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海船疑惑,包子立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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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0章 分析利弊,利誘管事

  舒雪玉看了眼旁邊的裴元容,藉口帶裴元歌去看庫房,一起出來。裴元容仍然沉浸在五殿下的青眼裡,根本沒注意。到了僻靜地方,舒雪玉這才問道:「出什麼事了?」

  「三小姐的院子裡失竊,聽說丟了好幾樣貴重的東西,她的丫鬟繡玉把事情鬧得沸沸揚揚,說是夫人先更換了採薇園的管事媽媽,然後今天又帶三小姐外出,所以才會出這樣的事情。下人議論紛紛,說這事透著蹊蹺,話里話外的意思,似乎是說,這是您給章姨娘和三小姐的好看!老爺不在府,總管出府採買物品,朱副總管稱病,府內現在沒人管事,越發鬧得大了。」

  裴元歌暗自生疑,敏銳地道:「你才離開一會兒,就打聽得這麼清楚了?」

  「回四小姐的話,奴婢才剛到府,遇到您身邊的丫鬟木樨,這些話都是她托奴婢轉告您和夫人的。」

  先前明錦身邊的丫鬟,都是以草藥花木為名,靜姝齋也就延續了這個習慣。而木樨就是當初挑選丫鬟時,因為緊張連話都說不清楚的人,裴元歌當時贊她心思細膩,善解人意,而從今天的事情看來,她的眼光一點也沒錯,木樨看事透澈,巨細無靡,日後必定會是臂膀。

  而到現在,章芸的算計也就清晰了。

  前幾天,朱副總管曾說採薇園的管事媽媽醉酒誤事,推舉了陳青家的上來。當時裴元歌和舒雪玉都沒在意,確定這陳青家的資格品行都還好,就准了。接著今天又讓裴元容跟著舒雪玉外出,不過……裴元歌沉思著,夫人和她現出來,裴元容晚了會兒才出來,但府內卻說是夫人帶裴元容出來,恐怕這一步被裴元容弄出了紕漏。如果一切都按照章芸的算計進行的話,先是撤換掉採薇園的管事媽媽,再來找藉口帶裴元容外出,偏偏就在這時候,採薇園鬧出失竊的簍子,很難讓人不懷疑是夫人故意設計的。

  當初夫人就是因為毒害娘親的罪名被軟禁,敗在一個「妒」字上。

  既然是妒,那麼容不下妾室和庶女就再理所當然不過了。章芸這計謀,不是隨便栽個罪名給夫人,而是要藉此勾起父親的新仇舊恨,好讓夫人再度失寵。看來夫人的確對章芸造成了威脅,她才會這樣苦心設計。

  盤算定了,裴元歌微笑道:「夫人,等回府後,這件事交給我處置好不好?」

  「你別小看了這事,雖是失竊,但處理不當會落個苛待庶姐的名聲,你又何必來趟這趟渾水?」舒雪玉搖搖頭,「反正這種名聲我擔當得多了,還是我來吧!」

  「夫人放心,既然我要應承,就有十足的把握不會被章芸算計。再說,我比夫人更合適處理這件事。」裴元歌嫣然一笑,明眸生輝,「首先,夫人您是嫡母,三姐姐是庶女,長幼尊卑有別,難免會讓人覺得您在恃強凌弱;第二,說句不好聽的話,在父親心裡,對我的信任要比對夫人高些,如果處理的人是我,父親的立場會公平很多;第三,現在畢竟名義上是我主持中饋,夫人只是協助指點我而已,所以,於情於理,這件事都該讓我處置才是。」

  舒雪玉凝視著裴元歌,眼眸中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遇事如此冷靜縝密,轉念間便將各種利害關係想透徹。這份敏銳本是好事,可是出現在這個十三歲的孩子身上,總難免會讓她有些心酸,尤其,她知道,這個孩子並非天性如此。要經歷多少事端,才能把她磨練成這個樣子?這個孩子,實在很不容易!

  「元歌……」舒雪玉摸摸她的頭,想說些什麼,卻又忍住,最後只道,「好,你來處置。」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聲低喊,一個摸頭的動作,一聲嘆息,竟讓裴元歌心中湧起一股異樣的感覺,卻又說不出來。但她很快將這種疑惑拋棄,專心地思索著眼下的局面。按照她的意思,反正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現在回去倒是正撞在那些人的槍口上,不如先晾他們一晾,只要趕在裴諸城回府前回去就好。

  舒雪玉點頭,心中打定主意,如果這件事最後難以善了,那麼就由她負責好了。

  論聰慧謀算,元歌比她強得多,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她無法收拾善後的時候站出來,替她遮擋風雨!這個孩子,缺少個能夠為她擔當事情的人!

  因此,等她們回府,已經是黃昏時分。

  才剛進府門,管事張德海就過來稟告此事,總管出府採買,至今未歸,朱副總管又稱病,便以管事為首了。他只將事情講述了一遍,就袖手彎腰站在了一邊。

  聽說院子失竊,裴元容立刻跑回去看丟了什麼東西。

  看來章芸並沒有把整件事告訴裴元容,恐怕也是怕她露出破綻。可惜,最開始裴元容就把事情弄砸了!裴元歌微微一笑,掃了眼張德海,道:「知道了,把相關的人帶到靜雅堂,我稍後就到。」見他領命就要離開,忽然就叫住他,沉默了會兒,才道:「張管事似乎不太受重用,不然不會平時見不到人,這次卻被推出來讓你來稟告此事了,是不是?」

  張德海心頭一震,勉強控制住了臉色變化。

  當年,舒雪玉被禁前後,裴府杖斃了一批下人,又攆了一批下人,出現了極大的空缺,張德海就是那時從莊子上升上來的。他做事一向勤勉認真,但人太老實了些,不如新來的管事下人會鑽營送禮,而他家媳婦跟他一個德行,心巧嘴拙,因此做了十年,還是管事,眼看著那些不好好做事,卻憑著油嘴滑舌升遷的人竄上來,心頭哪能沒火氣?但這話絕不能當著主子的面說,此番被問起,他也只能道:「那是小的愚鈍。」

  裴元歌當然清楚門道,摸了摸手腕的玉鐲,悠悠道:「愚鈍不愚鈍,倒是次要,要緊的是,看你能不能抓住機會。眼下就有個機會,如果你能把握住,做得讓我滿意,我就讓你頂替了朱副總管的位置,如何?」

  張德海又是一震,猛地抬起頭來,雙眼頓時流露出渴望艷羨的神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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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1章 四小姐理事,好手段!

  不過,他還沒昏頭,等到章姨娘出來,四小姐這理事之權多半還要還回去,因此但笑不語。

  「俗話說得好,富貴險中求,既想要平穩,又想要得意,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張管事好好思量吧!」誘餌已經跑出,裴元歌也不再多說,微微一笑,逕自和舒雪玉離開。

  回靜姝齋換了衣裳,又重新洗漱一番,裴元歌帶著紫苑和木樨,來到了靜雅堂。舒雪玉早已經到了,只靜靜地坐著。與此事相關的人也已經帶到,只朱副總管仍舊稱病不到。

  故意裝病,想推脫事由?裴元歌將手中的茶盅往桌子上一放,淡淡道:「病了?張德海,你去告訴他,讓他這會兒過來。若真是病得不能起身,我親自帶著京城最好的大夫去探他,務必讓他後半輩子在床上過得舒舒坦坦,半點不用操心。」若他還敢裝病,索性就讓他真的「病重」,對於章芸的爪牙,她才不會心軟!

  這話一傳,朱副總管很快就到了:「奴才拜見四小姐!」

  見他面色蒼白,顫顫巍巍地故作姿態,裴元歌也不惱,靜靜地道:「看起來,朱副總管病得不輕,倒是我不體貼,強人所難了。既如此,我也不敢拿裴府的事情麻煩你,你卸了副總管的事兒,回去養病吧!什麼時候好了再來見我,如何?」

  朱副總管可不想丟掉這差事,心中一震,忙道:「奴才已經不要緊了。」

  裴元歌發出一聲哂笑,卻不再理他,轉頭去打量地上跪著的陳青家的:「你就是三姐姐院子裡新換的管事媽媽?既然身為管事媽媽,就得打理好採薇園的事務,光天化日之下,讓人偷走三姐姐一套汝窯粉彩茶具,一套琉璃頭飾,一隻點翠簪,一個官窯大花瓶。陳青家的,你可知罪?」

  陳青家的早得到了囑咐,道:「奴婢知罪,請四小姐責罰!」

  「按照府里的規矩,玩忽職守,應當杖五十。」裴元歌聲音淺淡,「朱副總管,我沒說錯吧?」

  朱副總管沒想到她理事才幾日,已經將府內的規矩摸得透熟,心中更覺這位四小姐深不可測,小心翼翼地道:「按規矩是該如此!」

  「杖五十有些狠了,我看杖二十,給個教訓也就是了。」裴元歌隨口道,也不理會眾人的驚訝猜疑,「失竊的東西共計兩千四百二十一兩銀子。陳青家的,此事因你失職而起,這損失得由你賠償吧?」

  「是,可奴婢實在賠不起啊!」陳青家的為難道。

  「不要緊,我會記帳,這兩千四百二十一兩銀子,可以慢慢還,若你們還不完,就到你們的兒子女兒一輩,若還是還不完,就扣到孫輩。不只是月例,但凡你們家裡得了進益,就得拿來還帳,要一文錢不差地還清才算完!」裴元歌的語氣隨意,神情淡然,但說出的話卻讓眾人嘩聲一片,這種慢刀子割肉,可比打五十大板要狠得多了,這位四小姐真是好手段!

  陳青家的慌亂得直磕頭:「四小姐發發慈悲,發發慈悲吧!」

  「要我發慈悲也不是不行,你若能找回失竊的東西,就免了銀錢的責罰,若能找到盜竊之人,連這二十板子也可以免了。」裴元歌手臂放在椅圈處,神情平靜,「要麼挨板子,賠錢;要麼找回失物,抓住竊賊,你自己選吧!」

  這是要她選擇保章姨娘或者自保……陳青家的固然不想得罪章姨娘,但若要照四小姐這樣責罰,無論章姨娘怎樣獎賞她,最後都要拿來還債,這輩子再無出頭之日。而且,有這樣的債務,她的兒子女兒也說不到好的親事,還要禍延子孫。雖然那些東西現下都在她家裡,但貿然拿出難免引人懷疑;可要她為此搭上一家人的前程,卻又不甘心,心中一時猶豫難決,神色掙扎。

  朱副總管咳嗽一聲,道:「四小姐,這樣不太合適吧?」

  如果陳青家的真的受不了這威逼利誘,將東西拿出來,那章姨娘的計謀可就全失敗了。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有什麼不合適?難道朱副總管覺得,按照以前的慣例,下人疏失造成損失,只打板子,最後卻要由主子來補空缺,這樣很合適?」裴元歌幽黑的眸瞥向他,又嘆道,「我看,朱副總管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連帶著腦子也不好使了,坐這副總管的位置,恐怕也有些勉強了吧?這陳青家的是你舉薦上來的,後院的安定也是你的職責,居然讓竊賊潛入……要是不能找到竊賊,尋回失物,你也副總管也別做了,另覓賢能吧!」

  朱副總管目瞪口呆,剛才他還想為陳青家的求情,沒想到轉眼間,他也淪落到陳青家的的兩難境地。

  若不能找到竊賊,尋回失物,那就是他這個副總管無能,四小姐罷黜他名正言順。但他鑽營許久,好容易才得到這個位置,不到油水豐厚,而且受人敬重。出去報上裴府副總管的名號,連差不多的官員都要敬讓他三分。就這樣被任免,連他都覺得不甘!

  誰知,事情竟還沒完,裴元歌繼續道:「我初次理事,雖有心提拔,但對眾位管事的能力還不清楚,就拿這事試水吧!誰能最先找到失物,尋到竊賊,管事就升他做副總管;管事以下的,升職一級,賞銀百兩,所有人的機會都一樣,你們看著辦吧!」

  舒雪玉看著裴元歌處事,暗自叫好。

  失竊這件事,府內知道內情的肯定不少,現在元歌已經將誘餌拋出,於陳青家的和朱副總管來說,要以此事將功贖罪;於其餘人而言,卻是利誘,而且是分量十足的利誘。只有一塊肉,卻有這許多餓狼,一個兩個能忍住不咬,難道所有人都能忍住?而這種想法人人都會有,也會更加動搖他們的心思,元歌真是好手段!

  看著周遭人的神態,朱副總管暗叫不好,這件事連他都會心動,何況別人?尤其,副總管的位置,不知道多少人虎視眈眈,現在有這樣的好機會,誰肯輕易放過?

  裴元歌這時卻不再多話,只慢慢地啜茶,靜靜地等待著結果。

  052章 嫡庶之別,追討失物

  張德海垂頭躬身,心中卻翻起了滔天巨浪,終於明白裴元歌先前所說的機會,指的是什麼了。單看他與四小姐接觸這片刻,就知道她的心機手段有多高明,何況,她還讓榮寵十年的章姨娘被軟禁……心頭間反覆思量著,終於暗暗下了決心,悄悄派身邊的人離開了靜雅堂。

  「好了,該說的話,我都已經說——」

  就在這時,裴元容身邊的大丫鬟繡玉卻進來道:「四小姐,老爺已經回來了,三小姐把整件事的前後經過都說了,老爺讓你和夫人到同袍堂去!」這話一出,堂中眾人心思又重新返動,連張德海也有些懊悔,但派出去的人已經追不回來,只能希望四小姐能在老爺面前應付過去。

  舒雪玉有些擔心地道:「元歌,我們快過去吧!」

  裴元歌卻不急,先將眾人遣散,然後才和舒雪玉一道去了同袍堂。

  屋內,裴元容正淚流滿面地哭訴著,裴諸城則不住的軟語安慰。裴元歌不急著分辨,先到書桌邊,試了試茶水的溫度,這才斟了一杯茶,雙手捧到裴諸城面前,柔聲道:「父親公幹一天,想必累得很了,先喝杯茶潤潤嗓子,有什麼事待會兒再說,不用著急。」

  裴諸城正是又累又渴,欣喜地道:「還是歌兒貼心,知道心疼父親。」

  裴元容沒想到自己哭訴了半天,卻還不如裴元歌一杯茶,又氣又惱,哭著道:「父親還贊她!也不知道她跟夫人安的什麼心思,才剛理事,就換掉我院子裡的管事媽媽。今兒又說要帶我去看鋪子,學認帳,誰知道偏就失竊了。事後,夫人和四妹妹一不追查竊賊,二不重罰管事媽媽,三不肯補我丟的東西。這分明就是欺負我是姨娘養的,故意怠慢我。姨娘如今被軟禁,女主只有父親可以依靠,父親要給女兒做主啊!」

  這是章芸原先設定好的劇本,她也不管情形是否適合,就照搬了過來。

  裴元歌剛接過裴諸城喝空的茶盞,正要再給他斟杯茶,聽了裴元容的話,氣得將手中的茶盞往地上一摔,「啪」的一聲砸個粉碎,冷聲怒喝道:「三姐姐你說什麼?」

  她素來沉靜從容,再委屈也只是落淚,裴諸城從未見她如此,忙問道:「歌兒怎麼樣?有沒有傷到?」

  裴元歌置若罔聞,衝到裴元容面前,惱怒地道:「你說我我仗著我是嫡女,欺負你這個庶女?咱們把話說清楚!從小到大,什麼東西不是咱們姐妹三個各一份,什麼時候偏過我?且不說父親和姨娘都不是這樣的人,單說咱們姐妹的情意。不說別的,我屋子裡的東西,但凡好的,你看得上,我送了你多少?好,好,既然擔了惡名,索性坐實了。」說著怒聲喝道,「紫苑,拿單子來對,凡我送三姐姐的東西,都要回來!從今往後,我再不敢當你是我姐姐,你這哪裡是我的庶姐,分明是個祖宗,我供不起你行不行?」

  紫苑應了聲,轉身就回去取單子。

  提到靜姝齋的東西,裴元容頓時心虛起來,支支吾吾地道:「那些,都是你送給我的,怎麼能要回去?」

  裴諸城兩邊勸和道:「好了好了,都是姐妹,何必分得這樣清楚?」

  他以為只是寫胭脂水粉,衣料布匹等物,然而,等紫苑把單子拿來一看,裴諸城倒先惱了。什麼青玉狻猊,紫檀插畫,琺瑯妝盒……樣樣貴重,許多更是明錦留下的遺物,居然全被裴元容要了去!又勾起先前,容兒去探歌兒的病,結果卻索要起屋內東西的舊事,更怒不可遏,喝道:「胡鬧!裴元容,這些東西虧你敢拿!照這單子,一樣一樣的,全給歌兒還回去!」

  裴元容嚇呆了,卻又捨不得那些好東西,囁嚅道:「那些都是四妹妹送我的!」

  「是啊,我都是送了白眼狼!教習先生陷害我,三姐姐你替先生作證;皇宮裡,你偷我的詩,卻反而冤枉陷害我;這會兒又說我仗著是嫡女欺負你這個庶女……早知如此,我丟水裡也不送你!」裴元歌又是委屈又是氣惱,沒忍耐住,轉身趴在桌上痛哭起來。

  她素來沉靜內斂,再委屈也極少這樣,可見真的被傷了心!

