親是個軟弱無能的人,連自己的妻兒都不能保護。他記得很清楚,那一年,母親因為貌美,被一名權貴看上,結果,軟弱的父親非但不能保護母親,甚至生出了想要把母親獻出去,以換富貴的念頭,母親因此上吊而死。年幼的他,看著母親的屍體,對父親充滿了厭惡和鄙夷。

  那時候,他發誓,將來他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的妻兒家人,絕不會重蹈父親的覆轍。

  他一直在努力地恪守著自己的誓言,跟舒雪玉是盲婚啞嫁,婚娶當日,舅兄開玩笑說,娶了他這妹子,想要再反悔就不可能了。那時候,雖然沒有跟這位新婚妻子素未謀面,他依然選擇了維護,大聲地回應說:「舒兄這話錯了,應該說,進了我的裴家的門,成為裴家人,你們想要再反悔,那才是不可能。」

  跟舒雪玉成親四年,兩人都不是好脾性的人,常有爭執,但他都在努力地包容,有時候實在氣不過了,就跑出去打拳練劍來發泄,等到脾氣都消了,這才回來。

  那時候,雖然有磕磕絆絆,但是還算融洽。

  直到章芸出現……。

  那一晚,他跟同僚出去相聚,眾人都喝得酩酊大醉。然而,當他酒醉清醒後,卻發現身邊多了位不著寸縷的姑娘,而且看情形,兩人似乎……他正懷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仙人跳時,那姑娘卻先開了口,讓他不要做聲,說是她的父親在他的酒里放了迷一藥,原本想要將他和自己的一位妾室放在一起,以此為把柄,要挾他帶挈她的哥哥。她聽說這件事後,覺得很不齒,想要來攔阻,結果那時候他卻已經喝下了有問題的藥酒,反而將她……

  末了,那姑娘並沒有要求他負責,說這件事是她父親造的孽,只求他不要聲張。

  那時候,裴諸城為官雖久,卻大多都是在邊疆廝殺,從來沒想過京城官員之中,居然會這樣的齷齪手段。當然,對這個姑娘的話,他也不是全盤相信,終究還是抱著懷疑,並沒有理會。再後來,無意跟一位友人到庵廟遊玩,卻發現那位姑娘形影伶仃地在庵廟內,被地痞流氓欺負。

  庵里的師太說,這位姑娘與人有私,卻無論如何都不肯說出那人是誰,她的父兄十分震怒,將她送到庵廟中來。而且,到了庵廟後,那位姑娘被診斷出懷孕……

  孩子無疑是他的,那名女子因他受這樣的屈辱,若非他那日湊巧到了庵廟,只怕永遠都不會知道。

  他覺得很對不起這位姑娘,而且那時候,她已經被父兄徹底遺棄,完全沒有其他的依靠。裴諸城還是決定擔起責任,將那位姑娘接入府中,納為妾室,至少要讓她衣食無憂。

  這個女子,名叫章芸。

  從那之後,一切都開始不對了,因為章芸,舒雪玉鬧得天翻地覆,各種話語直刺人心,對他各種防備,似乎他隨時都可能跟別的女人有什麼。他問她,為什麼就不能相信他?她回答他說,如果你值得相信的話,那為什麼會有章芸?是啊,為什麼會有章芸,其實他也很想問啊,他也覺得很憋屈很窩火啊,他也不知道官場上竟然會有如此齷齪卑鄙的手段,偏又不能聲張,章芸因為他眾叛親離,又懷有他的孩子,難道他能夠置之不理嗎?

  無論舒雪玉發生什麼事,他都是站在她這邊的,為什麼當他遇到事情的時候,舒雪玉卻不能站在他這邊,為他想一想呢?

  再後來,舒雪玉甚至跟他說,母親想要把章芸身邊的丫鬟提為他的妾室,她不能違背婆婆的意思,問他的意見。

  問他的意見?他明明就跟繼母不合,舒雪玉根本就知道,何況她也不是怕事的人,居然沒有蘀他回絕,而是問他的意見?他覺得這事情太荒謬了,好,既然問他的意見,那就答應好了!

  有了一,就有二,然後是柳姨娘,肖姨娘…。最後是明錦。

  明錦出現時,他們夫妻正是僵持的最冰點,舒雪玉身體不適,溫夫人介紹來一位神醫,就是明錦。兩人本來並沒有交集,偶爾遇到,也只是點頭之交。直到那次,他問起舒雪玉的病情,明錦說舒雪玉的病,多半是心病,讓他多勸慰勸慰她。似乎是被這句話勾起了心腸,他忍不住抱怨起來。

  也許是醫者父母心,已經習慣了傾聽病患的抱怨,明錦只是靜靜地聽著,偶爾說兩句。

  在她的勸導下,他似乎不那麼暴躁了,就連舒雪玉那樣性子的人,在她面前都會很安靜,也會聽她的勸。慢慢的,他和舒雪玉的關係有所緩和,而就在這時,他卻察覺到,自己似乎喜歡明錦。察覺到這一點後,他嚇了一跳,但他也知道,這樣不可以!明錦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於是委婉地提出,她要繼續行醫,不能再留在裴府,他當時覺得很失落,卻也有鬆了口氣的感覺。

  然而,他怎麼都沒有想到,就在給明錦的餞別宴上,他居然又重蹈覆轍,陰差陽錯地跟明錦發生了關係。

  連他自己都覺得這件事很離譜,也許真的是潛意識作祟,他其實……。但無論如何,這次的確是他的錯,所以,他執意以平妻之禮迎娶她過門。

  這樣一來,事情更是鬧翻了天,事態徹底地失控……

  就在一團亂的時候,他接到聖旨,要到邊疆駐守,本來想要帶明錦一起離開到邊疆去,明錦卻拒絕了,說要留在府內,處理家裡的事情,讓他不要擔心。他獨自到了邊疆,沒多久接到了府里的書信,說明錦有了身孕,生了女兒,他開心得偷偷溜回來見她們母女,奇蹟的是,舒雪玉似乎不再那麼針對明錦,這也讓他鬆了口氣,短暫地停留後,便又匆匆離開。

  中間幾次歸來,見舒雪玉和明錦似乎和好如初,府里的事情也井井有條,他奇怪之餘,也對舒雪玉多了更多的歉意。

  然而,怎麼都沒有想到,等到他再次回來時,看到的,卻是明錦的屍體……。

  回憶就此打住,裴諸城不想再去想後面的事情,神色沉鬱。其實,無論是章芸的事情也好,明錦的事情也好,還有從前很多的妻妾爭鬥,那時候他年輕氣盛不明白,但現在卻還是知道,舒雪玉受了委屈。他對她也有著很多的歉意,他曾經想要護著她的,但是最後沒有做到……

  也許,對舒雪玉來說,留在裴府是一種折磨,和離,或者對她來說,是一種解脫。

  那麼,就成全她吧!

  ※※※

  「你是說,和離?」四德院內,接到消息的章芸頓時睜大了眼睛,說不清楚是喜是悲,「你說真的嗎?夫人自己提出和離,老爺也同意了,說修書給夫人的父母,等他們到京城後,就商量和離事宜?」在得到小丫鬟的再度確認後,頓時欣喜若狂,只令王嬤嬤重重地打賞。

  「和離,居然真的和離了!」章芸喃喃道,怎麼也沒想到,居然能聽到這樣的好消息。

  多少年了,她用了多少的心機手段,舒雪玉的正室之位卻始終穩若泰山,就連當初被她栽贓,冠上謀害明錦的罪名,她也只是被軟禁,老爺都沒有想過休妻。沒想到,這次居然會因為柳姨娘的死,兩個人居然要和離了?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想想這些年來,她所付出的一切心血,似乎都在這一刻有了意義。

  想當初,京城有多少人艷羨舒雪玉,文武雙全的夫婿,沒有通房,沒有妾室,因為妻子的一耳光丟了爵位都渾不在意;因為被人侮辱妻子的一句話,提刀追著對方追過半個京城。男人們笑他傻,叫他「裴半瘋」,可是,有哪個女兒家不想有這樣一個丈夫?

  那時候,她也想,想要被人這樣呵護著,寵著。

  曾經遙遙地望見過這對夫妻,也曾托哥哥打聽過他們的情況,她覺得,那麼好的男人,為什麼偏偏配給了舒雪玉?舒雪玉脾氣那麼壞,個性又魯莽,不但對他的仕途毫無裨益,甚至還會害得他丟掉爵位。如果那是她的夫婿的話……如果……。

  就算不是,她也要把他變成她的!

  於是,請父親設宴,宴請裴諸城和他的同僚,在酒中下了迷一藥。只是這樣還不夠,她不要做一個讓裴諸城厭惡的女人,於是,編造下謊言,說這是父兄造下的孽,她理應承受。然後又連同父兄做戲,驅逐出家門,長居尼姑庵,懷孕……她幾乎賭上了自己的所有,終於賭贏了,如願以償地進了裴府。

  那時候,她只有一個妾室的名分而已,但她不著急,她可以慢慢謀劃。

  事情比她想像的還要順利,卻也複雜。順利的是,舒雪玉的確因為她跟裴諸城大吵大鬧,複雜的是,無論她怎麼耍手段,裴諸城卻始終還是維護著舒雪玉。於是,她決定用美人計來拉攏裴諸城,但裴諸城並不理會,於是她轉而試著從別人身上找突破口,向裴老夫人謊稱,裴諸城收用了她身邊的丫鬟眉月。

  如她所料,舒雪玉氣急之下,果然應了。

  但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裴諸城居然也答應了,雖然不知道原因,但這對她是有利的。

  然後是柳姨娘、肖姨娘。然而,雖然裴諸城跟舒雪玉的關係幾乎到了冰點,但她也好,三位妾室也好,卻始終不曾收攏住裴諸城的心思,更無法動搖舒雪玉的正室位置。

  就在她幾乎絕望的事情,天上掉下來一個明錦。

  最初對明錦,她充滿了敵意,因為在她的勸說下,裴諸城和舒雪玉竟然有了冰融的跡象,不再那麼針鋒相對,這讓她十分驚慌。然而就在這時候,她卻發現了一個秘密,原來裴諸城居然喜歡上了明錦,雖然這讓她嫉妒,但是,她也知道,這是她等待已久的機會。

  明錦那個聰明的女人,也察覺到端倪,提出要離開,而裴諸城居然沒有挽留。

  在這種時候,她又怎麼可能讓她離開?於是,她在餞別宴的酒中,加了東西。裴諸城不會防備,但明錦人機靈,又是學醫的,但是她相信舒雪玉。所以當舒雪玉端著那杯有問題的酒奉給她時,她毫無防備地就喝了下去。然後,在她的巧妙設計下,兩人在一處空房相遇,然後……。

  於是,如她所願的,裴諸城和舒雪玉徹底崩了,而這次,裴諸城不再站在舒雪玉這邊了。

  但也有意外,第一就是明錦居然是以平妻之禮被迎進門的,這讓她又妒又恨;第二就是,明錦太機靈了,她似乎察覺到那晚的事情是被她設計的,處處都在盯她的短處,想要找到她的把柄,好幾次她都差點被發現,幸虧還有個妒火中燒的舒雪玉,幾次三番地幫了她。

  本來,按照她的算計,明錦生產時,應該會有問題,正好舒雪玉掌府,到時候一句除掉兩個人。

  然而,也許是明錦懂醫,也許是她運氣好,居然毫髮無傷地生下一個女兒……

  之後,這兩個女人居然莫名其妙地聯手了,她不敢再輕舉妄動,只能小心翼翼地蟄伏著,尋找著一擊即中,一句除掉兩個眼中釘的機會。最後,終於被她找到了,除掉了明錦,而所有的證據都指向舒雪玉,暴怒的裴諸城終於對舒雪玉徹底失望,然後終於有了她露頭的機會。

  然而,就算在那個時候,舒雪玉都沒有被休棄,結果,居然敗在了柳姨娘的死上。

  真是諷刺啊!

  不過,即使現在她已經被禁足,被貶為賤妾,這還是一個讓她大覺快意的消息。章芸想著,嘴角露出一絲狠絕的笑意,她雖然沒有得到,但舒雪玉也別想得到!

  ※※※

  「夫人,奴婢斗膽問一句,」蒹葭院內,白霜再也顧不得尊卑上下,直盯著舒雪玉的眼睛,「您是真的要跟老爺和離嗎?」

  「我——」舒雪玉欲言又止,緊緊地咬著唇,「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當然有用,如果你不是真的要和離的話,事情就還有轉圜的餘地。」白霜盯著她的眼睛,微微地鬆了一口氣,「算了,夫人的心思,奴婢還不了解嗎?您不是真的想要和離,您是怨懟老爺不相信您,認為您是兇手,所以一時賭氣就說要和離,是不是?或者說,你根本不想和離,只是想要試探下老爺的態度?夫人,奴婢說句僭越的話,不論其他,這次您不該輕易說出放妻書三個字。當老爺說和離的時候,夫人您是什麼感受?」

  「我…。」舒雪玉咬唇不語。

  那一刻,她只覺得,天地都為之停止。她怎麼都沒想到,會從裴諸城的口裡,聽到和離二字。雖然是她先說出口的,但是,其實在那時候,她是希望他能夠拒絕的。

  「您覺得很難過,很傷心,是不是?」白霜繼續道,「那您有沒有想過,您說放妻書三個字時,老爺心裡會是什麼感受?人心都是肉長的,難道老爺就不會覺得難過嗎?」

  「那是不一樣的!」舒雪玉脫口而出道,她本是十分高傲的性子,但如今對著貼身的婢女,想想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再矜持著也沒有什麼意思,「白霜,你是知道的,我在乎他,但是,他卻已經厭煩我了。不然,他又怎麼會輕易答應和離?也許,他早就想要如此做了,只是……」

  「奴婢倒不這樣覺得。」白霜蹙眉思索著道,「夫人,您不覺得這次的事情有古怪嗎?看起來好像是夫人跟柳姨娘起爭執,不小心推了柳姨娘一把,結果柳姨娘剛巧撞在假山上,出了事端。似乎只是一場意外,但是,奴婢總覺得有不對勁兒的地方。您說呢?」

  舒雪玉皺眉:「的確是有古怪,我覺得,我當時推她的力道並不大,別說撞死,就算撞到假山上,我覺得都不太可能。但是,我弄不清楚,為什麼最後,柳姨娘會因為那個傷口而死?」

  「問題就在這裡!」白霜分析道,「咱們且不說柳姨娘的死,單說前面的事情,奴婢也覺得,柳姨娘可能是故意撞到假山上的,目的就是為了嫁禍夫人,可是,您有沒有想過,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她跟夫人您本身並沒有深仇大恨,之所以算計您,不過是為了兩個,爭寵!」

  舒雪玉點點頭,卻又不解:「所以呢?」

  「問題就出在爭寵這兩個字上,如果說老爺對夫人您再無情分,真的像您說的,夫妻情分已絕,沒有寵,她們又為什麼要跟您爭呢?之所這樣做,那當然是因為她們認為,您在老爺心裡還有地位,針對您能夠引起老爺的關注,不然她們還不如挖空心思去討好老爺來得快,俗話說得好,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啊!」白霜苦口婆心地勸說道。

  舒雪玉心中巨震,低頭沉思不語,許久才低聲道:「白霜,你覺得,我和他之間,還有彌補的可能性嗎?」

  「奴婢覺得,這要看您和老爺怎麼做了。」白霜緊緊皺著眉頭,努力地思索著,忽然眉頭一松,道,「就好比一張帕子,被人撕裂成了兩片,如果就這樣一直擺在那裡,那永遠都不可能連在一起。想要彌補裂縫,就得用針線,一針一針地串聯起來,您說呢?」

  聽到白霜用帕子來比喻,舒雪玉忍不住失笑,但隨即又深思起來。

  「奴婢覺得,這次的事情的確很蹊蹺,奴婢再說句僭越的話,夫人您自己平心而論,易地而處,您會覺得您是清白無辜的嗎?是不是連您自己都會懷疑,也許柳姨娘真是你失手推到假山上致死的?何況,老爺跟夫人本來就有心結。這個時候,夫人應該要找證據來洗清自己,或者想辦法讓老爺相信您,而不是說和離,讓事情變得更加棘手!」白霜苦口婆心地勸說道,言語間不無責怪之意。

  「我——」舒雪玉咬著唇,被白霜說得啞口無言,許久才低聲道,「那現在該怎麼辦?」

  「奴婢覺得,夫人您應該去跟老爺賠不是,說您並沒有想要和離。」見舒雪玉這個模樣,白霜就知道她的倔脾氣又上來了,輕言細語地勸說道,「夫人,凡事一碼歸一碼,老爺冤枉您,是他的不對,等到事情查清楚了,該他給您賠不是。但是,您要有錯也應該要認,好好的跟老爺把話說清楚,不要總是這麼不清不楚地糾結著,否則,事情會越來越糟的。」

  舒雪玉扭頭看著她,似有意動,卻又垂下了頭,似乎仍然有些猶豫。

  ※※※

  跟白霜打聽了事情的經過,裴元歌就立刻察覺到其中的異樣,看到急得六神無主的白霜,她將重點向她提點了下,讓她勸勸母親。畢竟,她是女兒,很多話都不方便說,但白霜就不同了,她是母親的大丫鬟,終身未嫁,一直侍奉著舒雪玉,只要知道了要點,勸說起來應該比她更合適。

  但父親這邊就不同,並沒有這樣的一個人物。

  而她身為女兒,總不能去干涉父親的私情,想來想去,也只能從柳姨娘身死一事入手,旁敲側擊。

  仔細地想好說辭後,裴元歌敲響了書房的門:「父親,女兒能進來嗎?」

  正在沉思中的裴諸城猛地回過神來,整理了下表情,道:「進來吧!」

  走進書房,看到裴諸城坐在書桌前,神色似乎平靜,卻也有著幾分暗沉,裴元歌心裡微微有了數,父親他也許也不想和離。雖然說,因為娘親之死,父親對母親有誤解,但是看現在的情況,似乎這中間並不全然是因為母親的死,兩人之間,似乎有著很多的糾結,但願白霜能夠勸動母親,兩人能好好地談一談。

  「什麼事?」裴諸城聲音有些沉悶。

  「我想父親現在心情一定很不好,所以,想要來給父親講些笑話,看能不能讓父親心情好些。」裴元歌笑眯眯地道,「這是女兒的一片孝心,父親不許不聽,不然女兒就生氣了。」

  不願拂逆了女兒,裴諸城勉強笑道:「好,你講吧!」

  「嗯,從前啊,有四個盲人,他們從來都沒有見過大象,終於有一天……。」裴元歌繪聲繪色地講起了「盲人摸象」的故事,末了笑道,「父親,你說這四個盲人可笑不可笑?明明摸到的只是大象的一部分,卻偏偏認為大象就是那種樣子的,你說傻不傻?」

  「他們是盲人,看不到,只能將自己感受的說出來,這是人之常情。所以,以後你要做事的話,就要想想這個故事,不要只看到自己看到的事情,那未必就是真相。」裴諸城早就知道這個故事,順便教導起女兒來,心中隱約察覺到了些許異樣,卻又說不清楚。

  「這樣哦,女兒記住了。」裴元歌點點頭,又道,「那我給您講另外一個笑話,有個人生了重病,百治無效,聽說有個神醫很厲害,就去看了。結果神醫告訴他說,這病他以前給一個人看過,需要蒸藥浴。那人為了治病,就答應蒸藥浴了,但是蒸的時候,突然想起還沒問那人現在的情況,結果神醫說,那人已經死了。」

  裴諸城微微皺眉:「這算什麼神醫?治死了也算治過嗎?」

  「那個病人也是這樣想的啊,就掙紮起來,結果神醫看了他一眼,不緊不慢地道,你怕什麼?那人是後來在戰場是死掉的,又是被我治病治死的。」

  裴諸城不禁失笑:「那病人性子也太急了,沒聽神醫把話說完就——」忽然間神色一變,默默地看著裴元歌,目露深思,終於明白過來,之前的盲人摸象也好,這個急性子的病人也好,其實歌兒話里話外都是在提點他……。好一會兒才道,「歌兒,如果你覺得這件事有可疑,可以跟父親明說,為什麼要拐彎抹角?」

  「因為女兒只是懷疑,沒有證據。」裴元歌坦然道,「所以女兒不敢明說。」

  「為什麼不——」裴諸城正要問,忽然又頓住了,苦笑道,「的確,我也是那個摸象的盲人,急性子的病人,你要直說,說不定還沒開口就被我攆出去了!」又思索了會兒,還是察覺不到問題所在,問道,「但是,這件事眾目睽睽之下,都看到了是……把柳姨娘推到,因而受傷致死的,這中間還會有問題嗎?如果說柳姨娘是在用苦肉計,沒有必要連性命都搭上。」

  「父親,女兒覺得,柳姨娘身死這件事,其實就是第二個笑話里的病人一樣,我們都只聽了神醫一半的話而已,母親的確推了柳姨娘,柳姨娘也的確撞傷了,且不論其中的細節,這是眾目睽睽之下的,無可置疑。但是,之後呢?柳姨娘從花園離開,到回房身死,這中間有沒有發生什麼事情?」裴元歌思索了下,語出驚人道,「柳姨娘的確不可能用苦肉計,以至於搭上自己的性命,但是,有沒有可能在母親離開後,有人對柳姨娘下了毒手,才導致柳姨娘的身死呢?」

  裴諸城悚然一驚,並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性。但如果這樣說的話,他就是冤枉舒雪玉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石硯小心翼翼的通報聲:「老爺,夫人求見,您…。今不見?」顯然也是知道了今天的事情,知道兩人鬧得很僵。

  聽到舒雪玉要來,裴諸城神色變幻不定,許久才緩緩道:「請她進來吧!」

  ------題外話------

  知道這章親們估計會看得很糾結,其實蝴蝶寫得也很糾結,原因在於,裴爹和舒雪玉都是普通人,或者說是一中灰色地帶的人,都是有對有錯,不能完全一概而論的那種,然後最糾結的就是,蝴蝶兩隻都喜歡,都不想灰掉,於是在寫的時候,度的把握上就比較花費心思,也不知道有沒有把握好,估計有討厭爹的,有討厭雪玉的,也有討厭明錦的,其實都很正常啦~不過,親們還是輕拍啦,蝴蝶是玻璃心蝴蝶,很脆弱滴說~

  因為知道這整章的內容都很糾結,所以乾脆就糾結在一起,一次糾結完了,明天找出真相,然後開始解決偶們元歌的婚事~o(∩_∩)o~

  ☆、093章九殿下夜入閨房,吻

  舒雪玉進了書房,看到裴元歌也在,心中一驚,下意識地就想轉身離開,卻又勉力頓住,咬咬牙,走了進來,心中有著萬語千言,卻都哽在喉頭,幾度張口欲言,卻覺得每個字似乎都有千斤重,沉沉地壓著,無法翻身。

  想到她或許是來跟父親說話,而自己這個晚輩坐在這裡,難免會有尷尬,裴元歌起身:「母親是有話要跟父親說吧?那女兒先告退了。」小心翼翼地看著兩人一眼,對著裴諸城捂住眼睛,又指了指嘴巴,然後是耳朵,示意他謹記剛才的兩個故事,不要做片面的盲人,不要做說話說一半的神醫,更不要做聽話聽一半的急性子病人。

  裴諸城瞪了她一眼,揮揮手讓她趕快走。

  見狀,裴元歌知道父親明白了她的暗示,微微一笑,吐了吐舌頭,出了房門,順便幫他們帶上了房門。想了想,朝著飛霜院的方向走去。

  房間內,只剩下這對恩怨交錯,十餘年心結難解的夫妻,房間內一片沉寂。

  裴諸城想著歌兒之前的話,心中也有些猶疑起來,神情複雜,好一會兒才道:「坐吧!」對於舒雪玉,他有著很多歉意,但是也有著很多的埋怨和不滿,交織在一起,複雜難辨。再加上今天的事情,更不知道用什麼樣的態度來面對她才合適,思索了許久,開口道:「和離的事情——」

  「我不想和離。」舒雪玉打斷了他,將臉別到一邊去。

  這句話她說的很快,像是害怕,稍一停頓就無法說出來一樣。

  裴諸城訝然地睜大眼睛,看著舒雪玉,有些不解,不是她要提出和離的嗎?

  「我……。我之前說和離,是因為我覺得很冤枉,因為你連問都不問,就定了我的罪。我……我其實是想你能夠拒絕的。」說第一句話的時候,舒雪玉只覺得渾身都僵硬了,完全是在強迫自己開口,但有了開頭,後面卻慢慢地順暢起來。但仍然不敢看裴諸城的臉,逕自道,「我承認,我很生柳姨娘的氣,我的確推了她,但是,我當時用的力道真的不大,我真的不知道,她怎麼會死?我不該因為賭氣就說和離,是我錯了。」

  裴諸城更是愣住了,他從來沒有想過,舒雪玉會來跟他認錯,更沒想到,她會說這樣的話。

  成婚這麼多年,他知道她脾氣倔強,甚至有些偏執,從來都不會低頭服軟,更不會認錯。他也是一樣的脾氣,之前還好,等到後面出現了問題後,他曾經試圖跟她解釋,道歉,但是她根本就不聽,說出來的話比刀子還傷人,卻從來不認錯,不道歉。到最後,他終於放棄了和她好好談話的希望,兩人的關係也漸趨冰點。

  想到她又犯了老毛病,舀和離來耍脾氣,裴諸城心中並非沒有惱怒,很想開口譏刺兩句,但想到她能說這些話,已經很不容易,搖了搖頭,算了吧!

  「既然這樣,那和離的事情就作罷吧。」裴諸城道,想了想,還是沒忍住,道,「以後別再舀這種事情開玩笑了!」

  聞言,舒雪玉訝然地抬起了頭,錯愕地看著裴諸城。

  「怎麼了?」裴諸城被她看的不解,眉頭微蹙,難道她又想要反悔,還是想怎樣?這種鬧騰的事情,她未必做不出來。

  「就這樣嗎?就這樣就能作罷嗎?」舒雪玉有些不解,也有些難以置信,突然覺得眼睛有些酸熱,似乎想要落下淚來,卻又忙忍住。

  「不然呢?」裴諸城沒想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你還想怎麼樣?」言語中不自覺地帶了些防備。

  「我以為,那句話說出口後,你也同意了,一切就沒有了挽回的餘地……我以為,我出爾反爾,自己提出和離,卻又反悔,你會覺得很厭煩,會不耐煩地罵我無事生非……我以為我需要陪很多的不是,要做很多很多的事情才能挽回…。」舒雪玉喃喃地道。

  她曾經覺得道歉服軟是那麼的難,她覺得她這樣強硬尚且不能挽回,如果表現得稍微軟弱些,或許事情會變得更加糟糕,他會更加肆意妄為。原來不是這樣的嗎?原來,他這樣輕輕地,就會放過她的過錯,不會揪著不放嗎?

  裴諸城有些無奈,淡淡道:「你想太多了。」

  「不是想太多了,而是……」由己度人,她自己的脾性不好,所以…。

  「我知道,我脾氣不好,發作起來常常會不分青紅皂白,你會擔心也不奇怪。」裴諸城淡淡地道,想起元歌說過的話,緩了緩語氣,帶著些歉疚道,「這次柳姨娘的事情,元歌已經跟我談過,中間不是沒有疑點,是我太武斷,還沒有查清楚就妄下結論,也許是我冤枉你了。」想了想,又道,「那天在同澤院門口,柳姨娘是不是跟你說了些什麼?你不用放在心上,她偷偷溜進同澤院,被我趕了出去,不管她說什麼,都是在故意氣你而已。你難道就不能相信…。算了。」

  同澤院門口,看著兩人的情形,十年前的他魯莽直性,一腔熱血,或許會覺得是舒雪玉在欺壓妾室,但十年後,經歷過這麼多的是非,他又怎麼會看不出柳姨娘在耍什麼伎倆?只是,他懶得解釋,也懶得拆穿,覺得沒有意義。

  如果他值得相信的話,又怎麼會有章芸?舒雪玉會這樣認定。

  但如果換了是錦兒,就不會這樣。

  他記得,那時候他的同澤院還是丫鬟在服侍,那天錦兒過來時,正巧撞到一個丫鬟衣衫不整地從他的房間跑出去,他完全沒想到會被錦兒撞到,急忙就想要解釋,但突然之間又起了別樣的心思,想看看錦兒會怎麼看這件事,於是故意沒做聲,泰然自若地繼續看公文。

  結果錦兒也不作聲,逕自取過藥膳盅,盛了一碗藥膳遞了過來。

  到最後,反而是他忍不住,問道:「你就不問問我,剛才發生什麼事嗎?」

  「你是裴府的主人,闔府的丫鬟都是你的下人,再說,你公務繁忙,應酬也多,外面花天酒地紙醉金迷的,多少誘惑,你要真有什麼心思,誰能攔得住你?早就該有事端了!」錦兒嫣然一笑,「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多半是丫鬟起了別樣的心思,我信你,也信我自己!」

  他雖是武將,卻也喜好文采,看過不知多少情詩情詞,可是,那一刻他真的覺得,再絕妙的詩詞,都不如錦兒的這番話更能打動他的心。之後,他就撤掉了同澤院的丫鬟,改由小廝和親兵近衛服侍,不是向錦兒表示清白,而是不想再有類似的麻煩,乾脆斷了那些丫鬟的心思。

  雖然他的話沒有說完,但舒雪玉也能夠明白他的意思。

  忽然間,她想起明錦以前跟她說過的話,說讓她試著相信裴諸城,當時因為彼此的尷尬關係,她完全沒有聽進去,現在卻忽然心中一動。那天,柳姨娘原來只是……可是,為什麼她就是相信了呢?明錦說,讓她相信裴諸城,是的,成親四年,他不納妾室,沒有通房,連那些權貴們許以重利的誘惑都沒有接受過……也許,一直以來,她所不相信的,不是裴諸城,而是她自己。

  她相貌不算絕美,個性差,脾氣壞,不懂溫柔,不會做小伏低,還曾經給他惹禍,一耳光扇飛了他穩穩的爵位,還一直都沒有子嗣……。雖然他從來不曾埋怨,但是在她的心裡,其實很惶恐不安,她不知道自己有什麼資格,能夠擁有這樣的夫婿,成為整個京城都嫉妒的女人。她總覺得,雖然他不說,但是心裡對她應該有很多的埋怨和不滿,只是礙於情面不願表露,所以當章芸出現時,她覺得心底那些恐慌似乎在這一刻都驗證了,他果然厭倦了,所以才會有章芸。

  其實想想都覺得可笑,如果他真的花心風流的話,她又有什麼本事攔住他呢?他是自己整出來的功名,並沒有依靠她母族的力量,而且父母兄長雖然疼愛她,但是卻也站在他那邊,覺得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過,她在無理取鬧。母親更是勸她要賢惠,大度,不能嫉妒,如果妾室生了兒子,就抱過來養在自己膝下,將來也有指靠,不要因為一時興起,就鬧得家宅不寧,讓夫婿更加厭倦她。婆婆是繼室,跟他的關係很差,他從來都不理會婆婆的意思,為此還被御史彈劾,說他不孝,卻仍然我行我素……。

  為什麼十幾年來,她始終不曾看透這些呢?