  「石硯,帶人到採薇園去,照著這單子,把四小姐的東西都拿回來!」裴諸城很惱怒裴元容的眼皮子淺,裴府的女兒,章芸又掌府,難道還能苛待她?竟然這樣上不得台面!「歌兒你也是,大氣也該有個分寸,你母親的遺物,你也敢送出去?」雖然也是責怪,但語調和親疏卻是截然不同。

  裴元歌哽咽著道:「女兒原本想著,姐妹和睦要緊,誰知道……」

  裴諸城瞪了她一眼,取出袖中的手帕,給她擦眼淚,卻再也沒問採薇園失竊的事情。歌兒連那樣貴重的東西,都肯舍了送容兒,又怎麼會故意苛待她?分明是容兒藉機胡鬧,硬要生事端!

  他不問,裴元歌卻主動將事情經過道來,連帶著說明自己這樣做的原因:「雖然說裴府有舊例在那兒放著,但女兒覺得不妥,俗話說,財帛動人心,雖然是五十大板,可難保不會有人見財起意,拼著受痛偷了東西去。倒不如藉此事改了慣例,給心懷不軌的人一個警戒,也能督促管事媽媽們認真辦事,不敢敷衍!如果女兒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還請父親指點。」

  「不,你做得很好,就照你說的辦!」聽到女兒行事有度,處處大家風範,裴諸城十分欣慰。

  裴元歌嬌俏地道:「都是母親教導得好!」

  從頭到尾,舒雪玉一言未發,眼看著裴元歌將一場風波化為無形,反而更得裴諸城戀愛,心中佩服。但這樣的手段,顯然不是她這位正室夫人能用的。而元歌肯將那樣價值千金的東西送給裴元容,任誰也不能說她苛待庶姐。正如元歌所說,這件事,讓元歌處理比她要適合得多。

  聽到元歌把功勞都推給她,舒雪玉一怔,抬眼望去,正好迎上裴諸城複雜又帶著些許欣慰,些許歉意的眼眸,心中一震,轉過頭去,避開了他的目光。

  就在這時,石硯來報導:「老爺,張管事求見,說是找到了失竊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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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3章 姨娘的「賠罪茶」

  張德海進屋,見先告狀的三小姐癱坐在地,神色畏縮,而四小姐眼角雖有淚痕,卻是笑意宛然,老爺則滿眼讚賞寵溺,心中慶幸,還好自己賭對了,比別人快一步。行禮過後,恭聲道:「啟稟老爺,夫人,四小姐,按照四小姐的分析,此事該是內賊所為,因此奴才在院內仔細搜查,果然從陳青家的家裡搜到了失竊的物品,看來這事是陳青家的監守自盜,特來稟告。」

  裴元歌並未說過這話,他這樣說,是將功勞推給裴元歌,表示效忠之意。

  先前聽說靜雅堂的經過,裴諸城就覺得小女兒聰慧有度,這會兒聽說張德海按照她的吩咐行事,果然找到了失物,而且正如裴元歌先前所說,是管事媽媽見財起意,越發覺得小女兒冰雪聰慧,讚賞地摸摸她的頭:「我們的歌兒猜的一點都沒錯,叫父親都要慚愧嘍!說不定以後父親有為難的公事,還得向小歌兒討教呢!」

  「父親就愛拿我說笑!」裴元歌嬌嗔,「對了,女兒先前說,如果誰能找到失物和竊賊……」

  裴諸城大手一揮,爽快地道:「都按照你說的辦,就升這個張管事做副總管!張管事,這可是四小姐格外給你的恩典,你要記得!」說著,揮揮手,命欣喜若狂的張管事退下。

  看了眼癱倒在地的裴元容,裴元歌猶豫了下,還是沒講五殿下求繡圖的事情說出來。

  裴元容和章芸不同,她畢竟是父親的女兒,有著血脈相連的骨肉之情,任這會兒再惱,日後總還是會心軟。倒不如先把這事存起來,等父親氣快消的時候再拿出來,讓父親重新對裴元容惱怒起來。就這樣一件事一件事慢慢地磨,磨到父親無法忍耐,對她徹底失望的那一天……就像前世,章芸對她做的一樣!

  裴諸城沉吟了會兒,道:「歌兒,以後你若無事,就到書房來幫幫父親吧!」

  這話一出,三人都愣住了。裴元歌有些驚訝地道:「我能幫父親什麼?」

  「來幫父親讀信,將各種公文分類,以前你大姐姐也幫我做過這種事情。雖然說是女兒家,但咱們裴府的女兒不能小家子氣,只局限在後宅里,需得開開眼界,長長見識,聰敏練達才是!」裴諸城微笑著道,看著眼前酷似明錦的女兒,心中欣慰不已。

  如果說,以前父親的寵信是因為她是女兒,那現在就是因為相信她的能力了。

  裴元歌欣喜不已,歪著頭笑道:「只要父親不嫌我愚笨,女兒當然願意跟著父親開開眼界了。」偎依上去,挽著他的手臂,撒嬌道,「不過女兒不懂這些,父親您得慢慢教我,不許嫌麻煩。不然,女兒就吩咐廚房,不給你飯吃!」嬌俏地皺皺鼻子,神情嬌憨可愛,引得裴諸城大笑不已。

  消息傳到四德院,章芸又氣得半死。

  她這次針對的是舒雪玉,沒想到卻被裴元歌包攬過去,到頭來算計落空不說,還讓容兒失寵,又搭了朱副總管進去。最氣悶的是,那小賤人竟然因此得福,被欽點到他的書房協助老爺,這可是只有華兒才有的殊榮,怎能被這小賤人搶了去?尤其,那還是個身份來歷不明的小雜種!

  察言觀色,王嬤嬤知道章芸氣恨已極,勸道:「姨娘,老奴知道您心裡不痛快,可那小賤人是老爺心尖上第一位的人,不能硬碰。當務之急是要挽回老爺的心思,除了伺候討好老爺外,老奴覺得,你還是得從四小姐身上入手,不能再讓老爺覺得您對四小姐不用心,心懷嫉恨,不然,只怕情形會越來越糟。您要沉得住氣,想想當初,您是怎麼對付如日中天的夫人的?」老皺的臉上意味深長。

  章芸看著她,若有所思。

  「嬤嬤放心,四小姐既然是老爺心尖上的人,也就是我心尖上的人,往後我定會好好待四小姐,連老爺都要退一箭之地,會讓所有人都挑不出半點不是。如果有不是,那也只能是四小姐的不是。」原本咬牙切齒的表情,在說完這段話後,頓時變得慈愛溫柔,恭和謙卑,神奇無比。

  看著章芸誠懇得天衣無縫的神情,王嬤嬤就知道她想通了,滿意地點點頭。

  轉眼間,半月期限已到,解除禁足這日,章芸來到蒹葭院,滿面愧色地跪倒在地,卻是先向裴元歌磕頭賠罪。

  「四小姐,婢妾前番延誤了四小姐就醫的時間,差點釀成大禍。這半月,婢妾每日都在反思,慚愧懊悔不已,特此給四小姐磕頭賠罪!」章芸說著,磕下頭去,神色誠懇無比,又雙手奉上茶盞,「四小姐若肯寬宥婢妾,就請飲了此茶。若不肯,婢妾也毫無怨言,都是婢妾狂妄無狀,就算四小姐不肯原諒,也是正常。」

  裴諸城見她將元歌放在首位,心中欣慰,微笑著點點頭,看來她的確是認真反省了。

  明明恨她恨得要死,卻還做出這樣謙卑的姿態,恐怕心裡的恨意更盛吧?裴元歌眸波流轉,故意猶豫了會兒:「算了,姨娘都這樣認錯了,誰叫我天生不記仇呢!」說著嫣然一笑,上前去攙扶章芸,「姨娘快起來吧,說起來您也算我的長輩,這不是折我的福壽嗎?」

  「四小姐千萬別這麼說,婢妾不過是奴才,焉敢稱長輩?」章芸謙卑地道,依然跪倒在地,柔聲道:「四小姐若不再怪罪婢妾,就請飲了這杯賠罪茶吧!」

  將姿態放得低低的,自稱奴婢,請人喝賠罪茶。那姿態,那模樣,仿佛別人不喝就是刁蠻任性,記仇小氣,故意為難她。舒雪玉十年前沒少喝這樣的「賠罪茶」,此番見她故技重施,又拿這招來對付裴元歌,不由得怒氣上涌,正要開口,卻被白霜拉住,衝著她微不可見地搖搖頭。

  舒雪玉咬咬牙咬住,看元歌怎麼應付。

  沒完沒了了是不是?不給她個教訓,真以為自己演技無敵了?誰都必須按照她的算計來!裴元歌眸光湛然,笑意宛然,悄悄靠近章芸耳朵,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悄聲道:「章姨娘,你說,如果我喝了你的賠罪茶,卻突然身體不適,父親會怎麼想?」

  054章 親如母女,各有算計

  章芸一怔,有些緊張地咽了咽唾液,用苦肉計,再栽贓陷害,這種事情,裴元歌先前已經做過,故技重施也是尋常,若老爺以為她在茶里動了什麼手腳,麻煩可比先前風寒一事更大。正忐忑難決時,卻聽裴元歌一聲輕笑,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嘲弄:「我逗姨娘玩兒呢,姨娘也當真了,瞧把你嚇得!這茶不是要給我喝嗎?」

  說著伸手去取茶。

  章芸卻下意識微縮,閃過了裴元歌的手,目光警戒。她可不認為裴元歌是在開玩笑!

  裴元歌臉上的笑意更深,明眸深深地凝視著章芸,柔聲道:「姨娘怎麼了?難道捨不得這杯好茶?」這句話她是用正常的語調說的,立刻引起屋內眾人的關注,都奇怪地看著章芸,不明白她明明要向裴元歌敬茶賠罪,卻又為何不給四小姐。

  眾目睽睽之下,章芸進退維谷。

  王嬤嬤忙打圓場道:「這杯茶有些涼了,姨娘怕對四小姐不好,因此想換杯熱茶過來。」輕輕地推了推章芸,示意她去重新斟茶。

  就在這時,正巧裴元巧等人都來請安,章芸順勢裝作忘了這茬,再不敢提敬茶賠罪之事。裴元歌也不在意,只笑吟吟地望著章芸,看著她因為自己每一次目光掃到茶杯上而緊張,忽然開口道:「父親,既然姨娘已經解禁,女兒暫代理事之權也可以還給姨娘了。」

  章芸本以為舒雪玉和裴元歌定會霸著理事之權,為了不與她起衝突,連暫時放棄理事權的準備都做好了。沒想到裴元歌卻主動提起,驚疑不定。嘴裡卻推諉道:「婢妾是有錯之人,不敢奢望再掌府務,若四小姐覺得勞累,不如請夫人代勞。」知道裴諸城絕不會將府務交給舒雪玉,她樂得做好人。

  「姨娘這是想偷懶呢!」裴元歌笑道,「我最近要在書房幫父親,又要打理靜姝齋,實在忙不過來,姨娘就當幫我個忙,接過這理事之權吧!」

  就這樣,經過雙方再三互相謙讓,章芸「無奈」地接下了理事之權。

  見女兒絲毫不貪權,很有他的風度,裴諸城微笑點頭,更覺得這個女兒大氣可信,比容兒更招人疼。

  章芸解禁,又重新拿回掌府之權,裴府的下人都在暗裡猜測,這次姨娘必定不會輕易放過夫人和四小姐。出乎意料的,章芸竟如同洗心革面般,對舒雪玉和裴元歌百般遷就照顧,半點不許下人怠慢,尤其是裴元歌,細心體貼得無微不至,連裴諸城和裴元容都退了第二。若非裴元容正忙繡雪獵圖討好五殿下,只怕又要鬧將起來。

  更出乎意料的是,四小姐竟也因此與章姨娘親熱起來,兩人「相見甚歡」,直如親生母女般。舒雪玉擔心裴元歌年幼,被章芸的花言巧語所騙,幾次勸說,裴元歌卻笑吟吟地道:「夫人放心,我有分寸的。章芸這樣做,不過是為了在父親面前裝賢惠人,我若拒絕發難,她正好裝委屈,倒讓我成了惡人,那豈不是如了她的意?不過,她以為這樣裝好人,我就拿她沒辦法,那可就打錯算盤了!」

  針對有針對的算計法,親熱也有親熱的折騰法,她倒要看看,章芸能忍到什麼地步?

  表現上章芸現在仍是掌府之人,與先前無二,但後宅女人的榮辱,多半還是取決於男人。從舒雪玉出院到現在,裴諸城只在四德院歇了一次,還鬧出大亂子來,裴府下人都悄悄議論著章姨娘將要失寵,也就沒那麼恭敬逢迎,都拿大起來。但這種事情,除非裴諸城再回四德院,用鐵樣的事實證明她仍得寵,否則無用。

  這一點,章芸知道,裴元歌也知道。

  算著火候差不多了,這晚裴元歌取出棋盤,對到靜姝齋來討好逢迎的章芸道:「閒著無聊,姨娘不如陪我打雙陸吧!」

  章芸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她與裴元歌和睦,當即應了。

  裴諸城棋藝極高,精通各種棋類遊戲,為了討好她,章芸也曾精心學過雙陸,但跟裴元歌打了十幾盤,竟一盤也沒贏,臉上未免訕訕地有些掛不住。裴元歌卻不在意,依然打得興高采烈,到了安寢時分,還說與章芸玩得十分開心,捨不得她走,留了她一道睡。

  小姐肯留宿姨娘,這是難得的榮寵,章芸焉有拒絕之理?