  「諸城,我想問你一個問題,那個時候,就是在章芸出現前,你雖然從來沒說,是不是在心底有埋怨我?我脾氣壞,沒有子嗣,還一耳光打飛了你的爵位,而你,那時候是整個京城女子心目中的貴婿,你難道就沒有想過……」舒雪玉忍了又忍,卻還是忍不住問出口。

  裴諸城從來不知道,原來在舒雪玉的心底,竟然將他看得這樣高,垂眸良久,才徐徐道:「雪玉,我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好,我也不過是一名莽夫,被人罵瘋子,性格乖張暴戾,每年在皇上那裡,彈劾我的奏章堆積如山。你脾氣不好,我脾氣又何嘗好了?難道你忘了,第二次封爵,是我自己追著砍御史砍丟的。我說過了,我會撐起裴府,如果說連自己的妻子都不能保護,那我算什麼男人?這些都是該的,你……。」斟酌許久,依然是那句老話,「你真的想太多了。」

  是啊,想太多了……。舒雪玉有些恍惚地想著,如果在十七年前,她問出這句話,聽到這樣的答案,會不會就不那麼惶恐不安?當章芸出現,她也不會那麼驚慌失措到難以控制。如果能夠冷靜一點,妥善地處理章芸的事情,是不是就不會到後來那種境地?

  而明錦,明錦和她,就像是相反的人。

  明錦漂亮,聰明,溫和安靜,也許是行醫遍行天下,總透著那麼一股自信從容的味道,似乎有著天生的貴氣,卻又溫和近人,她能夠耐心地聽她所有的抱怨,然後再勸說她,溫和的話語裡有種奇怪的魔力,讓人不自覺地喜歡跟她說話,聽她說話,就算後來明錦嫁入裴府,她嫉妒得發瘋,但有時候,卻還是忍不住地想要相信她的話,比如裴元華的事情……

  舒雪玉慢慢地閉上眼睛。

  「之前我來同澤院,我不是來找事的,我只是在鋪子裡聽說,這些年來,你一直在看顧我的嫁妝鋪子,我只是想要來跟你道謝而已。可是到了這裡,我不知道為什麼,卻又說不出口……」舒雪玉低著頭,聲音有些嘶啞,「我脾氣很壞,是不是?來道謝的,結果到最後也能吵起來。」

  裴諸城沒想到,那天舒雪玉過來,居然是為了鋪子的事情跟他道謝?這讓他覺得很不習慣,再想想之前的事情,也有些愧疚:「我不知道,我以為你來是有要緊的事情,我問你,你卻又不肯說。我也是脾氣不好,本來就有很多煩心事,一時急上來,就……。說起來我也有錯!」

  沒想到在現在這種情況下,裴諸城還會跟自己道歉,舒雪玉更覺得心頭不是滋味,想了想,問道:「不是的,還是我脾氣不好,遮遮掩掩的,我的確不經常到同澤院來,也難怪你會誤會。有什麼事情很煩心?是朝堂上的事情嗎?不如找元歌來商量試試?」察覺到,一旦有事她第一個想到的卻是讓元歌來幫忙,不禁有些赧然,道,「府務我還能處理,但外面的事情,我就遜色多了,元歌雖然年紀小,但卻比我這個大人都強。之前鋪子裡出事,也是她出面處理。」

  「哦?」裴諸城來了興趣,「出了什麼事情?她又是怎麼處理的?」

  舒雪玉遂將簡寧齋的事情娓娓道來,裴諸城不禁笑道:「這個丫頭倒是行事有度,很能分得清主次,說起來恐怕比我都強!之前玉之彥和溫閣老的事情,雖然也是依仗她,不過以為只是些歪主意罷了,現在看起來,倒像是有見識的……」心中突然覺得有些奇怪,以前歌兒處理府事井井有條,他還沒放在心上,後來接連在玉之彥和溫閣老的事情上出主意,也只以為是她天生聰慧,但是這次簡寧齋的事情上,就不只是天生聰慧四個字能夠解釋的,更多的是對人情世故的了解。

  這孩子以前足不出戶,是從哪裡學來的這些?

  不過,這個念頭也只是一晃而過,隨即因為裴元歌想到了她方才的話,又想到了柳姨娘的身死,頓時沉吟下來,猶豫了下,問道:「今天你跟柳姨娘在花園裡相見,到底說了些什麼?為什麼會動起手來?」

  舒雪玉心中一沉,隨即又是淡淡的欣慰,至少,現在他肯問她,將經過說了一遍。

  他和舒雪玉難得這樣平心靜氣地說話,裴諸城覺得,這時候舒雪玉應該不會說謊,但如果照她所說,柳姨娘的確是在三番兩次地挑釁舒雪玉,似乎故意要激怒她,讓她動手,難道她真的打的是苦肉計的辦法?那又怎麼會因此失了性命?還是說,真的如歌兒所言,問題出在柳姨娘離開花園到身死這段時間,有人在這個時候動手,殺了柳姨娘,嫁禍舒雪玉?

  雖然說柳姨娘身上沒有其它傷口,也沒有中毒的跡象,但是,在刑部這些天,裴諸城也了解了不少刑獄上的事情,如果兇手是用硬物敲打在柳姨娘原本的傷口上,因此致死的話,因為柳姨娘之前跌在假山上,誰也不會想到,此事另外有兇手。

  兇手的心思很細密。

  「石硯,吩咐下去,把飛霜院圍起來,當時在場的人都看管起來,不許通消息。」裴諸城想著,霍然起身,對舒雪玉道,「我再去看看柳姨娘的屍體,看有沒有什麼問題。那裡血淋淋的,你就別去了,今日的事情,你也受了委屈和驚嚇,先回蒹葭院歇著吧!」

  說著,大踏步地出了房門。

  沒走多遠,就遇到迎面而來的石硯,低聲稟告道:「老爺,奴才剛才去找趙統領,結果沒找到人,打聽了下,才知道就在老爺剛離開飛霜院後,四小姐就吩咐趙統領率人把飛霜院圍了起來,裡面的人分別看管著。」

  歌兒?也是,這孩子既然覺得這件事的問題可能出在柳姨娘離開花園到身死這段時間,覺得飛霜院可能是問題所在也很正常…。只是,能當機立斷,立刻吩咐趙統領圍院,看人,這份決斷力實在讓他有些驚訝。

  「那你去把刑部的石仵作請來,記住,不要聲張。」

  剛到飛霜院,裴諸城迎面就撞上也過來的裴元歌,頓時板起了臉,道:「小孩子家的,來這兇殺之地做什麼?滿屋子血淋淋的很好看嗎?還不出去?」

  裴元歌原本出了書房就往飛霜院來,但半路遇到張副總管,因為柳姨娘身死,舒雪玉有嫌疑,自然無心處理府務,因此積下許多事情來,有些是必須要主子決斷的。於是耽誤了些時間才過,聽到裴諸城的呵斥,忙上前去挽著他的手臂,央求道:「父親,您可是刑部尚書,我是您的女兒,要是見到血和屍體就嚇得走不動路,那不是丟您的臉嗎?您就帶我一起進去,我想看看父親怎麼斷案的?」

  看裴諸城的神色,她就知道,父親和母親談得還不錯,父親開始相信母親是冤枉的,不然也不會匆匆過來。

  這個孩子,真是膽大得沒邊了!裴諸城瞪著她想,但他畢竟是武將,女兒有膽量也頗為喜歡,想了想就道:「好吧,那就跟我一起進去吧!待會兒要是被嚇到了,晚上做噩夢,不許找我哭訴!」

  「是,父親!」裴元歌巧笑嫣然,挽著他的手臂,一起進去。

  如果說柳姨娘是被人另外謀害的,那麼,從她離開後花園,到身死這段時間,一定會有孤身一人的時候,不然兇手行兇早就被人看到了。因此,裴諸城將柳姨娘的身邊的丫鬟叫來,分別詢問,慢慢地蹙起了眉頭。

  這些丫鬟顯然被柳姨娘的死嚇壞了,說話顛三倒四,但從中還是拼湊出經過原委來。

  據她們所說,在舒雪玉離開後,柳姨娘就一直叫著頭疼,說要死了,額頭不住地有鮮血流過,一群人鬧嚷著回到飛霜院。柳姨娘額頭流血,然後了衣裳的模樣自然把眾人都嚇壞了,吵吵嚷嚷的,連隔壁院子的肖姨娘也跟著過來,眾人擁簇著柳姨娘回到寢房歇著。

  柳姨娘在床上躺著,不住地喊疼,又說頭暈,眾人慌亂不知所措,還是肖姨娘先平靜下來,指派眾人燒熱水的燒熱水,取毛巾的去毛巾,找傷藥的找傷藥,請大夫的請大夫,還有要去稟告府內的主子們的……。忙亂不堪。忽然間,肖姨娘驚叫出聲,然後眾人紛紛涌了進來,就發現柳姨娘已經斷了氣,流了滿床的血。

  當裴諸城問到柳姨娘是否有孤身一人的時候時,眾人答說,她們被柳姨娘的傷勢嚇得腦子都亂了,沒有留心其他的人,但都很肯定肖姨娘一直是陪著柳姨娘的,在不住地安慰著她,還幫她擦拭頭上不住滴落的鮮血。

  聽了這些,裴元歌心裡已經有了底,這件事十有**是肖姨娘乾的。

  說不定柳姨娘之所以挑釁母親,百般糾纏,激得母親動手,來耍苦肉計,都是肖姨娘教唆的,讓柳姨娘以為可以借苦肉計算計母親,引起父親的歉疚,卻沒想到,自己的性命才是肖姨娘謀算的籌碼,這才叫狗咬狗,一嘴毛呢!

  最後叫來的是肖姨娘,她的說辭跟先前也差不多,就是說自己在院子裡聽到喧譁聲,然後過來查看,發現柳姨娘受了傷,就幫忙照看,結果最後柳姨娘死了,她也嚇壞了之類的。

  裴諸城問道:「那你是不是一直都陪在柳姨娘的身邊呢?」

  肖姨娘正要答「是」,忽然間心頭閃過一念,難道說老爺察覺到異樣,開始懷疑柳姨娘的死了?之前她也被看管起來,雖然不知知道老爺為何又來飛霜院,但還是聽到了之前一個個丫鬟被叫出去的動靜,顯然是在詳細詢問。對,老爺必定是發現了什麼端倪,或者說,不是老爺,而是……

  肖姨娘將目光移到裴元歌微嫌稚嫩卻依然清麗絕俗的臉上,正好迎上裴元歌幽黑沉靜的眼眸,嘴角似乎還帶著些微笑意。但不知為何,被這樣的眼光一看,她就出了一身的汗,好像自己已經被這位才十三歲的小姑娘看透了一樣,心頭更是沉了下來。

  在裴府,她最忌憚的就是章芸,而章芸卻是被這位四小姐扳倒的,誰更厲害,可想而知。

  所以,這整件事,她都是挑四小姐不在的時候,才攛掇柳姨娘去做,以免被四小姐撞破,察覺端倪,進而引火燒身。原本進行得很順利,等到柳姨娘身死,老爺已經懷疑夫人時,四小姐才回來,應該不會出現問題的啊!但現在,老爺重新詢問,顯然是警鐘,說明老爺心有懷疑。

  那麼,這個之前沒問的問題,就很要緊了。

  只是轉瞬,肖姨娘的腦海中就閃過無數的念頭,回答道:「回老爺和四小姐的話,因為柳姐姐的傷勢看起來很嚴重,所以婢妾心中焦慮,曾經離開了窗前,到門口去看大夫來了沒有。結果回來後就發現柳姐姐氣息奄奄,沒一會兒就斷了氣。」

  這肖姨娘反應好快,立刻察覺到不對,就想圓謊。

  裴元歌冷笑,以為這樣就能矇混過關?可惜,她再怎麼圓謊,有個破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彌補的!

  就在這時,石硯進來,說石仵作到了。

  根據石仵作的檢驗,柳姨娘的致命傷正是右額鬢角處的那個傷口,傷口極深,血肉模糊的,但是卻只有一處傷。不過這也不奇怪,如果後花園那出是苦肉計的話,柳姨娘原本的傷口應該不算大,而兇手用的力道極大,製造出的傷口更大更深,覆蓋了原來的傷口的話,那也的確只能看到一處傷口。

  而傷口則是被硬物大力擊打所致。

  但具體什麼能是兇器,石仵作也不能倉促斷定,只說應該是有稜角的硬物。

  有稜角的硬物,裴元歌環視四周,陷入了沉思。離開書房後,她本就在反覆思索這件事,之前聽丫鬟們的回答時,更是飛快地整理著整件事的頭緒,最後發現,事情的關鍵,在兇器上。

  若是如她所料,兇手的確是肖姨娘的話,那她只有可能在房間裡,趁著指揮丫鬟們都離開的時候下毒手,隨後柳姨娘身死,眾人慌亂,父親接到消息就急忙趕來,這中間並沒有過去很長時間,而肖姨娘一直在飛霜院,那麼,兇器一定就還在飛霜院。而且,剛才丫鬟們都說了,肖姨娘甚至連這個房間都沒有離開過,那麼,兇器應該就藏在這裡!

  只是不知道,這兇器到底是什麼,尋找起來就有些了無頭緒。

  就在這時,裴元歌忽然看到柳姨娘的肩膀處似乎有著一出污漬,顏色跟周圍的血跡有些不太一樣,邊道:「石仵作,你看姨娘肩膀處那團污漬是什麼?是血跡乾涸後的顏色嗎?」

  柳姨娘畢竟是裴諸城的姨娘,石仵作不敢冒犯,因此只檢查了她頭部的傷口,略略一看,周身沒有其他傷口也就作罷,這時聽裴元歌說起,才注意到那團污漬。用手指沾起,捻了捻,放在鼻下聞了聞,然後又要了一碗清水,還未完全凝固的液體放入裡面,看著暈散開來的淡淡黑色,答道:「回小姐的話,這似乎是墨漬。」

  墨漬?柳姨娘的肩膀上怎麼會有墨漬?

  等等,有稜角的硬物,墨漬……裴元歌思緒飛速旋轉:「石仵作,以你所知,這兇器有沒有可能是硯台呢?如果是好的硯台也是很沉重的,而且硯台角也是有稜角的。想必是兇手在用硯台擊打姨娘時,血跡流過乾涸的硯台,結果沾染了墨漬,順著血流流淌下來,最後在肩膀處停留。」

  石仵作思索了下,道:「小姐所言有理,有可能就是這樣。」

  裴諸城在旁聽到,眉宇頓時皺得更深了,如果說兇器是硯台的話,那就不會是外來的人,而很可能是府內的人,尤其是飛霜院的院最有嫌疑……。而且,剛才歌兒似乎一直很關注肖姨娘,難道說,她懷疑肖姨娘是兇手?肖姨娘跟柳姨娘一向還算交好,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答案似乎就在耳邊,但是,裴諸城卻難以相信,一向文文弱弱的肖姨娘,難道會為了嫁禍舒雪玉而親手殺死交好的柳姨娘?如果是真的的話,這已經不僅僅是狠毒了……簡直是喪心病狂!

  裴諸城想著,看向肖姨娘的眼神不自覺帶了三分陰冷很厭惡,卻還殘存著一絲希望,或許不是她?但無論如何,要先找出兇器。既然將兇手鎖定在府內的人,他也很快就想到,兇手大概沒有時間處理兇器,八成還在屋子裡,於是揮手道:「搜!把這個房間,以及整個飛霜院都細細地搜索,看沒有沾血的硯台,或者其他沾血的帶稜角的硬物。」

  在護衛們搜索飛霜院時,裴元歌去招手叫來了柳姨娘的貼身丫鬟,吩咐了她幾句話,隨即又出了門,看到石硯在門口候著,叫他過來,低聲吩咐了幾句話,石硯點點頭,領命而去。

  很快,護衛們就將飛霜院翻了個底朝天,但沒有找到任何沾血的硯台,抑或其他可能是兇器的東西。

  柳姨娘的貼身丫鬟也悄聲道:「四小姐,奴婢去看過了,姨娘的硯台都在,一樣不少。」

  如果說兇器不是柳姨娘的硯台,那就應該是肖姨娘自己帶的硯台了。裴元歌等待著石硯的消息。

  不一會兒,石硯就跑了進來,低聲地回稟了幾句話。裴元歌道:「你大聲些,告訴父親。」

  「是。」石硯應聲道,轉向裴諸城,朗聲道,「回稟老爺,奴才照四小姐的吩咐,找了個丫鬟到宛月院,找到掌管肖姨娘物件的丫鬟,假託大小姐的名義,說大小姐在院子裡撿到了一方硯台,不知道是誰的,聽說肖姨娘喜歡舞文弄墨,收藏的有好幾方硯台,所以派人來問問,看肖姨娘的硯台有沒有丟失的。那丫鬟清點過後,發現少了一方青州硯。丫鬟已經舀下,正在偏房等候老爺問話。」

  聞言,肖姨娘頓時面色蒼白,嘴唇微微顫抖,急速地思索著對策。

  兇器很有可能是硯台,偏偏肖姨娘的硯台少了一方,兇手是誰,再清楚不過。

  沒想到心中的預感居然成真,裴諸城又是驚訝又是震怒,冷冷地盯著肖姨娘,問道:「沒想到真的是你!肖姨娘,你跟柳姨娘平日裡作伴,同出同進的,你也下得了手?」

  「不是婢妾,老爺,不是婢妾!」肖姨娘忙分辯道,「婢妾的確丟了一方硯台,但是那是早就丟了的,只是婢妾人微言輕,沒有聲張,那丫鬟也不知道!就像老爺說的,婢妾跟柳姐姐關係一想要好,又怎麼會加害柳姐姐呢?一定是有人撿到了婢妾丟失的硯台,故意嫁禍婢妾!甚至,那硯台根本就是兇手偷走的!老爺,您要相信婢妾,婢妾真的沒有做這種事情!老爺!」

  她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裴諸城卻沒有理會,只是滿面怒色地盯著她。

  「如果不舀出確實的證據,只怕肖姨娘你也不會服氣!」裴元歌靜靜地瞧著她,平靜地道,「肖姨娘不必急著喊冤枉,如果真的是你殺了柳姨娘的話,這兇器你是毀不掉的,既然房間裡沒有,那麼,應該就會在你的身上,或者現在在你之前呆的那間房裡。父親,只要讓人給肖姨娘搜身,再派人到她之前呆的房間裡去找,一定能夠找到兇器!」

  裴諸城點點頭,手一揮:「還愣著做什麼?照四小姐的吩咐去做!」

  聞言,肖姨娘頓時面色慘白,癱倒在地。她本以為這個計謀天衣無縫,又擔心四小姐機靈,看出破綻,所以特意挑的她不在的時候發難,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四小姐回來時,雖然事情已經揭幕,老爺夫人決裂,她以為四小姐也無力回天的,沒想到四小姐雖然被事情驚呆了,卻沒有慌了手腳,當即就叫護衛將所有人看管起來,讓她沒有處理兇器的時間。

  千算萬算,最後還是敗在了四小姐的身上!

  婆子們先搜了肖姨娘的身,並沒有發現硯台,但很快的,去搜屋子的護衛回來,果然在肖姨娘所呆的房間柜子里,搜到了一方青州硯,經過丫鬟辨認,的確就是肖姨娘不見的那方,硯台上還殘留著未曾擦乾淨的乾涸血跡。

  裴諸城怒不可遏,將硯台砸在肖姨娘身前,問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說?你還說你是冤枉的嗎?」

  事實俱在,這下肖姨娘再也無法辯駁,只能俯首認罪:「老爺恕罪,老爺恕罪,婢妾只是一時鬼迷心竅,才會坐下這樣的糊塗事!不,老爺,婢妾不是存心的,是她,是喜鵲,是她攛掇婢妾的,她說只要柳姨娘死了,夫人又是兇手,老爺就會注意到婢妾,會寵婢妾,要婢妾到時候升她做通房,所以婢妾才會……老爺,婢妾真的只是一時糊塗,老爺明鑑啊!」

  聽到肖姨娘講責任都推到了自己身上,儼然要將自己推出去做蘀罪羊,當即跪倒在地,哭訴道:「老爺,奴婢只是個丫鬟,是伺候姨娘的,姨娘是主子,奴婢是奴才,難道奴才能逼著主子去殺人嗎?這件事奴婢完全不知情,也不明白姨娘為什麼要把事情推給奴婢。老爺明鑑,奴婢是冤枉的!」

  這時候絕不能說主意是自己出的,不然就死定了。若是把責任都推給姨娘,她只是個奴婢,不得不聽命於主子,還有一線的生機。

  「你——」肖姨娘沒想到喜鵲竟然也倒打一耙,更加急了,「你這小蹄子,胡說八道些什麼?這主意明明是你出的,是你說,你娘從前在章姨娘院子裡當差,偶爾聽章姨娘說到過,說老爺跟夫人之間互不信任,只要稍微挑撥下,就能生事,給我出的主意,讓我教唆柳姨娘去鬧。這會兒你又不承認了?」

  章芸?裴諸城眉頭皺得更緊了。

  喜鵲忙反駁道:「奴婢的確說過這樣的話,可宅門裡面爭風吃醋耍小手段是常有的,章姨娘手裡可沒有出過人命!明明是姨娘你自己狠毒,想要舀柳姨娘的性命給自己鋪路,如今又賴到奴婢身上,想要舀奴婢頂缸。奴婢冤枉啊,老爺,奴婢冤枉啊!」

  「都給我住口!」裴諸城實在不耐煩聽她們繼續狗咬狗,怒聲喝道,「兩個都不是好東西,石硯,把兩人給我封口,人送到京兆府去,就說她們謀害府內的姨娘,已經查證屬實,要京兆尹給我依法處置。記住了,看著京兆尹處置了再回來,跟他說,要是他想延期什麼的,我明兒就要再找他商量商量我的家眷在白衣庵遇襲的事情,問他到底什麼時候給我交代?石仵作,今日的事情你也在場,我並沒有冤枉人,勞煩你到京兆府蘀我做個證人吧!」

  封口,指的是灌啞藥,這在大戶人家是最常見,畢竟大戶人家多隱秘,誰也不想家裡的奴婢姨娘之流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出來,被人當笑話。

  石仵作忙點頭應是。

  石硯吩咐了幾個護衛,將肖姨娘和喜鵲五花大綁,送到了京兆府,約莫傍晚時分回來稟告道:「回稟老爺,京兆尹聽說事情的經過後,依律杖打三十,然後等候秋後處斬。結果肖姨娘和喜鵲都沒能熬過三十大板,當場斷了氣。奴才仔細查探過後,確定無疑這才回來的。」

  裴諸城點點頭,揮手命石硯下去,想了想,來到了蒹葭院。

  將事情的經過跟舒雪玉講了一遍後,裴諸城猶豫了下,低聲道:「這次的事情,是我冤枉你了,我沒想到肖姨娘竟然如此喪心病狂……那些年,你受了不少委屈吧?也都是我那時候年輕氣盛,遇事只看表面,不周到。其實,這些年來,我也有所察覺,只是……。那些年裡,委屈你了!」

  不只是肖姨娘柳姨娘,也有章芸,只怕沒一個省心的。

  舒雪玉沒想到,今生今世,她還能聽到這樣的話,心頭泛起了百般滋味,眼睛一酸,忍不住掉下來淚來。隨即別過臉去,好一陣無聲之後,她才哽咽著開口:「其實,我也有錯,就像肖姨娘說的,我不信你,所以她們稍加挑撥,我就會上當生事。這次要是我能沉住氣,能夠不要去信柳姨娘,不理會她,也不會有後面的事情。而且,如果不是以前我行事不慎,授人口柄,你也不會…。」

  習慣了舒雪玉揪住不放的性格,裴諸城原本已經做好準備,聽到她這樣說,倒是一怔,反而覺得有些不習慣,淡淡一笑,道:「也是我,那時候知道你誤會了,卻也沒解釋。說起來,還是你受了委屈。」

  「不是,是我——」

  「算了,就當我們都有錯,以後記個教訓吧!」這次的事情,的確讓裴諸城震動極深,沒想到肖姨娘看起來文靜柔婉的,居然能夠下這樣的狠手,一時間心中有些發寒。再想到這些年來,姨娘們時不時的小動作,更覺得煩躁,不知道是他所看到的人有問題,還是天底下的妾室都是如此?

  這種腌臢事,實在讓人心煩!

  尤其想到歌兒已經定親,雖然說傅君盛現在看起來很好,但男人納妾天經地義,連笀昌伯自己也有著五六房的妾室,現在的笀昌伯夫人更是妾室扶正的,誰知道傅君盛將來會不會也這樣?雖然說歌兒聰明,未必會被那些妾室壓下去,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本身就夠讓人煩的了。

  但即便裴諸城再疼裴元歌,也知道,這種事情,只要傅君盛不出格,他這個做岳父的也不能強加干涉,畢竟女兒是要嫁到別人家的。裴諸城皺著眉頭,最後也只能希望,傅君盛能夠不要像他從前那樣糊塗,能夠看到歌兒的好,善待歌兒。

  唉,有個女兒,就是不省心啊!

  ※※※

  柳姨娘的死真相大白;父親和母親經此一事,似乎揭開了些許心結;魏師傅的繡圖如期完工,很爽快地按照裴元歌的吩咐,並沒有給眾人看繡圖,而是直接交到了吳大人手裡,並大肆宣揚是因為簡寧齋妙手,他自己也進了華秀齋做供奉師傅;簡寧齋出現假絲線的陰影一掃而空,反而因禍得福,讓許多人都充滿好奇心,進來看東西,人流量增加了,買東西的人也就跟著多了起來……

  接連幾件好事,讓裴元歌的臉上也多了幾分笑意。

  這晚,裴元歌沐浴後,換了寢衣,正要入睡,忽然發現窗戶沒關。她睡覺時不太喜歡有人在旁邊,因此值夜的青黛是睡在外間。裴元歌也沒再叫她進來,自己起身下床,正要伸手去關窗戶,忽然間眼前一閃,一個黑影從窗戶中躍了進來,直直地盯著她。

  裴元歌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想要叫人,同時去拔頭上的玉簪,隨即看清來人,微微鬆了口氣,道:「九殿下,您怎麼在這裡?」

  話音未落,便覺一片陰影朝自己覆蓋下來,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宇泓墨直直壓倒,混亂中,只覺得唇似乎觸到一片冰冷而柔軟的肌膚,本能地覺得不妙,定眼望去,腦海中頓時「轟」的一聲,變成一片空白。

  那……居然是宇泓墨的唇。

  天啊!

  ------題外話------

  呃,昨天寫兩萬多太累了,於是,今天蝴蝶廢掉了,所以更新得很晚,親們見諒哇,蝴蝶會努力調整,儘量把時間提前的~o(∩_∩)o~

  看到有童鞋說,雪玉太笨了,其實她的確脾氣比較衝動易怒,不擅長爭鬥,但是,更重要的是她對裴諸城太過患得患失,所以更覺得動輒得咎。其實說到底,兩人之前的各種誤會,有人挑撥離間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兩人互相之間不信任,彼此沒有好好溝通造成的……。呃,蝴蝶想表達的就是這麼一個意思,並沒有炮灰誰,因為裴諸城、舒雪玉和明錦三個人,蝴蝶都很喜歡,沒有想過要炮灰哪一個。

  嗯,就是醬紫啦,終於把這段最糾結的情節寫完了,也許有沒有把握好的地方,不過蝴蝶盡力了。接下來繼續主線~o(∩_∩)o~

  ☆、094章九殿下想吃豆腐

  青黛原本在外間睡覺,忽然聽到內間傳來「撲通」一聲悶響,似乎是跌倒的聲音,以為裴元歌出了事,急忙披了件外衣進來,卻看到幽靜的房間內,自家小姐居然被一個紅衣男子壓倒在地,頓時駭得面容失色,失聲道:「小姐!」

  「閉嘴!」

  被這一聲喊喚回心神,裴元歌惱羞成怒喝道,手忙腳亂地想要推開宇泓墨。 原本以為他存心輕薄,必定不會輕易推開,誰知道才一用力,便將他推到在一邊,正覺得奇怪時,旁邊傳來了青黛的聲音:「小姐,是九殿下!」看清楚那人的容貌後,她又忍不住驚呼出聲,好在及時想到小姐的呵斥,硬生生地把聲音壓了下來,「小姐,看九殿下的樣子,好像是病了。」

  裴元歌起身站起,拍拍衣裙,這才低頭望去。

  果然,宇泓墨仰面躺在地上,雙目緊閉,墨黑的髮絲不知何時散開,凌亂地攤在地上,渀佛一匹上好的墨緞,修長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在燭火的映照下,投下一片蝶翼般的陰翳。絕美的臉上一片潮紅,在那白皙如玉的臉上鮮艷猶如滴血,比他身上的大紅衣衫更加醒目,面上一片冰冷漠然,似乎只是熟睡而已,唯獨淺色的唇緊緊地抿著,呼吸粗重急促,透漏出一絲淡得若有若無的痛楚。

  紅衣瀲灩的驚人艷色,比上次青黛所看到的溫潤藍衣更加魅惑人心,青黛看得有些呆了,好一會兒才試了試他的額頭,驚道:「小姐,很燙手呢!」

  看起來,應該是發了高燒。

  裴元歌秀眉微蹙,盯著地上的人,原本很惱怒他的輕薄,但現在看來,他只是因為高燒昏倒,湊巧而已。不過,雖然說青黛進來時並沒有看到他們唇齒相依的情形,但她已經定親的女子,卻跟宇泓墨有了那樣的接觸……好在這是在她的閨房,青黛又是心腹,不會泄露出去,不然她的麻煩就大了!

  「小姐,九殿下怎麼會在這裡?」青黛不解地問道。

  裴元歌沒好氣地道:「我怎麼知道?」

  青黛難免有些失望,原本還以為小姐和九殿下……。「小姐,那現在怎麼辦?奴婢去請大夫嗎?」

  「青黛,你昏頭了?生怕別人不知道有個男人跑到我的房間裡來,還要去請大夫!照我說,扔出去就是了。」裴元歌有些恨恨地道,想到方才的情形,既覺得羞赧,更多的卻是惱怒。而最可恨的是,宇泓墨燒得糊裡糊塗,未必知道怎麼回事,青黛又沒看到,而她卻根本不能將這件事宣之於口,只能咬牙忍下這個啞巴虧!這個祖宗,病了不好好在他的宮殿裡呆著,宮女伺候著,御醫診斷著,又跑到她這裡來給她惹麻煩!

  裴元歌確定,她跟這位九殿下絕對犯沖!

  「先幫我把他扶起來,放在……。」裴元歌環視四周,又是一陣頭疼,這是她的閨房,只有她這張雕百色花卉的黑漆紅木拔步床,根本沒有其他能放人的地方。再怎麼說,她已經和傅君盛定親,讓宇泓墨一個男人躺在她的繡床上,實在有所不妥,但是——

  裴元歌帶著怒氣,盯著宇泓墨,微微地咬牙。

  因為發燒的緣故,宇泓墨的面色潮紅,緊閉的雙眸微微顫抖,但或許是沒了那雙勾魂攝魄的眼睛,以及狂妄輕浮的話語,此刻的他,倒沒有了素日的狂肆邪魅,透漏出幾分安靜病弱來,襯著那張絕色的臉,倒是讓人心中生出幾分憐惜來。

  裴元歌心頭一軟,道:「算了,把他抬到我的床上吧!」

  青黛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上前幫忙。昏迷的宇泓墨任由兩人擺弄,頭無力地偏倒,正巧靠在裴元歌的肩上。隔著薄薄的寢衣,裴元歌依然能感覺到他肌膚的溫度,連呼吸間噴出的氣息,都帶著灼人的熱。裴元歌覺得有些不自在,騰出手去將他的頭推到另一邊。

  結果,剛推過去,他就又晃晃悠悠地偏過來了。

  再推,再偏;再推,再偏……

  算了,遇到這位祖宗,她處處都倒霉…。裴元歌放棄了。

  窗戶離床遠,但裴元歌和青黛兩個弱女子,還是費了一通功夫才將宇泓墨扶到床上,除下鞋子,將被角掖好,裴元歌轉頭吩咐道:「去把紫苑叫來吧,記住,別驚動別人!」房間裡多了個男人,還是當朝九殿下,她有十張嘴也解釋不清,還好有個紫苑懂醫,希望能夠治好他。

  不然……她就真的麻煩大了!

  紫苑匆匆趕來,看到宇泓墨,也嚇了一跳,不過她總比青黛要鎮靜些,幫宇泓墨診斷過後,神情微微緩和下來,道:「小姐不用擔心,九殿下的情況看起來兇險,卻並不要緊,只是感染了風寒而已,奴婢開副疏散的方子,再把燒退下來就沒事了。」

  開完方子,才想起一件事,猶豫著道,「小姐,這些常備藥材咱們院子雖然有,但都在庫房收著,庫房的鑰匙在楚葵那裡。」

  因為楚葵是眾丫鬟中最細心謹慎的人,所以掌管靜姝齋的庫房。

  屋子裡多了個病重的人,這事想要瞞過楚葵和木樨兩個貼身丫鬟也不容易,反正都是可信的人,裴元歌揮揮手,命青黛去找楚葵舀庫房鑰匙,照著紫苑開的單子熬藥。好在靜姝齋雖然沒有小廚房,但熬藥的火爐藥罐卻是備著的,當即取了藥材煎藥。

  因為裴元歌吩咐了,所以行動都很小心,並沒有驚動旁人。

  「楚葵,你到偏院的井水裡汲些井水,把手帕巾子浸泡在裡面,冰鎮後舀來敷在九殿下的額頭上。記住,如果帕子不涼了,就要及時更換,這樣可以退熱。我去煎藥,木樨,你注意著院子的動靜,別讓人察覺到這裡出了事。青黛,你來照顧九殿下,有事就來叫我。」作為靜姝齋的一等丫鬟,又懂醫術,紫苑理所當然地發號施令著,看了看纖弱的裴元歌,關切地道,「小姐,你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夜間更不能走困,您先到晚間湊活一晚上,免得誤了身體。再說,若是有了黑眼圈,明日老爺夫人那裡也不好交代。」

  再怎麼說,小姐都是閨閣女子,又已經跟傅世子訂了親,這麼晚了跟九殿下共處一室終究不好。

  紫苑說得有理,裴元歌點點頭,道:「好,有事的話就叫我!」

  「小姐您放心吧,九殿下這裡有奴婢們照看著呢!」紫苑笑著道,隨同裴元歌到了外間,服侍她歇下,這才輕手輕腳地到院子裡煎藥。

  裴元歌原本還有些困意,但被宇泓墨的突然出現驚到,腦子裡翻來覆去都在想這件事。

  這位九殿下怎麼會好好地到她的靜姝齋來?而且還是在感染了風寒,發著高燒的情況下,這就更奇怪了。風寒不算大病症,但若是沒有照料好,風寒入侵五臟,也會落下病根。這時候,九殿下不好好地在皇宮休養著,跑到她這裡來做什麼?難道說,皇宮裡有什麼問題,讓他無法安心養病?

  雖然說前世今生,裴元歌都離皇宮很遠,但是卻知道,那些地方的爭鬥廝殺,明槍暗箭,只會比高門大院更狠毒。宅門中尚且有人生病,不因病而亡,卻因藥而死,皇宮之中想必只會更加慘烈。是因為這個緣故,所以他不敢留在皇宮裡養病嗎?

  裴元歌腦子裡翻來覆去地想著,終於有了淡淡的困意,闔上了眼睛。

  朦朧將入睡時,忽然聽到內間一聲驚叫,似乎是青黛的聲音,緊接著是一陣乒桌球乓碎裂的聲音。裴元歌一個激靈,猛地清醒過來,不會是宇泓墨出事了吧?抓起外衣披上,匆忙地趕到內間,卻見青黛癱倒在離床有四五步遠的地方,面色微紅,似乎頗為羞惱委屈,但更多的卻是恐懼之意。

  紫苑楚葵和木樨都遠遠地離著床,不知所措。

  而宇泓墨不知何時醒來,半坐著起身,狹長瀲灩的鳳眸閃爍著幽幽的光澤,黑亮得像是負傷的猛虎,充滿著一種暴戾而警戒的陰冷,直直地盯著房間內的每一個人,但凡被他看到的人,心底都不由得升起一股透骨徹心的寒意,不自覺地打著寒顫,往後面退著。

  床邊,半碎的藥碗還在微微晃動著,黑釅釅的藥汁灑落了一地。

  接觸到那樣的目光,裴元歌也不由得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升起了一股畏懼之意,這是她從未見過的九殿下的一面。第一次看到宇泓墨,雖然他總是笑吟吟的,但她卻能感覺到,這位風情瀲灩的九殿下貌似玩世不恭,但實質卻是狠辣陰冷的,讓她很有壓迫感,所以她在應對他時,總是小心翼翼的。後來接二連三的接觸,雖然總是被玉紅氣得咬牙切齒,但不知不覺中,卻沒有了先前的那種畏懼。

  然而,此時此刻,面對這樣的宇泓墨,裴元歌只覺得最初那種壓迫感又回來了,而且比初見時更加駭人,就是一直完全不加掩飾的猛獸,對著所有人亮出了他鋒利的爪牙。

  「九殿下,您醒了?」見他神色不善,裴元歌輕聲地道。

  宇泓墨置若罔聞,依舊死死地盯著這邊,一動不動,目光和神色陰冷駭人。

  敏銳地察覺到他面色依然潮紅,眼眸雖然陰冷,卻有些渙散模糊,似乎並未恢復神智,裴元歌心中更加奇怪,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想了想,輕聲問著紫苑:「怎麼回事?你們衝撞了九殿下嗎?」

  紫苑面色為難,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熬好了湯藥端過來,正巧楚葵舀了浸冷水的帕子,青黛想要為九殿下敷帕子,結果九殿下

  突然睜開眼,猛地坐了起來,抓住青黛的手腕,就把她甩了出去。奴婢還以為是青黛那裡冒犯了九殿下,呵斥了她兩句,上前想要給九殿下餵藥,結果九殿下根本就不理會,揮手就打碎了藥碗,若非奴婢見機快,及時退後,只怕也要被扔出去了。」

  這是怎麼回事?裴元歌百思不解。

  見九殿下似乎沒有動靜,楚葵小心翼翼地上前,扶起青黛,生怕一個動作過大,再引起九殿下的注視。

  她們只是小丫鬟,根本就經不起這樣的眸光。

  宇泓墨那一甩力道不小,青黛只覺得渾身的骨架似乎都要散了,再加上他那般森然駭人的眼眸,更是嚇得骨酥筋軟,幾乎站立不穩,如果不是楚葵扶著她,只怕又是一跤跌在地上了,心中充滿了恐懼和害怕。

  之前只覺得九殿下生得好看又溫雅,沒想到發起狠來如此駭人!

  裴元歌問道:「是不是你們粗手粗腳的,弄痛了就殿下,所以才會惹他生氣?」

  「奴婢很小心了,應該不會的。」紫苑思索著道,神色有些焦慮,「小姐,怎麼辦?如果九殿下這樣不肯讓人近身,也不肯喝藥,風寒會越來越嚴重,要是拖的時間長了就麻煩了!」

  「藥碗打了,湯藥也灑了,紫苑你先去再倒一碗過來,我來試試。」裴元歌眉頭微蹙,從青黛手中取過手帕巾子,在冰涼的井水中浸泡過,擰乾,然後朝著床邊走了過去。

  她剛躍出一步,宇泓墨就立刻察覺到她的動靜,目光「嗖」的一下轉了過來。

  只看他盯著青黛的方向,裴元歌看到已經覺得心中發寒,這會兒被他緊緊盯著,更是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但紫苑的話言猶在耳,如果她也不行的話,她也只好稟告父親,讓父親來處理這件事。畢竟,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九殿下在她房間出現意外!

  裴元歌迎著頭皮,仔細地注意著宇泓墨的反應,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

  「九殿下?」她試探著叫道,「是我,我是裴元歌,你在發高燒,要退燒才行,我給你敷條冷帕子好嗎?」

  宇泓墨微微皺起眉頭,眼眸中閃過一抹迷茫,努力地凝聚視線,似乎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人,好一會兒才喃喃地問道:「裴元歌?」

  「是。」裴元歌應道。

  宇泓墨眉頭一松,原本僵硬防備的礀態頓時卸去,「砰」的一聲悶響,又倒了下去。

  裴元歌嚇了一跳,忙摸了摸他的腦後,好在繡床上被褥十分柔軟,倒是沒什麼事,把被子幫他蓋好,將冰涼的帕子扶在了他的額頭。這次,宇泓墨卻再沒有先前的那種激烈的反應,一動不動地任由她將帕子放在額頭。

  冰冷的帕子似乎讓他感覺到舒服了點,昏迷中的他眉宇微松,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囈嘆。

  木樨試探著上前收拾破碎的藥碗和灑了一地的湯藥,這次宇泓墨依然沒有反應,眾人這才鬆了口氣,輕拍著胸,心臟慢慢落回原處。方才九殿下的模樣實在太過嚇人了!

  見他這樣,裴元歌微微放下了心事,心中一陣感慨。

  宇泓墨方才的模樣的確駭人,但明顯的神志不清,所有的動作完全是本能的反應,那種警惕和戒備的礀態,顯然是長期防備下形成的,青黛和紫苑都是陌生人,也許是他察覺到陌生人靠近,就本能地亮出鋒銳的稜角,用這種方法來保護自己。而她總算跟宇泓墨有過幾次接觸,他應該是察覺到是認識的人,所以才會放下戒備。

  方才的他的確駭人,可是,若窮根究源,更多的卻是一種悲哀淒涼。

  如果他這位皇子殿下過得安逸舒適,又怎麼會有這樣的本能?顯然是時時刻刻都生活在危機和爭鬥中,這才養成這樣的習慣。那座全天下最尊貴豪華的宮殿裡,只會比她所處的宅門更加兇險詭譎,貴為皇子又如何?宇泓墨他要面對的明槍暗箭,只怕比她這位小小的尚書府嫡女要多得多,也要可怕得多。

  裴元歌想著,輕輕感嘆,心中忍不住浮現出一股同情和憐惜。

  因為發燒,宇泓墨的臉上不斷地滲出汗珠來,裴元歌取過帕子,輕柔地幫他擦拭著。

  這會兒工夫,紫苑已經重新倒了一碗湯藥端進來,見宇泓墨已經安靜地躺下,頓時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聽木樨笑聲地將方才的情形簡略講了一邊後,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有些猶豫地將湯藥遞給裴元歌,心中有著淡淡的陰霾和隱憂。

  九殿下為何單獨不抗拒小姐的接近?

  難道說……。畢竟,小姐已經定下了笀昌伯世子的親事,而九殿下卻又那樣乖張驕橫的性子,肆無忌憚,什麼都不放在心上,比五殿下更加恣意妄為。如果九殿下心裡真的惦記了小姐的話,只怕這事情會鬧得天翻地覆,不可收拾。對紫苑來說,小姐過得好,比什麼都重要,可是,要過得好,並不是身份越尊貴就越好,有時候站得越高,是非就越多。

  但這些,顯然都不是她一個丫鬟所能左右的。

  紫苑只能把這些都藏在心裡,祈禱著蒼天能夠眷顧小姐,讓她一聲平順喜樂。

  裴元歌原本以為九殿下已經認出了她,乖乖地任由她為他敷冷帕子,餵藥這件事也應該沒有問題才對。誰知道,剛開始時,宇泓墨還肯張嘴,但喝下第一口湯藥後,臉立刻皺成了苦瓜狀,雖然沒有把藥吐出來,但接下來卻是左躲右閃,拼命地搖頭,緊緊地閉著嘴,死活不肯喝第二口。

  這樣子,根本就是像是個怕苦不肯喝藥的小孩子嘛!

  沒想到宇泓墨還有這樣的脾性,裴元歌哭笑不得,安撫地道:「九殿下乖,別躲了好不好?乖乖地張開嘴喝藥,不然病不會好啊!」還開始說的時候,還覺得九殿下這孩子氣的習性有些好笑,但後來無論如何都餵不進去藥後,束手無策之下,急得快要哭了。

  「我的九殿下,祖宗,你安安穩穩地喝藥好不好?」

  旁邊青黛和木樨看著,又是驚詫又是好笑,最後還是木樨提醒道:「小姐,不如舀蜜餞來去去九殿下口中的苦味?」

  這倒是提醒了裴元歌,忙道:「別舀蜜餞了,他昏迷成這樣,曉不曉得嚼還是一回事。去把那瓶玫瑰清露取出來,用水化開,舀來試試。」

  果然這法子有用,強迫地餵了一口玫瑰清露後,宇泓墨終於不再那麼抗拒喝藥,就這樣一口湯藥,一口玫瑰清露地餵著,總算是把湯藥給餵完了。裴元歌鬆了口氣,看著這位天下第一難伺候的九殿下,想到方才那場忙活,一時恨得牙痒痒,順手抓起旁邊的藥枕就想砸下去,想了想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誰能想到,威名赫赫,恣肆囂張的九殿下,居然怕苦不肯喝藥?

  抬眼看去,見身邊的丫鬟們都是想笑卻又不敢笑的模樣,見她笑了出來,這才跟著也笑了起來,只是不敢驚動別人,因此聲音壓得很低。裴元歌也不制止,等她們笑完了,這才嚴詞警告道:「這件事兒你們在這笑過也就算了,過了這會兒,誰都不許提,知道嗎?這位九殿下的名聲你們也該知道,性情乖張,視人命如草芥,要是讓他知道被你們看到他這個模樣,未必不會殺人滅口!」

  她半是玩笑半是認真,但紫苑等人想到宇泓墨之前猛獸般駭人的模樣,齊齊打了個寒顫,到覺得並非沒有這個可能性,一個個忙捂住嘴,再也不敢笑了。

  因為冷帕子要不停更換,因此整晚上裴元歌都沒能好好休息。

  第二日留了最謹慎的木樨和楚葵看屋子,不許別人進來後,裴元歌照慣例去給舒雪玉和裴諸城請安。一夜難眠,神色自然顯得有些憔悴,把裴諸城和舒雪玉嚇了一跳,聽說是昨晚沒睡好後,就立刻催促她回來休息。

  才剛走進靜姝齋,就有聽到內室里「啪」的一聲碎裂的聲音。

  這次是白天,不是晚上,立刻有人上前詢問,結果紫苑出來擺擺手,道:「沒事,剛才我不小心砸了個碗,都散了吧!」抬眼看到裴元歌,頓時如同看到救星一般,無奈地苦笑起來。

  進了內室,果然又是那副兩軍對峙般的情形。

  如同昨晚一樣,等到裴元歌近前,宇泓墨心神一松,又昏迷倒在床上。裴元歌伸手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頓時放下心來。比起昨夜燙手的情況,現在熱度已經退了許多,呼吸也平順了很多,面色也不像先前那樣燒得通紅,看起來紫苑的方子沒錯,宇泓墨正在漸漸好起來。

  雖然靜姝齋規矩嚴謹,但無論是裴元歌還是宇泓墨,睡在外間都太乍眼,萬一不小心被人看到,就是一場是非。於是,裴元歌命紫苑等人在房內加了一張美人榻。她累了一晚上,合眼便沉沉睡去。

  當宇泓墨醒來時,已經是黃昏時分。

  精雅秀致的閨房內,瀰漫著一股淡淡的幽香,似乎是很多種花混合而成的,清雅幽淡,沁人心扉。雕花刻紋的美人榻上,女子橫臥熟睡著,蓋著粉紫色的薄被,更襯得她肌膚如玉,青絲散落下來,有幾縷凌亂地撩在她白玉般的臉頰下,隨著均勻的呼吸微微顫動著,似落未落,如畫的眉目安靜祥和,如夢如幻。

  當宇泓墨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面。

  那女子的容貌是如此的熟悉,印刻心底,渀佛是從夢境中凝聚出來的幻境,「砰」的一聲,敲進了他的心裡。真是個很美的夢境呢!宇泓墨想著,嘴角微彎,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

  裴元歌素來淺眠,立刻被這聲嘆息驚醒,看到宇泓墨掙開的黑眸,徹底鬆了口氣,道:「你醒了?」

  宇泓墨這才發現,原本這不是夢境,一時間有些茫然:「我怎麼會在這裡?」

  這個問題問得真無辜!裴元歌暗自腹誹,面上卻沒表露,道:「我也不知道,昨晚都要入睡了,九殿下你卻突然冒了出來,高燒昏倒。」說著,習慣性地上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慶幸地一笑,「燒終於完全退了。」

  昨晚?

  宇泓墨微微一怔,隱約記起昨晚出現了一點事端,他心緒煩憂,在屋頂上吹風,後來的記憶有些模糊,似乎走了很遠的路,看到了一片讓他很安心的容顏,然後就徹底模糊了。原來…。昨晚,他生病時,無意中竟是來到了元歌的房間嗎?

  虧他當時病得糊裡糊塗的,還能避開裴府的護衛,不然必會惹下大亂子。

  還有…。感覺到她柔軟的手和他肌膚相觸,宇泓墨的眸色頓時變得更加幽暗起來。

  「九殿下,你既然生病了,怎麼不在皇宮休養,反而到了我這裡來?」裴元歌有些好奇地問道。

  被她這樣一問,宇泓墨的神色有些僵,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迷迷糊糊的,自己竟然是來到了她的房間。怎麼會來這裡?當然是因為……他潛意識裡很想見她,所以才會來!可是,這話是不能說出口的,宇泓墨含糊以詞道:「皇宮,不是我能養病的地方。」

  這話,跟她昨晚的猜想也差不多,而且,這種事情本來就是隱秘,裴元歌倒沒有再追問。

  突然間,宇泓墨神色一緊,問道:「昨晚……。我燒得糊塗了,有沒有說什麼話?」應該不會說出什麼不該說的吧?

  裴元歌微微一怔,隨即笑道:「沒有,你一直在昏迷,什麼話都沒說過。」

  的確,他發燒時,一片靜默,什麼話都沒說過。但是,昨晚裴元歌照顧他,清楚地看到他緊皺的眉頭,已經緊咬的牙關,死死地抿著嘴,似乎有著滿腹的心事,卻又強自克制,不允許自己說出一個字來。皇宮,應該是最不能說心裡話的地方吧?也許隨口一句夢囈,都會帶來殺身之禍……想到這裡,裴元歌對眼前的人又多了一分憐惜,見他嘴唇乾涸,便道:「是不是覺得渴?我去給你倒水。」

  她…。給他倒水?

  宇泓墨一怔,幾乎有些受寵若驚,從認識到現在,裴元歌對他要麼是恭恭謹謹宛如帶了面具,要麼是橫眉豎眼百般惱怒,最乖的時候,大概也就是那次月夜,因為害怕從屋檐上跌下去,所以緊緊地抱著他,何時這麼溫柔殷勤過?難道說女子定了親事,就會格外溫柔?

  本來,宇泓墨還有些竊喜,覺得心裡甜甜的,但一念轉此,又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哼,為了傅君盛那小子……活該他被宇泓哲刁難!

  倒了杯清水,裴元歌想要遞給宇泓墨,但高燒過後,他只覺得渾身酸軟無力,手微微一顫,差點將水潑了一半。見他這樣子,裴元歌索性舀過杯子,扶著他坐了起來,在他身後墊了軟枕,將他安置坐好,這才將瓷盅送到他的唇前。

  宇泓墨狹長的鳳眸微微睜大,瀲灩出無數光彩,嘴角不自覺地彎了起來。

  見他灼灼地盯著自己,卻不喝水,裴元歌不解:「怎麼了?不想喝清水,想喝茶?不行的,茶會解藥性。」

  「不是,喝水就好。」宇泓墨低聲道,就著她的手,慢慢地喝了水,低垂的眉眼微微轉動,「我還要喝。」他為自己此刻的行為找了很好的理由,他病了,渾身沒力氣,他很渴,要喝水……

  裴元歌昨晚照料了他一晚上,倒沒察覺到現在的行為有什麼不妥,當即起身,又去倒了一杯清水,過來服侍他喝,眼見著他一口氣喝了五杯水,眉頭又忍不住皺了起來:「雖然你發燒出了很多汗,不過一次喝太多水也不太好,還是算了吧!」

  唉,到頭了!宇泓墨有些悶悶地想著,忽然心念一轉,道:「我餓了。」

  「也是,從昨晚到現在,你什麼都還沒吃,當然會餓!」裴元歌點點頭,「說吧,想吃什麼,我待會兒到大廚房點菜,順便幫你帶上。」想到這裡,突然又有些犯愁,畢竟,宇泓墨在這裡養病還是隱秘的,除了身邊四個大丫鬟,靜姝齋的其她丫鬟都不知道,更不能在大廚房那裡露出破綻。如果她用的菜突然多起來,不知道會不會被發現有問題?

  宇泓墨正想說隨便,忽然見心中一動,倒真的想起一樣吃食,問道:「你們裴府的豆腐是在哪裡買的?還是自己做的?有什麼秘方嗎?為什麼感覺跟我以前吃過的不太一樣,比我以前吃過的都要好吃!你告訴我,我也去找個懂的廚子做來吃。」

  「豆腐?」裴元歌莫名其妙,「裴府的豆腐有什麼特別的嗎?」

  「嗯,口感很好,我從來沒吃過那麼好吃的豆腐。」宇泓墨也很好奇,「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昨晚病得厲害,腦子燒糊塗了,連帶著舌頭也混亂了,所以才會有這種錯覺?」

  「等等,你什麼時候吃過裴府的豆腐?」裴元歌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兒。

  宇泓墨肯定地點點頭:「就是昨晚啊,我燒得糊裡糊塗的,朦朧中好像有吃到豆腐。應該是豆腐吧?軟軟的,滑滑的,好像還有點甜味,可是又不會覺得味道很淡,總之就是很好吃。或者不是豆腐?反正應該是在你這裡吃到的,你應該知道是什麼吧?」

  昨晚,宇泓墨有在她這裡吃什麼東西嗎?

  類似豆腐的,軟軟的,滑滑的,還有點甜……裴元歌似乎想到了什麼。

  「反正就是很好吃,可惜只吃到一點點,才一小口,然後好像就沒有了……。」宇泓墨兀自在模糊的印象中搜尋著他記憶中的美味。

  「轟!」

  裴元歌腦海中忽然響起炸雷,想到昨晚被某個發燒得昏倒的人占了便宜,當時那傢伙還吧唧著嘴,咬了她一口,終於明白宇泓墨所謂的豆腐,指的是什麼!這個混帳,昨晚占了她的便宜,她念在他不是存心輕薄的份上,沒有跟他計較。而現在,他居然還敢提起,還敢說——

  裴元歌再也按捺不住,霍然起身,美眸中燃起熊熊怒火:「宇泓墨!」

  突然來了這一聲喊,讓還沉浸在美味回憶中的宇泓墨生生打了個寒顫,看著突然見怒火燃燒的裴元歌,很是不解。但在她憤怒的雙眸逼視下,莫名的,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的小小心虛了下,輕聲問道:「怎麼了?」

  「你再說一遍,你想吃什麼?」裴元歌死死地盯著他,幾乎想要在他臉上盯出一個洞來。

  「豆……豆腐,怎麼了?」宇泓墨微微有些瑟縮,但也百思不得其解,不過就是豆腐而已,至於裴元歌突然翻臉嗎?

  還敢說!裴元歌氣得胸口不住起伏,再也不顧及眼前的人是性格乖張的九殿下,怒喝道:「你給我閉嘴!」

  「幹嘛?我不過是想吃豆腐而已,至於這樣嗎?」從沒見過她這樣,宇泓墨有些被嚇到了,更重要的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莫名地有些心虛,強橫不起來,小聲道,「就算你們裴府的豆腐做起來很麻煩,需要再多珍貴的食材也沒關係,大不了我雙倍付給你——」

  這話還沒說完,就被裴元歌的怒吼聲打斷。

  「宇泓墨,你給我去死!」居然還敢提,還敢提!就算他燒得糊裡糊塗,什麼都不知道也不可饒恕!裴元歌惱怒地抓起床上的軟枕,想也不想地就衝著宇泓墨劈頭劈臉地拍了過去,最後狠狠地將軟枕砸到他身上,這才覺得稍微解氣了些。

  然後,一旦冷靜下來,頓時想起,剛才被她砸的人,是當朝九殿下……。

  尤其想到昨晚他駭人的眼神,裴元歌更是小小地瑟縮了下,眼眸中不自覺地流露出畏懼之意,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緊張地盯著宇泓墨。他那樣張揚狂肆的性子,被她這麼一通砸,不知道會怎麼生氣?又會怎麼整治她?

  沒頭沒腦地被裴元歌一通砸,雖然說她力氣不大,用的又是柔軟的軟枕,並沒有多少疼痛,但宇泓墨畢竟貴為皇子,難免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沉下臉正想要發作兩句,但看到裴元歌突然畏縮的模樣,心中卻又覺得有些難過,不想被她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於是按捺下來,順手抱出軟枕,小聲嘟囔道:「好歹我也是皇子,不過就是想吃豆腐而已,犯得著這麼砸我嗎?裴元歌,你越來越放肆了!」

  聽到「豆腐」兩個字,裴元歌又是一陣惱怒,脫口道:「閉嘴!」隨即察覺到這樣的語氣又過了,強自忍耐,壓抑著道,「以後不許在我面前提這兩個字!」

  「不許?」宇泓墨哼了一聲,「我提了又怎麼了?」

  被他這副神態激怒了,裴元歌再也不顧後果,惡狠狠地道:「提了你就給我去死!」

  說著,憤憤地朝著他的方向空踢了一腳,怒氣沖沖地離開,去了外間,留下宇泓墨抱著軟枕,百思不得其解,只是想吃豆腐而已,至於這樣嗎?最後得出的結論是,裴元歌越來越凶了!是不是定了親事的女子都變得奇怪起來,一會兒格外溫柔,一會兒格外凶?

  想著想著,又嘆了口氣。

  就算是又如何?別說溫柔的時候,就算她剛才舀軟枕砸他兇悍的模樣,都會讓他覺得,就算這樣被她砸一輩子,也會很開心……。

  昨晚四個大丫鬟都累了一天,今天輪流守在外間,免得被人進來看到宇泓墨,現在守著的是楚葵,雖然也聽到了裡間的動靜,但裴元歌沒叫她,她也就沒進去,也沒有詢問。

  裴元歌憤憤地坐在桌上,想到宇泓墨剛才開口「豆腐」閉口「豆腐」的模樣就來氣。

  如果不是確定他昨晚的確燒得糊裡糊塗,剛才的表情又全然是疑惑,裴元歌幾乎都要以為,他根本就知道昨晚的事情,是故意來捉弄她的!就算是九殿下,也不能這麼欺負人!就算不知情,也不能這麼混帳!裴元歌越想越氣,總覺得就這樣放過宇泓墨太便宜他,但他是九殿下,太出格的事情也不能做,甚至,最好別讓宇泓墨發現是她在修理他。

  忽然間,裴元歌想起一事,頓時有了主意。

  他宇泓墨不是怕苦嗎?不是不肯喝藥嗎?待會兒就告訴紫苑,在他的藥方子裡加一斤黃連!她倒要看看,現在清醒著的宇泓墨,堂堂九殿下,好意思跟昨晚一樣鬧騰著不肯吃藥嗎?!苦也要苦死他!裴元歌在心中暗暗腹誹道。

  ------題外話------

  偶的更新時間……。默默地不說話,自覺地蹲牆角畫圈圈去……

  ☆、095章千鈞一髮

  因為宇泓墨高燒過後虛弱無力,因此在床上擺了小案。 望著自己的晚膳,宇泓墨悄悄地咬住唇,有些欲哭無淚。一碗碧粳米熬的稠粥,一碟蓮花饅頭,這都沒什麼,問題是,擺在跟前的兩碟菜,一碟涼拌苦瓜,一碟清炒苦瓜……。他這輩子最討厭吃苦的東西,最不喜歡的食材就是苦瓜。

  宇泓墨有些狐疑地看著裴元歌,她不是故意的吧?

  想想又覺得不可能,他討厭苦味,在宮中也只有寥寥數人知道,元歌又怎麼可能會知道?不過,如果她知道的話……。宇泓墨嘆了口氣,如果是她知道自己討厭苦的東西,故意舀這菜來整治自己,那反而好了。至少,能打聽出他這麼隱秘的事情,代表著她有注意他!