  約莫兩刻鐘後,王嬤嬤興高采烈地來到靜姝齋,卻被紫苑攔住:「嬤嬤做什麼?」

  「你這小蹄子!」王嬤嬤瞪了她一眼,卻繃不住臉,堆笑道,「老爺方才叫人傳信,說他今晚會宿在四德院,我來告訴姨娘,請姨娘回去準備準備。你這樣攔著路,小心老爺發怒!」姨娘數日的忍辱負重沒有白費,老爺又迴轉心思,這可是姨娘期盼了許久的寵幸,若能把握這次機會,將老爺留幾晚上,還有誰敢再說姨娘失寵了?因此言語中帶了幾分喜氣和倨傲。

  紫苑暗贊小姐料事如神,似笑非笑地道:「姨娘已經熟睡了,怕是不能侍候老爺了。」

  「既然睡了,就去叫姨娘起來,反正老爺要過會兒才能到四德院。」王嬤嬤繼續道,渾然沒放在心上。

  紫苑卻哼了一聲,道:「四小姐今日跟姨娘打雙陸,打得開心,這才留了姨娘一床睡。四小姐打小身體就不太好,之前又是美人淚,又是風寒入侵,身體更弱了,夜間淺眠,好容易睡著,若是被驚擾了,錯過了宿頭可就再也難以入睡了。明兒老爺看到四小姐一臉憔悴,問起來,你自去領罪,不要帶累我!嬤嬤若要去叫,自去叫,我可不敢驚擾四小姐。」說著一甩帕子,扭頭就走。

  王嬤嬤傻眼了。

  留宿姨娘,這可是恩寵,說明四小姐看重姨娘,姨娘若執意要回四德院伺候老爺,驚擾了小姐,任誰來評理,都會覺得姨娘為了爭寵,不顧及四小姐的身體,這樣一來,豈不是說姨娘先前對小姐的好都是裝出來的?老爺明日若知道了,只怕又要覺得姨娘不體貼四小姐,只是面上情兒,姨娘先前的水磨工夫可就白做了。

  但……。盼了許久才盼來今晚,若這樣眼睜睜地錯過,別說姨娘,連她的心都會滴血。

  去叫姨娘,還是不叫?王嬤嬤一時間進退兩難。

  055章 將計就計,姨娘吃癟

  漆黑寂靜的閨房中,裴元歌聽著外面的聲音,對身邊氣息急促的章芸道:「姨娘猜,王嬤嬤會不會進來?」

  聲音中帶著淡淡的笑意。

  沉默了許久,章芸才低聲說話,透漏著一股咬牙切齒的味道:「臉上含笑,背後捅刀,你倒是深諳個中三昧。你比舒雪玉厲害,是我小看你了!的確好手段!」怨不得今日會拉她打雙陸,又好心留宿,原來打的是這主意。其中的得失輕重,章芸豈能衡量不出?除非她能舍著前功盡棄,否則也只能吞下這裹著層蜂蜜的黃連,任由心中的苦澀蔓延,卻還只能對著人說香甜。

  裝賢惠這招,她以前常拿來對付舒雪玉,乃至明錦,百試百靈,沒想到卻在裴元歌這裡被算計了。

  「姨娘謬讚了,我不過是跟姨娘學的而已!」裴元歌微笑道。

  章芸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渴望和憤怒,沉聲道:「你能攔得住我這次,你能攔得住下次,下下次嗎?這種手段若用得多了,老爺也會疑心你另有居心吧?你能攔得住我一輩子嗎?」

  「姨娘放心,同樣的手段,我怎麼會反覆用呢?那連我都要膩,當然會換換花樣!」

  裴元歌淺笑著翻個身,心中的快意難以言喻。和舒雪玉聯手這步棋,她走得很對,非常對,對得出乎她的意料。不管是對父親有情意,還是為了在裴府的尊崇,甚至是不想輸給舒雪玉這個十年前的敗將……總之,章芸有無數的理由,要抓住父親的心,以及父親的身,這是章芸身為姨娘的死穴和弱點!只要她抓住這個死穴,不住地刺痛她,壓著她承寵的機會,相信她很快就會忍耐不住,而不得不動用「真假裴元歌」的殺手鐧了。

  那才是她真正扳倒章芸的契機!

  反覆權衡後,王嬤嬤也只能將紫苑的話轉告裴諸城,心底殘留著一絲期望,期望裴諸城能開口讓她去把章芸叫回來。然而,裴諸城只是微微一笑道:「既然歌兒跟她投緣,那就讓她們好好相處吧!」猶豫了下,還是沒去蒹葭院,起身到書房睡去了。

  若芸兒能記個教訓,從此善待歌兒,多個人對歌兒好,也是好事。

  這件事就這樣波瀾不驚地過去,只有白霜和紫苑私底下歡欣鼓舞。白霜清楚地知道,十年前章芸怎樣耍盡手段地對付舒雪玉;紫苑當時年紀雖然小,卻也隱約記得,章芸怎樣在三人中間挑撥離間,後來又是怎樣苛待四小姐。因此,兩人十分樂見章芸在裴元歌手裡吃癟。

  章芸依然待裴元歌殷勤體貼,但隨著奴僕們的拿大和陽奉陰違,以及她心中的不安恐懼,她越來越渴望能夠承寵。就算明知道裴元歌這種手段玩不了幾次,卻仍然難掩心中的渴盼。偏偏裴諸城最近公務繁忙,幾次三番都直接在刑部睡了,連裴府都沒回。

  這日,好不容易盼到裴諸城回府。

  裴元歌看了眼章芸,看到她眼眸中一閃而過的急切,微微一笑,擺弄著手裡捧來的桃花插瓶,在裴諸城跟前獻寶:「父親,好不好看?」

  看到女兒的笑臉,裴諸城一陣溫馨,笑道:「好看!」

  「我自己摘的桃花,自己插的瓶哦!」裴元歌顯擺著道,將插瓶放入裴諸城手中,嫣然笑道,「這樣的插瓶,我只擺弄了三盆,姨娘一瓶,母親一瓶,父親一瓶,連我自己的靜姝齋都沒呢!父親你不知道,姨娘最近對我有好多,這些桃花,都是她陪著我一枝一枝選的,插瓶也是她取了四德院的庫房的呢!姨娘對我好,我喜歡姨娘呢!」

  見女兒跟愛妾相處融洽,裴諸城笑著點點頭,向章芸道:「你辛苦了!」

  「不敢,四小姐十分聰慧可愛,婢妾也很喜歡四小姐!」雖然被裴元歌壞了好事,但能得到裴諸城這句話,也不枉費她這些天人前的做低伏小。這是個機會,今晚要想辦法讓老爺宿在她的四德院!看了眼裴元歌,今晚她再不去靜姝齋,她就不信,裴元歌還能耍什麼手段?不過……。裴元歌會這麼好心地誇她?

  正要開口,卻聽裴元歌又問道:「父親,咱們裴府在京郊靠近碗山的地方有處莊子對不對?」

  「是啊!歌兒怎麼想起來問這個了?」裴諸城笑著逗她道,「難不成歌兒這會兒就開始盤算自己的嫁妝了?好,父親將來把這莊子給歌兒做陪嫁,不過,也得先讓父親給你挑個夫婿才好準備啊!」

  「父親!」裴元歌又羞又氣,跺著腳大發嬌嗔,「你扯到哪裡去了?」

  裴諸城爽朗地笑道:「好好好,不逗歌兒玩了!你問起那莊子做什麼?」

  「是這樣的,紫苑說女兒身體病弱,單靠藥膳調養也未必能竟全功,如果能泡泡溫泉會更好些。女兒聽說,咱們在碗山附近的莊子裡就有溫泉,所以想問問父親,看父親許不許女兒到莊子上住幾天!偏父親就愛東拉西扯,拿女兒取笑!」裴元歌撅著嘴,模樣嬌俏可愛。

  對歌兒身體好,裴諸城當然沒意見,但是……「父親這段時間比較忙,沒時候陪你去,你一個人去,我又不放心!」雖然舒雪玉最近對歌兒不錯,但他還是有些不放心。

  裴元歌故作思索了會兒,突然一拍手道:「有了,那讓姨娘陪我去啊,反正這些天跟姨娘相處下來,我也捨不得姨娘!有姨娘照顧我,父親總該放心了吧?再帶上裴府的侍衛,又有姨娘為我打點,一定不會出事的!」說著,挽住章芸的手臂,一副親熱至極的模樣,「大姐姐陪章家小姐到慶福寺祈福,都兩個多月了,父親也沒說話,我想到莊子上住兩天都不許,父親這是偏心!」呵,章芸不是想在父親面前表現對自己的好嗎?那就讓她表現個徹底好了!以為晚上不到靜姝齋,她就沒辦法壓制她?笑話!

  聞言,章芸臉都白了,原以為她表面討好裴元歌,裴元歌就不能再明面地針對她,沒想到她卻將計就計,使出如此歹毒的釜底抽薪之計!這要陪裴元歌到莊子上住,人都不在裴府,她還能爭什麼寵?

  056章 終於忍不住了!

  從舒雪玉出院開始到現在,章芸一次都未承寵,裴府私底下流言紛飛,現在正是她扭轉局面的關鍵,這時候陪裴元歌到莊子上,哪裡還有翻身的餘地?何況,以裴元歌的陰毒,難保不會在莊子上出么蛾子,故意耽誤時間,拖延著不讓她回來。這樣耽誤個把月,回來後,恐怕裴府早就翻天了!

  章芸心急如焚,勉強笑道:「四小姐,府里的事情還需要婢妾打點——」

  希望以掌管府務的理由,讓裴諸城否決裴元歌的提議。

  「府里的事情交給母親,前段時間母親指點我,都做得很好呢!姨娘打理府務這麼多年,辛苦了這麼多年,也該找時間到莊子上散散心,這下正好啊!」裴元歌說著,又跑到舒雪玉身邊,搖著她的手臂撒嬌道,「母親,女兒知道打理府務很辛苦,你就疼疼女兒,體貼體貼姨娘,辛苦些時日,讓姨娘陪我去莊子上住兩天吧!」

  舒雪玉雖然覺得不應該,但還是忍不住想笑。

  明明就是剝奪章芸承寵的機會,卻還說的像是在體貼章芸,這個元歌!忍笑斥道:「元歌不要胡鬧,掌府之權何等重要,怎能因為你要到莊子上泡溫泉,就讓章姨娘舍下不管?雖然說溫泉對你身體有利,可也只是輔助之效,先用藥膳調養著吧!等過些時間,你父親有空了,再帶著你去。」

  這話表面的是在為章芸開脫,實際上卻是說,章芸貪戀掌府之權,不顧惜元歌的身體,不願意陪她去。

  進一步,也就是說,之前章芸對裴元歌的好,只是面上情兒,並非真心!

  章芸聽得暗自咬牙,這一大一小唱雙簧,非要把自己發落到莊子上去。再想到這段時間,裴諸城沒少宿在蒹葭院。他本就是念舊情的人,再加上裴元歌在旁邊攛掇著,保不定又舊情復燃……越想越恨,舒雪玉這個狐媚子,都人老珠黃了,忽然還耍手段!望著裴諸城若有所思的神情,心頭一陣絕望。

  果然,裴諸城發話:「既然這樣,芸兒你就陪元歌到莊子上住兩天,也休養休養,府內的事情,先交給夫人!」

  這話一出,如果她還推辭,那就真坐實了舒雪玉的話。

  迎上裴元歌含笑的目光,帶著挑釁和嘲弄,章芸心中翻起了滔天的怒和恨,終於忍耐不住。這小賤人越來越囂張了,真的以為自己拿她沒辦法嗎?不過是舒雪玉安插的一枚棋子,她還真以為她是老爺嬌寵的千金小姐?只要揭發裴元歌是假的這件事,甚至可以把真正裴元歌的死推到舒雪玉身上,可以一舉除掉兩個眼中釘!現在最要緊的是,怎樣找到證據證明她不是裴元歌?

  靜姝齋如同鐵桶一般,她插不進去手,但這次去莊子上卻是個很好的機會!

  只要她能找到證據,這個小賤人和舒雪玉就徹底完了,裴元歌,你沒想到,你也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吧!想到這裡,章芸終於覺得心頭的怒火平息了些,是的,只要她伺機接近裴元歌,找到她是假冒的證據,那麼從此之後,這裴府依然是她的天下,老爺依然是她的老爺……

  ※※※

  沉香殿內,檀香裊裊。

  看著百忙之中還抽空來看她的皇上,再想想昨兒皇后和華妃的酸言酸語,冷嘲熱諷,柳貴妃微微一笑,神情越發溫婉,她知道,皇上最喜歡的就是她的善解人意,不像皇后和華妃那樣咄咄逼人。既不出聲討好逢迎,也不賣弄風情,只是靜靜地伺候著,讓人有種溫馨安然的感覺。

  瞥了眼溫柔的柳貴妃,皇帝又把目光轉到眼前的圖上,點頭道:「這首詩題得不錯,是誰作的?」

  柳貴妃上前一看,笑道:「這是裴尚書的小女兒裴元歌做的,而且,還將這首詩去掉一字,變成天衣無縫的詞。」說著,找出裴元歌當日的手跡,「皇上瞧瞧,字是好字,詩是好詩,詞是好詞,人呢…。」嬌媚地一笑,半帶戲謔半認真地道,「人也是佳人呢!可惜皇上沒瞧見!」

  「哦?多好的人,能讓塵香你這樣稱讚?」皇帝隨口笑道。

  「人人都說裴府大小姐冰雪聰明,才貌雙全,我沒瞧見不知道,可據我看,這位四小姐真當得上冰雪佳人四個字,清麗脫俗,才華橫溢,又聰慧敏銳。」柳貴妃向來不吝於稱讚女子,「皇上可知道京城黑白棋鑒軒的斗棋,五年了,從未有人贏過,可這位裴四小姐就贏了軒主,拿到了七彩琉璃珠,可見其才!」

  七彩琉璃珠!

  皇帝面上不露,心中卻是猛地一震,幾乎失神。

  ※※※

  碗山在京城東郊,環山依水,環境秀美,四周都是良田,在此處置辦莊子,光有錢是不夠,還得有勢。裴府的莊子名叫錦繡良苑,地勢略高,視野開闊,又正好圈著一處溫泉,是休養散心的好地方。只是裴諸城公務繁忙,章芸掌府,舒雪玉被禁,幾乎都沒來過。

  難得這次主人要來,莊子上的管事自然是盡心竭力地打點巴結。

  空氣中帶著些泥土和青草的清香,顯得格外清新,裴元歌深吸一口氣,只覺得整個人都舒暢起來,再看看旁邊被她坑來的章芸,更覺得渾身熨帖,忍不住笑道:「姨娘這一路好生柔順,看來是想清楚了。的確,姨娘得好好把著我才是,不然,萬一我心情不好,再生個病,或者出個什麼意外,耽誤個十天半月的,豈不是誤了姨娘承寵的機會?」

  裴諸城不在,莊子上的人也早退下去,明知道章芸此刻心情晦暗,她就更想撒把鹽了。

  「四小姐這話說的?能夠服侍小姐,是婢妾的榮幸。」章芸笑意盈盈地道。

  哦?居然這樣忍氣吞聲?裴元歌揚起了眉,以她對章芸的了解,這時候她應該要咬牙切齒地放狠話才對,能夠這樣隱忍,那只能說明,章芸心裡已經有了對付她的算計。雖然有些好奇,但裴元歌並不害怕,章芸陪她來的莊子,她就是章芸的責任,如果她在莊子上有了意外,章芸絕對難辭其咎。所以,就算章芸有什麼詭計,也只能等會裴府才能實施。

  不過,到了晚間,看到滿桌的菜餚,裴元歌就知道章芸心裡在盤算些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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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7章 你不是裴元歌!你是誰?

  水煮牛肉,半月沉江,鳳穿牡丹……。桌上的菜餚都是她喜歡的菜色,但好幾道菜餚里又多了些她最討厭吃的東西。因為有討厭吃的東西,所以看見喜歡的菜色也會失去胃口,看得到吃不到,以章芸此刻的心情,應該不會玩弄這種低級的把戲。

  那麼,章芸是想看看,猝不及防的情況,她會不會將這些裴元歌最討厭的東西吃下去嗎?

  是開始試探,她是不是真正的裴元歌了嗎?

  裴元歌心中翻騰起來,她設計了這麼久,壓制了這麼久,終於徹底地激怒了章芸,終於讓她按捺不住,決定動用真假裴元歌這道殺手鐧了嗎?很好!在毫不遮掩地表現出對她的敵意後,父親想必能看清楚章芸的為人。章芸在裴府立足的根由,是父親,如果失去了父親的信任,離她徹底垮台也就不遠了!

  原本還以為要再耗許久時間,沒想到,章芸已經忍不住了!

  看起來,夫人給章芸的刺激,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強烈得多啊……。裴元歌思索著,暗暗地捏了一把紫苑的手,坐下。章芸挽起衣袖,親自伺候裴元歌用膳,笑意宛然,殷勤備至:「四小姐,嘗嘗這道菜,這是你最喜歡的半月沉江……翰林雞……」然而,每一筷中都都有著裴元歌不喜歡的食物。

  裴元歌面色如常,毫無防備地就往嘴裡送去。

  紫苑突然道:「小姐!」似乎察覺到自己的情急,忙緩了緩神色,微帶責怪地道,「姨娘真是糊塗了,小姐最不喜歡吃蔥,每次吃了胃都會難受半天,姨娘該將蔥剔了才是,怎麼還夾給小姐呢?」說著,有些焦慮地拉扯著裴元歌的衣袖。

  裴元歌眼眸中閃過一絲慌亂,忙道:「是啊,我不喜歡吃蔥,難道剛才覺得有些難受,原來是聞到了蔥的味道。」說著,手微微撫著胃部,似乎真的有些不舒服。

  這一連串的小動作,無不落入章芸的眼眸,引得她眸光閃爍。

  「瞧婢妾這記性,把三小姐和四小姐的喜好都記錯了,該打該打!四小姐再嘗嘗這炙牛小條,這真是您以前喜歡吃的!」

  這次裴元歌先悄悄看了眼紫苑,見她點頭,這才低頭用膳。

  哼,連吃食的喜好都要紫苑提醒才記得起來,這裴元歌要是真的就鬼了!最後一次試探後,章芸終於消除了所有的疑慮,這個人絕對不是裴元歌。但現在的問題是,要怎麼才能證明這一點?這小賤人巧舌如簧,即使她把這件事說出來,小賤人也能夠在老爺面前辯解。一定要有無法否認的鐵證才可以!