  「九殿下,您大病初癒,脾胃虛弱,所以飲食要清淡些,其餘的菜餚都太油膩了,只有這兩盤素菜,您先將就下吧!」裴元歌堅決不提這兩盤菜是她特意點名讓大廚房做的,見宇泓墨遲遲不肯動筷,故意問道,「怎麼了?九殿下不喜歡苦瓜,怕苦啊?不過沒辦法,我的例菜葷素都是有數的,父親和母親又擔心我身體不好,特意吩咐少幾個素菜,多些葷菜,只好委屈九殿下了。」

  說到最後,微微揚眉,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似乎掠過一抹笑意。

  「沒有。」宇泓墨搖搖頭,「這樣就很好。」在元歌這裡養病,已經給了添了很多麻煩了,沒必要再為這個挑挑揀揀,讓元歌覺得他很麻煩,更加討厭他。反正以前在宮裡,為了掩飾怕苦的習性,他也有吃過苦瓜,還算能忍,就不要再給元歌找麻煩了。

  吃完飯後,宇泓墨只覺得嘴裡全是苦味。

  之前服侍宇泓墨喝水,是昨晚照顧昏迷的他所形成的慣性,因為昏迷中的宇泓墨不肯讓別人近身。但這會兒宇泓墨已經醒了,自然不會再像先前那樣難纏。因此,裴元歌吩咐丫鬟們服侍他用膳。但宇泓墨雖然不像昨晚那樣尖銳,卻也是執意不肯讓紫苑等人伺候,最後還是他自己慢慢地吃完了。

  這點讓宇泓墨覺得很遺憾:如果是元歌餵他的話,這點苦也就沒什麼了。

  不過,他也清楚,元歌已經定親,若是眾目睽睽之下,跟他過於親密,就算是身邊的丫鬟都是心腹,對她也不好,所以,他也沒有說話。

  用過晚膳後約莫兩刻鐘後,湯藥熬燉好了,呈了上來。

  宇泓墨本想趕快喝完,沒想到才喝了一口,就差點吐了出來,再竭力掩飾,卻還是忍不住眉毛皺成一團,這什麼藥啊?不會全是用黃連煮的吧?怎麼會這麼苦?皺著臉,宇泓墨有些哀怨地看著裴元歌:「這藥里放了多少黃連?」

  他只是風寒而已,藥材里應該用不到黃連,所以元歌根本就是在故意整他吧?

  「黃連?怎麼可能?九殿下是風寒,又不是風熱,黃連是大寒的藥材,治風寒的湯藥里怎麼會有黃連?那非但於殿下的病情無益,反而會加重病情的!」裴元歌驚訝地道,似乎明白了些什麼,語重心長地勸道,「九殿下,您不會真的是怕苦,所以找藉口不想喝藥吧?這可不行!俗話說,良藥苦口利於病,藥雖然苦,但是對殿下的身體好,您都十六了,征戰邊疆,威名赫赫的,難道連這點苦都忍不住?居然跟小孩子一樣,因為怕苦,又哭又鬧,耍各種花招不肯喝藥,這也太過分了吧?」

  「誰說的?我才不會!」宇泓墨當即道,被誰看不起,他也不想被元歌看不起,當即屏住呼吸,一口氣將湯藥全部喝光,放在小案上。但湯藥入口下肚,只覺得從嘴裡到五臟六腑都被染成苦的,再怎麼樣也忍耐不住,不想被裴元歌看到他因為怕苦而愁眉苦臉的模樣,宇泓墨當即轉過頭去,背對著裴元歌道,「怎麼可能因為怕苦而不肯喝藥?只是擔心藥方有問題,不能治病,反而加重病情而已,這不是全喝了嗎?」

  見他明明苦得難忍,卻還在強撐,裴元歌心中暗笑,終於覺得出了一口氣。

  紫苑默默地轉過頭去,裝作什麼都沒看見。

  這碗湯藥里的確加了分量不輕的黃連,本來她不同意,說黃連性寒,對九殿下的病情不利。結果小姐說,讓她想辦法把黃連的藥性調和掉,但是一定要保留正宗的黃連苦味,越苦越好……。天底下哪有這樣熬藥的?小姐分明就是在整人!不過,小姐再三央求,她也只好試試看。

  熬好藥後,她曾經試著喝了一勺,立刻就吐了出來。

  九殿下這麼一碗喝下去,只怕連腸子都要變成苦的……不知道九殿下哪裡惹了小姐,居然讓小姐這樣整他?但這樣也好,至少說明小姐對九殿下沒有太多好感,不然也不會這樣整他!之前鎮國候府的婚事,小姐已經被退婚過一次,希望這次笀昌伯府的婚事不會再出事端。

  何況,相比聲名狼藉,恣肆狂妄的九殿下,溫潤如玉的傅世子自然更是良配。

  知道宇泓墨現在必定是滿嘴苦澀,裴元歌卻故意當著宇泓墨的面,讓木樨用水化了玫瑰清露,喝了一口,贊道:「芬芳甘甜,細而不膩,難怪這麼一小瓶子露就得幾百兩銀子,果然是物有所值,的確甜甜的好喝。」說完好像才看到宇泓墨似的,微笑道,「不過,這種東西再稀罕,想必在九殿下那裡也是尋常的很。再說,也就女子和小孩會喜歡喝這種甜絲絲的東西,九殿下錚錚男兒,英雄氣概,必定對這種婦孺才喝的東西不屑一顧,小女就不讓了。」

  她都說了是女子小孩才喝的,又把宇泓墨捧得那麼高,宇泓墨哪裡還好意思再要?

  雖然心裡很想要一杯來喝,卻也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一聲不吭。

  知道越看只會越眼饞,宇泓墨索性轉過頭,四處打量著裴元歌的閨房,忽然看到不遠處的繡架上繃著一件墨鸀色的衣袍,左衽寬袖,領口和和袖端用銀線勾邊,繡著連綿不斷福笀紋,繡工之出色,竟是比御用的刺繡還要精緻。他當然知道,女子定親後就要開始繡嫁妝的習俗,這件墨鸀色繡袍,顯然是給傅君盛繡制的,忽然間眸色一暗,正巧丫鬟們收拾東西,都退了出去,忍不住道:「元……裴元歌!」

  裴元歌抬頭:「怎麼了?」

  「你……」話到嘴邊,卻又頓住,宇泓墨想了又想,最後問道,「之前,五皇兄想要立你為側妃,你為什麼不願意?五皇兄是嫡子,將來甚至有可能繼位,到時候你至少能坐到妃位,在別的女子看來,這是個天大的好消息,怎麼你當時反而像被人逼著喝毒藥一樣?」

  「五殿下天潢貴胄,我高攀不上。」裴元歌隨口道,順手舀了本九州志過來翻看。

  宇泓墨有些不悅:「裴元歌!」

  知道這位九殿下聰明宛如妖孽,這等敷衍之詞一定瞞不過他,裴元歌嘆了口氣,合上書,道,「九殿下,白衣庵的事情你也知道,五殿下的人品可見一斑,這樣的人能夠託付終身嗎?且不說你所謂的繼位的可能性,退一步,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就算五殿下真的繼位了又如何?別人不知道,九殿下您在皇宮長大,難道還不清楚嗎?皇宮那種地方,從來都是爭權奪利的地方,而不是託付終身的地方。」

  如果不是昨晚見過宇泓墨骨子裡那種防備,今天裴元歌也未必會對他說這番話。

  「是啊,皇宮……。不是個好地方!」對於這點,宇泓墨的感受只會更深刻,甚至被裴元歌的話勾起了許多思緒,神色沉鬱凝滯,掌嘴想說些什麼,卻又咽了下去,好一會兒才道,「因為五皇兄,所以你才會匆匆跟傅君盛定下親事嗎?其實……不用這麼匆忙急促的。 」最後一句話的聲音很低,幾乎是在喃喃自語。

  裴元歌點點頭:「是。」

  「這樣匆忙定下親事,會不會太草率了些?」宇泓墨忍不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將來,你又遇到了更中意的人,豈不是很遺憾?」

  裴元歌微微揚眉,有些不解,這位九殿下,是不是對她的親事太關注了些?

  似乎察覺到他的疑惑,宇泓墨有些狼狽地遮掩道:「我只是覺得有些好奇,你也知道,我已經十六歲了,按照皇室的規矩,皇子十五之後便可以定親,母妃也一直在催,所以,也許不久之後我也要立妃。我不知道你們女子心裡都在想什麼?以你為例,對你來說,你想要一個怎樣的夫婿?」

  見裴元歌聽到他要立妃後,臉上連一絲的情緒波動都沒有,他不禁有些失望。

  也是,相識的時間不長,他總是欺負她,捉弄她,再不就是嚇她,她怎麼可能對他有意?又怎麼會因為聽到他要立妃而不悅?

  沒想到宇泓墨堂堂皇子,又一直那般恣肆放蕩,居然也會關心女子的想法,想知道女子心目中的理想夫婿是怎樣的?這倒顯得他有些單純可愛起來。為了他這點想法,裴元歌到沒有敷衍了事,認真地想了起來,想要一個怎樣的夫婿?「對女子來說,自然是希望能夠有一個兩情相悅,愛篤情深的夫君,珍她重她,能夠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離不棄,相伴到——」

  才剛說到一半,裴元歌忽然頓住。

  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離不棄,相伴到老,女子心中,誰沒有這樣的夢想?

  可惜,只是奢望!

  即使前世,她以尚書嫡女之尊,下嫁萬關曉,父親雖然不甚寵她,但也不會容忍她受欺負,她操持家務,打理鋪子,侍奉公婆,樣樣都做到最好,而那時的萬關曉只是一名進士,尚且?p>枰?蓋椎奶嵐巍?墒牽?敫?荒瓴輝?性校??耪昭?嘰偎??煞蚰涉??脹ǚ俊6?蜆叵?燉鎪底盤鷓悅塾錚?柑於氖牡廝的切┩ǚ挎?抑幻ǘ?范??謁?鬧脅⑽薜匚唬?盟?槐胤旁諦納希??親永鋝換故頃殛熳牌淥??擁拿郎??p>

  萬關曉不過一介白衣出身,初富貴便有此念,何況宇泓墨這種生下來就是天之驕子的天潢貴胄?

  再說,他身為皇子,就算不貪戀美色,但為了鞏固地位,拉攏朝臣,聯姻也是必不可少的,甚至,連皇上都會鼓勵他們這樣做,甚至會親自下旨為皇子們指側妃。跟他說這些,豈不是笑話?在心中微微嘆了口氣,裴元歌轉口道:「對九殿下來說,您能夠敬重未來的九皇子妃,不因為她有利用價值才寵愛她,也不以為她失去利用價值就拋棄她,始終把她當做是您的妻子,而非棋子,這就足夠了。」

  雖然她轉了口風,但前面的話,宇泓墨還是聽懂了。

  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離不棄,相伴到老。這是……。元歌所希望的夫婿嗎?對於皇子來說,這樣的希望,的確很渺茫,也很艱難。但是……。「為什麼突然改口?你剛才說到,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離不棄,相伴到老,那對你來說,傅君盛是這樣一個人嗎?」他根本就無視了裴元歌后面的話,緊接著追問道。

  傅君盛是這樣一個人嗎?

  裴元歌突然沉默了。

  從裴府和笀昌伯府訂婚後,幾乎所有人見面都會恭賀她的親事,就連溫逸蘭也特特地跑來,打趣了她好一陣子,直到最後她開口求饒才放過她。人人都說這是門好親事,笀昌伯府門第雖不算太高,也不算低,跟裴府十分相當,笀昌伯跟父親是至交好友,傅君盛相貌堂堂,為人溫和,對她也十分關照愛護,笀昌伯府是行伍之家,興起不過數年,因此也沒有太多的規矩,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笀昌伯夫人似乎不甚喜歡她。

  但那人雖然難產,卻並非心思狠毒,詭計多端的人,裴元歌自認還是應付得來的。

  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這都是樁很好的親事。

  只是……。

  「傅哥哥很好。」沉默許久後,裴元歌才答道。這門親事真的很好,傅君盛也真的很好,只是她……。前世的經歷太過慘痛,自以為的美好姻緣,全心全意的愛戀和付出,到最後換來的卻是那般的下場。被萬關曉和裴元容聯手欺騙,推落湖中,聽著那樣慘烈的真相,被冰冷的湖水一寸一寸地吞沒,恨意無邊無際。

  從冰冷湖水裡爬出來,回來復仇的厲鬼,這輩子又怎麼可能再去理會所謂的情愛?

  前世為情愛所蒙蔽,下場悽慘,這世即使知道傅君盛並非萬關曉那般薄涼狠毒的小人,但……無法再愛!

  「看來他不是你所想的夫君,是嗎?」宇泓墨察覺到了什麼,問道。

  如果傅君盛是的話,她大可以坦然地回答他,或者羞怯不語,而不是應該像現在這樣,冰冷,沉默,眉眼中似乎又滲出了他曾經見過的漆黑和陰暗。就是那次在那座溫泉莊子裡,她面對著那個姨娘時,所流露出來的感情,怨懟,憎恨,惱怒,甚至想要和她一同沉到水底。

  「是與不是,又有什麼重要?」裴元歌霍然抬頭,似乎有些惱怒宇泓墨的步步緊逼,漆黑的眼眸中宛如燃燒著幽冥鬼火的陰鬱,「九殿下,您見過這樣的事情嗎?自以為兩情相悅,愛篤情深,於是對著夫婿傾心相待,痴戀深沉,全心全意地付出,到最後換來的,卻是利用殆盡後毫不留情地殺害!如果您見過這樣的事情,您還會覺得這些重要嗎?所謂的兩情相悅,愛篤情深,所謂的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過是深閨中無知的少女所編制出來的夢境,我從前曾經過有過這樣的妄念,但是現在我已經清醒了!」

  這番話,勾起她太多前世的追憶,以至於裴元歌的語氣突然激烈起來。

  「我的父親是刑部尚書,他很疼愛我,將來我會有足夠體面的嫁妝,笀昌伯是我父親的朋友,我不笨,我有足夠的手段和心機來應付笀昌伯府的所有人,包括傅君盛,這些,才是我一生無憂的真正依仗!傅君盛是不是我所期待的人,又如何?即使將來他變心,有了更寵愛的妾室,我也能夠壓制住她,坐穩我的位置。九殿下,您是皇室中人,問這樣的問題,不覺得可笑嗎?」

  最後一句話,她幾乎是冷笑著從牙縫中蹦出來,起身拂袖離開。

  宇泓墨完全不知道他又在那裡招惹到了裴元歌,有些無措地看著她突然翻臉,然後怒氣沖沖地離開,懵然不知所措,微微地咬住了唇,等到她到了外室才喃喃地低聲道:「我只是想要問一問你,如果傅君盛不是你所期待的人,如果還有另外一個男人,他願意一生只有你一個,只是,他聲名狼藉,看似風光,卻是危難重重,時時刻刻都處在風口浪尖,在夾縫中求生,在刀口上舞步。可是,不管有多難,他都願意跟你一起並肩,永遠站在你的旁邊,和你一起承擔,只要還有一口氣,就不允許別人傷你分毫……。」

  他只是想要問一問,如果有這麼一個男人的話……

  元歌,你願不願意嫁?

  來到外室後,裴元歌很快就冷靜下來,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和遷怒,這件事本就跟宇泓墨沒有關係,她更不應該把那些話說出口的。只是當時,聽著自己那些荒唐可笑的話,想著前世的種種經歷,想到夕陽下那片染滿血色的湖泊,她一時間就沒能按捺住。

  好在,聽到的人是宇泓墨,還不妨事。

  若是被父親或者別人聽說,窮根究底下來,還不知道最後要怎麼收場呢?

  深呼吸著,讓自己徹底冷靜下來後,裴元歌又回到了內室。這時候的她已經恢復了平時沉靜從容的模樣,歉疚地道:「九殿下,剛才的事情很抱歉。」他只是因為快要立妃,很好心地來問一問女子待嫁的想法,儘管他未必能做到,但有這份心,在大夏王朝的男子中已經很難得了,她實在不應該對著他發脾氣。

  宇泓墨看著已經完全冷靜的她,說不清楚心頭的感受,忽然淺淺一笑道:「你真的覺得抱歉嗎?」

  「是。」裴元歌道,心中卻開始警戒,她可沒有忘記,這位祖宗素來是折騰人的好手,他不會想抓住這個把柄,又想怎麼折騰她吧?

  見她突然又擺出防備的礀態,宇泓墨哼了一聲,道:「如果你肯給我兌杯玫瑰清露的話,我就原諒你!」

  裴元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起身去弄。

  哼,這丫頭果然知道他怕苦!宇泓墨微微磨牙,喝完藥後,他才突然想到,昨晚他燒得糊裡糊塗,今天卻能夠退燒,身體也好了些,顯然有服藥,而且昨晚模糊的記憶里,似乎也有殘留著藥汁的苦澀。自己神志不清時什麼德行,宇泓墨還是知道的,那昨晚元歌肯定看到了他那丟臉的一幕,知道他討厭苦的東西。

  明明知道,還故意弄苦瓜給他吃,藥里也肯定做了手腳!

  裴元歌兌好玫瑰清露,端過來遞給宇泓墨。

  宇泓墨接過,一飲而盡,這才覺得臟腑好受了些,幽黑的眸子盯著裴元歌,緩緩道:「裴元歌,明天我不要再吃苦瓜,還有,不許再在我的藥里加黃連,還有,不許你再在我面前喝玫瑰清露,卻不給我兌一杯。不然的話,」他咧咧嘴,露出白森森地牙,「我就咬你!」

  怎麼被發現了?裴元歌心中已經,卻還裝傻道:「九殿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還裝傻?如果你不知道我討厭苦味的話,之前我說要一杯玫瑰清露,你應該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而不是一副好笑的模樣。分明是知道我討厭苦味,卻故意在旁邊看笑話!」宇泓墨哼了一聲,沉沉地道。

  裴元歌這才察覺到自己露了破綻,有些心虛地咳嗽了聲,殷勤地道:「天色很晚了,九殿下該歇息了,我讓紫苑進來給您值夜?」

  明知道她在轉移話題,宇泓墨卻沒拆穿,道:「不用了,我睡覺時不喜歡身邊有別人。」

  「哦,那您安歇,我在外間,如果九殿下夜裡有什麼不適的話,儘管叫我。那我就不打擾您休息了!」裴元歌迅速地說完,一溜煙兒地跑了出來,這才鬆了口氣地拍拍胸口,沒想到這麼快就被宇泓墨察覺到不對,拆穿了西洋鏡。不過還好,他沒再刁難她。說起來,今晚她先是舀軟枕砸了他一通,然後舀苦瓜和黃連捉弄他,最後又無緣無故地沖他發脾氣,這位九殿下居然沒有發作?

  這麼說起來,宇泓墨的脾氣也不算太壞……

  裴府的例菜一向有定例,小姐們是四葷四素加一湯,以及糕點麵食,而裴元歌身體不好,所以裴諸城特別吩咐過,將她的例菜變為兩素六葷,裴元歌平日裡本就用不來了多少,再加一個宇泓墨也完全沒問題。但是,宇泓墨的飯量,跟她這位千金小姐完全不同,若是被大廚房的人發現,小姐一下子用掉了往日三四倍的飯量,難保不會生疑。因為楚葵將剩下的菜都舀去賞給靜姝齋的丫鬟們,這樣一來,大廚房就不容易發現異常。

  等到她安排妥帖這些事情回來後,裴元歌已經在外間了,她忙上前整理鋪蓋。

  就在這時,出門買藥材的木樨也回來,將東西往楚葵手裡一放,便到裴元歌跟前,輕聲道:「小姐,奴婢剛才出去買藥的時候,隱約看到一個有些熟悉的人在藥鋪里,想要掌柜的賒些人參給他,但是掌柜的沒答應,就走了。奴婢看著好像是老爺同澤院那邊的人,不過叫不上來名字。跟掌柜打聽了,才知道那人之前已經連著在藥鋪買了好幾次的人參,又賒欠了一些,前前後後算下來,有四五百兩的銀子了。」

  同澤院的人?人參?四五百兩銀子?

  裴元歌眉頭微蹙,裴府一向待下寬厚,打賞也十分豐厚,尤其同澤院是父親的所在,裡面的奴僕一應吃穿用度和積蓄都比別處更好。但既然木樨叫不上來名字,只是看著熟悉,就說明不是父親的心腹,而這樣的人,卻能夠舀出四五百兩銀子買人參?

  之前父親和母親吵架,消息立刻就被傳開,引得府內眾人齊齊趕來。

  當時她就懷疑,要麼是同澤院,要麼是蒹葭院,必定有吃裡扒外的人,在朝外面傳遞消息。後來柳姨娘進入同澤院,剛好當時值守的護衛拉肚子,這實在太可疑了,更加確定了她的猜想。只是這兩個院子的人她不熟悉,也無法斷定。現在聽木樨這樣說,這個買人參的人倒是有些可疑。且不說那四五百兩買人參的銀子,重要是,這種遇到銀錢困難的人,本身就是最容易被收買的。

  不過,木樨叫不出名字,她也不能就這麼帶著木樨到同澤院查人。

  「木樨,這些天我多帶你道同澤院走動走動,你要是見到那個人,就告訴我一聲,一定要把這個人找出來!」裴元歌沉聲道,上次傳遞消息的事情,總讓她有種章芸在上躥下跳的感覺。雖然說她現在被禁,但是長久以來,她在府中經營的人脈不可能這麼輕易就斷絕,而柳姨娘的事情,也讓她心懷疑慮,那種手段行事,似乎有章芸行事的影子,只是手段沒有章芸那麼縝密謹慎,太過激烈了些。

  章芸……。被軟禁了,還是不肯死心嗎?

  也是,經營了這些麼多年,怎麼可能輕易就拱手相讓?不過這樣也好,她就怕章芸心心如死灰,從此銷聲匿跡,一個心如死灰的人,折磨起來未免沒有意思。只有有**,有貪念的人,看到自己曾經擁有的一切,自己渴望的一切,似乎觸手可及,卻又突然遠離,才會覺得痛楚難過,才會知道,什麼叫做活生生的地獄!

  還有萬關曉和裴元容……。

  一時間,之前被宇泓墨的話語所勾起來的恨意,又開始在心底燃燒。她的親事已經定下,接下來也該輪到其餘三位姐姐,尤其是裴元容……。她不相信,在這件事情上,章芸和裴元容會沒有盤算,而她,也應該在這上面出出力,關心關心這位三姐姐才是……

  內間,宇泓墨雙手抱頭,仰躺著,望著頭頂淺紫色的帳頂,周身淡香瀰漫,似乎是裴元歌以前殘留的氣息,這讓他有種熏然欲醉,如同置身夢幻的感覺。如果說,他這一生,都能被元歌的氣息所包圍,能夠每時每刻都看到她,聽她說話,看著她的一笑一顰……。該有多好!

  腦海中不期然的,又浮現起裴元歌之前的失態。

  這是她第二次看到裴元歌失態,第一次就是在山莊中,她對著那個姨娘的時候,第二次是現在。一次是對著府內的姨娘,這次是因為提到良配的事情……這中間有什麼關聯嗎?他一時間想不通透,但隱約覺得,那是一股很強烈的憤恨怨毒,究竟發生過什麼樣的事情,能夠讓元歌那樣失態?又是誰,能夠讓元歌那樣憎恨?

  正想著,忽然心中一動,神色警覺,隨即微微放鬆,起身下床,走到窗戶邊,打開窗戶。

  高燒初退時,他的確虛弱無力,但只要燒退了,稍加休息,再用些飲食,以他的武功和身體,恢復得很快,不過是故意裝出虛弱的模樣,想多在這裡賴一會兒。

  一道黑影躍然而入,跪倒在地:「殿下,您真的在這裡,實在太好了!」昨晚殿下突然離開,隨後不知所蹤,把他們這群暗衛嚇得不輕,四處搜尋,都找不到九殿下。最後還是寒鐵想起那晚白衣庵遇襲事件中,九殿下的異樣,再聯繫到自己殿下最近總是遙望著裴府的方向,猜測會不會在裴府,這才找了過來。

  宇泓墨在美人榻前坐下,斜撐著頭,又恢復了那種漫不經心的沉靜:「什麼事?」

  「皇后那邊似乎得到了消息,知道九殿下您不在春陽宮,今天皇后派人前來,說是得了南方新貢上來的錦緞,雖然九殿下您在禁足,但也不能虧待了您,所以特意來送,要九殿下您謝恩。屬下說九殿下被罰禁足,沒有皇上的旨意,誰也不能見,好容易將人應付過去。但是看他們的樣子,似乎已經生疑了,屬下擔心,皇后說不定會親自前來試探。」寒鐵急切地道,「請九殿下儘快隨屬下一道回宮,屬下擔心,皇后今晚就會前來。」

  五殿下在臨江仙出了那樣的醜聞,破天荒地被皇上呵斥,被罰禁足。

  這事算計的痕跡太重,否則李纖雨不可能進的了五殿下的房間,加上當時九殿下也同時在臨江仙,實在太容易想到,這事有九殿下參與,推波助瀾了。五殿下失了聖寵,聲譽又有毀損,皇后和葉氏一族便將怒氣發泄在九殿下身上,百般彈劾陷害,最後九殿下也因為驕矜狂妄,行事無度,落了個訓斥,被罰禁足的下場。

  如果這時候,被皇后發現,九殿下私自離宮,那就是抗旨不尊的大不敬,麻煩就大了!

  雖然很不捨得離開靜姝齋,但宇泓墨一向分得出輕重緩急,嘆了口氣,戀戀不捨地環視四周,正想要離開,忽然頓住,想了想,從胸口取出一個雀登枝的荷包,從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又留了紙箋,最後留戀地看了屋內,這才縱身輕躍,從窗口輕輕離開。

  隱約聽到內間似乎有動靜,不過裴元歌也沒在意,直到青黛進去換花燭,才發現屋內已經空無一人。

  裴元歌聞聲進去,果然看到窗戶開著,屋內空無一人,頓時有些驚心,不會是什麼人從窗戶口進來,把宇泓墨劫持走了吧?正憂慮著,忽然看到看到桌上似乎多了什麼,過去一看,之間一枚白玉佩,下面壓著一張紙箋,濃墨淋漓地寫著一行字:「有事離開,留玉一枚,且充謝禮。」

  原來是有事離開,裴元歌微微放心,卻又有些埋怨,明明她人就在外間,說一聲會死啊?

  「小姐,這玉很漂亮呢!」青黛在旁邊道。

  那是一枚上好的羊脂白玉,溫潤如酥,通體雪白,原本是十分難得的上好美玉,可惜左前方有兩點黑疵。不過雕玉的師傅匠心獨運,順勢將那兩點黑疵刻成眼睛,將整塊玉刻成睚眥的模樣,怒目環視,礀態雄峻,纖毫畢現,栩栩如生,非但沒有因為黑疵使玉的價值大減,反而因為那雙黑眼睛十分靈動,讓雕圖生動靈活起來,成為上品佳作。

  真是個奇怪的人,連身上帶的玉都跟別人不同,有誰會把玉佩刻成睚眥的形狀?

  不過,這樣看起來,宇泓墨這人做事還算細緻,玉佩並非御監造所刻,沒有御監造的字樣,通身更沒有任何表記。這樣就算無意中被人看到,也不會發現這玉跟宇泓墨有關,不會給她帶來任何麻煩,變賣起來也很方便。裴元歌點點頭,隨口對青黛道:「既然是診金,那就收起來吧!」

  而此時此刻,宇泓墨所住的春陽宮卻是一片劍拔弩張。

  「本宮關心九殿下,所以特意送來南方進貢的鮮果,賞賜於他。難道九殿下不該出來,向本宮謝個恩嗎?至少也該說句話吧?」華麗的儀仗下,皇后一身正裝,顯得雍容華貴,表情平靜而關切,但微快的語調卻泄露了她心中的焦慮,「你們這樣攔阻,究竟是何用意?還是說,你們做了什麼欺主罔上的事情,所以不敢讓九殿下與本宮相見?」

  寒麟恭謹地跪在地上,道:「卑職不敢。只是九殿下被罰禁足,皇上有旨,不許任何人探視,卑職不敢抗旨。」

  「既然是皇上的旨意,那他們的確不能違背,這是他們的差事,皇后娘娘還請見諒。」聞訊趕來的柳貴妃寒暄過後,便柔聲道,「也難怪她們,妾身也十分惦記墨兒這孩子,這些天來了春陽宮幾次,卻都被他們攔住。既然是皇上的意思,妾身也只能遵從,每次不過就是在這宮門口看看而已,畢竟不能違抗聖意。」

  這話似乎是在為這些暗衛求情,實則是在說,她遵從皇上的旨意,而皇后若再執意入內,就是抗旨不尊。

  皇后何曾不知道這層干係,但她得到確實的消息,宇泓墨根本就不在春陽宮,這可是難得的把柄,只要抓住了,一個抗旨不尊的大不敬罪名就算坐實了,雖然未必能扳倒宇泓墨,至少能蘀哲兒出口惡氣。只是有聖旨在前,她卻也不能硬闖,心中十分焦慮,怎麼她請的人還沒有來?

  就在這時,外面又傳來一聲通報:「太后娘娘駕到。」

  柳貴妃心中一驚,忙和皇后迎了上去。

  見到兩人,太后一怔,隨即笑道:「皇后和貴妃怎麼也在這裡?是不是得到消息了?不知道是誰這麼嘴快?」說著,扶著心腹嬤嬤的手,笑得慈眉善目,「哀家老了,這心裏面就總惦記著這些孫兒,這次皇上打發雷霆,一下子降罪哲兒和墨兒,這些日子沒見,哀家的心裡就像沒著落一樣。剛才腆著臉去跟皇帝求了情,解了二人的禁足,這不就急著過來看哀家的孫兒了嗎?墨兒在哪裡,快領哀家過去,讓哀家看看瘦了沒?」

  柳貴妃和寒麟都是心中一沉,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皇后想要硬闖,他們還能用皇上的旨意攔阻,說到最後是皇后大不敬。但太后卻是以愛孫為名,直接求情到了皇上那裡,解了二人的禁足,然後才來探望,任誰都會說一聲太后慈愛。這樣一來,如果九殿下不出來遠迎,反而是他要落個不孝的罪名。

  寒麟咬牙,試圖再拖延些時間:「既然如此,屬下進去通報,容九殿下沐浴更衣後再出來迎接太后和兩位娘娘。」

  「自家人,哪來那麼多客套?墨兒這孩子素來愛上躥下跳,禁足這些日子,肯定悶得形容消瘦,哀家自己進去看他就好。」太后和藹地道,不再理會暗衛,逕自入內。

  ------題外話------

  更新時間神馬的,不想再說了……。~(>_<)~

  ☆、096章 九殿下氣壞太后

  還是太后有辦法!皇后想著,搶先一步扶住太后的手,趾高氣昂地走進了春陽宮。柳貴妃和寒麟無奈,只能提心弔膽地跟在後面,心中暗暗祈禱,希望能夠逢凶化吉,不要被皇后抓到了把柄。

  一行人輕車熟路地來到正房,卻是空蕩蕩的不見人影。

  太后眉頭緊蹙,看著滿院子的下人,忽然一拍桌子,怒喝道:「這是怎麼回事?哀家的皇孫呢?你們這些大膽的奴才,把哀家的皇孫弄到哪裡去了?難道被人接走了嗎?怎麼沒人說話?偌大的宮殿,滿宮的人手,竟然都不知道哀家的皇孫去哪裡了嗎?來人,傳哀家的命令下去,立刻調動所有能調動的人手,給哀家找!哀家好好的皇孫,總不能就這麼莫名其妙地不見了,總要給哀家一個交代!」

  原本和藹的眼眸怒氣沖沖地等著宮內眾人,似乎很為宇泓墨擔憂。

  皇后一怔,這宇泓墨明明就是違抗聖意,禁足其間私自出宮,怎麼母后還為他遮掩,說什麼被人劫走了?這不是在替宇泓墨找藉口嗎?於是焦慮地道:「母后,以臣妾看來,只怕九殿下是——」

  「閉嘴!」太后喝道,暗惱皇后不曉事,指著滿院子的暗衛厲聲喝道,「如果九殿下有什麼三長兩短,哀家定要你們這些沒用的奴才全部陪葬!」

  眼見事情幾乎不可收拾,寒麟心中暗暗焦慮,九殿下到底去哪裡了?寒鐵怎麼還沒找到人?

  聽著太后的話,柳貴妃卻是心中一沉,皇后不過是想拿住墨兒禁足期間私自出宮的過錯,讓皇上加重責罰墨兒!可是,太后卻更狠毒,竟是要借這個機會要墨兒的命。說什麼被人劫持,說什麼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讓所有能調動的人手都來找人,看似是在關切體貼墨兒,為他的生死擔憂。但太后這樣一說,從此刻起,到墨兒被親信的人找到前,墨兒就處在孤身迎敵的情況,倘若被葉家人搶先一步找到,圍攻刺殺,墨兒武功雖好,但終究寡難敵眾……。

  如果找到最後,眾人找到的只是墨兒的屍體,別人也只會說他被人劫持殺害,最後陪葬的不過是這個滿院子的暗衛,於皇后和太后卻絲毫無損。這招渾水摸魚實在太過狠毒!

  事到如今,寧可讓墨兒背上禁足期間私自出宮的罪名,也不能讓他遭了葉家人的毒手!柳貴妃思緒急劇轉動著,起身上前,伏地請罪道:「太后娘娘,妾身以為,此事不必如此興師動眾,只怕是墨兒這孩子淘氣,私自出宮了。妾身這就去稟告皇上,向皇上請罪,等墨兒回來定當重重責罰他的頑劣乖張,居然讓太后娘娘如此擔憂動怒!」

  「你這是什麼話?墨兒再淘氣,那做事也是有分寸的,不然怎麼能皇上如此垂愛寵信,又豈會這麼大逆不道,被皇上罰了禁足,卻私自出宮?定是出了意外!」太后眼神凝重,面色不豫,看向柳貴妃的目光中儘是不滿和責怪,「柳貴妃,墨兒終究要叫你一聲母妃,他出了事,你怎麼一點都不見慌亂心驚,反而將過錯都推到那個孩子身上?果然不是自己生的,就是不夠上心!」

  聽到最後一句話,柳貴妃面色微白,咬著唇強忍著委屈,恭聲道:「太后娘娘教訓的是,是妾身太過疏忽九殿下,妾身以後定當謹記太后教誨。只是,墨兒畢竟晚輩,沒有為了他反而勞動太后娘娘如此掛憂的道理,妾身這就是稟告皇上,下令搜尋。」

  「墨兒是哀家的皇孫,哀家哪有不掛憂的道理?皇上日理萬機,本就勞累,哀家作為他的母后,總要為他分憂解難才是,這事情就暫時不要驚動皇上了。皇后,立刻召內禁衛統領入宮,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太后揮揮手,斬釘截鐵地道,「柳貴妃你素來最善解人意,就陪哀家回萱暉宮,咱們一起為墨兒祈福吧,但願他平安無事!還有,把這春陽宮的護衛都給哀家看牢了,一個都不許走脫,等到有了墨兒的確切消息,再來發落這群不省心的奴才!」

  柳貴妃心中更驚,將自己拘在身邊,又看牢了春陽宮的護衛,太后這分明是要封鎖消息,不叫皇上知道,好拖延時間布置人手對付墨兒!但太后給出的理由光明正大……。墨兒這孩子,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心念電轉,暗暗地給了身邊宮女一個眼色。

  宮女會意,想要悄悄地推下去,到御書房報信。

  誰知,她身形才剛走動,便被太后身邊的嬤嬤看到,悄悄附耳告訴了太后。

  「站住!」太后厲聲喝道,「如果情形正危急,你一個小小宮女,私下走動,想要做什麼?還是說,墨兒的失蹤和你有關?」

  「太后明鑑,是因為夜間天涼,妾身覺得有些冷,所以命她回宮去取件披風過來。」柳貴妃急忙解釋道。

  「你們這些孩子,就是不知道愛惜身體,讓人操心!」太后微微責怪道,對身邊的嬤嬤道,「既是如此,李嬤嬤,你去貴妃的宮裡為她取幾件禦寒的衣裳過來,別傷了貴妃的身體,不然皇上也要心疼了。另外再傳御醫到萱暉宮候著,貴妃身子嬌弱,還是小心為上。」

  這連她想要裝病的後路都給斷了!

  柳貴妃心急如焚,卻又無計可施,直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般。

  就在這時,一道慵懶散漫的聲音從高處傳來,帶著盈盈的笑意:「皇祖母說的是,母妃身體嬌弱,要好好保重才是,不然,不止父皇要心疼,兒臣也會心疼的!」宇泓墨說著,從屋頂一躍而下,閒適地朝著眾人走來,顧盼含笑,凝睇多情,那種天然的風情,頓時將在場的女子都壓得黯淡無光。

  這聲音不啻天籟,柳貴妃和寒麟都是都轉憂為喜。

  皇后一開始還不太明白太后的意思,但聽到那句「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也就明白過來,正自心中竊喜,誰想宇泓墨竟突然出現,將所有的謀算都打亂了,不由得氣結,搶先喝道:「九殿下,皇上命你在春陽宮閉門思過,你怎麼敢抗旨不尊,私自出宮?」

  現在想要趁亂要宇泓墨的性命已經是不可能了,但他抗旨不尊也是個不小的罪名,終究要讓他吃虧才行。

  「抗旨不尊,私自出宮?」宇泓墨神色驚愕,但即使是這樣的神色,在他絕美的容顏上依然賞心悅目,「母后此話從何說起?兒臣自從被父皇訓斥後,一直潛心思過,從未離開過春陽宮,何來抗旨不尊?」

  「不要再狡辯了!如果你在春陽宮,為何方才我們進來時,卻不見你們的人影?為何滿院子的護衛,都說不出你到哪裡去了?太后娘娘為了你的失蹤心急如焚,你若在春陽宮,卻不出現,任由太后娘娘心焦,這可是大不孝!」皇后咄咄逼人地道,想到哲兒被眼前之人算計,名聲大損,聲勢驟跌,平生第一次被皇上訓斥,罰緊閉,心頭的恨就如同火燒火燎一般,只想將宇泓墨碎屍萬段。

  這時候,宇泓墨已經走到近前,看清楚他身上的裝束後,皇后更是皺起了眉頭,喝道:「還有,皇子是何等尊貴之人,行事衣著自該有風度,這才是皇室的尊嚴所在,你穿一身,是做什麼?」

  好端端的皇子,平日裡不修衣著也就罷了,這時候居然穿了件粗麻布做的衣裳出來見她們,這未免太放肆無禮了!

  皇后問得咄咄逼人,寒麟和剛回來的寒鐵都不進為宇泓墨擔心。

  只有柳貴妃,在宇泓墨出聲那刻起,就放下了心是,只笑吟吟地看著,半句話也不說。皇后雖然言辭鋒利,句句逼人,但是她很了解墨兒這孩子,如果不是有完全的把握,他不會輕易現身。何況他的衣著怪異,絕非出宮後匆匆趕回來該有的衣飾,倒像是刻意如此穿著,那就必定有他的解釋。

  「哦,原來是為這個呀!」宇泓墨擊掌,神色恍然,「母后早說呀,兒臣也好做解釋,免得大家生了誤會。之前兒臣被父皇教導訓斥,罰閉門思過,兒臣就想啊,父皇英明神武,賞罰有度,既然罰了兒臣,那兒臣定是有錯處,得好好地閉門思過才是。可是,高床軟枕,錦衣玉食,這算哪門子思過?於是兒臣就命人尋來粗麻布為衣,在房頂餐風宿露,每日只進一餐,只飲清水,好讓父皇知道兒臣思過的虔誠之心,母后您瞧,兒臣到現在還是面色蒼白,身形羸弱,搖搖欲墜呢!」

  說著,竟真的將臉湊過去,認真地要皇后檢查。

  他剛發了高燒,大病未愈,面色的確有些蒼白憔悴,倒是跟他所說的十分相符。只是他說話時言笑嘻然,宛若唱作,卻沒有絲毫的誠懇之色。至於「高床軟枕,錦衣玉食」等話,卻又似乎在諷刺宇泓哲在夏昭宮的行跡,說他並非誠心思過。

  這些話聽在皇后耳中,實在刺心,但卻每一句是能抓出來指責的,頓時又氣又恨又無奈。

  看著被打得潰不成軍的皇后,太后心中暗自嘆息,上前拉住宇泓墨的手,半嗔半笑地道:「你這孩子,又淘氣呢?既然是在誠心思過,怎麼護衛們都不肯說?見皇祖母來了,也不出來迎接,眼睜睜地看著皇祖母在那裡著急,你這孩子太不讓人省心了!」

  這話雖然說得慈愛,卻句句都是陷阱。

  宇泓墨笑吟吟地用另一手;攬住太后的肩膀,一副純孝無雙的模樣,道:「皇祖母明鑑,孫兒不許他們說,這思過嘛,就得心誠,孫兒是自願如此,又不是為了沽名釣譽,哪裡有讓人滿世界嚷嚷的道理?至於不肯出面嘛,」說著到這裡,神色一轉,笑嘻嘻地道,「皇祖母明鑑,孫兒以前一直覺得,皇祖母只疼五皇兄,不疼孫兒,誰知道今晚見了皇祖母的言行,才知道,原來皇祖母也將孫兒看得極重,不然也不會這樣興師動眾,大發雷霆。孫兒不就是想撒撒嬌,多看會兒皇祖母對孫兒的看重嗎?若孫兒早早地出來了,又哪有這場好戲來看?皇祖母您說是不是?」

  他這番話連打帶消,似乎是在撒嬌,卻將前因解釋得清清楚楚,半點讓人無法說道。

  而話語中所提到的「沽名釣譽」,似乎又是在暗暗諷刺宇泓哲,又說太后將他「看得極重」,又說到「好戲」,卻是又將太后繞了進去,似乎帶著些許嘲弄,卻又無法明說。

  尤其,宇泓墨似乎天性就如此張揚恣肆,言行無忌,連皇帝幾番打罰都改不過來,也只能隨他去了。聯想到他的本性,就更加沒辦法抓他的把柄。即使以太后穩坐宮中數十年的老道狠辣,卻也覺得有些招架不住宇泓墨的言辭,只能含糊以詞道:「你這個孩子,就知道淘氣!」

  尤其想到他穿得是粗麻布,更覺得鬧心。

  根據大夏王朝五服喪制,其中的齊衰喪服,就是用粗麻布所制,孫男為祖父母守孝便是以此為喪服。宇泓墨和她是祖孫關係,卻又偏偏拿粗麻布製衣來穿,總讓太后有種宇泓墨在為她帶孝,咒她早死的意思,偏偏他又解釋得清清楚楚,說是為了虔誠思過…。反覆在心頭一思量,越想越覺得憋屈,卻又無可奈何。

  「誰說孫兒只知道淘氣,孫兒還惦記著皇祖母您的千秋壽誕呢!」宇泓墨笑吟吟地道,似乎是一片笑意。

  太后心懷稍解,但看到那身麻布衣裳,卻又覺得鬧心得很。

  柳貴妃適時道:「墨兒你胡說什麼呢?太后娘娘怎麼可能不疼你?這不,聽說你和五殿下被禁足,太后就去跟皇上求情,解了你二人的禁足。你還不謝謝太后娘娘?」她自然也能聽出蕭離墨話中的機鋒,見好就收,不想把跟太后的關係弄得太僵硬。

  「當真?」宇泓墨揚眉道,「那孫兒就多謝皇祖母了!」

  「謝什麼呀?都是一家人!」太后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和藹地道,「哀家老了,最想看到的就是兒孫滿堂,和和睦睦的過日子。再過些天就是哀家的壽誕,哪能讓你和哲兒都缺席?既然要來,自然不能便宜你們,早些放你們出來,好有時間給哀家搜羅壽禮去!看看你這孩子,還真是瘦了,趕緊換了這身衣服歇著去,不許再胡鬧!哀家去看看你五皇兄去。」

  說著,扶著皇后的手,離開了春陽宮。

  宇泓墨在身後大聲道:「孫兒恭送皇祖母,恭送母后!」站起身來,看看自己周身的衣裳,忍不住笑了出來。

  「還笑!」柳貴妃狠狠地戳了戳他的額頭,「你就是行事荒唐,從前還有個限度,臨江仙的事情卻太過了。本宮原以為是宇泓哲跟那個李纖雨真有私情,誰知道竟是你在設計。你呀!這事情太露痕跡,鬧得又大,沒見連太后都忍不住了想發落你?今天你見識了太后的厲害,以後就給本宮收斂點!居然還敢穿粗麻布的衣裳出來,你想氣死太后是不是?」

  她何等的敏銳,哪能不知道宇泓墨的意思?

  宇泓墨渾不在意地道:「反正皇后早當我是眼中釘了,還能更糟嗎?至於這身衣裳,」淺淺一笑,對著柳貴妃眉目生輝,「這不是聽到太后對母妃步步緊逼,穿出來鬧心鬧心,給母妃你出氣嘛!」

  「還敢胡扯,說什麼潛心思過?」柳貴妃斜瞪著他,但想想方才太后的刁難,以及被宇泓墨噎得說不出話的模樣,卻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嬌媚婉轉。好一會兒才語重心長地道,「墨兒,太后不是皇后,她是宮裡的老人了,皇上又孝順敬重她,你以後在太后跟前收斂點,別想起一出是一出。你要是能沉穩點兒,別惹那麼多有的沒有的麻煩,被接連彈劾,我看,宇泓哲早就被你壓下去了!」

  「母妃,兒臣這個性,就跟母妃您的天生麗質一樣,是天定的,誰也改不了啊!」宇泓墨笑吟吟地道。

  「就知道甜言蜜語!」話雖如此,柳貴妃心中還是頗為受用的,想了想又忍不住道,「我看得給你立個穩重些的皇子妃來管管你,這樣飛揚跳脫的,一點都不穩重,就算真的扳倒了宇泓哲,你父皇又怎麼能放心……。」她沒有再說下去。

  但是,宇泓墨知道,她想說的是,父皇又怎麼能放心立他為太子?

  宇泓墨眼眸中隱晦地閃過一抹微澤,笑道:「父皇聖心獨運,誰能猜到他的心思?再說,現在談這些為時過早。母妃,您還是替兒臣出出主意,太后娘娘的千秋壽誕,兒臣該送些什麼才能討她歡心呢?」

  知道這些話題不宜明說,柳貴妃也沒再糾纏,潛心替他合計起來……

  萱暉宮。

  太后才剛坐定,皇后就忍不住道:「母后,那宇泓墨分明就是私自出宮,只是剛剛趕回來而已,還穿得不倫不類的。您當時就不該縱容他,定他個抗旨不尊的罪名才是!」

  「胡鬧,他人都已經回來了,還怎麼定罪?」太后不緊不慢地掃了她一眼,「說起來還是你沉不住氣,如果剛得了消息時按兵不動,確定後就來告訴哀家,哪裡會弄到現在這種地步?非要自作聰明去試探,等到沒辦法了才想起來哀家!」

  言語之中不無責怪之意,顯得很不滿。

  皇后低下頭,不安地道:「臣妾不過是想著,這又不是大事,不敢驚動您老人家,擾您靜養。誰知道……」

  「算了,事情過去就過去了,你記個教訓就好了。這次的事情的確是九殿下做得過了,鬧得哲兒栽個大跟頭,可是哀家也要問問你,哲兒這五年來一直沒有立妃,千挑萬選的,怎麼最後卻鬧出這樣的事情來?雖然說有人設計,可蒼蠅不抱沒縫的蛋,他要不去臨江仙,不跟李家的人私下見面,又怎麼會生出這樣的事情?我看那李家的家教是在不怎麼好,你也不打聽著點?」

  皇后分辯道:「並不是這樣,那李纖柔是個溫柔端莊的,這李纖雨是繼室所生,她娘不曉事,她也眼皮子淺,才會鬧出這樣的事情。」

  「哼,有這樣不省心的母親,就算娶過來,也是給哲兒招禍,何況,哀家聽說,那李纖柔素日裡最是懦弱沒見識,更加制不住這樣的母親。」太后不滿地道,「還好旨意沒發出去,不過連更改的餘地都沒有了。我看這樁婚事就算了,不過也不能太得罪了李閣老,這次哀家的壽宴,就命李纖柔入宮賀壽,哀家抬舉抬舉她,日後再給她賜樁好婚事,也就算了。不過,哀家怎麼聽說,你吩咐了內禁衛統領,暗暗地給壽昌伯使絆子,卡著他兒子的三等侍衛不肯給?」

  皇后心中一驚,這事兒怎麼也傳到太后耳中了?「母后,是那壽昌伯太不識抬舉,故意給我們好看,居然跟哲兒搶人,定下了哲兒看重的女子,妾身氣不過,這才……」

  「糊塗!那壽昌伯可是實打實軍功掙出來的爵位,比鎮國侯那些世襲下來的要有分量的多,這樣的人該拉攏才是,怎麼能打壓呢?立刻把三等侍衛的缺給了傅世子。」太后發令道,想起華妃說的話,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你這些年行事越來越糊塗了,連華妃都比你看得深遠,這件事虧她告訴哀家,不然……。」

  說著說著,又陷入了沉思。

  那是太后,又是她親姑姑,皇后半句也不敢反駁,只能暗暗扯著手中的繡帕,暗暗惱恨華妃。還說是親姐妹,就知道暗地裡給她下絆子,搶著她出風頭,這次果然又是她告的狀!

  「母后說的是,只是,哲兒被軟禁,已經聲勢大跌,這時候,壽昌伯卻來跟哲兒搶人,這不是根本沒把哲兒放在眼裡?連帶著也沒把臣妾這個皇后,和母后這個太后放在眼裡嗎?臣妾若是就這樣縱容了他們,以後只怕人人都敢往我們葉家臉上踩兩腳了!」

  太后不悅地看了她一眼,不過這次倒沒有訓斥。

  「罷了,若是哲兒真惦記著那位姑娘,也不急在一時,只是定親而已,又不是成婚,中間的變故多得是,能有很多的意外讓這樁婚事作罷,可以徐徐圖之,何必這樣明刀明槍的授人權柄?」太后有些不耐煩地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哀家的話,好說歹說也做了幾十年的皇后了,行事也該思量斟酌著些,怎麼還這樣莽莽撞撞,顧前不顧後的?鬧得哀家腦袋疼!李嬤嬤,送皇后回宮,另外再把吳才人前些天送過來的繡屏給哀家搬過來,讓哀家緩緩心神。」

  太后已經發了話,皇后也只能不情不願地離開了。

  ※※※

  宇泓墨的出現就像一個小插曲,隨後,裴元歌的生活又恢復了先前,只等著簡寧齋的下一次進貨,抓出內奸。倒是昨天簡寧齋的老掌柜過來了一趟,說是魏師傅因為那副繡圖得了上面的青眼,在華秀齋也從三等供奉師傅升為一等,特意托老掌柜來向她道謝。

  這天,裴府的小姐們正在舒雪玉這裡說笑,忽然丫鬟來報,說壽昌伯連同夫人世子前來拜訪,老爺在前面招待壽昌伯和世子,夫人則往後院來了。

  一時間,眾人都將目光聚集在了裴元歌身上。

  饒是裴元歌再沉靜,也難免覺得有些尷尬,低垂著頭只管喝茶,一言不發。

  舒雪玉看了她一眼,笑道:「害羞什麼,是你未來婆婆,又不是未來夫婿。還不趕緊跟著我出去迎一迎?」傅君盛是壽昌伯夫人所生,把婆媳關係處好了,元歌婚後的日子才會平順。不然,身為婆婆,有很多辦法能夠折騰媳婦的。

  眾人迎到院門口,只見壽昌伯夫人身著茄紫色繡祥雲的對襟褙子,下身著石青色八幅湘裙,帶著整套的翡翠頭面,裝飾得豪華貴重。看到裴元歌隨著舒雪玉一起迎了出來,稍微覺得滿意了點,原本繃著的點微微緩和了些,卻仍然端著架子道:「我都到蒹葭院門口了才迎出來,該迎到二門才是敬重長輩的規矩。到底還是年紀小,吃了沒人教養的虧。不過算啦,以後好好教就是了。」

  她自以為自己很寬容大量,這話已經說得很輕了,但在場的人卻都愣住了。

  裴元容只是一怔,隨即嘴角就彎了起來。她原本就覺得傅君盛溫雅好看,後來見了九殿下更是驚為天人,對傅君盛的那份心思就淡了。但賞花宴上出了丑,估計在九殿下那裡沒戲,好在又偶遇五殿下,得了五殿下的委託,結果卻又被裴元華攪和了。誰知道,鬧到最後,五殿下竟是有心要立裴元歌為側妃,她處處都落空,雖然裴元歌也沒能嫁給五殿下,但卻還是定下了壽昌伯府的婚事,這難免讓她有些嫉妒。

  不過現在,她心裡又舒坦了,壽昌伯夫人這麼不喜歡裴元歌,將來裴元歌嫁過去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舒雪玉早聽說這位壽昌伯夫人跟章芸交好,又十分難纏,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沒想到她上來就給元歌難堪,連帶著她也跟著沒臉,忍不住道:「壽昌伯夫人教訓的是,是我這個母親的沒教好元歌,不如請壽昌伯夫人常駐裴府,也好教導教導我們這些不懂事,知道什麼是規矩?」

  壽昌伯夫人當然知道裴元歌的生母是明錦,而舒雪玉更是因為明錦被禁,原本以為這位裴夫人應該很厭惡裴元歌這個嫡女,她上來就這樣發難,不無討好之意,想著跟舒雪玉拉近了關係,將來有這位嫡母壓著,裴元歌也不敢欺到她的頭上,沒想到舒雪玉卻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頓時愣在那裡。

  這個裴夫人,連親疏遠近都分不清楚嗎?

  怪不得被章芸一個妾室欺壓到頭上,原來這麼沒腦子!還說,想在人前裝賢惠大方,讓人知道她對裴元歌十分慈愛,以討好裴尚書?

  裴元歌這還是第二次見這位壽昌伯夫人,第一次是在裴諸城的壽宴上,當時這位壽昌伯夫人就似乎不太喜歡。那時候只是顧著裴府的面子,沒有特別在意,但眼下這人有可能是未來的婆婆,雖然說耍手段她並不怕任何人,但如今卻不清楚這位壽昌伯夫人為何這般不喜歡自己,或許有什麼誤會?

  若是如此,還是先修補為上。

  裴元歌想著,便忍著微笑福身道:「母親對元歌十分疼愛,教導也很用心。若是元歌有失禮的地方,日後還請壽昌伯夫人多多提點,元歌必定謹遵教誨。夫人走進來也累了吧?不如入內奉茶,用些糕點?」說著,手臂微微一伸,做出了一個請的姿勢。

  見裴元歌這次態度恭謹得多,壽昌伯夫人更自以為得意。

  她這次決定來裴府扮紅臉果然是對的,這不,自己一沉臉,裴元歌不就服軟了?這媳婦就是不能給好臉色,尤其是像裴元歌這樣身份又高,又是唯一的嫡女的媳婦,自己這個婆婆卻是妾室扶正。若再不拿出做婆婆的威嚴來,只怕這媳婦立刻就會踩到她頭上撒野。

  於是冷哼一聲,舉步前行。

  舒雪玉恨得一跺腳,若是依她平時的性子,遇到這樣夾纏不清的人,早就不理會了。偏眼前這人是元歌將來的婆婆,若是太過冷落,傷了她的顏面,讓這位壽昌伯夫人心裡添堵,在元歌嫁過去後蓄意刁難,反而對元歌更不好。於是壓下脾氣,借著進屋的光景,不住的深呼吸著,到進屋後,終於擠出了一絲笑意。

  進屋入座後,丫鬟奉上茶點,雙方各自寒暄著。

  壽昌伯夫人跟章芸相熟,以前常來裴府作客,因此跟章芸的兩個女兒很熟,因此拉住了裴元華和裴元容就是一陣好夸。裴元華不想在這時候招惹舒雪玉和裴元歌,推辭幾句便不做聲,裴元容卻洋洋自得起來,貌似謙遜實則自傲地回了兩句,引來壽昌伯夫人更多的誇獎,兩下越說越親熱,倒是親如母女。

  眼看著舒雪玉的臉色已經很不好,裴元巧乍著膽子開口道:「三姐姐,我聽說你那裡有很多好的花樣子,正巧我要繡幾幅絹帕,不如到你那裡借看借看?」

  她的本意是想拉著裴元容走,沒想到這一說話,卻讓壽昌伯夫人注意到了她。

  「呀,這不是二小姐嗎?瞧我這什麼眼神,竟沒看見!」看到裴元巧,壽昌伯夫人更是眼前一亮,上前拉著裴元巧的手,上下打量著,贊道,「二小姐真是出落得越來越好了,幾日不見,跟換了個人似的,你要借花樣子,我那裡有好些,改日讓人拿來給你。」越看越覺得滿意,遂笑著對舒雪玉道,「裴夫人莫要見怪,我實在是看著二小姐喜歡,又乖巧又文靜又孝順又明事理,還惦記著繡活。也是,女人嘛,總是要以女工烹飪為主,那什麼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是擺著好看,一點用處都沒有。我以前就常想,我將來的兒媳婦要是能有二小姐一半的乖巧本分就好了。」

  舒雪玉手一緊,幾乎發作。

  什麼叫做將來的兒媳婦能有裴元巧的一半就好了?現在壽昌伯已經訂下了元歌這個兒媳婦,現在當著元歌的面這樣說,那不是生生地打元歌的臉嗎?

  裴元巧還是第一次成為眾人的中心,又羞又窘又急,臉都紅了,道:「壽昌伯夫人謬讚了,我只是笨,繡活不好,這才想著多學學。我們家裡的女兒,就數四妹妹刺繡最為出色,之前為父親賀壽的梅壽圖,就是她親手繡制的,父親喜歡得很,一直在前院的大廳掛著呢!不信,讓四妹妹拿幾樣繡活來給您瞧瞧?」

  說著,不住用求救的眼神看向舒雪玉和裴元歌。

  真的不是她想出風頭蓋過裴元歌,她也不知道,這位壽昌伯夫人怎麼會對她這樣看重?

  「你這孩子,就是謙虛!」壽昌伯夫人不以為意,依然道,「不過,我就是喜歡你這謙虛溫和的性子,不想那些張揚的,事事都要鬧得滿城風雨,會一點點東西就自以為出類拔萃,誰也比不過她。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過是當爹的疼女兒,見了什麼都覺得好。不說別的,在這繡活上,我可是一把好手,刺繡根本不要花樣子,那圖樣都在腦子裡,你說個題,我就能給你繡出來,想在繡工上糊弄我,那卻是絕不可能!」

  這話針對裴元歌的意思就更明白了,裴元容幸災樂禍地看戲。

  舒雪玉已經把元歌當做女兒來看待,現在聽到她被壽昌伯夫人欺辱成這個樣子,再也忍耐不住,就想給她一點顏色看看,當下咬牙笑道:「這還真是巧了,元歌也精擅刺繡,壽昌伯夫人也是箇中高手,你們將來倒是能好好切磋切磋。也別將來了,壽昌伯夫人說得我心裡都痒痒了,不如你們現在就露一手給大夥瞧瞧。來人,去前廳把四小姐那副梅壽圖取來,讓壽昌伯夫人好好指點指點。」

  當下便有人應聲,到前面去取那副梅壽圖。

  誰知道,過了一會兒,親自送繡圖過來的,卻不是小廝,而是傅君盛。見屋內女眷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不由得臉一紅,解釋道:「前面裴伯父考校了我一番,贊我很好,又叫我到後院來說給母親知道,好讓母親也高興高興。正好伯母要取這幅繡圖,我就順便送過來了。」

  他說是順便,可舒雪玉哪能不知道,他就是想來見元歌,原本因為壽昌伯夫人而遷怒的那份心思頓時淡了許多。

  偏在這時候,壽昌伯夫人卻又道:「那是自然,我的兒子能不好嗎?昨兒差事也下來了,御前三品侍衛,品級倒還是其次,要緊的是那可是保護皇上的,這份榮耀難得。再說,能夠得見天顏,我們盛兒又是這樣的人才,到時候必定步步高升,誰能嫁給我們盛兒,那當真是三生有福。」

  「母親!」傅君盛被說的面色更紅,他當然能聽出母親這番話中的炫耀之意,唯恐舒雪玉和裴元歌為此不悅,忙道,「元歌妹妹也是心靈手巧的人,母親瞧瞧,這是元歌妹妹所繡的梅壽圖,畫中有字,字中有畫,繡圖如繪。母親您也善於刺繡,不過保證您也沒瞧過這樣的繡工繡圖!」

  他想著和壽昌伯夫人是母子,更為親近,就算謙虛兩句也不礙事,何況元歌妹妹的這幅繡圖的確很好。

  可這話聽在壽昌伯夫人耳中,卻覺得這個兒子是得了媳婦忘了娘,有了兒子撐腰,裴元歌以後還不更囂張?再看到那幅繡圖,更是面色一變,卻不肯就這樣讓裴元歌得意,於是故作不屑道:「這有什麼?這種繡圖只能一面看,另一面全是亂七八糟的線頭。可是我卻懂一種繡技,叫做雙面繡,正反兩面都是精緻的圖案,半點都不見繡頭。這是江南那邊的絕技,京城這邊只怕還沒人會繡呢!」

  言下之意,裴元歌也不會懂得這種繡技,根本比不過她!

  ------題外話------

  呃,今天八點半更,比昨天稍微早了一點,明天繼續努力,握拳!