  目光慢慢凝聚在裴元歌纖弱的背上。

  明錦精通醫術,在真正的裴元歌誕生後,曾經在她的背上留下一朵紅色的花形印記,據說這朵印記與明錦的身世有關。這朵花形印記是用特殊的方法留下的,乍一看好像是用硃砂畫上去的,顏色鮮亮,栩栩如生,但卻是洗褪不掉的,無人能冒充,如果這個裴元歌是假的,那麼,她的背上應該沒有這樣的印記,就算有,也是用硃砂畫上去的,那麼遇水便會掉色。

  章芸曾經讓靜姝齋的人去探視這朵印記,卻還沒有得到結果,卻被裴元歌搶先一步,將靜姝齋徹底清洗。

  但現在,卻有一個絕好的時機就在眼前。

  這小賤人不是來錦繡良苑泡溫泉的嗎?到時候只要找機會到她的溫泉池子,想必就能看清楚,她到底有沒有那朵印記!只要她沒有,那就能夠在老爺面前指證,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裴元歌!

  計議已定,章芸面上帶笑,溫聲道:「四小姐,您不是要來泡溫泉嗎?婢妾已經吩咐下去,讓人備好沐浴的東西。待會兒如果四小姐不嫌棄,不如讓婢妾來伺候您沐浴吧?」

  裴元歌的神情看起來有些驚疑不定:「姨娘今天真是乖巧,倒讓我有些受寵若驚,不知道姨娘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婢妾只是想好生服侍四小姐而已,只有四小姐滿意了,婢妾才能早日回府,不是嗎?」章芸假作勉強恭敬的模樣,拋出了一個理由,免得她行為太過反常,讓裴元歌起了猜疑之心,不讓她伺候,那就有些麻煩了!

  裴元歌果然放心了,神色中又帶了慣常的挑釁和頤指氣使:「那就有勞姨娘了!」

  章芸慢慢勾起一抹狠毒得意的笑:該死的小賤人,現在就讓你再拿大會兒,等我拿到真憑實據,一定要把你折騰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低下頭的裴元歌,嘴角也彎起淡淡的笑意,魚兒上鉤了!

  錦繡良苑中正好圈著一處溫泉,建造的時候因勢利導,將此處修建得宛如山林花房一般,綠蘿纏繞,鮮花絢爛,中央的溫泉池裡,氤氳的熱氣裊裊騰空,混雜著葉子的清新,花朵的芬芳,以及莊子上的清新空氣,融合成一種獨特的味道,令人心曠神怡。

  章芸主動請纓要伺候她,裴元歌哪會客氣,將她指使得團團轉。

  忙活了半天,裴元歌終於要泡溫泉了,章芸屏住呼吸,眼睛睜得大大的,發誓一定要看清楚她的背部到底有沒有紅色印記。然而,裴元歌卻聲稱害羞,繞到屏風後面輕解羅衫。章芸在前面候著,不住地咒罵,害羞什麼?待會兒不還是要光著出來?

  然而,當裴元歌出來時,章芸一看,卻氣得差點吐血。

  雖然將外衫和裡衣都脫掉了,但是……但是……。這小賤人卻用浴巾將自己裹了起來,上到肩膀,下露小腿。最可恨的是,那浴巾堪堪好遮住了印記所在的位置,一絲一毫都看不到!這小賤人該不會是故意的吧?章芸咬牙切齒,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沒事,還有機會,到了溫泉里,她總要解開浴巾吧?不然怎麼泡?

  到了溫泉池裡,裴元歌果然解開了浴巾,但是……但是她卻將身體都浸泡在水裡,只露出了頭!

  賤人!賤人!賤人!

  在旁邊忍受著裴元歌的頤指氣使,挑釁嘲弄,還陪了半天笑臉的章芸差點暴走。怒極反而生智,忽然假作失足,朝著裴元歌所在的方向跌落下去。驟然不防備的情況下,裴元歌吃了一驚,下意識地起身閃讓,露後背,章芸趁機望去,皓如白玉的背部光潔無瑕,完全沒有印記,卻還殘留著一絲硃砂的紅。

  果然沒有,或者說,果然是用硃砂畫上去的!

  章芸心中狂喜,也顧不得落水的狼狽,緊緊地抓住裴元歌纖細的手腕,眼眸鋒銳如刀,厲聲喝問道:「你根本就不是裴元歌!你到底是誰?」

  本書由首發,請勿轉載!

  第一次發公告,要入V了

  呃,昨天忙著趕稿子,忘記發公告了,汗滴滴,蝴蝶果然是只粗心的蝴蝶~

  接到通知,《重生之嫡女無雙》,也就是本文,在今天就要上架了,謝謝親們一路以來對蝴蝶的支持,也希望以後親們能夠繼續支持蝴蝶~O(∩_∩)O~

  呃,不厚道地小小劇透下,今天V章一萬五哦,悄悄告訴大家,九皇子有出來哦~還有,姨娘要發難了哦~再然後,姨娘快要倒霉了哦~再再然後,很多人都在期待的大小姐裴元華就快回來了哦~再再然後……。呃,那就不能再說了~

  哈哈哈哈,好了,總之一句話,V後,蝴蝶會繼續努力,好好更新,希望親們能夠繼續支持蝴蝶!

  三鞠躬下台~O(∩_∩)O~

  058章 真假裴元歌,姨娘發難!文字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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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猛地被章芸抓住,裴元歌微一閃神,隨即否定道:「我不知道姨娘在說什麼?」

  「別想再矇騙我,真正的裴元歌,背上有朵紅色的花形印記,那是她母親明錦留下來的,無論怎樣都不會消退,而不是像你這樣用硃砂畫上去,一遇水就會不見!」章芸眼睛裡閃爍著亮得刺眼的光,長久以來被裴元歌壓制所積壓的怨氣,終於在這時候找到了一個發泄口,如山洪般完全爆發出來。

  聞言,裴元歌下意識地轉頭,朝後背望去,神色驚慌。

  她當然是看不到自己的後背的,而這個動作更表明,她不是裴元歌!

  章芸心中暢快難言,咄咄逼人地問道:「是舒雪玉派你來的,對不對?趁著真正的裴元歌病重,偷梁換柱,假冒裴府四小姐。安排倒是天衣無縫,可是,你太得意忘形了,表現出太多跟裴元歌不相符的破綻!老爺許久沒見這個女兒,沒有察覺到,可是我不同!從三歲開始,裴元歌就在我的掌控之下,我能預料到她對每件事情的反應,你根本不可能是裴元歌!真正的裴元歌在哪裡?或者說已經死了?舒雪玉讓你假冒裴元歌,就是為了放她出來,幫她爭寵,再來跟我作對,是不是?」

  出乎意料的,在她的逼問之下,裴元歌反而平靜起來。

  手奮力一掙,掙脫了她的鉗制,慢條斯理地取過池邊的紗衣,披上。裴元歌這才轉向章芸,清麗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渾不在意地道:「我說章姨娘怎麼突然殷勤起來,要伺候我泡溫泉?原來是為了查看我背上的印記。」

  聲音清冷若玉珠相撞,悅耳卻又帶著一股挑釁之意。

  章芸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被拆穿了,她居然還能如此鎮定?

  「你根本就不是裴元歌!而且,我有證據!你以為,在揭穿這件事後,老爺還會把你當做女兒一樣疼愛?還是說,你以為舒雪玉那個自身難保的泥菩薩能夠救你?你清醒清醒吧!現在我拿捏著你的把柄,如果你不想失去現在這一切,你應該要聽我的話,跟我合作,不然……。」她沒有再說下去,沒有說出口的威脅,才是最可怕的。

  當眾揭穿這一切,是她一時靈機所動。

  因為章芸發現,這是個絕好的機會,如果這個假冒的裴元歌能夠跟為她所用對付舒雪玉,那真是一把無往而不利的尖刀!

  「真正應該醒醒的人,是姨娘你吧?」裴元歌輕蔑地道,「就算我不是裴元歌,那又如何?姨娘你又有什麼所謂的證據證明?晚間的那些菜餚,我完全可以當做沒這回事。至於背上的印記……。」紅唇微抿,明眸湛然,帶著濃濃的嘲笑意味,「姨娘好像忘了,現在在裴尚書的眼裡,我就是他心愛的女兒裴元歌。脫衣驗身,查看女子背上的印記,對女子來說是何等的羞辱?你認為,裴尚書會因為你的幾句猜疑,就對他心愛的女兒做這種事情嗎?我看姨娘是被這溫泉的水溫弄昏頭了吧!」

  章芸一怔,原本火熱的心微微冷卻下來。

  的確,女子清白如玉無價,平白無故的,沒有任何證據,只憑著她的猜疑,以老爺對這小賤人的寵愛,恐怕根本不會答應給小賤人驗身。甚至,老爺會猜疑,認為她對裴元歌不懷好意,所以才故意提出這種羞辱她的事情……。就算老爺一時想不到,這小賤人也會讓老爺想到的!

  雖然如此,章芸卻不想失了氣勢,緊盯著裴元歌道:「如果連這點手段都沒有,我還怎麼做裴府的掌府姨娘?」

  「不是我小看姨娘。以前對著姨娘,我還要偽裝敷衍下,可是,現在,只要裴尚書不在眼前,我連敷衍都懶得敷衍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你太弱了,那些幼稚低劣的手段,我只要動動小指頭就能夠破掉。你可以否認,但事實擺在面前,你被我帶到莊子上來!現在,姨娘你,失,寵,了!」聽著章芸的恫嚇,裴元歌反而笑了起來,清脆的笑聲隨著周遭的水紋層層蕩漾開來,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俯視感。

  被揭了底還敢這樣囂張?章芸簡直忍無可忍,伸手就想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賤丫頭一耳光。

  裴元歌反應很快,猛地抓住她的手,猛地轉過頭,目光如電,冷冷地盯著她。那種冷冽的眸光,甚至讓章芸有種膽寒的感覺,她不明白,一個十三歲的小丫頭,為什麼能夠這種懾人又駭人的眸光?就像……。就像被厲鬼纏上身一樣!

  「其實,想除掉我,姨娘還是有機會的,要不要試一試?」裴元歌忽然一笑,帶著詭異的嫵媚。

  章芸莫名地感到一陣恐懼:「什麼?」

  「在這裡,就這樣,你拉著我的手,我拉著你的手,我們一起沉下去,如何?」在這無人的溫泉房內,在這水汽瀰漫的地方,在章芸的威脅下,前世的記憶突然間如潮水般湧上來,滿心滿眼的恨,使得裴元歌整顆心都是冷的,就連溫熱的溫泉水,都無法拂去那被湖水滅頂的冰冷,「姨娘,你敢嗎?」

  因為割肉療病,她輕信了章芸,把她當做母親一樣敬重愛護。

  那一年盛夏,章芸生了重病,渾身出滿了膿包,要把長出來的膿包一個一個挑破,再一點一點地上藥。那樣繁瑣污穢的事情,連裴元華和裴元容都不願意接手,而她卻害怕丫鬟們照顧得不用心,整整半個月,她守在她的床邊,一次又一次小心翼翼地挑破膿包,上藥。最後章芸好了,身上甚至連一個疤痕都沒有,而她卻勞累過度病倒了;

  那一年初春,她剛嫁入萬府一年,打理鋪子才剛起步,正是銀錢緊張時,章芸寫信說她急需錢用,她二話沒說,變賣豐厚的嫁妝,以及陪嫁的鋪子,湊足銀錢寄給她,被公婆說她心向娘家,給了她好一陣子的冷臉瞧,直到萬家的鋪子有了起色才算完。但事後,她沒有一絲埋怨,也從未追討過那些銀錢;

  ……。

  因為把她當做母親,女兒為母親做任何事都是天經地義的,所以,她從無怨言。

  在裴府的時候,因為章芸的疼愛,她百般容忍裴元容的無理挑釁;在萬府的時候,因為記著她的慈愛,儘管主持中饋,打理鋪子,家務矛盾,生意競爭,種種的磨練讓她浴火涅槃,變得機敏睿智,不再是愚鈍幼稚的裴元歌,可是,她卻從來都沒有懷疑過章芸別有居心。

  她能夠看破生意場上所有的手段詭計,卻始終沒有看清身邊最親的人,只是因為,相信,沒有防備心!

  所以最後,遭受滅頂之災!

  在被冰冷的湖水吞沒的那一瞬間,她怨恨萬關曉,怨恨裴元容,怨恨桂嬤嬤和白薇白芷,但在心底,最怨恨的,卻是不在眼前的章芸。因為對章芸,她有著遠比那些人更深厚,更真摯的感情,卻沒想到,原來一切都是一場笑話,這位慈愛的姨娘,居然是她所有悲劇的幕後黑手!

  「陪我一起沉下去,姨娘,你敢嗎?」裴元歌的聲音很輕,卻有一種讓人心悸的力量。

  那雙眼眸,似乎漆黑冰冷似乎不含任何感情,又似乎帶著近乎瘋狂的火焰……章芸不知道怎麼形容那種感覺,但是,這種眼神讓她感到危險和害怕。一時間,莫名的身體僵硬起來,思緒似乎也被這樣的目光盯得凝滯起來,腦海中一片空白。

  「你……。」許久,章芸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顫抖軟弱得連她都不敢相信。

  這聲音也喚回了裴元歌的神智。

  微微一笑,鬆開了章芸的手,那種令人感到壓抑沉悶的感覺也在瞬間煙消雲散,裴元歌舒適地感受著溫泉的溫暖,輕笑道:「姨娘害怕了,是不是?只是這樣就害怕了?姨娘比我想像中的還要膽小懦弱啊!」黑玉般的眸子輕輕一掃,紅唇微啟,輕輕地吐出幾個字,「既然沒這個膽量,那就滾吧!」

  沒有什麼,比這樣的神情,這樣的語句,更能表現出蔑視和不屑一顧了。

  但這次,章芸甚至還來不及感覺到憤怒,方才那種莫名詭異的感覺似乎還縈繞在周身,讓她覺得,只想離眼前這個豆蔻少女越遠越好!顧不得自己周身都被溫泉水濕透了,章芸就這麼地跑了出來,連會不會著涼,會不會被莊子上的下人看到都不在乎了,一口氣跑回自己的廂房,喘息好久,才慢慢平靜下來。

  見鬼了是不是?小小的女孩,怎麼會有這麼駭人的眼神?

  溫泉房內,裴元歌靠在枕石上,仰頭望著雕花的房頂,慢慢合上的眼眸中帶著一絲後悔。

  還是衝動了!

  原本以為,經歷過生死後,再次面對這些人,她已經能夠冷靜,沒想到方才被章芸一激,竟然又爆發出來,甚至衝動得想要跟她一起死在這溫泉房內!的確衝動了,章芸是罪魁禍首,但這樣死太便宜她了,要奪走她所有的權勢,寵愛,財富,讓她活在活生生的地獄裡!何況,還有裴元容和萬關曉,這兩個人,還好好地活著呢!

  如果說鎮國候府的婚約,萬關曉有插手的話,那他現在應該就在京城。

  不過沒關係,她相信,總會有再遇見的那天的。

  正默默地盤算著,裴元歌猛地睜開眼,朝著身後望去,厲聲喝道:「誰在那裡?給我出來!」

  綠蘿微動,露出一道炫黑身影,身材頎長,臉上戴著一個銀光閃閃的面具。他倚在綠蘿前,雙手抱胸,雖然被面具遮著,看不到表情,但莫名的,裴元歌就是覺得,此刻他的臉上,必定帶著若有若無,難以捉摸的笑意,秀眉微斂:「又是你?」

  跟到莊子上來,這個銀面人是沖她來的嗎?