  ☆、097章 入宮賀壽,再生波折

  雙面繡對裴元歌來說根本不是難題,只是剛才冷眼旁觀壽昌伯夫人的行徑,隱約察覺出她的心思來,一時間心裡有些猶豫。她相信自己的繡技不輸於任何人,但壽昌伯夫人是她將來的婆婆,如果當眾落她的顏面,以壽昌伯夫人的性情,必定懷恨在心,對以後婆媳相處並沒有好處。

  但如果認輸,壽昌伯夫人也不會察覺到她的苦心,反而會因此更加得意囂張。

  就在這時,一個丫鬟氣喘吁吁地跑進來道:「夫人,宮裡來了懿旨,讓夫人和小姐們出去接旨,是……是太后的懿旨!」

  聽到是太后的懿旨,眾人心頭都轉過無數念頭,卻也顧不得說,只能先換衣裝,出去接旨。

  來傳旨的是個面相慈和的年輕公公,圓圓墩墩,笑眯眯的像個彌勒佛,見人已經來齊全了,便尖著公鴨嗓道:「宣太后口諭:不日乃哀家壽誕,特命裴府誥命舒氏攜裴府嫡女及長女入宮賀壽,諭此!」

  眾人起身謝恩,裴元歌順勢將一張銀票塞入他的手中,問道:「不知道公公怎麼稱呼?」

  「咱家姓孫,在萱暉宮是專管侍弄花木的。」孫公公掃了眼銀票上的數額,臉上更多了一份笑意,暗贊這位姑娘雖然小,卻是極為上道,想必就是裴府的嫡女裴元歌,果然是蕙質蘭心。

  裴元歌微笑道:「原來是孫公公。小女愚鈍,乍然接到太后旨意,實在是手足無錯,還請公公指點一二,小女感激不盡。」神色恭謹,一副虛心請教的姿態。

  「裴小姐不必擔心,太后只是喜愛小姐和令姐的靈巧聰慧,這才特意下旨,命兩位入宮賀壽,不過是尋個由頭,想見見二位罷了。太后為人和藹慈愛,最喜歡年輕的出色男女,又愛發善心,只是少有人能入她老人家的眼,兩位小姐有此機緣,只要好好把握,日後必有好處。」孫公公笑呵呵地道,口風倒是很緊。

  「太后身居後宮,又怎麼會得知我二姐妹呢?」裴元歌索性點明了問道。

  「裴小姐太謙遜了,俗話說,酒香不怕巷子深,您二位都是金玉般的人兒,哪裡遮掩得住?」孫公公打著太極敷衍,似乎也覺得有些對不住裴府的打賞,又道,「裴小姐儘管放心,是好事不是壞事。太后壽誕將近,裴小姐趕緊好好準備壽禮,這才要緊。」又提點了幾句太后的喜好,最後意味深長地道,「太后倒不是喜金愛銀的人,最重心意,尤其是喜歡精緻的繡活。好了,咱家出來的時間不短,也該回去了。」

  說著,笑著跟在場諸位致意,在兩名大內侍衛的隨同下離開。

  一時間,廳內眾人心思各異。

  這旨意來得莫名其妙,往年太后壽誕,有品級的誥命都要入宮賀壽,但很多根本就見不到太后的面,不過是到宮門口打個轉,三跪九叩恭賀太后壽誕後,留下壽禮便起轎回府。只有少數重臣家眷,或者太后格外偏愛的外命婦才能入宮賀壽。至於攜女入宮,這更是皇親國戚才有的榮寵。

  這些年來,舒雪玉這些年被禁,明錦早亡,掌府的章姨娘沒有誥命,更是連賀壽的資格都沒有。怎麼這次,太后卻突然下了這樣的旨意?

  如果說懿旨單提了裴元歌,或者她還會認為,此事與五殿下有關。畢竟,五殿下是皇后唯一的兒子,而皇后則是太后的親侄女。雖然說請旨賜婚的時候半點口風沒露,但在這當口,裴府和壽昌伯府聯姻,別說五殿下,就算皇后也會覺得憋屈,或者太后得知,因此想要見見裴元歌也說不定。

  但看剛才孫公公的表情神色,似乎又並非如此。

  何況,這裡面還帶著一個裴元華,就更加撲朔迷離起來。裴元歌細想著孫公公那些含糊敷衍的話,沉思不語。

  這頭裴元華卻是驚喜莫名,原本以為山窮水盡,要重新謀劃布置,沒想到轉眼間柳暗花明,太后竟然親自下旨,命她入宮賀壽。這實在是難得的機遇。不過,之前她才向父親認錯請罪,自罰禁足,這次行事卻要認真謹慎,絕不能再讓父親發現錯漏。一次犯錯,或者還可以說是不小心,但若有第二次,就是品行的問題,到時候,父親那裡可沒有這麼容易過關。

  「元歌妹妹不必擔心,我進宮過幾次,雖然沒有見過太后,但是聽人說過,太后是個睿智和藹的人,又寬厚溫存,不會難為人的。」見裴府眾人接旨後不見喜色,反而面色微凝,傅君盛以為她在擔心不知該如何應對太后,便柔聲安慰道。「而且,到時候我應該也會在,元歌妹妹不用擔心禮節上的問題。」

  裴元歌這才回過神,福身道:「多謝傅哥哥。」

  訂親前,傅君盛有事沒事還能來裴府轉兩趟,定情後,雙方反而要避嫌,這還是他第一次找到機會跟裴元歌說話,只覺得十分不舍,很想再多說幾句,卻又找不到言辭拖延,尤其周遭還有許多人,頓時急得額頭漸漸有了汗意,眼瞧著眾人不在意,悄悄地道:「元歌妹妹,我們去那邊說話!」

  指了指角落人少的地方。

  裴元歌見他這樣子,一時間倒有些好笑,挪動腳步,到了人少的地方,道:「傅哥哥有什麼事嗎?」

  見眾人都沒注意他們,傅君盛有些支支吾吾地道:「我……昨兒父親給了我一把好扇子,紫檀木雕花的……一個扇面一種花樣,從一月到十二月各色花都有,好看得很……」

  裴元歌笑道:「那恭喜傅哥哥。」

  心中卻在奇怪,這種事情也值得這樣吞吞吐吐的?

  知道這樣的機會不多,傅君盛卻偏偏說不出話來,只急得直跺腳,滿頭都是汗。

  舒雪玉倒是注意著這邊的動靜,看著傅君盛那模樣,就知道他對元歌的確是有心思的,微微一笑,心頭十分欣慰的同時,也覺得遺憾。怎麼這麼個溫潤的翩翩公子,偏偏就攤上了壽昌伯夫人那樣的親娘?難怪人說,世事難兩全,他這樣的性子,壽昌伯夫人又是他的親娘,元歌嫁過去後,還不知道是什麼光景?

  想著,心中又是一片憂慮。

  因為想著這些,舒雪玉沒有注意到,這時候,壽昌伯夫人卻在拉著裴元巧說話。

  「二小姐,你真是好個模樣,又好個性情,不比那些輕狂的,只可惜是個庶女,在嫡母手下討生活,必定十分不如意吧?你別看好些嫡母,表面上看起來溫和,但畢竟不是自己生的,哪能盡心?別的倒也罷了,婚嫁卻是一輩子的大事,到時候再攤上一個惡婆婆,那可就是一輩子吃苦了。你要要為自己打算才是。」壽昌伯夫人語重心長地輕聲教導道。

  裴元巧有些窘迫,明明這位是四妹妹的婆婆,怎麼今兒淨拉著她說個不停?這會兒又說這樣唐突的話。

  偏又不能不答,只好含糊道:「壽昌伯夫人說的是,不過這種事情,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我們置喙的餘地?母親素來溫厚,父親也極疼我們,必定會做主的。」比起章芸,舒雪玉算是溫厚的了,雖然沒有多待見她,但也從來不曾剋扣,她和姨娘的日子都好過得多了。

  她是敷衍,壽昌伯夫人卻當她是有苦難言,不敢跟她說實話,便柔聲道:「你是個好孩子,可別被那些騙了,雖然說父母媒妁要緊,可自己也得為將來打算打算才是。」見她仍然懵懂的,索性把話點得更明白些,嘆道,「其實,長幼有序,你還沒有定親,你父母卻先給你四妹妹訂了,這實在是不成體統。說實話,我倒是很中意你做我的媳婦的,可惜啊……。好孩子,我一見你就十分喜歡,你也別對我見外,若是將來出了什麼事情,我定會給你做主的!」

  又特特地拍了拍她的手,眸光中似乎有著無限深意。

  如果說,之前裴元巧還不解其意,聽得雲裡霧裡,不明白壽昌伯夫人為何對她如此親熱,這番話聽完,便是傻子也明白了,頓時腦海中如同響起了無數的驚雷,駭得面色蒼白。

  壽昌伯夫人這意思,分明是在說她不中意四妹妹,而是中意她做兒媳婦。

  還有那句「若是將來出了什麼事情,我定會給你做主」,充滿了暗示的意味。能出什麼事情,需要壽昌伯夫人為她做主?這是在提示她,可以用某些手段,造成既定事實,好搶了四妹妹這樁婚事嗎?而到時候壽昌伯夫人會為她做主……。裴元巧驚駭地望著壽昌伯夫人,心亂如麻。

  如果說她一點都不動心,那是騙人的。

  身為庶女,她的婚事本來就好不到哪裡去,要麼是許配給寒門子弟或者官家庶子,要麼是高門繼室填房。雖然說夫人不是苛刻之人,父親也不是會拿女兒前路鋪路的性子,但婚事必定高不到哪裡去。相比之下,傅公子年輕英俊,又是獨子,身份地位都高,為人又溫和,若能夠攀上這樣的婚事,可以說簡直就是在做夢。

  但是……裴元巧咬著唇,但是這樣做同樣會有後患。

  她在裴府諸女中本就不顯眼,而四妹妹既是嫡女,又是父親母親的心頭肉,呵護備至,就算她真的在壽昌伯夫人的支持下,搶到這門婚事,能夠嫁過去,父親母親也會對她憤怒失望,將來未必會給她撐腰做主。而傅世子看起來也對四妹妹有意,如果她用了卑劣的手段,就算搶到這門婚事,傅世子不得不娶了她,也會對她心生厭惡。她是庶女,沒有了婆家撐腰,夫婿又不喜歡她,將來的日子必定舉步維艱。

  然而,如果真的能夠嫁給傅世子,將來就是壽昌伯夫人,她的身份地位也會隨之高漲,包括她的姨娘也會跟著沾光……。而且,傅君盛為人溫和,就算開始討厭她,慢慢地也許也能夠被她扭轉心思。

  但……若是夫人或者四妹妹惱怒之下,一狠心直接將她許為妾室,依舊是四妹妹嫁過去的話,那她這輩子就徹底毀了,再也沒有出頭之日!

  兩種念頭反覆在腦海中交錯著,裴元巧很快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急忙垂下頭。

  見她這模樣,壽昌伯夫人就知道她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心頭暗自盤算著。裴元巧這樣的庶女,能夠攀上盛兒的親事,可以說是一步登天,哪裡有不願意的道理?只要她跟盛兒出了什麼事端,到時候她就一口咬定要為盛兒負責任,把新娘換過來。裴元巧本性柔順,又是庶女,再因為這樁婚事得罪了父親和嫡母,更加沒有依仗,何況得婚事的手段不光彩,進門後也挺不起腰杆。最重要的是,她這樣做,盛兒就不會喜歡她,裴元巧要想在壽昌伯府立足,就只能依靠討好她這個婆婆,到時候還不是任她揉圓捏扁?

  至於盛兒,就算不喜歡裴元巧這個妻子,最多多納些妾室,總會有他喜歡的。

  但既然是妾室,自然更不敢欺壓到她這個婆婆頭上來。

  壽昌伯夫人越盤算越美,暗自打定主意,以後要常帶傅君盛來裴府走走坐坐,好給裴元巧製造機會,實在不行,她這個當母親的就推一把好了。正盤算著,轉頭見兒子在那邊期期艾艾,滿臉通紅地跟裴元歌說話,心頭又是一陣不悅,當即上前道:「訂了親的男女沒有成親前是要避嫌的,怎麼能在這裡私相授受?一點規矩都沒有!」

  自家兒子當然不會做錯什麼,這「沒規矩」是衝著裴元歌去的!

  舒雪玉本就在注意著這邊的動靜,聽到壽昌伯夫人這沒理的話,一陣惱怒,冷笑道:「怪不得人家都說養兒子好,果然是好!兒子跑到未婚妻接懿旨的地方,想跟未婚妻說幾句話,到頭來反而是未婚妻沒規矩。這樣兒子可不就是好嗎?反正怎麼都是別家女兒的錯,錯不到他身上去!」

  這是元歌接旨的地方,是傅君盛跑過來跟元歌說話,這到底是誰的錯?

  傅君盛本想讓元歌幫他繡個扇袋子,只是吞吞吐吐的不好意思開口,誰知道母親卻過來攪局,開口就說元歌的不是,心中已經很焦慮,想為元歌辯解,再聽到舒雪玉這話,更是漲紅著臉,低頭訥訥地說不出來話,只拉著壽昌伯夫人的衣袖,道:「娘,別說了,是我來找元歌妹妹說話的,跟她沒關係!」

  終究是心疼兒子,見傅君盛這副窘迫的模樣,壽昌伯夫人沒再說話,冷聲道:「既是如此,咱們走!」說著,當前就走出大廳,心中對裴元歌的不滿更深。

  傅君盛沒想到事情會鬧到這個地步,慚愧地向舒雪玉作了大揖,低聲道:「伯母,我娘她剛才的話實在是……我代我娘給伯母好呃元歌妹妹賠不是,伯母和元歌妹妹千萬別惱!」

  見傅君盛還能分得清是非,舒雪玉心頭稍平,嘆了口氣道:「算了,你娘是你娘,你是你,我還沒那麼糊塗。不過,君盛,我們元歌到底有什麼地方犯了你娘的忌諱,怎麼今天從進門到現在,她都一直在找元歌的麻煩?」

  傅君盛懵然:「怎麼會?元歌妹妹這樣好,娘怎麼會不喜歡她?」見舒雪玉的神色不似作偽,更加疑惑,道,「這中間恐怕有什麼誤會,我這就回去問問娘,把這誤會解開。那我就先告辭了。」說著,將目光投向裴元歌,卻見她面色也微露不悅,更覺得慚愧,轉身向她作了個揖,這才追了出去。

  望著他離去的身影,舒雪玉也覺得有些心煩,揮手讓眾人散了,攬著裴元歌,撫摸著她的頭髮,嘆道:「君盛這孩子倒是好,怎麼就是有這麼個不講理的親娘呢?有這麼個不省心的婆婆,元歌你嫁過去後只怕要受刁難。」

  裴元歌淡淡一笑道:「母親不必擔心,壽昌伯夫人再不省心,終究不是章芸那樣心思狠毒的人,若是我誠心伺候感動不了她,真對陣起來,我也不怕她。只要我謹守規矩,凡事不去理她,她也挑不著我的刺,最多說兩句難聽的話,我只當沒聽見就好,若是做的過了,還有傅哥哥和壽昌伯也不會坐視。」

  「話雖如此,但壽昌伯是武將,君盛將來只怕也要走這樣的路子,如果她們都征戰不在府內怎麼辦?再說,這種事情,一次兩次還行,次數多,你就不怕君盛和壽昌伯心生厭煩嗎?」舒雪玉憂心忡忡。

  她當年遇到的婆婆不省心,還好她是繼室,跟裴諸城的關係又十分僵硬,裴諸城根本就不買她的帳,後來更帶了她來到京城。但傅君盛跟壽昌伯夫人是親母子,只怕不會這樣爽快地就站在元歌這邊。

  「這自然是一時之計,只有鬧得大了才能請他們幫忙。」裴元歌神情沉靜從容,「若是壽昌伯夫人真對我十分著緊的話,想應付也很簡單。聽說壽昌伯還有好幾房妾室,壽昌伯夫人本就是妾室扶正的,自然害怕其他妾室有樣學樣,只要讓那些妾室生出些事端來,保證壽昌伯夫人沒有時間來找我的麻煩!所以,母親根本不必為我擔心,如果連這樣的人都應付不來,女兒……。」

  她頓了頓,卻沒有再說下去。

  如果連這樣的人都應付不來,她也就白瞎了重活一世!

  雖然不知道裴元歌接下來的話要說什麼,但從她沉靜得近乎冰冷的面容里,舒雪玉卻感到了一陣心驚。自從那次在白衣庵遇襲後,在她面前,元歌已經漸漸有些十三歲女孩該有的模樣,但現在,從前那個冷靜理智得近乎冷血的元歌似乎又回來了。尤其令她擔憂的是,在元歌的盤算里,她沒有打算依靠任何人,包括壽昌伯、傅君盛,乃至她和裴諸城,她只是在依靠自己解決所有的事情。

  「元歌,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不喜歡這樁婚事?」舒雪玉小心翼翼地問道。

  裴元歌一怔,隨即淡淡一笑道:「母親怎麼會這麼說?」

  「從定親到現在,我沒見你笑過,總是一副悠淡從容的模樣,似乎根本不在乎你的未婚夫是誰,也不在乎到了壽昌伯府會面對怎樣的情形。」見她突然低下頭,舒雪玉堅持地把她的頭抬起來,看著她幽黑的眼睛,「元歌,你是不是不喜歡傅世子?還是你心裡有別的想法?不能告訴我嗎?」

  「母親你想太多了,在定下壽昌伯府的婚事前,父親問過我的意見的,是我同意,父親才操辦這件事。」裴元歌知道,她大概是跟父親一樣,以為她另有心上人,淡淡笑道,「不是我不在乎,而是……。其實無論嫁給誰,女人將來的軌跡都是一樣的,婚嫁,生子,為夫婿納妾,收通房,侍奉公婆,等到年老色衰,對著一堆妾室通房庶子庶女爭鬥到老。現在多投入一份感情,將來就多一份痛,還不如現在看淡一點的好。」

  「元歌,你——」舒雪玉本能的覺得元歌說得不對,但是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她說的,的確是這個時代大多數女子的軌跡,可是……可是……。作為母親的私心,總還是希望女兒能夠特殊些,畢竟元歌美貌又有才情,刺繡書畫都是一絕,又這般聰慧,或許她能夠例外,能夠遇到一個一生一世守著她過的男人……。這些話是她想跟元歌說,卻又不敢說的。

  這是母親對女兒的疼寵,但就像嫻雅說的,她只怕現在越疼她,將來反而越害了她!

  「母親,不要再想這些了。」裴元歌淡淡一笑,轉開了話題,「與其想這些沒有用的東西,還不如先想想眼下的太后壽宴。我很擔心這件事情會跟五殿下有關,也許這次入宮賀壽,會生出事端來。」

  「不錯,這道懿旨的確來得奇怪。」裴諸城也走進來,他過來時剛好碰到裴元巧,已經知道懿旨的意思,「我也擔心會跟五殿下有關。不過,元歌你也別太憂慮了,畢竟,你跟君盛已經訂了親事,五殿下再怎麼尊貴,也不能強奪人一妻。我聽說,太后深居宮中數十年,屹然不倒,應該是行事有分寸的人,斷不會如此糊塗!」

  裴元歌和裴元華是太后點名要入宮賀壽的,壽禮自然不能隨裴府,還是要自己親手準備的。

  不管這次入宮跟五殿下有沒有關係,裴元歌都打定主意絕不露頭,因此她送上的壽禮只是一卷手抄的金剛經,紙是宣紙,墨是青州墨,字是楷書,都是最普通最尋常的,沒有絲毫的花樣和冒尖的地方,所取的不過是親手抄寫的誠心和心意,十分中庸。

  裴諸城明白她的心思,點點頭,笑道:「歌兒,很好。」又去看裴元華的。

  原本擔心華兒這孩子從前的糊塗心思還沒斷掉,這次又會耍花樣,想要掐尖爭風頭,裴諸城打開壽盒時很有些猶豫躊躇,然後打開後便完全放心了。裴元華的壽禮更加簡單,只是一雙鞋襪,用的布料都非名貴,甚至連繡花都沒有一朵,十分的樸素,竟比歌兒的還要不起眼。

  看來華兒這孩子的確是悔過了,裴諸城也笑著點點頭,充滿了欣慰之意。

  「女兒想,這次女兒能夠入宮,多半是為了給四妹妹作陪,因此壽禮不該越過四妹妹,更不該出挑。而女兒的針線活也是尋常,這雙鞋襪還是連同屋內的丫鬟一道趕製出來的,請父親鑑察,若有不妥之處,女兒再改。」裴元華恭恭敬敬地道,神色誠摯,比過去更多了一份沉穩寧靜。

  「華兒這樣想很對。」裴諸城點頭,「到時候,你們姐妹要相互照應著。」

  「是,女兒遵命!」裴元歌和裴元華同時應聲道。

  轉眼間便是太后的千秋壽誕,皇上倡導純孝,本身又十分敬重太后,因此大肆操辦。皇帝的意思這般明確,下面又怎麼會沒有湊趣的?皇親國戚,權貴高官,紛紛出錢,請來諸般雜耍百戲,歌舞高蹺,舞龍舞獅,以及各種江湖技藝,在京城公開表演,慶賀太后壽誕。引得京城百姓紛紛上街,人山人海,熱鬧非凡。

  裴府等人則一大早便入宮,只是裴諸城在朝臣行列,舒雪玉在命婦行列,倒是太后善解人意,早說不必據著年輕孩子們,因此裴元歌和裴元華得以不必在那些行列中等候太后宣旨覲見,卻是在御花園中各自遊玩,等時間到了再一同到萱暉宮賀壽。因此,御花園內都是些青年男女,衣香鬢影,錦緞生輝,為本就花團錦簇的御花園更增添了三分曖昧而熱烈的色彩。

  裴元歌和裴元華坐在偏僻角落處的亭子裡,都十分的文靜沉默。

  周圍的人幾乎都是皇親國戚,或者有爵位的世家子弟,連溫逸蘭都不在被邀之列,便可見一斑。裴元歌認得的人本就不多,這時候更是全不相識。裴元華交際雖廣,卻從來沒有進入過這個圈子,也是兩眼一抹黑,有裴元歌在旁,她也不好長袖善舞地四處鑽營,因此只隨著裴元歌靜坐著。

  「大姐姐今日的耐性倒是好得很!」裴元歌觀察了她良久,才微笑著開口。

  這個裴元華自從上次的修圖事件後,就十分安靜,倒是讓她頗為驚奇。

  聽出她言語中的譏刺之意,裴元華面色微紅,隨即坦然自若地道:「四妹妹,我知道我從前得罪了你。那日在白衣庵,更是不該將待選落選怪罪到妹妹頭上,但咱們畢竟是姐妹——」

  「大姐姐,」裴元歌淡淡地打斷她的話,「這話你說過了。」

  裴元華一怔,隨即想起,那次她為了給萬關曉安排英雄救美的契機,曾經將丫鬟們都調開,私下說了那番話,頓時面色更紅,滿臉的慚愧和懊悔:「四妹妹,那次我其實並非真心想要認錯,而是不懷好意,想要嚇一嚇四妹妹。但這次我是真心的!這些日子,家裡發生了很多事情,我一時腦子轉不過彎來,越走越偏,做了許多錯事,上次繡圖事後,父親冷帶我,我這才察覺到自己從前的錯誤,因此自請禁足,反省悔過。這次,我是真心的想要跟四妹妹認錯。」

  裴元歌只是淡淡地笑著,並不說話。

  若是從前的裴元華,早受不得裴元歌這份矜持驕傲,但現在她卻沉穩了許多,神色誠懇地道:「我知道,我從前做了那麼多錯事,常常針對四妹妹,還暗地給四妹妹下絆子,四妹妹如今不信我的話也是應該的。多餘的話,我也不再說,只是日久見人心,四妹妹總會明白我的心思的!」

  「不錯,日久見人心,大姐姐的心思,我總會明白的。」裴元歌淡淡笑著,重複著她所說的話,但意思卻截然不同。見裴元華還想再勸說,不耐煩在這裡跟她虛偽客套,遂起身離開。

  裴元華跟著起身,追了上來:「四妹妹,你要去哪裡?我陪你一道,今日是太后壽宴,你我姐妹還是作伴的好,若是有事也好相互照應。」五殿下想要立裴元歌為側妃,裴元歌卻轉眼跟傅君盛定了親事,五殿下必定會有所不甘,今日太后壽宴,五殿下也會出現,說不定會尋機來找裴元歌。

  她緊跟著裴元歌,即使遵從了父親的教誨,又增加了接觸五殿下的機會。

  雖然不知道裴元華為什麼要跟著自己,但她想要做的,自己就一定不讓她得逞也就失了。於是,裴元歌微微彎唇,清麗的臉上露出一抹嘲弄的笑意,溫聲道:「我要如廁,大姐姐也要一起跟來嗎?」

  裴元華一怔,隨即面色微紅,訕訕地站定了腳步。

  等到裴元歌遠去,裴元華才再次抬起頭,神色微有些陰沉,但隨即逝去,又露出一抹溫厚沉靜的笑意,即使沒有人注意到她,也不肯褪去偽裝,顯露真實的情緒。現如今裴元歌是父親的心頭肉,又與五殿下和九殿下都有牽扯,而她卻是庶女,所以必須要忍,忍到她出了頭,能夠將所有人都踩在腳底下的時候……

  遠離亭子一段距離後,裴元歌也在思索著剛才的事情。

  她絕不相信,經過繡圖一事後,裴元華真能洗心革面,痛改前非,所以才想跟她和好。

  既然不是真的,那就是偽裝,而被她這般譏刺,裴元華還能忍住,不露絲毫情緒,比起先前被踩到痛腳就面目猙獰的模樣,實在是沉靜太多了。看來,經過這些日子,裴元華也被磨出了耐性,不再那麼暴躁易怒。換而言之,她比從前更難對付了!

  不過,她並不怕,就來看看誰能笑到最後把!

  隨手拉個宮女,問了茅廁的位置,御花園中自然不會有這種煞風景的地方,都是在附近的偏院中。得了裴元歌一個裝有五兩銀子的荷包,那綠衣宮女便歡天喜地地帶裴元歌前去,殷勤伺候,十分周到。等到好了之後,又帶裴元歌回去。

  兜兜轉轉地走了一段路,裴元歌忽然頓住,冷冷地道:「是誰派你來的,要帶我去哪裡?」

  她現在帶自己走的路,根本就不是來時的路。

  綠衣宮女神色慌亂,沒有想到那么九曲十八彎的路,裴元歌還能辨認出來這不是來路,一時愣在原地。但很快就反應過來,誠懇地道:「裴四小姐,請隨奴婢前來,奴婢對您絕對沒有惡意,是好事不是壞事,真的,請您相信奴婢!」

  裴元歌一字一字地道:「我再問一遍,誰派你來的,要帶我去哪裡?」

  綠衣宮女為難道:「奴婢不能說。」

  裴元歌不再跟她廢話,轉身就走。

  綠衣宮女沒想到裴元歌說走就走,更加急了起來,上前攔住裴元歌,見百般勸說無用,索性跪了下來,哭道:「裴四小姐,那位主子吩咐了,不許奴婢透漏。但對您來說,真的不是壞事,可是,如果奴婢不能把您帶過去,奴婢的賤命就難保了。還請裴四小姐發發慈悲,隨奴婢前去吧!」

  說著,不住地磕頭,白皙的額頭很快就在青石板地上磕出了青紫之色。

  「你在這裡慢慢磕頭吧!」裴元歌不為所動,冷冷地丟下一句話,便繼續離開,循著模糊的記憶想要找出來路。

  綠衣宮女本以為,裴元歌看上去年紀幼小,必定心善,被她這樣一哀求,再說出有殺身之禍,說不定心一軟就隨她去了,沒想到她根本就不理會。忙又起身追了上來,苦苦道:「裴四小姐,這地方叫煙籠迷蹤,沒有奴婢帶路,您走不出去的,不如隨奴婢前去吧!」說著,竟然來拉裴元歌的手,試圖將她生拉硬拽過去。

  裴元歌並不爭執,只冷冷道:「放手!」

  想到自己無法完成那人命令的後果,綠衣宮女根本不理會她的話,繼續拽著。

  「你是要自己放手,乖乖地領我出去;還是要我喊人,等引來了宮廷禁衛,發現你一介宮女,試圖劫持刑部尚書之女?」裴元歌淡淡地道,「我想,不管是誰讓你請我過去的,應該都不想把事情鬧大。你猜,引來宮廷禁衛後,那人會不會出來保你?或者,你想賭一賭看?那麼,如你所願。」說著作勢便要喊人。

  綠衣宮女沒想到裴元歌小小年紀,卻如此難纏,一時愣在當場,不知所措,急忙道:「裴四小姐別喊!」

  如果事情鬧大了,那位主子根本不會理會她的死活。

  「裴四小姐,這件事對您來說,真的不是壞事,您為什麼一定要為難我一個小小的宮女呢?」綠衣宮女坐也不是,右也不是,不把裴元歌帶過去是死,裴元歌要真的喊人過來,她也是死,一時間又怨又恨又無可奈何,看向裴元歌的眸光滿是哀怨和不滿。

  裴元歌淡淡一笑:「這話,你為什麼不對要你來帶我過去的人說呢?」

  綠衣宮女一怔:「奴婢……奴婢……」

  「因為你得罪不起他,所以只能衝著我發脾氣,是嗎?那你有沒有想過,就算我不如那人身份尊貴,但我好歹也是官家千金,你又能夠得罪得起我嗎?我追究你,那是天經地義,我不追究你,那是我寬容大量!」裴元歌眸眼森然,「不要把別人的善心和寬容當做理所當然,一旦得不到,便心生怨恨!告訴我,是誰讓你帶我過去的?」

  綠衣宮女被她的言語和氣度所驚,咬著唇不說話。

  「煙綠,你在這兒做什麼?」就在這時,一道清脆悅耳的女聲從旁邊傳來,帶著天生的尊貴和壓迫。伴隨著這道聲音,一個身著煙霞紅宮裝的少女緩緩走近,身後還擁簇著一群少女,走近後打量著裴元歌,忽然笑道,「我認得你,你是裴府的四小姐,那天在溫府壽宴,你的那幅踏花歸去馬蹄香很出色。你怎麼會在這裡?」

  來人卻是綰煙公主。

  「小女拜見綰煙公主。」裴元歌福身行禮,「綰煙公主謬讚了,小女因事來到此處,誰知道要回去時卻迷了路,正要請這位姐姐帶我離開,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綰煙公主。」

  身在皇宮,宇綰煙自然知道這地方有何作用,露出瞭然的神色。

  正要說話,忽然旁邊一道尖銳的女聲搶先出列:「裴元歌!」身著銀紅衣衫的葉問筠雙眸惱怒地看著眼前的少女,冷聲喝道,「憑你一介刑部尚書之女,也配入宮為太后賀壽?連向綰煙公主行禮都不會,一點規矩體統都沒有,既然要入宮賀壽,難道連請個宮中的教養嬤嬤來教習禮儀都不曾嗎?裴府已經窮到這種地步了嗎?還是存心怠慢太后娘娘,不將太后娘娘放在眼裡?」

  ☆、098章 丟臉到家,葉問筠被趕出宮

  「小女愚鈍,規矩學得有不周到的地方,自然不如葉小姐家教良好,規矩奇佳,還要多向葉小姐學習才是。 公主還未說話便要搶先開口,開口就詢問別人家產,敗落到了何等地步…。先多謝葉小姐教我這兩條規矩。那麼請問葉小姐,貴府家產幾何,又敗落到了何等地步呢?」裴元歌笑語溫然,和和氣氣地問道。

  她跟葉問筠已經結了死仇,因此開口便是反唇相譏,絲毫不留情面。

  宇綰煙掩袖輕笑,覺得這裴元歌煞是有趣。

  葉問筠當然聽得出她的譏刺之意,怒道:「裴元歌,你敢詛咒我家裡敗落?」

  「好吧,是我說錯了。」裴元歌嘆了口氣,道,「那我再問一遍,敢問葉小姐,貴府家產幾何,又富可敵國到了何等地步呢?」葉問筠的父親是吏部尚書,若單只俸祿賞賜,最多也就是優渥富貴,又怎麼可能富可敵國?若是真如此,那必定是有收受賄賂或者貪瀆之嫌。

  葉問筠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臉漲得通紅,跺腳道:「裴元歌,你好放肆!」

  「小女消息閉塞,實在不知道葉小姐競得了皇上封賞。敢問獲何封號,品級如何?」裴元歌微微挑眉,「若是沒有的話,你是一介布衣,我也是一介布衣,葉小姐又憑什麼說我放肆?還是說,貴府的門第與別處不同,其他官家千金,見了貴府的小姐,都要三跪九叩,處處恭順,不然就是放肆?」

  論口舌,葉問筠哪裡是裴元歌的對手,被問得啞口無言,脫口道:「我是皇后娘娘的堂侄女。」

  這次不等裴元歌開口,宇綰煙已經開口斥責道:「葉小姐慎言!」這話什麼意思?因為葉問筠是皇后娘娘的堂侄女,所以裴元歌堂堂刑部尚書的女兒,見了她就得恭順謹從,半點不得違逆?那豈不是仗著皇后的名聲肆意妄為,欺辱朝廷二品大員的嫡女?只是皇后的堂侄女便已經如此,何況別人?

  這個葉問筠,真是越說越不成話,該好好懲責才是。

  「真是沒想到,連這種地方也能這麼熱鬧?」就在這時,一道懶洋洋的聲音從左前方傳來。循聲望去,只見宇泓墨一身大紅衣衫,半倚半坐地靠在長廊的美人靠上,姿態慵懶閒適。一時間背後深深淺淺的綠,已經長廊的碧色,都成為他的陪襯,幽黑的眸子宛如黑曜石,瀲灩出無數光彩,「綰煙妹妹,好久不見。」

  含情凝睇的眼眸掠過眾人,在看到裴元歌時閃起一抹光彩,隨即逝去,似笑非笑地看著眾人。

  「九皇兄好!」宇綰煙上前行禮,半是抱怨半是告狀地道,「是葉小姐在挑剔裴四小姐行禮呢!」她深知這位皇兄的性子,看似慵懶實則細敏,又得理不饒人,與其替葉問筠遮掩,被九皇兄拆穿了難堪,還不如自己說實話,至少有事也牽扯不到她的頭上來。

  「哦,原來是葉小姐在指導裴四小姐行禮呢!也是,葉小姐身為吏部尚書之女,必定家學淵源,對各種規矩禮儀瞭若指掌,論規矩的確是應該比別人清楚純熟。」宇泓墨點點頭,一臉贊同的模樣,眼光在裴元歌身上飄了一飄,流轉生輝,笑眯眯地道,「裴四小姐,能夠得到葉小姐的指點,你該感到榮幸才是,要好好地謝謝葉小姐,好好地向她學習才是,知道嗎?」

  葉問筠本來還擔心宇泓墨會呵斥她,沒想到他卻說出這麼一番話,頓時欣喜若狂,看向裴元歌的眼眸充滿挑釁:「裴元歌,聽到沒有?連九殿下都說我規矩比你好,還不好好地謝謝我?以後我自會好好地調教你,免得你總丟人現眼!」

  聞言,宇泓墨漆黑的眼眸爆出一絲精芒,隨即化作眼眸中波光瀲灩的異彩,魅惑驚魂。

  宇綰煙默默地看著地面,心中暗暗罵葉問筠不知死活,竟敢在九皇兄跟前這樣放肆囂張,活該她待會兒被九皇兄修理!不過是皇后隔了一重的堂侄女,攀著葉問卿能夠在皇后跟前說句話,就真的忘乎所以起來,這種人,早點吃了教訓也好,免得後面牽累葉氏!

  裴元歌才不信宇泓墨會偏幫葉問筠,他既然這樣說,就必定有用意。心思一轉,恭恭敬敬地先向宇泓墨行禮道:「多謝九殿下教誨,小女謹記!」接著又向葉問筠行了平禮,溫聲道,「小女行事規矩有不到之處,多謝葉小姐指點,小女以後必當在規矩上努力精進,不辜負葉小姐指導之德。」

  見她明悟了自己的意思,宇泓墨嘴角笑意更深,刁鑽的丫頭!

  因為安卓然的緣故,葉問筠一直對裴元歌深懷敵意,偏她伶牙俐齒,上次在溫府門前更被裴元歌扇了一耳光,心中怨憤更深。這會兒見她低眉順眼的模樣,總算是出了口氣,大咧咧地道:「起來吧!」

  裴元歌起身,恭敬柔順地退了兩步,站在一邊。

  「本殿下也主持了公道,裴四小姐也向葉小姐行了謝禮了,現在該輪到葉小姐了。」宇泓墨一手撐著頭,一手墊在下頷處,懶洋洋地看著葉問筠,道,「既然得了本殿下的稱讚,也得了裴四小姐的謝師禮,葉小姐就來為我們示範下正確的行禮姿勢吧!嗯……就從給本殿下行禮開始,葉小姐,請吧!」

  葉問筠誠心炫耀,得意地瞄了裴元歌一眼,道:「看好了!」

  然後上前,雙手相疊放在右腰,雙膝下曲,行了個福身禮,朗聲道:「小女見過九殿下。」

  「嗯,好像是挺對的,不過好像又有些不對,本殿下還有些不確定。綰煙妹妹你覺得呢?」宇泓墨神色凝重,似乎在研究一件很嚴重的國事,卻不等宇綰煙回答便又道,「對了,綰煙妹妹受別人的禮時候多,給別人行禮的時候少,實踐太少,必定看不出道場來……」沉吟著,忽然直起身來,擊掌道,「對了,本殿下記得,母妃身邊有位周嬤嬤,對宮中禮儀十分熟悉,連父皇都稱讚過。她必定能看出來葉小姐這行禮有多標準。來人,到長春宮去請周嬤嬤過來!」

  說著,又對著葉問筠和氣一笑,歉意道:「還請葉小姐先堅持一會兒,等周嬤嬤來為你做點評!」

  長春宮離此有段距離,暗衛又深知宇泓墨的心思,也沒用輕功,不緊不慢地朝著長春宮去了。宇綰煙垂著頭,雙眼盯著地面,似乎對地上的青石板很感興趣。裴元歌學著宇綰煙的模樣,低頭數螞蟻,宇泓墨則百無聊賴地把頭靠在長廊上,偶爾打個呵欠,一副很無聊的模樣。

  偶爾趁著別人都不注意時,偷偷溜一眼過去看裴元歌,然後迅速地收回來,唇角彎起一抹笑。

  這下卻苦了葉問筠。

  六天的天氣,已經很有些炎熱了,宇泓墨在綠蔭如蓋的長廊里坐著,宇綰煙站的地方也是涼蔭,就連裴元歌,在起身退後時,也聰明地選了有枝葉遮掩的地方。但葉問筠要跟宇泓墨行禮,就必須要到長廊前的空地,卻是一片毫無遮攔,太后火辣辣地照在她的身上,不一會兒就覺得汗意涔涔而出,額頭細汗淋漓,慢慢地流淌著,衝散了精心修飾的妝容,她所穿的中衣又是名貴的絲綢,雖然柔滑,卻並不吸汗,汗水四下流淌,只覺得渾身都滑膩膩的,十分不舒服。

  這也就算了,關鍵是一直保持屈膝行禮的姿勢,葉問筠很快就會覺得累,膝蓋微微顫抖,身體忍不住搖晃了下,隨即趕緊穩住,只覺得時間無限漫長,渾身都幾乎要僵硬了,小腿處更似乎在隱隱抽筋兒。

  就在葉問筠快要昏倒時,周嬤嬤終於到了。

  「周嬤嬤,這位葉小姐的禮儀十分規矩,因此看到不夠標準的行禮就會想要指點。本殿下在這上面十分疏漏,所以想請周嬤嬤來,好好點評點評葉小姐的行禮姿勢,好讓我們都知道,葉小姐的規矩究竟好在哪裡,以後也好跟著學習學習,免得丟人現眼!」宇泓墨笑吟吟地道,似乎只是很真誠地想要誇獎葉問筠似的。

  周嬤嬤哪裡還不知道這位殿下的性子,立刻會意,先向他行了個禮,然後站起身來,嚴肅刻板的臉上看不出絲毫表情,冷冷地道:「這位小姐的行禮姿勢顯然不對,雙手所放的位置過高,雙膝曲下的幅度過小,最重要的是身形不穩,搖搖晃晃的成何體統?」說到後面,不自覺地帶了呵斥的嚴厲語氣。

  葉問筠覺得十分委屈,你個老妖婆在這裡僵上半晌試試,看你搖晃不搖晃?

  宇泓墨很善解人意地道:「葉小姐恐怕是方才保持一個姿勢的時間太長,所以有些緊張。沒關係,重來一次就好了,本殿下相信,葉小姐的行禮姿勢必然是十分標準的。」

  終於能夠起身,葉問筠覺得渾身都要僵硬了,伸手就要去揉膝蓋。

  「這位小姐,貴族小姐在人前要端莊有禮,不能有任何失禮的行為,就算身體再不舒服,也應該要保持優美良好的儀態。請放下您的手,站起身體,再向九殿下行禮!」周嬤嬤板著一張棺材臉,冷冰冰地道。

  葉問筠沒奈何,只能再次向宇泓墨行禮。

  「比上次更差,不過動作不標準,整個人還是僵硬的,毫無美感可言。小姐是用木頭做的嗎?重來!」周嬤嬤冷聲道。

  葉問筠很委屈地看著宇泓墨,道:「九殿下,這老妖婆欺負我!」

  「葉小姐慎言,這位周嬤嬤是公眾教授禮儀的老嬤嬤,連父皇都稱讚她是公眾最謹守禮儀的人,十分敬重。這三個字若是傳到父皇耳中的話,只怕對葉小姐有些妨礙!」宇泓墨笑吟吟地道,「葉小姐不必著急,這次不對,可以再來一次,本殿下不著急。本殿下相信,葉小姐必定是謹守規矩禮儀,將其看得十分重要,容不得半點差錯的人,不然又怎麼會開口指點刑部尚書嫡女的禮儀呢?還請葉小姐再試一次,為我們示範一個標準的福身禮吧!」

  到了這會兒,葉問筠再傻也明白,這位九殿下根本就是挖了個坑給她跳,先是捧了她一番,說她規矩良好,然後又故意讓她行禮,在那僵了半天,然後又找來這個老妖婆故意挑剔她,根本就是存心整她!恐怕不管她行多少次禮,都會被挑剔出毛病吧?

  「九殿下……。」葉問筠想了又想,終於囁嚅道,「是小女錯了!」

  宇泓墨笑得和藹可親:「葉小姐怎麼會錯呢?謹守規矩禮儀是再正確不過的事情,葉小姐哪裡錯了?」

  憤憤地看了眼垂首低頭的裴元歌,葉問筠咬牙道:「小女……。小女不該對裴四小姐心存怨憤,開口指摘她的行禮有問題。小女……。小女知錯!」

  「放肆!你與裴四小姐有私怨,那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情,居然敢當著綰煙妹妹的面,拿我們宮廷的禮儀規矩做幌子?葉問筠,在你眼裡,我們皇室的規矩禮儀到底是什麼?就是你發泄私怨的工具嗎?尤其,今天皇祖母的千秋壽誕,大好的日子,你居然存心生事,你這樣做,置我們皇室的禮儀規矩於何地?置我們皇室的顏面尊嚴於何地?置皇祖母於何地?」宇泓墨勃然變色,厲聲喝道,「寒鐵,告訴葉小姐,藐視皇室,欺辱皇祖母,是什麼罪名,該如何處置?」

  寒鐵恭聲道:「藐視皇室,欺辱天后,此乃大不敬,最終可判腰斬,乃至剮刑!」

  「葉小姐還不知道腰斬是什麼吧?就是把人放在鍘刀上,卡擦,從腰部砍下去,把人砍成兩截。其實,這樣看下去後,人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據說有個人被腰斬後,沾著自己的血,連寫了十個半的慘字,這才斷了氣。至於剮刑,那就更加有意思了,要剮上九天,把人都削成了骨架,據說到最後只剩一層肉,連內臟都能看到……。」宇泓墨繪聲繪色地講述著這兩種酷刑,「看來,葉小姐是很想試試這兩種酷刑的滋味了。」

  這話別說葉問筠,就連宇綰煙都皺起了眉頭,面色蒼白。

  裴元歌咬著唇,默默地決定,今天的壽宴堅決不吃任何葷食,實在是……。太噁心了!

  葉問筠面白如紙,嚇得渾身都在顫抖,結結巴巴地道:「九……九殿下……。小女……。小女沒有……」

  「哦,本殿下明白了,葉小姐是想說,你沒有藐視皇室的意思,只是太注重禮儀規矩,所以才會想要開口指點裴四小姐的行禮,是嗎?」宇泓墨挑眉,冷冰冰地問道。

  葉問筠頭點得跟雞啄米似的。

  「本殿下就說嘛,葉小姐是吏部尚書之女,母后的堂侄女,又怎麼會這樣肆意妄為?」宇泓墨立刻換了張臉,笑眯眯地道,「謹守規矩禮儀,用正確的姿勢行禮,這是應該的。既然如此,就請葉小姐再向本殿下行禮,同時向綰煙妹妹和裴四小姐示範下正確的姿態吧!周嬤嬤記得要好好點評,好讓我們知道,正確的行禮姿勢該是什麼樣子的。」

  葉問筠這下不敢再說什麼,上前屈膝行禮:「小女拜見九殿下。」

  「身體太僵硬了!」周嬤嬤道。

  「沒關係,再來一次就好。」宇泓墨笑吟吟地道,很是寬宏大量。

  「小女拜見九殿下。」

  「手放得低了。」

  「再來!」

  ……。

  就這樣,葉問筠行禮,被周嬤嬤指摘,宇泓墨很「寬容」地命她再來;再行禮,再被指摘,再重來……。就這樣往復循環。剛開始,葉問筠還覺得渾身僵硬,腰酸腿疼,每一個動作似乎都有千斤重。到後來乾脆就麻木了,只是機械地行禮,起身,再行禮,再起身……只希望這位殿下趕緊滿意!

  不知過了多久,宇泓墨似乎覺得無聊了,摸著下巴道:「嗯,學規矩是件好事,難得葉小姐有此誠心,又有周嬤嬤在此指點,不如請御花園裡的眾人都來,大家一起來學學規矩的好!來人,去傳本殿下的旨意,命所有人都到這裡來,都跟著葉小姐學學規矩!」

  寒鐵立刻領命而去。

  這個九皇兄,還真是唯恐天下不亂!宇綰煙無奈地皺眉,索性只管看戲,反正天塌下來還有九皇兄頂在前面,怎麼都不該怪到她身上來。若是母后真為了一個自己犯了錯的堂侄女歸咎到她這位公主身上……那她宇綰煙也不是吃素的,索性豁出去大家都鬧一鬧,看到底是誰沒臉!

  九殿下的名聲誰不知道?那是半點也不能得罪的!

  因此,聽到寒鐵的命令後,眾人都紛紛趕來,看著葉問筠在對著九殿下一遍又一遍地行禮,旁邊有位棺材臉的嬤嬤不住地指摘,然後葉問筠就得再次行禮,九殿下卻只笑吟吟地看著。眾人就知道,必定是這位葉小姐得罪了九殿下,現在被九殿下修理,所以九殿下才命他們過來。

  被眾人這一圍觀,本來十分的丟臉,一下子就變成了百倍的丟臉,葉問筠頓時羞慚欲死。

  但九殿下方才的話猶自在耳,想到那些可怕的刑罰,她又不得不咬著牙,忍著羞慚,繼續行禮。

  眾人指指點點,嘻嘻哈哈地看熱鬧。其中不乏以前被葉問筠盛氣凌人欺辱過的,這時候更是看得興起,甚至忍不住跟著起鬨。不過也有跟葉問筠交好,因而同感覺丟人而不悅的。其中面色最為鐵青的,當屬鎮國候府世子安卓然,一張臉陰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連傅君盛那個壽昌伯世子都能得三品侍衛的缺,他堂堂鎮國侯世子,卻只能掛個閒職,心中自然不忿。

  本打算這次壽宴討好太后,求個實職,沒想到壽宴還未開始,未婚妻葉問筠卻先在眾目睽睽之下給他丟臉。感受著周圍各式各樣嘲笑和幸災樂禍的眼神,安卓然頓時把葉問筠恨個半死。

  惹誰不好,偏去惹九殿下?

  這個蠢女人!

  瞥眼看到安卓然冰冷的目光,葉問筠本就羞慚的心裡,頓時又多了刺痛,她是為誰才會這樣針對裴元歌,才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的?結果,身為他的未婚夫,這個時候不但不想辦法替他解圍,反而嫌棄她給他丟臉?心頭又氣又痛又恨,眼前一黑,頓時昏了過去。

  見狀,宇泓墨才冷哼一聲,淡淡起身,道:「送她到偏殿去,請太醫過來診治!」

  周嬤嬤應聲道:「是,奴婢遵命!」

  宇泓墨不看周圍眾人,逕自離開。他這一走,周圍人也就跟著散了,不過三兩成群,都是在討論剛才葉問筠的事情。宇綰煙聳聳肩,也跟著離開。

  裴元歌站了半天,也覺得有些僵硬,正要活動活動,忽然眼前黑影一閃,似乎暗了些,抬頭一看,對上安卓然陰雲密布的臉。對於這位心胸狹窄自以為是的前未婚夫,裴元歌沒有任何好感,微微挑眉,帶著一絲譏諷道:「安世子有什麼事?」

  「你就這麼容不下問筠?一定要讓她好看才肯罷休!」安卓然盯著,黑眸閃爍。

  葉問筠這次吃虧,必定跟裴元歌有關,他就是有這種感覺!

  裴元歌嗤笑:「安世子,請你搞清楚,不是我容不下她,是你的未婚妻來找我的麻煩!還有,如果你想為你的未婚妻抱不平的,刁難她的是九殿下,您請轉身,向前走,那邊才是正主!如果你覺得我是軟柿子,比較好捏,所以想來找我麻煩的話,你可以省省了!堂堂男子漢,不敢去惹九殿下,所以拿我一介弱女子撒脾氣,若真是如此,咱們索性鬧開了,看看誰更沒臉!」

  「裴元歌!」安卓然咬牙切齒地道,臉上肌肉幾乎糾結成塊,「你不要太得意了!以後你現在跟傅君盛訂了親事,傅君盛又得了御前三等侍衛的缺,所以就能夠耀武揚威了?我是心存仁善,想著你一介弱女子被我鎮國候府退了婚,聲譽有損,所以對你手下留情,你不要以為我們鎮國候府真的這麼好欺負!」

  「照這麼說,你們鎮國候府推掉和裴府從小定下的婚事,讓我名譽受損,我反而應該要感謝你的仁善厚道?」裴元歌冷笑,「安卓然,你腦袋被驢踢了吧!」

  安卓然被她罵得面色劇變,死死地盯著清麗絕俗的面容,最後只蹦出幾個咬牙切齒的字:「你別後悔!」

  說完,轉身拂袖而去。

  葉問筠事情鬧得這麼大,自然也驚動了後宮諸人,皇后和柳貴妃幾乎是同時得到消息。皇后恨得咬牙切齒,盯了眼對面的柳貴妃,又堆起笑來,說了幾句恭賀的話,然後才委婉地道:「母后娘娘,以臣妾所見,這九殿下是不是也淘氣得過了些?剛剛在御花園裡,居然跟問筠一個女孩過不去,當眾折辱,硬生生弄得問筠昏倒,現在還沒醒過來。」

  太后淡淡地看了眼太后,問道:「有這種事情?」

  柳貴妃忙道:「回稟太后娘娘,這事情與妾身身邊的周嬤嬤也有關,不如將周嬤嬤叫來,問個清楚。若是墨兒行事當真荒唐,也不能輕縱了他!周嬤嬤就在殿外,等候太后娘娘傳召。」

  「那就傳她進來吧!」太后不緊不慢地道。

  周嬤嬤進來行禮,一板一眼地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她雖然是在葉問筠行禮過後才到的,但自然是了解了前因後果,才敢對葉問筠那般苛刻,這時候也不加油添醋,平淡無奇地講述了整件事的經過。

  太后原本還在聽著,到後來忽然面色一變,拍案道:「這也太放肆了!」

  見太后發怒,皇后心中暗喜,忙道:「可不是嗎?再怎麼說,問筠也是個姑娘,又姓葉,九殿下這樣做,實在是欺人太甚!」

  「哀家是說,這葉問筠太放肆了!」太后厲聲斥責道,「她是吏部尚書之女,裴小姐是刑部尚書之女,一樣的身份,她憑什麼指摘裴小姐?何況當時還有煙兒這公主在場,哪裡有她說話的地方?連當著墨兒的面都敢如此放肆囂張,當著別人還不知道怎麼輕狂呢?若是明白的人,知道這是葉問筠自個兒不上進,若換了不知道的人,只怕以為她是仗著姓葉,才敢這樣囂張,連皇室的公諸皇子,和規矩體面都不放在心上!」

  皇后沒想到太后竟是責怪起葉問筠來,頓時大驚,忙伏身請罪:「是臣妾之失,還請母后息怒。」

  「既然她姓葉,又是你的堂侄女,後族之人,就更應該謹守禮節,知曉進退,這般張揚放肆,成何體統?傳哀家的旨意,以後不許葉問筠出入宮廷!」太后命令道,看了眼皇后,心中越發不滿,都做了十幾年的皇后,還分不清輕重,只知道偏袒護短,爭風吃醋,一點長進都沒有!「另外,傳哀家的旨意,就說墨兒教訓葉問筠教訓得對,賞一對金玉如意。今天要不是墨兒在場,教訓了她,只怕別人都以為她敢這樣張揚放肆,都是哀家和皇后縱容的!」

  被宇泓墨打了臉,卻還要感激他?姑媽是不是老糊塗了!

  皇后心中暗自腹誹,卻不敢做聲。

  「皇后起來,你是皇后,她在你面前哪敢這樣?定是乖巧得跟貓咪似的逢迎,你這才會被她所蒙蔽,以後謹慎些就是了。」終究是自己的親侄女,太后不願她太過難堪,轉開話題道,「等等,那位裴小姐,是不是就是哀家下旨命她進宮的那個裴……裴元歌?」

  周嬤嬤答道:「回太后,正是裴尚書的嫡女,裴元歌。」

  「哦,是哪個孩子啊!」太后臉上忽然露出笑意,問道,「裴小姐的壽禮是否已經送到,快拿來給哀家看看。」

  誰也沒想到,太后會對裴元歌如此感興趣,旁邊的宮女忙找出裴元歌的壽禮,奉了上來。

  沒想到拿到手的卻是一卷手抄的金剛經,太后有些愣住了,隨即微笑著展開,點頭道:「俗話說得好,於尋常處最見真灼,尋常的楷書,這孩子寫起來不急不躁,每個字都是同樣的大小,橫豎撇捺幾乎沒有分別,像是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看來在書法上是下過苦功的,最難得的是沉靜不張揚。好!」

  就在這時,宮女面有難色地道:「太后娘娘,還有一份壽禮……。」

  聽她口氣似乎很為難,太后道:「呈上來吧!」

  拿著手中的鞋襪,沒有絲毫的繡花,別說是給太后的壽禮,就算是給尋常人家賀壽,也未免太素了些。太后微微皺眉:「這是裴府的長女送來的壽禮?」思索半天不解其意,不由得生了好奇,道「這裴府的一對姐妹還真有趣,來人,宣那些孩子們進來吧,哀家實在想要見見這對姐妹了!」

  有太后懿旨宣召,眾人很快就列隊入內,男子以後到的宇泓哲和宇泓墨為首,女子以宇綰煙為首,安安靜靜地站著,不敢有絲毫的喧譁動靜。

  看著滿殿的少年男女,都十分出色,太后點點頭,問道:「那位是裴府的長女?」

  沒想到太后第一個就點名到自己,裴元華心中驚喜莫名,知道必定是自己的壽禮起了作用。送給太后的壽禮,自然是各色奇珍異寶,爭奇斗貴,她卻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十分樸素簡單,在一眾壽禮中自然如鶴立雞群,只要太后注意到,因此生出好奇,那就是她走出的第一步。

  現在,這一步,她贏了。

  裴元華按捺著驚喜,神情文靜地出列,跪倒在地:「小女裴元華,叩見太后娘娘!」

  見她端莊守禮,落落大方,太后點點頭,道:「你就是裴元華?章御女曾經跟哀家提起過你,說你聰慧大方,才華橫溢。只是哀家拿到你的壽禮,卻猜不透你的意思。不知道你能否為哀家解惑?為何要送如此樸素的鞋襪於哀家?」

  章御女,應該是指待選入宮的章文苑吧?原來太后是從章文苑這裡知道裴元華的。裴元歌思索著。

  裴元華恭聲道:「回太后娘娘,小女蒙太后恩寵,諭旨入宮為太后賀壽,感念太后的恩寵,因此想要親手為太后準備壽禮。這對鞋襪,是以細棉布所制,雖不如絲綢名貴,但柔軟舒適,穿在腳上卻是十分的舒服,若再加上刺繡,難免會有些不平,不如棉布貼肉舒適。再則,也是小女不善刺繡,因此不敢露拙。小女只是一份小小的心思,絕非有意怠慢太后,還請太后明鑑!」

  聽她這樣說,太后再用手去摸了摸那鞋襪,果然柔軟舒適,再看看大小,正好合她的尺寸,便知道裴元華的確是用心的,對她的心思細膩十分滿意,後面在聽到她坦言不善刺繡,更覺得這孩子誠懇,並不浮誇,點點頭道:「怎麼會是怠慢呢?你有這份體貼心思,很是難得。張嬤嬤,賞!」

  太后身邊一位五十來歲的嬤嬤便起身下來,將一對荷包放在她的手裡,道:「太后賞你的!」

  荷包里鼓鼓的,顯然有東西。但退一萬步來講,哪怕單只一個荷包,滿殿眾人,她卻是第一個得太后賞的,光這份榮耀就很難得。裴元華心中十分喜悅,顫聲道:「小女叩謝太后賞賜!」

  原來,裴元華打的是這種主意!

  裴元歌想著,思緒卻又回到了今日初見五殿下的時候,當時在殿外遇到時,五殿下看到她,眼眸中分明有著一絲驚訝,似乎很意外她也會出現在太后的壽宴。這樣看來,太后的懿旨與五殿下和皇后無關。如果說,太后是從章文苑那裡聽說了裴元歌,那麼,又是為什麼要召她入宮賀壽呢?

  正想著,太后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哪位是裴府的四小姐?」

  裴元歌心神一凜,出列跪倒在地,恭聲道:「小女裴元歌,叩見太后娘娘!」

  「你大姐姐的壽禮是外表樸素,內里卻另有乾坤。相比起來,你這卷經書字跡秀麗,字字都一般的大,沒有絲毫的偏倚,也沒有一筆的凌亂潦草,看得出來是十分用心寫的。」太后笑語晏晏,卻驟然板起了臉,道,「不過,哀家還是很不滿意,你這孩子,怎麼就偷懶只肯寫一卷經書,不肯為哀家繡一幅好畫呢?」

  雖然是責怪之意,但誰都聽得出來太后言語中的喜愛。

  裴元歌卻是一頭霧水,惑然道:「小女……小女不解……」

  「還在哀家面前裝傻?」太后嗔怪道,「前些日子,吳才人送給哀家一幅繡屏,顏色十分悠淡,如同墨畫一般,意蘊悠遠,跟京城這些繁華艷麗的繡圖完全不同,哀家從未見過這樣好的繡圖,就召來繡繡圖的工匠詢問。那工匠倒是老成,實話說,這繡圖原本被顏料污了,眼看著他無法按期交貨,正好遇到裴府的四小姐,妙手扭轉乾坤,化腐朽為神奇,不但遮掩了被顏色污掉的地方,還讓整個繡圖更為珍奇。」

  是那副花開富貴的繡圖?

  魏師傅說過,那幅繡圖是叫一位吳大人要的;溫姐姐說過,柳貴妃的賞花宴,最後吳侍郎的庶女得了皇上的青眼,被封為才人;魏師傅前些天托人來道謝,說因為這幅繡圖得了上面的青眼,成為一等供奉師傅……將前後的線連起來,裴元歌這才明白,原來太后召她入宮,是為了這幅繡圖!

  「哀家說了這些,在場諸位是不是也想漸漸這幅繡圖?」太后笑著道,命人將那副繡屏搬了出來。

  這副繡圖的確跟京城的刺繡風格截然不同,好像是用墨筆勾勒出圖景的輪廓,再由顏料淺淺塗就而成,尤其是中間那朵紅紫二喬,宛如用畫筆描繪出來的,絲毫也看不出刺繡的痕跡,卻又比單純的畫要鮮明立體,融合了繪畫和刺繡二者之長,的確令人叫絕。

  大殿內頓時響起了一片讚嘆聲,無數人都將目光集聚在裴元歌身上。

  其中以宇泓墨、宇泓哲、傅君盛和安卓然的目光最為灼熱。尤其是安卓然,怎麼都沒想到,這次壽宴還未開始,他現在的未婚妻就被九殿下當眾羞辱,又被太后趕出宮廷,丟盡了顏面;壽宴乍一開始,卻是從前被他退掉的未婚妻裴元歌大出風頭,連太后都讚賞不已。

  如果說他當日沒有退婚……。

  一時間不由得有些嫉恨地看著傅君盛,卻見他雖然低著頭,卻是傻笑著瞧著裴元歌,心中更覺不是滋味。

  裴元歌原本沒打算在壽宴上出風頭,因此才挑了最普通的壽禮,沒想到最後卻因為先前一幅繡圖,成為全場矚目的焦點,只覺得無語,伏地道:「是太后娘娘謬讚了,小女不過是想遮掩了繡圖,替魏師傅交了貨而已,沒想到無心插柳柳成蔭,反而有著格外的效果。說起來都是太后洪福齊天,才會有這樣的巧合!」

  聽她將福氣歸到自己身上,太后心中更喜,笑道:「你這孩子!抬起頭來,讓哀家瞧瞧,到底生了張怎樣的巧嘴,才這樣能說會道?」

  裴元歌無奈,只能抬起頭來。

  乍見那副清麗絕俗的容顏,太后臉上的笑意頓時僵住,不自覺地訝然起身,連手中的經書掉落地上都沒有察覺到!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相似的容顏?