  「好一招故布疑陣,請君入甕!裴四小姐身為女兒身,真是可惜了!」銀面人頗為惋惜地輕嘆一聲,宛如黑曜石般的眼眸卻若有所思地盯著池水中的裴元歌。因為要泡溫泉的關係,濡濕的黑髮用一根白玉簪盤了起來,露出修長的脖頸,雖然披了紗衣,但被泉水浸濕後,更是輕薄得仿佛透明一般,緊緊地貼在羊脂玉般的肌膚上,加上溫泉房中氤氳的熱氣,若隱若現得更加引人遐思。

  黑眸如玉,朱唇若點,原本清麗脫俗的容貌,在這樣曖昧的氛圍下,變得格外誘人。

  除了那冷靜得有些不尋常的表情,無論怎麼看,這都是個豆蔻年華的美麗少女,雖然說大宅里的女子都不易,但無論如何,才十三歲的小姑娘,怎麼就能夠這樣截然相反的兩張臉呢?人前嬌憨無邪,人後冷靜睿智。尤其這次對付姨娘的方式,故布疑陣,欲擒故縱,精彩得連他都想要為她鼓掌叫好。

  還有……。

  光彩流轉的黑眸微微沉凝了下,還有剛才,握著那姨娘的手時,那雙眼眸中所折射出來的瘋狂,憤怒,仇恨……。那種強烈可怕的感情,有著強大的感染力,連他在一旁看著,都似乎能夠感覺到那一刻她滔天的怨恨,和清晰冰冷的殺意。這一切,為什麼會出現在一個才十三歲的小女孩身上?

  裴元歌眸眼為凝:「閣下什麼意思?」

  銀面人指了指她的後背,輕笑道:「你背上是用了藥粉吧?在水中浸泡的時間長了,所以那朵紅色印記又顯露出來了!」輕咳一聲,沒說出那麼一朵紅花,盛放在潔白的背上,是一種怎樣誘惑。若非他定力驚人,很難保不會為之所動。

  裴元歌的眼眸再度變得冰冷起來:「你在那裡藏了多久?」

  「不算久,不過總在裴小姐進來之前,可惜,沒看到什麼要緊的。」銀面人漫不經心地道。

  也就是說,連她解衣入浴都被看到了!裴元歌的神色更冷了,若非今天為了戲弄章芸,她特意用浴巾包了身體,豈不是被他看完了?該死的淫賊!心中惱怒漸漲,面上卻絲毫不露,反而微笑起來,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嫵媚:「聽閣下的語調,似乎若有所憾。怎麼,之前不是說只劫財,不劫色,今兒就反悔了嗎?既然這樣,閣下要不要下來,看個清楚?」

  玉臂從水中伸出,拔下玉簪,如瀑的青絲散落下來,在空中划過一道優美的弧線,漂浮在水面上。

  這個動作,她做得優雅而賞心悅目,襯著如玉的容貌,再加上溫泉房內這種曖昧的氛圍,有著一種十足的誘惑力。

  以銀面人的定力,也忍不住有些意旌神搖,下意識地別過臉去。普通女孩遇到這種情況,還不早就驚慌失措地遮身隱藏,偏她跟別人不一樣。完全沒想到裴元歌會是這樣的反應,但這種出乎意料的感覺,反而讓銀面更覺得眼前的女孩有趣極了,輕笑道:「沒想到,裴四小姐居然如此——」

  話音未落,鼻間忽然聞到一股甜香,腦海一陣眩暈,回憶瞬間定格在那隻玉簪上。

  玉簪中藏有迷一藥!

  她剛才那樣做,只是為了迷惑他,好有機會放出玉簪中的迷藥!霎那間,銀面人便想到其中關鍵,可惜他醒悟得太晚,迷一藥的藥力,比他想像中的發作得還要快,只是瞬間,他就渾身僵硬,連一根手指頭都動彈不得,心中暗恨,剛才就不該那麼君子地轉過臉去,不然一定能發現異常,及時地攔住她!

  太大意了!

  只是不知道,接下來,裴元歌打算怎麼做?

  如果說,她要揭開他的面具的話……銀面人眸光微寒,他要得到七彩琉璃珠的事情,不能被任何人知道。而裴元歌聰明狡詐得防不勝防,他完全沒把握,能讓她徹底保守秘密,除非放棄,否則死的人不只是他。但是……他捨不得放棄,他想要為那個人拿到七彩琉璃珠!

  如果真的到了這一步,就算對裴元歌有欣賞,有好奇,也只能殺了她滅口!

  正緊張地思索著,忽然覺一陣微風襲來,帶著幽幽的清香,一塊柔滑的絲綢繡帕罩在他的臉上,遮擋住他的視線。接著,耳邊響起出水的聲音,然後是窸窸窣窣穿戴衣衫的聲音,然後慢慢地朝他走來,在他身畔停住。因為被遮擋住了視線,所以其他感覺變得格外敏銳,他甚至能夠聞到淡淡的女子幽香,跟他臉上的繡帕的氣息一模一樣。

  忽然小腿上一疼,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腳。

  「白痴,雖然我不知道那天你是不是沖我來的,但既然遇過險,我怎麼可能一點防備都沒有?」裴元歌怒道,想到自己的清白幾乎毀在眼前的人眼裡,心頭又是一陣怒氣,接二連三地朝著他拳打腳踢,直到氣喘吁吁,再無力氣才作罷,恨恨道,「你應該慶幸你什麼都沒看到,而且剛才轉過臉去,否則,我一定親手殺了你!」

  猶有餘怒地又踢了他一腳,裴元歌這才憤憤然離開。

  沒有揭開他的面具?銀面人有些驚訝,又有些釋然,但隨即又覺得又好氣又好笑。裴元歌的花拳繡腿,自然對他沒什麼傷害,但是,栽在同一個人手裡兩次,尤其是栽在一個女人手裡!他覺得,他真的有必要好好反省反省了!還有……。

  又過了一會兒,迷一藥的藥效漸漸散去,銀面人恢復了行動能力,掀開來臉上的繡帕。

  光潔的絲帕上,繡著一朵半開的薔薇花,繡工精緻,栩栩如生,猶自帶著伊人身上的淡淡幽香。銀面人將絲帕握在手中,慢慢地握緊,眼眸中閃過一道精芒。

  裴元歌,我記住你了!

  出了溫泉房,裴元歌片刻也不停地回到廂房,見紫苑和楚葵都在,這才鬆了口氣。

  在迷倒銀面人的時候,她的確生過揭開面具,看看他是何方神聖的想法,但很快就壓抑住了。如果她之前的猜測沒錯,這銀面人不是普通的盜賊,而是家世顯赫,身份尊貴的人,這樣隱藏身份行事,多半事情不能見人,如果被她發現身份,會不會索性殺她滅口?而那時候,她又該怎麼辦?先下手為強殺了他?若他真的身份高貴,這一死肯定會引發騷動,到時候很難說她能夠逃過?

  就算他只是一時興起逗她玩,如果發現這人身份很高,那她是不是還得上前拜見,並且說他逗得好,逗得妙,逗得呱呱叫,歡迎他再來逗她玩?想想都覺得憋屈!

  所以,想來想去,最好的辦法,還是假裝把他當做普通盜賊,揍他一頓出氣比較划算。

  以他以前的言行來看,從未做過危及她性命或者清譽的事情,就算有所圖謀,暫時來說,應該不會很危險。所以,她也沒必要將矛盾激化,弄得不可收拾。只是……。裴元歌有些惱怒,裴府的護衛都是吃乾飯的嗎?居然被那銀面人大咧咧地闖到溫泉房來,差點毀了她的清白!

  上次他雖然闖到裴府,但很快就被察覺,而且之後這些日子都沒動靜。

  顯然,裴府的守護還是很森嚴的,銀面人不敢輕易去闖,所以她來到莊子上,便給了他機會。這樣看來,還是呆在裴府安全點!裴元歌默默地盤算著,始終抹不去心頭的疑竇。

  這個銀面人,三番兩次地針對她,到底所為何來?

  章芸原本以為,裴元歌好不容易把她折騰出來,肯定會出么蛾子,最少呆上十天半月才會回裴府,沒想到才第二天清晨,裴元歌便動身回裴府,百思不解之餘,忍不住拿懷疑的目光看著身旁的綠衣少女,這個小賤人不會又耍什麼花招吧?難道小賤人準備回去告她的狀,說是因為她才早早回來的?

  「姨娘看我做什麼?」裴元歌揚眉,「若是姨娘捨不得莊子,不如我稟告父親,讓姨娘在莊子上好好休養休養?」若不是怕銀面人又生事,這會兒就算章芸想走,都不可能走得了!

  不過……。算了!

  這一趟也沒白來,讓章芸篤定了她是假裝的,又給了章芸發難的證據。現在就看章芸能有什麼手段,讓這件事爆發出來。屆時……。這裴府後院,就真的要變天了!

  而為了激章芸早日爆發,一路上,裴元歌沒少刺激章芸。

  等到裴府跟前,章芸下車時,已經憋了一肚子的氣,偏又不能當著眾人的面發作。怒氣沖沖地回到四德院,想到這些日子受到的羞辱,再想到裴元歌的身份,就更覺得怒氣衝天!明明恨之入骨的人,把柄就在自己手裡,卻無法發作,還要看她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這種情形,怎一個鬱悶了得?

  「容兒呢?」章芸忽然想起許久不見的女兒,問道。

  王嬤嬤忙稟告道:「三小姐在採薇園呢!」

  章芸不由得有些奇怪,容兒性子最活潑,怎麼從跟著舒雪玉出去一趟後,就整日把自己關在房內不出來?難道說被老爺罵了那一頓,冷落她,心裡難受得連面都不露了?到底是她嬌寵的女兒,章芸放心不下,暫時按捺下對裴元歌的怨恨,帶人來到了採薇園。

  豪奢華麗的房間內,裴元容正低頭刺繡,神色專注,聽說章芸來了,神采飛揚地喊道:「娘!」

  見容兒似乎沒受影響,章芸這才稍稍放心,走過去,慈愛地道:「怎麼這些日子總悶在屋裡,也不出去,也不來瞧瞧娘?」瞥眼看到她面前的繡繃,已經繡了小半,隱約是些林木的景象,不由更加奇怪,「你這孩子,平時不是最不喜歡刺繡嗎?怎麼突然轉了性子,繡起繡圖來了?」

  裴元容容光煥發:「這可不是一般的繡圖,這是五殿下托我繡的!」

  「五殿下?」章芸果然吃了一驚,卻是既驚且喜,「容兒,你怎麼會遇到五殿下?五殿下又怎麼會托你繡這副繡圖?」這可真是意外之喜,柳貴妃的賞花宴上,她本想讓女兒大展鋒芒,誰知道容兒自作聰明,偷換了裴元歌的詩,弄巧成拙,反而污了名聲。原本以為再沒指望了,誰知道容兒居然攀上了五殿下!

  「就是那天,我跟著舒雪玉出門巡視鋪子,結果正好遇到五殿下來買絲線,五殿下見了我,就讓我幫他繡這副雪獵圖了!」裴元容簡略地道,沒有說五殿下原本是想讓裴元歌繡的,反正,最後五殿下還是把繡圖交給她了,只要她繡好這副雪獵圖,必定能夠得到五殿下的另眼相看。

  因為她說得太簡略,就讓章芸誤會了。

  容兒的刺繡手藝一般,就算顯露了手藝,也不可能讓五殿下託付她繡圖,那唯一的解釋就是,五殿下看上了容兒,繡圖只是個藉口。想到這裡,章芸不由得心花怒放,五殿下是皇后所出,皇后是太后的親侄女,後族實力雄厚,太子之位十拿九穩,容兒就算做個側妃,將來也可能是妃,甚至貴妃,榮華富貴不可限量!

  「娘,你看我繡得如何?」裴元容自我感覺良好,拿著繡繃問章芸。

  傻孩子,繡圖只是藉口,五殿下只是想親近你而已!章芸含笑瞧了她一眼,點點她的額頭,道:「當然是好了,最重要的是你的這片心意!你好好繡,需要什麼繡布,什麼繡線都告訴娘,不管多金貴的,娘都一定替你弄來!」總算容兒熬出頭了,沒白費她的一番苦心!

  裴元容更加相信自己手藝出眾,否則不會連娘都這樣說。

  這樣好的手藝,不能被粗俗的繡線和刺繡工具埋沒了!裴元容點點頭,立刻列出一大串的繡線和刺繡工具來,其中許多她根本用都沒用過,只是聽說很珍貴,很難得,便一股腦地列了上去。

  女兒與五殿下攀上關係,這繡圖至關重要,章芸自然不會吝嗇。但其中有些東西卻是有錢也未必買得到的,想到娘家哥哥章顯是御史台的御史,也許會有門路,又給章府寫了封信。沒想到就這樣巧,章顯恰巧認識一個皇商,專供宮廷絲線,正好能夠採買得來,托章顯的夫人送了過來。

  「麻煩嫂子走這一趟,喝杯茶潤潤嗓子!」章芸拿到東西,笑逐顏開。

  當初章府也算官宦人家,章芸身為嫡女,卻不嫁做正室,擠破頭到裴府做個姨娘。除了她的父親和嫡親哥哥,別人都十分不解。但隨著這些年裴諸城的步步高升,章芸在裴府權勢漸重,章府也得了許多便利,不說別的,章顯這個御史,也是賣了裴諸城的面子。因此,雖然章夫人薛氏對有個做姨娘的小姑感到羞恥,卻也不敢在章芸面前拿大,忙道:「姑奶奶說得什麼話?原本是幾句話的事情,以後姑奶奶再有需要,只管提就是,方便得很!」

  拿東西的時候笑逐顏開,平時遇上事就甩冷臉子瞧,如果不是要藉助裴府,薛氏真想一帕子甩到她臉上去。

  不過,好在女兒文苑爭氣,才貌雙全,如果能選上今年的待選,從今往後就不必再看這小姑的臉色了!

  拿到東西,容兒的事情暫時放下心事,想到進來越發囂張的裴元歌,章芸又忍不住覺得惱怒憋屈,只壓得心口疼。見她面露痛楚,薛氏忙問道:「姑奶奶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還能是什麼?還不是裴元歌那個小賤人!」章芸惱怒地道。

  自家嫂子也不是外人,尤其對方是裴元歌,因此章芸也不隱瞞,將事情的原委如實說了一遍,再次提到拿捏著對方把柄卻無法發難的鬱悶,章芸仍覺得有些提不上來氣。雖然偶爾也會想起那晚在溫泉房,裴元歌駭人的眼神,但這些日子下來,章芸越想越覺得不可能,還是個孩子,怎麼可能會有那樣的眼神?

  恐怕是自己真被溫泉房的溫度弄得頭暈了,一時間出現了幻覺。

  薛氏一聽,忍不住大驚失色,怒道:「竟有這樣囂張放肆的人?居然敢冒充尚書府的嫡小姐?這還了得!不如我回去轉告老爺,讓他參上一本,這樣裴尚書也不能袒護那小蹄子!」

  這個嫂子,真是沒腦子!章芸白了她一眼道:「嫂子別說昏話,這是裴府的家事,怎麼能鬧上朝堂?若是鬧了上去,為了裴府的顏面,就算那裴元歌是假的,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當她是真的了!」再說,這種事情太影響裴諸城的名聲,絕不可取!

  「姑奶奶若不想鬧大,也有私下解決的法子。我看姑奶奶就是人太實誠了!」薛氏逢迎著,附耳嘰嘰咕咕地說了一通話。

  本來章芸還有些不耐,然後聽到半路,忽然靈機一動,想到了個更好的法子。

  若照這法子來,老爺就不得不讓人驗明裴元歌的身份,而且惡人又不用她做,甚至,她可以做個「維護」裴元歌名譽的好人。既能拆穿這小賤人,又不用她做惡人,讓老爺懷疑她居心不良,一舉兩得!想著,章芸輕輕地拿絹帕纏著手指,臉上慢慢露出了笑意。

  裴元歌,我讓你再囂張!

  這次看我怎麼揭下你的畫皮,露出本相來!

  算計已定,各種人手都已經準備好了,章芸為了置身事外,不讓人疑心這件事是她挑起的,又故意稱病,將理事之權交給了裴元歌舒雪玉。這段時間,這種交接已經有兩次,裴府的人都習為為常,最多再悄悄議論兩句「章姨娘快失寵了」的話題。舒雪玉本就對章芸深具戒心,害怕她利用理事之權耍手段,能夠交到元歌和她手裡,更加放心,也沒多想。

  只有裴元歌敏銳地察覺到異樣。

  章芸現在的處境危如累卵,既要保住理事之權,又要儘快想辦法承寵,這個時候,就算真的有病,也應該瞞著不報,免得這兩件事都受影響。她卻反其道而行之,那就只有一個解釋……。裴元歌眸波流轉,露出了淺淺的笑意,終於要引發真假裴元歌的事端了嗎?

  好,那就讓章芸看看,她怎樣一步步把自己引到地獄裡去的吧!

  從那日裴元歌挑選丫鬟起,裴諸城就察覺到,這個女兒年幼歸年幼,偶爾冒出的想法和點子,卻連他也要感到驚訝,再加上那次採薇園失竊,更讓他對裴元歌另眼相看,倒是來了興致。但凡無事,便來看裴元歌理事,順便也算表明態度,為裴元歌撐腰,有他在,裴府下人更加不敢怠慢。

  對於裴諸城的這種偏愛,章芸曾經覺得憤怒,但現在,卻是個絕好的機會。

  於是,在章芸稱病的第三日,算好時間,章芸帶著一臉病容來到靜雅堂,看到裴諸城、舒雪玉和裴元歌都在,還有一眾大小管事,以及管事娘子,林林總總站了滿院子。這件事,人越多,對她越有利!章芸面上帶笑,提裙進了大堂,笑著對堂上三人拜了下去。

  舒雪玉不喜做戲,也不想起爭執,懶得理她。

  裴元歌卻堆起盈盈笑意,嬌憨貼心,玉雪可愛:「姨娘病著,怎麼又出來了?小心吹了風,快進來坐!」表情語氣詞句滿是體貼關愛,沒有絲毫破綻。心中卻在暗笑,病了兩日,突然出來,看來是準備在今日發難了。也好,她倒要看看,章芸準備用什麼手段把自己摘掉。

  裴諸城也道:「正是,你正病著,別亂走!」

  含笑望了眼裴諸城,章芸這才道:「婢妾原本也不該出來,免得過了病氣。只是剛才收到大小姐的來信,說她和文苑那孩子在慶福寺的祈福已經結束,正準備回來,想必過幾日就能回府了。婢妾想,老爺素日裡極疼愛大小姐,必定記掛,所以特來報信,免得老爺徒增擔心。」

  提到孩子,舒雪玉神色一黯,隨即又是一陣心痛憤怒。

  她原本也曾經有過一個孩子的,可是……。看向章芸的眼眸頓時充滿了仇恨,隨即收斂,將身旁的元歌微微攬緊了些。也許,這輩子她不會再有孩子了,所以當初明錦把元歌交託給她。這次,絕對不能再讓章芸害死元歌,絕對不能!

  裴諸城一向疼愛這個才華橫溢的大女兒,聽說她要回來,極為高興:「這個丫頭,一去幾個月,除了我過壽時捎回來的壽禮,連個平安也不報。等她回來,我非要好好教訓教訓她不可!」說是教訓,言辭和神情中卻儘是歡欣之意。

  正滿堂歡慶的時候,門房上卻忽然有人來報,稱有人要找四小姐。

  「找我?」裴元歌有些莫名其妙,瞥眼看到章芸眼眸中光芒閃爍,心中頓時有了底,靜靜地問道,「來人可說是誰?為什麼找我?可有拜上名帖?」

  「這……」門房猶豫道,「其實,他們也沒說找四小姐,只說找……」

  聽門房答得糊塗,裴諸城眉頭緊蹙:「到底是怎麼回事?剛剛明明說是找四小姐,怎麼又說沒說找四小姐?」

  門房為難了半天,道:「奴才也說不清楚,不如把人領來,老爺當面問?」

  「等一下!」舒雪玉叫住門房,淡淡道,「來人是什麼樣的人,這你總該知道吧!」門房素來是章芸的心腹,不然那晚不會連她都敢攔阻。故意稟告得這樣含糊不清,又與元歌有關,誰知道在搗什麼鬼?還是小心為妙!

  「是一對老夫婦。」門房不得不答道。

  舒雪玉聞言,厲聲喝道:「胡鬧!四小姐是裴府的嫡出小姐,清譽何等要緊?求見的人中既然有男子,雖然是老人,但也要防著外人口舌,怎麼就干冒冒失失地要把人領進來?做了這麼久的門房,連這點子眼力勁兒和機靈都沒有嗎?若是不認識的人,也不報名帖,怎麼就能隨隨便便讓他們進裴府?」

  「這……」門房沒想到第一關就在舒雪玉處卡了殼,求救地望著章芸。

  章芸不動聲色地比劃了幾個手勢,門房恍然大悟,忙道:「夫人不知道,那對老夫婦在門邊又哭又鬧,引得來往行人關注,指指點點。若是不讓他們進來,把事情弄清楚,恐怕對裴府的聲譽更加不利。因此,奴才想著不如把人叫進來問清楚。」

  聽她說得有理,舒雪玉沉吟了會兒,道:「元歌,你隨我到屏風後去!」

  有舒雪玉替她出頭,裴元歌樂得省事,點點頭,到屏風後面坐定。舒雪玉轉過頭,似笑非笑地道:「章姨娘你呢?」

  這種事情,章芸那肯缺席?但舒雪玉和裴元歌都隱身屏風後面,以示矜貴,她又哪裡肯自貶身價?當即笑道:「多謝夫人體貼,婢妾扶夫人到屏風後面去!」想到裴元歌很快就要被揭露,舒雪玉也要跟著遭殃,心中極是高興,也不在乎做低伏小地伺候舒雪玉一回。

  見她神情異樣,舒雪玉更加戒備。

  不一會兒,兩人便被帶到,都穿得破破爛爛的,約莫三四十歲,乍一看似乎都是老實本分的人,但若細看,就會察覺兩人的眼珠不安分地滴溜溜轉著,帶著一股狡詐無賴的味道。進了靜雅堂,畏畏縮縮地跪倒在地,猛地就大哭起來,悲聲道:「大人,求求你發發慈悲,把草民的女兒還給草民吧!草民就只有這一個女兒,先前是豬油蒙了心,才把她送過來。可那畢竟是草民的女兒啊,雖然窮,卻也是金嬌玉貴地養著,一點重活都不捨得讓她做的啊!」

  裴諸城皺眉道:「你們在說什麼?什么女兒,把話說清楚!」

  「草民是甘州人士,姓李,叫李大勇,這是草民的媳婦趙氏。早民命中無子,只有一個女兒名喚嬌蓮,當做心肝寶貝兒一樣疼著。誰知道,就在幾個月前,有幾個穿著很好的人經過草民家,見到草民女兒,忽然眼前一亮,說像,真是太像了!草民不知道怎麼回事,然後那人就走過來,跟草民說,願不願意把女兒送到富貴人家享福。」

  李大勇說到這裡,趙氏突然推搡他一把,哭道:「都是你不好,把我們好好的女兒送到別人家!」

  裴諸城聽得直皺眉頭,打斷他們道:「你們既然是甘州人,怎麼找女兒找到京城來了?再說,我們府上最近並沒有新納的姬妾,恐怕你們是找錯地方了!」

  「大人這話太過了,草民就是再窮,也沒有賣女兒去做妾的道理!」李大勇突然激烈地嘶吼道。

  這話一出不打緊,屏風後的舒雪玉和裴元歌同時用異樣的目光看向章芸,李大勇這樣的人,都知道寧為窮人妻,不做富人妾的道理。章府可是官宦人家,章芸又是嫡女,怎麼巴巴地到裴府來做妾?尤其,這人還很可能就是章芸找來的,這一巴掌扇得真夠響亮的!

  章芸表面平靜,手中的絹帕卻又成了麻花辮。

  這個潑皮無賴,明明是讓他來對付裴元歌的,提什麼賣女做妾?

  裴諸城越聽越糊塗,只覺得這人說話顛三倒四,夾纏不清,耐著性子問道:「那是怎麼回事?」

  「那人說,說他們家小姐嫁過去十多年了,膝下也沒個孩子,要接了草民的女兒過去養著。草民就想,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事情?問了許久,那人才說實話,說是那家的大人娶了位平妻,生了女兒後不久就過世了。大人對那位平妻的女兒愛之入骨,卻不巧那孩子病死了。偏巧草民的女兒跟那平妻長得很像,他們家小姐就想讓草民的女兒假冒那位平妻的女兒。那人給草民保證了許多,又許給草民一百兩銀子,草民一時昏了頭,想著如果女兒能到富貴人家做小姐,也有個好的前程,加上那人又是甘州大族的下人,就答應了。」

  趙氏突然抓住他,哭著喊道:「你個殺千刀的,你憑什麼把我的女兒賣出去?別說富貴人家,就算到皇宮做公主,我也不稀罕,我要我的女兒,你把女兒還給我!」

  裴諸城本來只是隨意聽著,聽到平妻二字,心中一突,再聽到後面的話,臉色頓時全變了。

  屏風後,舒雪玉也隨著李大勇的話,慢慢睜大了眼睛,甘州,那不是她的娘家所在嗎?聽這李大勇說的話,怎麼那位大族小姐像是再說她?而他們的女兒……。轉過頭去,望著同樣愕然的裴元歌,難道他們說的女兒,是指元歌?眼眸微微眯起來,這個章芸,果然又要生事,意圖對元歌不利!

  而裴元歌聽著這番話,已經明白了章芸的全部算盤。

  找這麼一對夫妻過來假裝她的親生父母,鬧著要女兒,只要事情鬧得大了,大到不可收拾,再加上有心人的挑撥,說不定到最後父親還真要驗身,以證明她的清白!果然是好算計,自己不用開口,讓那對夫婦替她叫屈,說不定待會兒還會表現變現她的慈愛,以及對自己這個四小姐的愛護。

  外面,裴諸城的聲音已經凝重了,帶著些許怒氣:「哦?那你說的那個大族小姐,姓什麼?」

  「姓舒,是甘州出了名的望族舒氏一族的嫡小姐。聽說祖輩上還出過閣老,和好幾位太傅,她父親現在是原州右布政使。就是因為是這樣的大族,草民想著不會騙人,這才答應了。」李大勇說著,泣不成聲地磕頭道,「可是,沒多久草民就後悔了,草民就這麼一個女兒,實在是捨不得!草民的媳婦,大人也看到了!草民打聽到舒家小姐嫁到了京城,就變賣家產,一路找來京城。」

  說著,從胸口取出十大錠銀子來,擺在地上。

  「這是當初舒家給的銀子,草民都帶來了,這一路上有多苦都沒敢花一個子兒,只求大人發發慈悲,把草民的女兒還給草民吧!」李大勇說著,不住的磕頭。看他們一身風塵僕僕的破爛模樣,似乎吃了不少苦頭,卻還留著那十大錠銀子,那模樣,實在令人為之動容。

  趙氏也跟著哭訴道:「大人,民婦聽說,大人還有三個女兒,可民婦只有這一個孩子啊!」

  裴元歌在屏風後面微微點頭,演技不錯。

  看著眼前這對痛哭不已的夫妻,若他不是裴諸城,說不定也要為他們打抱不平。但他是裴諸城,照這對夫妻的話說,是舒雪玉派人帶走他們的女兒,偷梁換柱,而他們的女兒,顯然指的就是他寵信不已的小女兒歌兒!事情牽涉到他的妻子和女兒,這叫他如何能認?強忍著怒氣,淡淡問道:「你們女兒今年多大?長什麼模樣?有沒有胎記什麼的?」

  趙氏忙道:「小女嬌蓮,今年十四歲,她是六月初三的生辰,因為出生時荷花盛開,所以叫做嬌蓮。若說胎記,小女右邊耳朵後面有顆紅色的痣,是打小就有的。小女是民婦的親生女兒,與民婦有幾分相似,但更年輕漂亮,花朵兒一般的人!」說著,抬起頭來,水杏眼,細柳眉,姿色不凡,竟真的與裴元歌有著幾分相似。

  摸了摸耳後的紅痣,再看看眼前的趙氏,裴元歌覺得事情越來越有趣了。

  倒真是夠煞費苦心!

  她這個動作,自然引來了舒雪玉的關注。她被禁十年,對裴元歌的情況不太了解,這時看到裴元歌耳後真的有顆紅痣,不由得大吃一驚。但很快就想到,如果這對夫妻是章芸派來的,那很可能是章芸透出去的。正思忖間,耳邊已經傳來了章芸的失聲驚呼:「四小姐,你的耳朵後面真的有紅痣!那對夫妻怎麼會知道?」

  這一聲不大不小,卻足以讓廳內廳外的人都聽到。

  管事和管事娘子之間頓時響起了一片議論聲,想到之前縮在靜姝齋,沉鬱平凡的四小姐,再想想現在光彩照人,機謀多斷的四小姐,心中都不由暗暗起了猜疑之心。尤其是章芸的心腹,這時候更是肆無忌憚地議論起來,「四小姐是假的」的聲音,不住地蔓延著。

  裴諸城心中一沉,察覺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

  如果他早知道這件事跟舒雪玉和歌兒有關,絕對會私下詢問,而不是當著眾管事的面處置。可恨門房說得不清不楚,誰也沒想到,這對夫妻會突然調轉矛頭,說歌兒是他們的女兒。他們說得頭頭是道,被眾人聽在耳里,想在心中,如果不當眾拿出過硬的證據,證明歌兒的確是他的女兒,恐怕往後,歌兒都會活在眾人異樣的目光中。

  李大勇夫婦當然也聽到了章芸的話,知道裴元歌就在屏風後面。

  趙氏當即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要朝屏風後面撲去,好在被廳內的丫鬟們及時攔住。趙氏掙扎著,哭喊著道:「蓮兒蓮兒,我是你娘啊!就算咱們李家再差,可那是你的家,你的根呀,你跟娘回去好不好?娘做你最喜歡吃的紅豆粥給你,沒了你,娘日日夜夜地睡不著覺,眼睛都快要哭瞎了,你不能丟下娘不管啊!」

  聽著屏風外的議論聲,一切正按照她的計劃進行,章芸心中滿是得意,突然走了出去,做出一副慚愧的模樣,低聲道:「老爺,婢妾剛才不該失聲說話。不過,這對夫妻說得頭頭是道,如果不差個清楚,恐怕對四小姐的名聲有損。婢妾記得,明錦姐姐曾經在四小姐的背上留下一朵紅色的花形印記。」說著,又轉身問道,「你們的女兒,背上可有什麼胎記嗎?」

  回答的人是趙氏:「沒有,小女沒有胎記,除了那顆紅痣,也沒什麼特殊的印記。」

  「既然如此,老爺,不如讓嬤嬤為四小姐驗身,如果她的背上有紅色印記,那就證明她是四小姐,而不是這對夫妻的女兒,這樣一來,也能還四小姐一個清白公道!」章芸神情懇切,目光柔和,一副為裴元歌著想的模樣。

  裴諸城皺眉,想也不想就斥責道:「胡鬧!在這種情況下,讓嬤嬤給歌兒驗身,那不是明擺著懷疑歌兒嗎?白白授人以柄!何況,女兒家的清白何等重要,怎麼能輕易讓嬤嬤驗身,傳揚出去,別人還以為歌兒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呢!歌兒是我的女兒,血脈相連的女兒,我不會認錯的,她就是歌兒,不是什麼李嬌蓮!難道我連自己的女兒都能認錯嗎?」

  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是被斥責,章芸頓覺惱怒。

  「可是,老爺……。」強忍著委屈,章芸故作怯生生地瞧了周遭眾人一眼,神色憂慮,「婢妾當然關心四小姐的清白,可是,老爺看看這些管事和管事娘子的神色,恐怕個個心裡都有疑惑。若沒有十足的證據,婢妾怕府內的謠言不會停息,到時候,四小姐在這府內,可就沒有立足之地了!」

  這正是裴諸城所擔憂的事情,但無論如何,他堅持不肯驗身。

  趙氏突然嘶喊起來,一副憤怒悲傷的模樣:「大人為什麼不肯驗身?如果那真是你的女兒,一驗身就能證明,大人為什麼堅持不肯?分明就知道,那是我們家蓮兒,你們故意要霸占我的女兒,到底有什麼居心?我雖然是個平頭百姓,可我就這麼一個女兒,就算去告御狀,也要把我的女兒要回來!我的心肝兒,我的蓮兒啊,你在後面聽著娘的話,怎麼連個聲都不出啊?從小娘就把你疼到骨頭裡,現在,你眼睜睜地看著親爹親娘在外面,怎麼就能忍心不認我們呢?」不動聲色間,將嫌貧愛富,拋棄親生父母的罪名加到了裴元歌頭上。

  這趙氏倒是機靈!章芸心中暗贊。

  情真意切的哭喊聲,引來了不少同情,尤其是管事娘子們,議論聲紛起。

  章芸嘆了口氣,再度勸道:「老爺,眼看著事情都到這個地步,咱們明明有法子,卻不肯驗,難免讓人覺得我們是心虛。為了四小姐著想,還是宣名可靠的嬤嬤過來吧!」只要一驗身,發現裴元歌沒有紅色印記,或者印記是假的,那麼她和舒雪玉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裴諸城突然發怒,猛地喝道:「章芸,你三番兩次地要讓歌兒驗身,到底有什麼居心?」連他一介男子,都知道找嬤嬤驗身,對女子來說是件多羞辱的事情,難道章芸身為女子反而不知?