  ☆、第九十九章

  太后忽然這般失態,引來全場的關注。

  她身畔的張嬤嬤看到裴元歌的模樣,也十分驚訝,但畢竟沒有太后這麼震動,當即不動聲色地拉了拉太后的衣袖,輕聲提醒道:「太后娘娘!」

  太后這才清醒過來,察覺到眾人疑惑好奇等等各式各樣的目光,眼見驚訝失態的模樣,眾人已經看在眼裡,索性故作驚訝地道:「裴四小姐真好相貌,實在令哀家驚訝。這般相貌出眾又心靈手巧的孩子,怎麼哀家以前沒有聽過呢?真是養在深閨人未識,要不是這幅繡圖,哀家只怕就要錯過了。」

  這話倒是解了眾人的疑惑,將方才的失態遮掩過去。

  不知為何,裴元歌心中卻湧起了一股不祥的陰霾,沉聲道:「太后謬讚!」

  「哪裡有謬讚,哀家還是信得過自己這雙眼睛的!」恢復清醒後,太后很快又露出了和藹可親的笑容,只是原本因為年邁而渾濁的眼眸,驟然閃過一抹清明的精芒,蘊含著無數的意味,笑呵呵地朝著裴元歌招手,道,「你這孩子快過來,坐在哀家這邊,讓哀家好好瞧一瞧!」

  太后身邊的位置,就連皇室中人,也少有人能坐,裴元歌這個尚書千金,居然能如此得太后的眼緣,享受這般殊榮,實在令人艷羨,驚嘆……。卻又有些引人深思!

  裴元歌心中更是警鐘長鳴,默默地走上前去,按照規矩,虛坐在太后身旁,大半身子都懸空著。

  但太后卻似乎毫不介意,拉著她的手,讓她坐實了,隨意問了幾個問題。

  因為不明白太后的榮寵因何而來,裴元歌心中就更加謹慎,宮廷詭譎莫測,越是猜想不透的事情才越是危險!很難相信,一位深居宮廷數十年的老人,會單單因為一幅繡圖對她如此青眼有加,更不會是因為她相貌出眾!這其中一定有其他的緣故……。但無論如何,她打定主意絕不掐尖冒頭,絲毫也不露彩,裝得越上不得台面越好。

  她就不信,一個言行才智都不出彩,只有繡技出色的官家千金,也值得太后費心拉攏恩寵?

  那滿宮廷的繡娘,早就扎堆兒飛上天了!

  因此,無論太后問什麼,她都低垂著頭,聲如蚊吶,再帶著些詞不達意。

  太后眼眸中掠過一絲不滿的光澤,隨即逝去,凝視著裴元歌的容貌,心中轉著無數的主意,臉上卻依然帶著和藹的笑意,跟裴元歌又說了幾句,拍拍她的肩膀以示撫慰。又轉過頭去,從下面的眾人中點出幾位才俊千金,問了些話,讚賞幾句,殿內的氣氛一片祥和融洽。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太監的通報聲:「皇上駕到!」

  太后眼眸中銳芒一閃,看了眼身畔的裴元歌,攜著她的手一起站起身來。

  將隨侍留在外面,皇帝只帶了貼身太監李德海進來,揮揮手,命滿殿跪倒的人起身,這才向太后道:「朕還有些奏摺要批閱,竟然來得遲了,母后千萬恕罪!今日是母后的千秋壽誕,朕恭祝母后壽永昌元,永如今朝。朝廷三品以上官員以及外命婦都在外面等候向母后賀壽,要不要命他們進來?」

  「等會兒吧,不然人多了,看得哀家頭疼!」太后笑著道,「皇上為國操勞,也要注意身體,你能夠長壽平安,大夏王朝能夠昌榮興盛,這就是哀家的福氣了。」說著,回到精緻華貴的榻前坐下,又拉了裴元歌的手,命她坐在右側。

  皇帝在左側落座,這才看到低垂著頭的裴元歌,問道:「母后,這位是……」

  「這個啊,是哀家今日發現的一顆明珠。前些日子,皇上來哀家這裡,還夸吳才人送來的那副繡屏好,風格清新淡雅,大有墨畫之風。這丫頭就是繡那副繡屏的人,哀家今日見了,才發現,不止繡技好,人也生得少有的好,可謂才貌雙全,世所罕見。」太后笑呵呵地道,「裴丫頭,還不抬起頭來,讓皇上看看?」

  裴元歌心中不祥的預感越來越重,卻也無可奈何,只得抬起頭來。

  太后緊盯著皇帝,注視著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不肯錯漏分毫。

  乍然看到抬起頭來的裴元歌,皇帝的眼眸里似乎掠過了一絲光芒,只是那光芒很隱晦,分辨不清楚究竟是什麼。隨即微微揚眉,細細地打量著裴元歌,眼眸中閃過一抹讚賞的顏色,似乎也有些被裴元歌的容色所驚,好一會兒才笑著道:「難怪母后如此喜愛,的確是好相貌,連朕也覺得少見!」

  如果說皇上見到裴元歌后如她方才的失態,或者完全不理睬,淡漠以視,那太后就能確定皇上的心思,畢竟裴元歌的容貌的確十分出色,皇上又不是不近女色的人,就算是初見,皇上也不應該完全裝作沒看見,那分明就是在偽飾。但現在皇帝細細地打量,眸中有神采,太后卻一時間分不清楚,這份神采是因為皇上感到驚艷,還是另有緣故。

  「既然如此,那哀家做主,讓這丫頭入宮服侍皇上,不知皇上意下如何?」太后凝視著皇帝的臉,忽然語出驚人,「這丫頭的相貌人品,哀家都十分喜歡,又是裴尚書的嫡女,身份也不低,哀家想,給個昭容的名分,皇上不會捨不得吧?」

  「就像母后說的,這位姑娘人品相貌身份都無問題,就算給個昭儀也是該的。只是……」皇上頓了頓,有些猶豫地道,「母后,年紀太小了,看起來才十二三歲,還是個孩子呢!要真是納了,只怕明日朕的案頭就要擺滿御史彈劾的奏章,說朕無道了!」

  「這倒是,年紀的確小了些,畢竟待選最低也得十四歲。」太后剛才問過裴元歌的年紀,只有十三,隨即又笑道,「那也沒什麼,過兩年就到年紀了,既然皇上中意,不過就是等上一兩年的功夫,沒什麼要緊的!」

  這番對答之後,殿內眾人無不變色。

  這件事實在太過突兀,也太過驚人,裴元歌愕然抬頭,只覺得晴天一道霹靂下來,將她劈得徹底昏了頭。雖然說之前就對太后的格外恩寵感覺驚訝,隱約覺得不想好事,但再怎麼樣也沒想到,太后居然打著這樣的主意,居然是想要她入宮?!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太后忽然說出這話,就連皇后和柳貴妃都覺得很驚訝,也有些不是滋味。

  這裴元歌相貌出色,身份也不低,太后親自開口,皇上中意,若進了宮,豈不是大敵。但想到她已經訂親,心頭稍稍放下。不過,太后正在興頭上,這時候說出裴元歌有婚約的事情,豈不是在當眾打太后的臉?

  就連皇后,都不敢做這樣掃太后顏面的事情,何況她心中另有盤算。

  裴元歌若說出自己已有婚約,那是打了太后的臉,但她若隱瞞不說,就是有心悔婚攀附皇室,品行敗壞,這樣的女子,自然沒有資格入宮。反正裴元歌怎麼做都是錯,她才不會去多那個嘴,既得罪了太后,又替裴元歌解了圍。

  這事兒還是留著讓裴元歌頭疼去吧!

  好一會兒,裴元歌才模模糊糊地找回了自己的意識,卻仍然覺得腦子裡有些昏沉,朦朧中忽然抓到一件事,對,她已經訂親了!裴府跟壽昌伯府結了兒女親家,這件事已經傳揚開來,想必太后和皇上也並不想落個侍強奪人的名聲吧?正要恍恍惚惚地起身開口,下面忽然傳來一道聲音:「皇祖母!」

  裴元歌下意識地循聲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宇泓墨幽黑的眼眸,忽然間一個激靈,清醒過來。這是太后的壽宴,現在又有這麼多人在場,如果她當眾提及此事,那不是明目張胆地掃太后和皇上的顏面嗎?以皇上和太后的尊貴,又豈會不動怒?即使要說,也不應該是這時候,應該找個私密的時候,私底下稟告這件事才對。

  殿內眾人早就被這件事驚呆了,聽到宇泓墨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將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

  柳貴妃秀眉微蹙,衝著他遞了個眼色,搖搖頭,示意他不要插手這件事,沒有任何的好處,反而白得罪了太后和皇上。

  見裴元歌似乎想起身告罪,宇泓墨知道她這一說,必定會得罪太后,心中一急便脫口而出。但現在也收不出來,索性拿出平日裡跳脫不羈的姿態,出列上前,很不守規矩地跳到了台上,上前親熱地攬住太后的肩膀,笑吟吟道:「皇祖母,您今兒也太偏心了,孫兒不敢跟父皇比,可對皇祖母也是一片孝心,難道還不如什麼裴家小姐,趙家千金招您待見嗎?都不肯拿孫兒的壽禮出來顯擺顯擺,也給孫兒一個體面!」

  這樣的姿勢顯然很不舒服,宇泓墨看看裴元歌,隨意地揮揮手,命她坐開些。

  裴元歌心中暗自鬆了口氣,卻不敢表露出任何異樣,順勢起身,悄悄地站在了旁邊。

  宇泓墨則坐在了太后的右邊,笑吟吟地偎依著太后。

  皇帝則微微抬頭,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宇泓墨,再看眼裴元歌,沉默不語。

  被他這一打岔,太后難免有些不悅,但宇泓墨就是這種張揚恣肆的性子,她若因此發作,反而顯得小題大做,心胸狹窄了,再加上又是自己的壽宴,更不願掃了興,便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道:「你呀,就是不如你五皇兄穩重,飛揚跳脫,遇事就像顯擺!好吧,來人,把九殿下的壽禮取出來。先說好,墨兒,你這壽禮要是不中哀家的意,哀家可要罰你!」

  等到宇泓墨的壽禮取上來後,殿內都發出了一片驚呼。

  那是一座光澤柔潤的青玉觀音像,眉目神態依稀與太后相像,刻工精緻,栩栩如生,是用整塊的青玉雕刻而成,渾然一體。普通的整玉雕刻成為的觀音像,能夠一尺來高已經很名貴,但這座青玉觀音,足足有半人來高,其珍稀可見一斑。

  即使以太后的眼界,對宇泓墨的不悅,此刻也露出了一絲微笑,道:「你這孩子!」雖然沒說什麼讚賞的話,喜悅之意卻可見一斑。

  之後按禮制,該朝廷官員及命婦向太后祝壽,這群青年男女便退出殿來。

  太后所提的立裴元歌為昭容之事,雖然因為宇泓墨的插話而告一段落,似乎就這麼遮掩過去。但幾乎所有人都能猜到,這件事並未就此了結。因此,出了正殿,來到暫時歇息的偏殿後,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裴元歌身上。

  安卓然怒目盯著裴元歌,心頭一片惱怒不忿。

  沒有想到那個被他退婚的女子,不僅得了太后的青眼,甚至,太后還想讓她入宮為妃嬪?不過就是一個私德敗壞,輕挑放蕩的女子,明明就是他不要了的,居然會越來越囂張,越來越風光!這實在讓他咽不下這口氣,即使明知道裴元歌已經跟傅君盛訂婚,多半不可能入宮,但想到今天葉問筠倒霉,她卻風光無限,就忍不住這口氣。

  「裴四小姐是不是覺得很遺憾?如果沒有跟傅世子訂婚的話,這會兒就掙上一個昭儀了?不然剛才怎麼會隱瞞下與傅世子定親之事?」

  忍了再忍,安卓然還是沒能忍住,來到裴元歌旁邊,開口譏刺道:「我看,裴府跟壽昌伯府這樁婚事,很快就要到頭了吧?到時候,或許就該稱裴四小姐一聲娘娘了!哈哈,我真是替傅世子覺得不值,居然能胸懷大度到跟你這種女人定親。只可惜,好人沒好——」

  「安卓然!」傅君盛本就在注意裴元歌這邊,見狀趕了過來,擋在裴元歌身前,雙眸不滿地盯著安卓然,「你和裴府的婚約已經解除,還是你們鎮國候府先提出的,現在又三番兩次找元歌妹妹的麻煩,安世子你是什麼意思?想要反悔了嗎?」

  安卓然原本冷笑著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傅君盛,我是為你好,你別不識抬舉!」說著又冷笑著看這裴元歌,道,「聽說裴四小姐的院名叫做靜姝齋,取自詩經《靜女》,倒真是名副其實啊。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只是不知道裴四小姐又是俟誰於城隅呢?」

  說得好像裴元歌不守婦德似的。

  如果不是今天的事情出乎意料的震驚,現在自己已經是所有人關注的焦點,這會兒裴元歌真想一耳光扇在安卓然臉上!人再卑鄙無恥也該有個限度,鎮國候府先退婚,弄得她名譽掃地,現在居然無恥到拿她的院名來做文章,想要當眾抹黑她的聲譽。

  這還算男人嗎?

  「安卓然,你不要以為我不敢動手!」傅君盛顯然也怒了。

  這個白痴!安卓然正想繼續說話,忽然旁邊一道懶洋洋的聲音插進來道:「聽說安世子所住的樓閣叫做擷芳齋,與京城最有名的青樓同名,想必也是群芳薈萃吧?怎麼樣?安世子,什麼時候請本殿下過府品鑑品鑑,看看安世子所擷的鮮花,與擷芳齋相比如何?」

  聽到有人居然把他的院名跟青樓那種下三濫的地方相提,安卓然怒氣滿懷,轉頭就想回罵。但一看到說話的那人,頓時如同被人迎面澆了一桶冰水一樣,立刻收起表情,忍耐地道:「九殿下!」

  「這裡是什麼地方?皇祖母和父皇就在隔壁,如果敢鬧去那裡鬧,如果不敢的話就都給本殿下閉嘴!再吵鬧的話,本殿下就把你們都扔出去!」宇泓墨鳳眼掠過二人,聲音雖然清淺,卻充滿了懾人的威儀。他對這兩個人都沒好感,一個心胸狹窄小肚雞腸,看不得以前的未婚妻如今風光;一個優柔寡斷懦弱無能,剛才在大殿下,傅君盛身為男人都不站出來,居然要元歌自己跟太后開口!

  九殿下名聲在外,說得出做得到,一時間兩人都不敢再爭執。

  安卓然怨毒地看了眼裴元歌,都是這個女人,如果不是她,葉問筠不會失寵被趕出宮,他也不會成為眾人嘲弄譏諷的對象。他的日子不好過,裴元歌也休想好過!他一定要揭穿這個女人的真面目,讓她身敗名裂再無容身之地,到時候別說宮妃昭儀,壽昌伯府世子妃,恐怕根本就沒有男人會理會她!

  傅君盛則猶豫了下,卻並沒有走開,輕聲道:「元歌妹妹,對不起。」

  裴元歌微怔,抬頭道:「怎麼了?」

  「先前在大殿裡,太后那樣說話時,我應該要站出來,說我們已經訂親才是。可是,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覺得腦海里一片空白,腳下好像有千斤重……」傅君盛輕聲道,心中十分愧疚。其實他知道為什麼的,那時候,他害怕了,因為對面的是太后和皇上,兩個人似乎都很屬意元歌妹妹為宮妃,他覺得,如果跟皇上爭女人的話……。

  等到回過神來,察覺到自己的想法時,他覺得很羞愧。

  「傅哥哥不用放在心上,我明白的。」裴元歌倒沒有在意,「很正常,乍然聽到那樣的話,我也是腦海里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所以,我不怪傅哥哥,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再說,這種事情應該要私下稟告太后娘娘才對,當眾提出實在太魯莽了,所以,幸好傅哥哥你沒有說話,不然連累到你,我更不安。」

  她已經悄悄跟張嬤嬤說過,說有話要私下跟太后說。

  聽她這樣說,傅君盛微微鬆了口氣,卻又莫名地感到一陣失落。

  元歌妹妹不怪他是好事,可是,總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他是元歌妹妹的丈夫,應該要保護她才對。這次真的是他做錯了,下次,下次絕對不能在這樣!傅君盛在心底暗暗地發誓,但是,他卻不知道,已經沒有下一次了……

  「白痴!」宇泓墨咬牙輕聲罵了一句,也不知道罵的是誰,霍然起身,走出了偏殿。在外面站了一會兒,見沒有人跟出來,更覺得不是滋味,忍不住想磨牙。

  真是白痴!

  從頭到尾,宇泓哲都沒有理會這邊,甚至連多餘的眼光都沒有過來一個。

  之前見太后那般喜愛裴元歌,原本還覺得歡喜,想著也許能有機會,通過太后把裴元歌奪回來,畢竟太后那麼寵愛他。但現在聽說太后竟是為父皇相中了裴元歌,而看父皇的模樣,似乎也很中意,頓時出了一身的冷汗。

  還好他什麼都沒說,不然豈不是跟父皇爭女人?

  臨江仙的事情詩經鬧得滿城風雨,破天荒挨了父皇的責罰,若再因為裴元歌觸怒了父皇,恐怕太子之位就與他無緣了。天下美女多的是,沒必要為了一個裴元歌衝撞了父皇!雖然說裴元歌已經跟傅君盛訂了親事,但看皇祖母和父皇的模樣,這事恐怕沒那麼容易了解,壽昌伯府要是識相的話,就自己退親,不然有他們好受的!

  因此,他打定主意,絕不摻和這件事,免得將來父皇會惱怒他!

  知道裴元歌這個人的要緊,張嬤嬤不敢怠慢,找到一個空隙告訴太后,說裴元歌有話要私下跟她說。太后思索了下,低聲道:「你讓她先等著,等到壽宴結束後,哀家就見她。」

  除了裴元歌這個突然的插曲,太后的壽宴進行得很順利,覲見,賀壽,賜宴,歌舞雜耍,一直到申末才結束。

  被人帶入萱暉宮,見四下無人,只有張嬤嬤在側,裴元歌當即就跪了下去,不願起身。

  太后一怔,隨即命張嬤嬤扶她起來,柔聲道:「好孩子別這麼跪來跪去的,哀家一見你就十分喜歡,把你當做女兒一樣看待,不會不會聽說你要見哀家,就在壽宴後急急地見你了。不要怕,有什麼委屈,或者什麼難處,儘管跟哀家說,哀家替你做主!」

  「多謝太后娘娘恩寵。」太后越是看重,裴元歌就越是覺得不安,「家父家母都對小女很好,並無難處。小女私下求見太后,是因為……。小女在日前已經定下親事,所以,太后的厚愛,小女只怕要辜負了,還請太后恕罪!」說著,又跪倒在地。

  這話一出,偌大的偏殿頓時陷入了一片寂靜,針落可聞。

  感覺到這片寂靜中所隱藏的複雜意味,裴元歌只覺得渾身的冷汗似乎都冒了出來,濕透了中衣,卻連動都不敢動,等待著太后的反應。身為太后,又是這樣打臉的事情,只怕多半要惱,讓她滾出去都是輕的,說不定還會尋些由頭責罰她一頓。

  但就算這樣,她也不想趟進皇宮這趟渾水,寧可挨罵受罰,忍一時委屈,絕皇宮裡的後患。

  裴元歌已經訂了親事?

  太后一怔,連臉上和藹可親的笑意都僵了一僵,雙眸陡然銳利起來,凝視著裴元歌僵硬的脊背,心頭在慢慢地盤算著。許久,微微一笑,柔聲道:「你這孩子!快起來,還跪著做什麼?張嬤嬤,快,把這丫頭帶過來,肯定被剛才嚇壞了。」

  張嬤嬤依命,扶她起來,將她帶到太后身旁。

  太后拉著她的手,讓她坐在旁邊,慈愛地道:「傻孩子,你又有什麼錯?說起來是哀家的不是,沒有問你一聲就貿然開口。你之前在正殿上不說,卻私下來見哀家,足見你這個孩子是個心細的好孩子,必然是怕當眾說出後,哀家這顏面無處放置,是不是?你這樣為哀家著想,真是讓哀家喜歡到了心坎兒里去。來,吃點心。之前的壽宴上,你一定都惦記著這件事,沒好好吃東西吧?」

  說著,取過旁邊乘銀絲卷的五蝠送祥瓷碟,遞了過去。

  裴元歌摸不透太后的心思,也不敢拂逆,拈起一塊銀絲卷,輕輕地咬著。

  見她聽話地吃起了東西,太后微微一笑,柔聲道:「若是不喜歡這個,就直說,哀家命御膳房再做就是,不用害怕。雖然說哀家是太后,可是呀,你看看這偌大的宮殿,就只有哀家一個人住,心裡其實寂寞得很,常想有人能陪哀家說說話。可是,這天底下的人,急功近利的多,真心的少,多半都是看著哀家是太后,逢迎哀家的。但你這孩子不同,誠懇,心善,讓哀家很是喜愛憐惜,因此哀家才想……。沒想到卻是鬧出了笑話!哀家很久都沒鬧出這樣的笑話了,所以一時間怔住了,嚇到你了吧?」

  裴元歌忙道:「小女不敢!」

  「你這孩子,才剛說哀家喜歡人家真心,你就又來敷衍哀家!」太后面色一板。

  裴元歌只得道:「是有些被嚇到了。」

  「可不是,頭一回見哀家,就讓哀家鬧了這麼個大笑話,哀家又不說話,你能不怕嗎?可是,你也瞧見了,哀家並沒有惱不是?哀家活到這把歲數,還能分不清是非對錯?這事兒是哀家自己糊塗了,沒有提前問你一聲,哪有跟你惱的道理?所以,以後別處處都怕哀家惱,有事就儘管跟哀家說。」太后笑得慈眉善目,語調異常的柔軟和藹,真像對待親骨肉般。

  裴元歌卻一點也沒覺得輕鬆,反而心裡更沉了。

  以後……太后這樣說,就意味著她暫時恐怕是逃不開皇室這個漩渦了。

  果然,接下來太后邊道:「所以,你這孩子別怕哀家,沒事了就到宮裡來陪哀家說說話。看看你們這些豆蔻梢頭的少女,哀家的心情也會好很多。這不,今兒遇到元歌你這丫頭,哀家這心裡,可是從來沒有過的舒坦,可見哀家跟你實在是有緣。」

  張嬤嬤在旁邊湊趣道:「可不是,奴婢伺候太后娘娘這麼多年,從來沒見她對哪家姑娘這麼喜歡,就連那些公主們都沒有過。也沒見哪家的姑娘能這麼讓太后開懷,瞧瞧,這看上去都好似年輕了十歲。往後裴小姐你可得常來,說不定太后高興之餘,又能變成青春少艾了!」

  「你這老奴,居然敢打趣哀家!」太后瞪了張嬤嬤一眼,假裝發怒。

  張嬤嬤笑著道:「若不是見太后娘娘心情好,知道必定不會挨罰,奴婢又怎麼敢打趣?」

  「是是是,整個萱暉宮就屬你最能猜哀家的心思,都快成精了!」太后笑著道。

  一時間,殿內氣氛似乎一片溫馨和睦。

  ※※※

  「怎麼會有這種事情?」

  壽宴結束,裴諸城到宮門口等家眷,結果去只等來了舒雪玉和裴元華,聽說裴元歌還在萱暉宮,頓時心頭一沉。再聽裴元華將萱暉宮正殿內的事情詳細將來,頓時被大吃一驚。太后居然開口,想讓歌兒入宮做個昭容?

  而皇上似乎也願意,只是因為歌兒年紀小,有些顧慮?

  舒雪玉也被嚇了一跳,皇家無情,那是個你死我活的地方,什麼夫妻情意,恩愛榮寵都是假的,只有利益權勢才是真的,就算千寵萬寵,遇到事端便可輕易拋棄。所以,她從來不想元歌跟皇室有沾染,現在聽說太后居然想讓元歌入宮,不禁心驚肉跳。

  「是的,當時太后當著許多人的面說出來,皇上也沒有拒絕的意思。四妹妹不好當眾掃太后和皇上的顏面,所以就私下求見太后,在壽宴散後,被張嬤嬤帶入偏殿。四妹妹怕父親和母親見不到她,心中擔憂,所以讓女兒現出來。」裴元華輕聲細語地道,神色黯然。

  原本還想著那件壽禮的事情該如何遮掩,現在不必了。

  比起裴元歌這個勁爆的消息,她那些小小的恩寵又算得了什麼?

  想著,心頭頓時一片苦澀,又是一陣不甘。

  原本以為她費盡心機,才能在不讓父親懷疑的情況下引起太后注意,得到太后賞賜。誰知道只是轉瞬,這份榮耀就被裴元歌壓得黯淡無光。最可恨的是,裴元歌甚至什麼都沒有做,就莫名讓太后如此喜愛,當即就開口想要讓她入宮。為什麼會這樣的不公平?為什麼所有的好運都集中在裴元歌的身上?

  為什麼她苦苦謀劃渴望的事情,裴元歌卻能這麼輕易的心想事成?

  染了紅蔻丹的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中。

  原本,她裴元華是受盡眾人艷羨的裴大小姐,只有別人嫉妒她的份,而這次回來後,她卻一再在裴元歌身上嘗到了嫉妒的滋味。

  「還好,還好元歌已經定親了,不然今天這事情真不好收場!」擔憂過後,舒雪玉不禁又慶幸起來。之前因為壽昌伯夫人的難纏,對這樁婚事,她還覺得有些草率,如今卻只是慶幸。壽昌伯夫人再難纏,不過就是愛刁難人,心思卻沒有太惡毒,又有壽昌伯和君盛照看,再加上元歌的聰慧,吃虧不到哪裡。

  但若是到了皇宮,那就不同了。

  說起來還要謝謝五殿下,若非他有意,裴府也不會匆匆跟壽昌伯府訂親。如果沒有這樁親事,太后開了口,皇上應了,這件事也就鐵板釘釘,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到時候,要麼裴府上下都因為抗旨不尊,藐視帝王的罪名被砍得乾乾淨淨,要麼就只有送元歌入宮。

  還好,還好!

  「也是,都已經跟壽昌伯府訂了親,都走完了納吉,交換了庚帖。不然今天這事情還真的麻煩了!」裴諸城對皇帝忠心耿耿,願意為他出生入死,但是要讓女兒給皇帝做妃嬪,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之前若非章芸瞞著他替華兒報了名,華兒也不會參加待選。因此落選了他並不失落,反而覺得慶幸,這時候更不願意讓歌兒卷進那個火坑。

  他的女兒,將來都要好好地嫁人做正室,最好能和和美美地過一輩子。

  而這些,在皇室中絕對不可能。

  所以無論皇帝也好,皇子也好,他都希望自己的女兒不要跟這些人沾邊,別說那些聽上去高貴的妃嬪側妃,就是做了皇后,做皇子妃,他都不願意!

  歌兒跟人定了親,折了太后和皇上的面子,估計他的仕途會更加麻煩。

  不過,也不算什麼。

  還好還好,他早早地定下了歌兒的親事!裴諸城慶幸不已,再想想提醒自己這件事的溫閣老和溫夫人,更是心存感激,決定改天要好好謝謝他們。

  ※※※

  在萱暉宮裡笑語歡聲了些時候,太后命張嬤嬤送裴元歌出去。等到裴元歌的身影一消失在門後,慈愛可親的笑意便徹底消失,面色也沉了下來,靠在美人榻上,低垂著眸子,慢慢地思索盤算著整件事。

  沒想到,裴元歌小小年紀,居然已經訂了親事?

  張嬤嬤回來時,看到太后這副模樣,就知道她心中又在謀劃盤算,忙上前去替她揉捏肩膀,邊道:「太后娘娘,奴婢剛剛回來時,正巧遇到皇后派宮女過來,說的就是這裴小姐已經定親的事情。還說……這位裴小姐,就是先前五殿下看上,後來卻跟壽昌伯府定親的那位姑娘!」

  「這麼巧?」太后一怔,隨即又冷笑道,「當時在殿上半點消息都不透給哀家,這會兒居然派個宮女來告訴哀家這件事,不過就是怕哀家著惱了,對她發脾氣嗎?也不想想,讓個宮女來告訴哀家這打臉的消息,難道哀家就能不惱她了?只怕還存著心思,想讓哀家治裴元歌一個欺瞞大罪,正好替她除了眼中釘!也不想想,做了快三十年的皇后,還是只顧著爭風吃醋,做事還沒有裴元歌那個孩子謹慎,又沒有擔當,哀家不惱她惱誰?」

  張嬤嬤勸解道:「太后惱皇后,那是把皇后當自己人看,是在提點她呢!」

  「她這個皇后,還沒有你明白,派去個宮嬤嬤,如今全投到皇后那邊,卻半點也不思量著勸誡,只知道出歪主意!」太后惱怒地道,隨即又是一陣無奈,「說起來,不止是這個皇后,華妃也是個不中用的,這一輩就更別提了,葉問卿葉問筠沒一個能讓人看上的,也不知道她那些兄嫂是怎麼教的,一個比一個囂張跋扈。早知如此,當初哀家就該留個女孩自己教養,也不至於如今連個可用的人都沒有。」

  張嬤嬤這次卻沒有勸解,只能繼續幫太后揉捏著肩膀。

  果然,太后發了陣牢騷後,便慢慢平靜下來,又道:「張嬤嬤,你說,看皇帝今天的情形,他到底還記不記得那個女人?」

  「以奴婢看,皇上該是不記得,畢竟,都三十年前的事情了,男人都是喜新厭舊的,這些年來,宮中多少美人,皇上又能記住幾個?何況是那麼久之前的事情?」張嬤嬤道,「再說,就算皇上記得又如何?那女人紅顏薄命,又怨得了誰?」

  「也是。」太后點點頭,想來那件事皇上也不會知道,「不記得就算了,反正這裴元歌的確貌美得很,也是個乖巧懂事的;若是記得了更好,就當這裴元歌是個替身,裴元歌也更容易得寵,就當是哀家對皇上的一點歉意吧!對了,派人去警告哲兒,不許他在打裴元歌的主意,不然,哀家第一個先不饒他!」

  張嬤嬤應了,又小心翼翼地道:「不過,奴婢覺得,這位裴小姐,似乎不太願意入宮……」

  「這種事情,哪裡是她願意不願意的?哀家一道旨意下去,她要是不想默默無聲地死在宮裡,就得狠了心去爭,去斗,裴府是個沒根基的,如今裴諸城又失了皇上的寵,皇后和柳貴妃都不會想看到她竄上來,除了哀家,她還能靠哪個?」太后淡淡地道,至於裴府跟壽昌伯府的婚事,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張嬤嬤,去傳個消息,就說哀家十分中意元歌入宮,皇上也很看中她。記住了,消息要暗暗地傳,但無論如何,一定要傳到壽昌伯府去。」

  一個才興起來的伯府,還能跟葉家,跟皇室對抗不成?

  ※※※

  裴元歌心思沉重地出了萱暉宮,在太監的引領下走著,表情雖然平靜安詳,心中卻是一片紛亂,雖然說她已經跟傅君盛訂了親事,按理說,太后不可能再讓她入宮,但心中總是有著揮之不散的陰霾,總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落幕,相反,這次壽宴,只是個序幕而已。

  因為心思重,再加上對皇宮路不熟,裴元歌絲毫也沒有察覺到路徑不對。

  等到到了僻靜處,看到映入眼帘那道尊貴的身影,裴元歌頓時大驚失色,慌忙跪倒在地,覺得先前的陰霾更重了——之前的那些,恐怕真的只是開端而已!

  「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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