  章芸嚇了一跳,忙跪地道:「老爺,婢妾只是為四小姐著想,絕無他意!」

  李大勇夫婦哭喊糾纏,管事們議論紛紛,章芸又一再提議驗身,所有的事情都弄得裴諸城一個頭兩個大,心中暗暗地把門房恨上了。今天這事,若非門房不曉事,沒把話說清楚,何至於鬧到現在不可收拾的地步?待到這次事了,門房上的人統統都要換掉!

  眼看著事情陷入了僵局,裴元歌就知道,自己出場的時候到了。

  對著舒雪玉微微一笑,撫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裴元歌從袖中取出一方繡帕,別在鬢邊,遮擋住容顏,管事們都是家裡的奴才,倒也罷了,現在外面卻還有個李大勇,她可不想被這種潑皮無賴窺得容顏。在她走出屏風的瞬間,靜雅堂內外一片安靜,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裴元歌的身上。

  裴元歌鎮靜自若地走到裴諸城跟前,福身道:「父親!」

  她身著湖水藍撒淺白色鳶尾花的右衽長襖,沒有繡花也沒有鎖邊,下著同色羅裙,挽著倭墮髻,鬢邊插著一支白玉簪,手上戴著一隻玉鐲,除此之外再無任何裝飾。然而,如此簡單清爽的衣飾穿戴在她的身上,靜靜地往那裡一站,不必多說什麼,自有一種卓然的超逸氣度,盡顯大家風範。

  精緻的繡帕遮掩著容貌,但那雙黑色的眼眸環視四周後,所有人都為之肅然寂靜。

  這樣的氣度,這樣的威勢,這樣的靈秀雅致,分明是富貴人家的好女兒,怎麼可能是小門小戶的女兒?一時間,廳內廳外眾人都覺得,他們懷疑四小姐真是趙氏的女兒,那實在是對四小姐的褻瀆!

  看到疼愛的女兒依然沉靜有度,裴諸城終於覺得心裡安慰了些,含笑道:「歌兒!」

  照規矩見過父親,裴元歌這才走到趙氏的跟前,淺淺地一福身,聲音柔婉:「這位夫人,我三歲那年,母親過世了,這些年來,我很清楚失去母親的痛楚,我想,母親失去女兒,應該也是同樣的難過吧!所以,我很了解你現在的心情,但是,我真的不是你們的女兒李嬌蓮,你們認錯人了!」

  被裴元歌高貴沉靜的氣質所震懾,趙氏愣了愣,才哭喊著道:「蓮兒啊,你可是娘的心肝寶貝,娘沒了你活不下去的,你不能不認娘啊!」說著,涕淚橫流,模樣十分悽慘。

  李大勇則半是悔恨半是惱怒地道:「蓮兒,爹知道對不起你,不該答應把你交給舒家的人,現在爹後悔了,你跟爹回家吧!咱們家再窮,那也是生你養你的地方,我們也是你的親爹娘啊!你不能貪圖富貴,連根都忘了,不認自己的爹娘啊!」請

  059章 驗身證真假!姨娘失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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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他們執迷不悟,那她也沒必要再客氣了!裴元歌淡淡一笑,眉眼中透出幾分鋒銳,向裴諸城道:「父親,既然他們口口聲聲說女兒是他們的孩子,那能不能容女兒問他們幾句話?」在得到裴諸城的首肯後,裴元歌端正身姿,在裴諸城下首做了,沉聲問道,「李大勇,我且問你,你說你家住甘州,家境如何,以何為業?」

  不知道裴元歌為什麼為這些,李大勇猶豫著道:「草民家境尋常,有著幾畝薄田,以種田為生。

  「你女兒何時被人接走?」

  這個章芸倒是給他算過時間,李大勇答得很快:「四個月前。」

  「很好,我再問你,你的女兒可曾識字?可會刺繡?可懂繪畫?可會書法?」裴元歌繼續問道,眼眸中已經帶了幾分哂笑,以為隨便找兩個人,編這麼個故事,就能夠以假亂真?也就趁著眾人暈頭轉向的時候鬧鬧場,一旦冷靜下來,這件事處處都是破綻。

  「這……」這麼一串問下來,李大勇頓時張口結舌,「不……」

  裴元歌轉向裴諸城,恭聲道:「父親明鑑,不說其他,如今前院大廳所掛的梅壽圖,是女兒親手所為,送給父親的壽禮。這副梅壽圖融合了書法、繪畫、刺繡三種技藝,而李大勇卻說,他女兒並不會這些。他們的女兒四個月前被接走,四個月的時候,不足以讓女兒補足這些功課,所以女兒不是李嬌蓮!」

  聽著小女兒條理分明的分析,裴諸城欣慰地點點頭。

  這樣一說,在場眾人也暗暗點頭,大家小姐所會的技藝,那都是從小教導的,小家碧玉根本不能同日而語,很難冒充!

  見風向轉了,李大勇頓時急了,忙道:「草民是說,小女懂得的一些這方面的東西。雖然草民家境尋常,但只有這一個女兒,因此當做兒子來樣,也教了她不少東西。草民剛才說不,是說不要認為草民家境普通,女兒就疏忽了,草民的女兒也懂得這些的。」

  這樣生硬的改口,眾人哪能聽不出來?

  裴元歌倒也不計較,依舊緩緩地道:「照這樣說,你家女兒所懂的技藝,和我相同,是嗎?」

  「是!」李大勇很肯定地道。

  「很好,不說別的,單說刺繡好了,只那副梅壽圖,就用到了分繡、雜繡、挑繡、立繡、纏絲繡等共九種繡法,還牽扯到雙線繡。也不說別的,單說雙線繡好了。據說所知,在南方,懂得雙線繡的繡娘,每個月的束脩至少五十兩銀子。李大勇,憑著你們家的幾畝薄田,能供得起一個雙線繡的繡娘嗎?」裴元歌淡淡問道。

  一堆的「不說」「單說」,將眾人繞得幾乎暈了,但有一點大家都聽明白了。

  以李家的家產,連一個雙線繡的繡娘束脩都供不起,更別說四小姐會的其他技藝了,這樣說起來,李大勇說他的女兒懂得的那些技藝就很可疑了。再想到他前後的反覆,生硬的改口,眾人心中已經有了疑竇。這李大勇所說的話,到底有幾分能信的?

  李大勇和趙氏都是尋常人,哪裡知道這束脩的昂貴,一時間都傻眼了。

  「你們說你們是甘州人士,但我聽你們的口音,倒像是地道的京城口音。當然,你們可以說你們學得快,不過,為了證明你們的確是甘州人士,李大勇,趙氏,你們敢回答我一個問題嗎?」裴元歌從容自若地問道,「甘州有種特有的植物,叫做雲竹鳶,但凡甘州人士,無不知曉。你們既然自稱是甘州人士,能不能告訴我,雲竹鳶開的花,是紅色,還是白色?」

  李大勇猶豫著道:「白色。」既然有個「雲」字,應該是白色的。

  「是嗎?」裴元歌淡淡一笑,眸露譏諷。

  趙氏立刻碰了他的手臂,道:「你長年在外面做工,哪裡曉得?雲竹鳶是紅色的!」

  裴元歌目光淡淡,瞧著他們,好一會兒才輕笑道:「抱歉,甘州根本沒有雲竹鳶這種植物,我說甘州人都是知道,是詐你們的。如果你們真的是甘州人,就應該知道,我說的是假話,而你們卻回答了,這就證明你們根本不是甘州人!」轉頭向裴諸城道,「父親,女兒認為這兩人身份來歷有問題,又莫名指摘母親和女兒,恐有蹊蹺,請父親下令,派人到甘州去查這兩人的戶籍,將此事徹底查個水落石出?」

  聽著歌兒的問話,裴諸城也早察覺到不對,不過之前關心則亂,這才有些錯亂。冷笑道:「到我裴府來撒野,真好膽量!來人,將這二人拿下,交由京兆府處置,嚴懲不貸!」京兆府比較大的案子,經常要移交刑部,裴諸城身為刑部尚書,他說嚴懲不貸,那就必定是嚴懲。

  李大勇和趙氏沒想到會落到這個地步,慌了手腳,不住地磕頭求饒:「大人饒命,小姐饒命!」

  揮揮手,攔住要上前的家丁,裴元歌目光幽深,盯著他們道:「想要饒了你們也可以,只要你們說出,裴府是誰跟你們勾結,我就饒了你們這次。當然,你們可以選擇不說,不過,我的父親是刑部尚書,只要讓他徹查你們的來歷,查探這段時間什麼人跟你們接觸過,事情自然會水落石出。你們想清楚了!」說著,挑釁地瞥了眼旁邊的章芸。

  「裴府?歌兒,你的意思是,府內有人跟他們勾結?」裴諸城有些驚訝地問道。

  裴元歌沉聲答道:「父親,現在這事,顯然是這對夫婦到裴府來生事,其他的倒也罷了,如果不是與裴府的人勾結,又怎麼知道女兒耳後有顆紅痣?那人必定跟女兒十分相熟,否則不可能知道這樣的事情。」

  跟歌兒相熟,裴府里的人……裴諸城有些懷疑地看了章芸。

  門房有章芸的心腹,這點並不是秘密,剛才章芸的表現和言辭又那樣怪異,先是失聲透漏出歌兒的所在,有不停地勸說他讓歌兒驗身……濃黑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心頭有些惱怒,章芸這是在搞什麼?之前不是反省,最近有對歌兒百般體貼,突然弄這麼一出,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被他這一看,章芸心中暗叫不好,知道老爺已經疑心到她的身上了。

  這兩個人,是章顯派人去接觸的,雖然隱秘,但有人進出他們的住宅,還是會被注意到,而且是因為和裴元歌眉眼有幾分相像,所以選了趙氏夫妻。這種潑皮無賴,口風不會太嚴,說不定幾棍子打下去,就會把章府供出來。這種後果,她事先也曾經想過,但因為篤定裴元歌是假的,只要證明了這一點,事後她大可以主動向老爺交代,因為有事實證明,屆時相信老爺不會太難為她。

  但現在的問題是,事情還沒爆發,就被裴元歌拆穿了。

  她本來不想摻和到這件事裡,但現在形勢有變,與其放棄這樣的機會,等到那兩個無賴交代,或者查到章府,再懷疑到她身上,還不如她現在主動說了,拼個魚死網破。只要證明了裴元歌的確是假的,到時候,她這一切舉動,就是在為真正的裴元歌伸冤,非但無過,反而有功!想到這裡,章芸沉聲道:「老爺,婢妾有事要稟奏,請老爺命管事和管事娘子們退下,也帶這個兩個人下去!」

  裴諸城目光有些冷,看了她好一會兒,才揮揮手命眾人退下。

  這樣一來,廳內只剩裴諸城、舒雪玉、章芸和裴元歌,以及他們的貼身丫鬟婆子,都是心腹可信之人。章芸這才跪倒在地,坦然道:「啟稟老爺,不必查了,這件事是婢妾所為,這兩個人是婢妾找來的。」

  「姨娘,怎麼是你?」裴元歌驚呼,驚訝得天衣無縫。

  雖然有所猜想,但真正聽到她這樣說,裴諸城還是愣住了,好一會兒才皺眉道:「為什麼?」

  聲音中已經帶了些許冷意,指使人冒認歌兒的父母,指摘她不是裴府的女兒,這太放肆了!因為鎮國候府的事情,歌兒清譽已經有損,這事如果再傳出去,讓人對歌兒的身份起了疑心,往後歌兒在京城還有立足之地嗎?這個章芸,怎麼行事越來越糊塗,越來越不成章法?

  「因為婢妾懷疑,這個人根本不是四小姐!」章芸指著裴元歌,表情凝重氣憤,聲音尖銳,「真正的四小姐,早就被這個冒牌貨和她背後的主使害死了!婢妾不願意害死四小姐的兇手占據四小姐的位置,占據老爺的寵愛,占據本該屬於四小姐的一切,所以安排了這兩個人,想要藉機驗身,證明這個人不是四小姐!婢妾有罪,但婢妾只是不想看到四小姐死不瞑目,不想看到明錦姐姐死不瞑目,所以,無論老爺怎樣猜想婢妾,婢妾都要拼死力指,老爺,這個人真的不是四小姐!」

  太過石破天驚的一番話,頓時讓眾人都皺起眉頭來,難以相信,尤其是裴諸城和舒雪玉。

  「她不是歌兒?」裴諸城幾乎氣得要笑了,「章芸,你昏頭了吧?她不是歌兒,誰是歌兒?我看你真的是病了!」言辭鋒銳中,帶了些許怒氣,卻已經是在克制了。

  舒雪玉則道:「章芸,你所謂的背後主使,是指我嗎?」

  「是!」事到如今,章芸也就豁出去了,她手裡握著裴元歌是假的證據,也不怕與舒雪玉對質,「因為自從這個假的裴元歌出現以後,最大的受益人就是夫人!蒹葭院被封十年,這個假的裴元歌一出現,夫人就從蒹葭院解封,然後逐漸受寵,還因為四小姐的原因,得到了理事之權。因此婢妾不得不懷疑這件事有蹊蹺。老爺,您一直以為,四小姐不知道明錦姐姐過世的原因,其實她知道的。所以,真正的四小姐,根本不可能跟夫人親近,更加不可能視夫人如生母。」

  裴元歌茫然抬頭,「父親,我娘不是因病過世了嗎?」

  「夠了,章芸你在胡說些什麼?」裴諸城怒聲喝道,他一直都沒有告訴歌兒明錦過世的事情,不想歌兒小小年紀,就背負太多仇恨傷心,反而失了女孩家該有的嬌憨活潑。現在又有讓舒雪玉撫養歌兒的心思,就更不希望兩人之間生出嫌隙,這時候聽到章芸這樣說,哪能不怒?

  「你不要再裝了!你以為,把靜姝齋的人都趕走,就能夠掩蓋真相嗎?」章芸卻沒注意到裴諸城的怒氣,揮揮手,冷聲喝道,「桂嬤嬤進來。」為了今日的事情,她做了完全的準備,要指證裴元歌,從小照顧她的桂嬤嬤是最好的證人。

  隨著她的聲音,被帶到了外面的桂嬤嬤立刻進來,跪倒在地:「老奴見過老爺!」

  「桂嬤嬤你說,四小姐知不知道明錦姐姐遇害的真相!」

  桂嬤嬤不住磕頭,道:「回姨娘的話,四小姐知道的。那幾年,靜姝齋內有些丫鬟不服管教,私底下常常議論明錦夫人遇害的事情,不小心被四小姐聽到。四小姐當時惱怒得很,一口氣衝到了蒹葭院,跟夫人爭執起來,還差點動了手。這件事,在靜姝齋伺候久了的丫鬟都知道,夫人也應該知道才對。」

  裴諸城朝舒雪玉看去,舒雪玉輕輕地點點頭:「是有此事。」

  當初明錦過世前,曾經將元歌交託給她。她雖然被禁足,卻也還掛念著外面的元歌,悄悄派人去探視過她。也許是因為失母的關係,元歌的脾氣變得很壞,對她更是常常口出惡言,那次還衝到蒹葭院來對她動手。久而久之,她也就徹底心灰,乾脆不管不問。

  不過,她在章芸手上吃虧極多,堅信這人處處心懷鬼胎,因此並不因為這件事就懷疑元歌。

  「是,我是聽過一些謠言,說我娘是被夫人害死的。可是,那時候我年紀小,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現在漸漸大了,知道的事情多了,才有了分辨能力。」裴元歌神色中帶著悲哀,「如果說真像謠言所傳,夫人和娘親水火不容,那麼,娘親託夢要我照顧的紫苑,為什麼卻是被夫人庇護著呢?所以,女兒才想起到要去探視夫人,請父親明鑑!」

  她靜靜地跪倒在地,不哭也不鬧,安靜乖巧,卻更加讓人生憐。

  「不要再提那個託夢了,那根本就是你想要包庇紫苑的藉口,卻故意打著明錦姐姐的旗號來欺騙老爺。在鎮國候府退婚之後,四小姐病倒,有一晚桂嬤嬤曾經看到有個丫鬟的身影在半夜潛入靜姝齋。後來四小姐再醒過來,就全變樣了。」章芸言辭鏗鏘,朝著裴諸城磕了一個頭,沉聲道,「老爺,您常年征戰,不在府中,對四小姐的情形不了解,但是婢妾不同,婢妾掌管裴府後院,對小姐們的情況很了解,現在這個四小姐根本就換了一個人!」

  裴諸城看看裴元歌,再看看章芸,眉頭幾乎要打結:「什麼意思?」

  「從前的四小姐,安靜守拙,偶爾會寫詩詞,但是,並不精擅書法、繪畫和刺繡,這一點,老爺問問府里的教習先生就很清楚,那副梅壽圖,從小的四小姐根本不可能繡得出來。當時四小姐解釋說,是自己私下學的,可是,桂嬤嬤一直服侍四小姐,老爺可以問她,四小姐私底下可曾練習書法、繪畫,以及刺繡。而剛才這個女子也說,她所會的刺繡手藝,絕非一朝一夕能成,所以也不可能是桂嬤嬤被趕出靜姝齋後才學習的!」

  既然已經撕破臉,章芸索性將所有的疑惑都兜了出來。

  桂嬤嬤連連磕頭:「姨娘說的一點都不錯!四小姐從前只喜歡看些風俗誌異,偶爾寫寫詩詞,素來不喜歡書法、繪畫和刺繡,老奴伺候了四小姐這麼久,最清楚不過了。」

  「我明白姨娘的意思了。」裴元歌靜靜地開口:「姨娘的意思是,只有從前自卑內向,不討父親歡心的我,才是裴元歌。而一旦我懂事了,優秀了,得到父親的寵信了,我就不再是裴元歌了。因為在姨娘的眼裡,裴元歌必須是差的,失敗的,處處都比不上三姐姐,只能做三姐姐的附庸和襯托,只有這樣的人,才是裴元歌,是嗎?姨娘,你是這個意思嗎?」

  她越說越情緒越激動,到後來幾乎是失態地在喊了。

  既然章芸要鬧,那就索性把事情鬧大,撕開章芸偽善的面具,露出惡毒的嘴臉給父親看。裴元歌不相信,聽到這樣的話,聽到她這樣的質問,父親會對章芸沒有絲毫懷疑?因為她是裴元歌,所以並不擔心結果,問題就在於,能讓父親對章芸生出多少不滿和懷疑。

  因此,這個過程中,將章芸的意圖和險惡用心暴露出來,才是最重要的!

  章芸心中微驚,但隨即就不放在心上了,現在的重點是要讓老爺同意驗身,只要證明這個裴元歌是假的,那就是她的大獲全勝,再沒有舒雪玉和那個小賤人翻身的餘地。

  「老爺,靜姝齋魘鎮一事,婢妾一直覺得可疑,如果說這件事真是靜姝齋里的人所為,重刑之下,為什麼沒有人說出實情呢?如果說魘鎮是這個冒牌貨一手所為,目的是將靜姝齋原本的丫鬟全部趕出去,以免被人發現她是冒名頂替之人,那一切就順理成章了。」章芸磕頭,淚流滿面,「老爺,這個人不是真正的四小姐,所以她不怕魘鎮,可是,魘鎮上的生辰八字,卻是真真正正的四小姐的啊,老爺!」

  「還有這張臉,老爺,從前的四小姐老爺也見過,府里的人也見過,根本就不是這個樣子的。一個貌不驚人的女子,突然變得美貌靜雅,這本身就值得人懷疑。她們之所以敢這樣瞞天過海,偷天換日,就是因為這個女子有著一張和明錦姐姐一樣的臉!」章芸義憤填膺地道,繼而悲傷莫名,「老爺,她們這是在利用老爺對明錦姐姐的感情啊!利用這樣誠摯的感情,達到他們不可告人的目的,老爺,婢妾實在為明錦姐姐抱屈!」

  她很清楚裴諸城的心,所以開口明錦姐姐,閉口四小姐,絕口不提自己和其他人。

  所有的事情,一件件地擺在眼前,章芸的質疑也全然合乎情理,這一切加在一起,的確夠讓人懷疑眼前四小姐的真假了。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裴元歌身上。

  裴元歌深吸一口氣,仍然保持著平靜,但胸口卻不住地起伏著,任誰都能看出,她只是在勉強壓抑。起身,裙裾拂動,走到桂嬤嬤面前,眸眼幽深:「桂嬤嬤,我問你,從前的你是不是在我的臉上塗了厚厚的脂粉,在我的衣裳里做手腳,讓我看起來貌不驚人?」見她沉默不語,突然提高了聲音,厲聲道,「抬起頭來看著我,回答我的問題!」

  桂嬤嬤一驚,下意識地照她的話去做了。

  看到那雙冰冷漆黑的眼睛,她突然想起四小姐病倒後第一次甦醒的模樣。也是這樣冷冷的眼神,漆黑中蘊藏著無數的壓抑和窒息,看得她心中發毛,幾乎以為看到了厲鬼!桂嬤嬤不自覺地顫抖起來,低聲道:「是!」

  「我的時候很安靜,很少與人討論書中的內容,而你不識字,對不對?」

  桂嬤嬤再次點點頭,不明白裴元歌為什麼問這些。

  但裴諸城和舒雪玉卻聽得明白,桂嬤嬤不識字,當然不知道歌兒所看之書的內容,只能聽歌兒提起。而與桂嬤嬤這種人聊天,怎麼可能說書法、繪畫、刺繡之類的,也只能撿她聽得懂的各地習俗誌異說給她聽。結果桂嬤嬤就這樣認為,歌兒所看的書只有各地風俗誌異,根本就是以偏概全。

  一時間,兩人都不覺皺起了眉頭。

  見目的已經達到,裴元歌也不再詢問解釋,緩緩走到章芸跟前,忍氣吞聲地道:「姨娘,如果我哪裡做錯了,得罪了你,你可以告訴我,我會改。但是,讓一個偷盜主子金飾,怕被發現就下毒謀害主子的刁奴來作證,再加上一些捕風捉影,莫須有的才,就來污衊我的身份,這就太過分了!到底我什麼地方得罪了姨娘,讓姨娘這樣針對我?」

  章芸氣得幾乎吐血,到了這個時候,裴元歌居然還裝委屈,裝好人,倒好像是她心胸狹窄,為了一點恩怨就設計她?

  「捕風捉影,莫須有?難道四小姐不覺得,你的解釋本身就不能夠服人嗎?」章芸厲聲道,容色嚴厲,聲勢懾人,朝著裴元歌步步緊逼,「因為一場夢,就從頑劣忤逆變得聰慧孝順,手段通天;私底下的學習,能夠勝過教習先生的教導,做出梅壽圖那樣的傑作;因為妝容的改變,就能從貌不驚人變得美若天仙。你倒是說說看,你這些蒼白的解釋,足矣讓人們釋疑嗎?」

  裴元歌有些閃躲:「姨娘,我說的都是實話!」

  「你堅持聲稱自己真是四小姐,那好,四小姐的背上有多紅色的花形胎記,你有嗎?」章芸繼續逼問,看到裴元歌的閃躲,更覺得她是做賊心虛,「如果你問心無愧,那就讓嬤嬤為你驗證,證明你的背上的確有四小姐的紅色印記,否則,就算老爺再寵愛你,也堵住悠悠之口!」

  在章芸灼灼的眼神下,裴元歌眼眸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慌亂。

  「我不要!」裴元歌咬唇道,「只憑姨娘的幾句猜疑,憑著你的一面之詞,我就要蒙受這樣的羞辱?憑什麼?我是裴府的嫡出小姐,金嬌玉貴的千金,難道說,我的身份,我的清譽,是隨隨便便就能夠被人污衊的嗎?那是不是以後只要有人懷疑,不管這人是權貴,是平民,還是奴才,我都要證明?那如果我現在說三姐姐不是裴府的小姐,她的背上多了一塊胎記,是不是也要把三姐姐叫來,讓嬤嬤驗身?」

  「你不必再狡辯了,你就是不敢,因為你根本不是四小姐!」章芸咄咄逼人地道。

  廳內眾人都有些猶豫難決,想想章姨娘的話似乎有道理,而四小姐的解釋也有道理,四小姐堅持不肯驗身,似乎像是做賊心虛,卻又像是自尊自愛,不願受辱。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裴諸城身上,等著這位裴府之主的決斷。

  「夠了!章芸,這場鬧劇該到此結束了!且不說你所說的事情有多荒謬,單歌兒是嫡出小姐,你是妾室,就不該用這樣的態度來對待我。我一向覺得你是個知進退,識大體的女子,看來,十年掌府之權也讓你變得驕縱起來,章芸,你太讓我失望了!」裴諸城再也看不下去,拍案而起,怒聲喝道,「歌兒是我血脈相連的女兒,我不會認錯自己的女兒!理事之權交給歌兒,你自己徹底地冷靜冷靜,好好想想從前的你,再看看現在的你!」

  「老爺!」章芸幾乎不敢相信她的耳朵。

  明明是舒雪玉跟這個小賤人瞞天過海,為什麼老爺就是被她們迷得暈頭轉向呢?難道老爺沒看到,之前她追問時,裴元歌那畏縮躲閃的眼神嗎?難道老爺沒看到,她提到驗身時,裴元歌眼眸里的驚慌嗎?她冒著這麼大的風險揭穿真相,到最後卻反而要失去理事之權,這叫她怎麼甘心?

  明明鐵證就在眼前,偏偏因為老爺的偏寵,反而讓她受到責罰!

  不甘心,她不甘心!

  「我早說了,裴尚書不會答應這麼荒謬的事情,姨娘你真是糊塗了,認老吧!乖乖地呆在四德院,好好地討好我,也許我會賞你口飯吃!」裴元歌靠近章芸,在她耳邊輕聲道,淺淡的聲音裡帶著諸多的得意,挑釁和蔑視,明知道現在的章芸滿心憋屈,就更忍不住想要在她傷口上撒把鹽了!

  章芸猛地轉過頭,眼睛裡一片血紅,咬牙切齒。

  這個小賤人,太囂張,太放肆了!而最可恨的是,這樣放肆囂張的小賤人,實際上根本就沒資格在她面前耀武揚威,明明就有把柄在她手裡,明明鐵證就在眼前……章芸忽然間眼眸一亮,小賤人就在眼前,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只要她把握住機會,讓她露出背部,讓眾人看到她沒有紅色印記,到時候看她還怎麼囂張?

  被怒火沖昏了頭腦的章芸想也不想,就撲了上去,拉扯著要扯開裴元歌的衣裳。

  她突然發生,誰也沒有預料到,連裴元歌都猝不及防。但是瞬間,她就察覺到,章芸這樣的發瘋,對她來說,是個絕好的機會,一個讓章芸成為父親心頭刺的機會!於是,奮力掙扎著,再加上反應過來的丫鬟的幫忙,掙脫了章芸的糾纏後,裴元歌又氣又羞又怒,兩眼含淚道:「章芸,你居然敢這樣羞辱我?」

  章芸猶自喊道:「你不要在我面前擺小姐架子,你根本就不是四小姐,不然你為什麼不敢驗證?」

  「好!」裴元歌臉漲得通紅,突然一聲大喝,氣道,「既然你一定要我驗證,那我就讓你看清楚,看我背上到底有沒有紅色印記,看我到底是不是裴元歌!」她突然間轉過身去,背對著所有人解衣,將外裳從肩上褪下,露出鮮紅如硃砂般的印記。

  那紅色的花痕,宛如火焰般,灼痛人心。

  半側著頭,白玉般的臉上,淚痕宛然,黑玉般的眼眸閃爍著冷凝決絕的光澤,委屈,憤怒、羞辱,痛楚……種種情緒交雜在一起,倔強複雜得讓人心痛。若非被逼到絕境,清清白白的少女,何至於用這種決絕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的身份?裴諸城早就轉過頭去,但那一刻歌兒的神情已經印刻在腦海里,讓他心痛無比。

  看著裴諸城的神情,裴元歌眼眸飛速地掠過了一抹異樣的光澤。

  如果章芸不發瘋,事情就這樣了解,父親也會震怒,褫奪章芸的理事之權,讓她閉門思過,也許在很長一頓時間都會冷落她。但是,以章芸的狡猾,拿捏准父親心軟念舊情的軟肋,再施詭計,未必沒有翻身的機會。但現在有了她被逼當眾解衣的羞辱,一切就不同了。

  即使屋內除了父親外,都是女子,但這樣當眾解衣,卻仍然是屈辱的!而她就是要用這種方式,讓父親牢牢地記得這一刻,記得她的眼淚,記得她的憤怒,記得她的痛楚,記得她的屈辱,牢牢地印刻在心底,一絲一毫都無法忘記!然後,在漫長的日子裡,每一次看到她都會多一份歉疚;而每一次看到章芸,都會多一份憤怒,因為,就是章芸步步緊逼,才會讓他心愛的女兒受到這種屈辱!

  她要讓章芸,成為父親心頭的刺,每一次看到都會怒,都會恨。

  她要讓章芸,這一生一世,再也沒有翻身的餘地!

  至於這樣做,會對她自己造成什麼樣的後果,她完全不在乎,她只要章芸徹底倒台!

  「元歌!」

  舒雪玉一聲驚呼,忙撲過來想要為她遮掩。

  看到背上那抹艷紅,章芸微微一怔,隨即又恍悟,冷笑道:「你以為拿硃砂畫上去,就能夠矇騙過關了嗎?」比舒雪玉更快一步地撲上前去,拿絹帕去擦拭那朵印記,「硃砂畫上去的,雖然跟四小姐的印記一模一樣,但只要一沾水,一擦就會——就……就會……。」得意的聲音戛然而止,章芸愣愣地看著手中的絹帕,再看看裴元歌的背,忽然間像是被雷劈了,僵硬得動彈不得。

  這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這印記不是硃砂畫上去的,為什麼她擦不掉?

  「很奇怪是不是?為什麼會突然有了印記,而且不是硃砂畫上去的?很簡單,因為我的確是裴元歌!」看著章芸驚愕的面容,裴元歌眸光中閃爍著快意的光澤,輕聲細語地道,帶著淺淺的笑聲,「至於在莊子上的事情……。姨娘,逗你玩兒呢!給你個棒槌,你還真的當真了?傻瓜!」

  「你——」章芸愕然抬頭,混混沌沌地看著裴元歌,猶如被一盤冷水當頭澆下。

  上當了?上當了!

  如果她真的是裴元歌,那這一切都是這個賤丫頭故意設計的,故意激怒她,故意夾那些菜餚,故意讓她在溫泉房中看到她遮掩了印記的背……這還不夠,剛才她還故意躲閃,故意裝作害怕被她揭穿的模樣,讓她篤定勝券在握,還估計激怒她,讓她失去理智。

  否則,以她的機警,如果是冷靜的,只要這丫頭神色有不對,她就會適合而止,而不會把事情鬧得這樣不可收拾!

  而現在呢?現在……是不是一切都完了!

  「你還有完沒完?把她逼到這個地步,羞辱她到這個地步,還不夠嗎?你還要怎樣,要她死在這裡嗎?」這一轉眼,舒雪玉已經趕到跟前,惱怒地將章芸扯到一邊,快手快腳的幫裴元歌整理好衣衫,將她攬入懷中,輕聲地安慰著。

  裴元歌一語不發,面色慘白,緊緊咬著唇,眼淚在睫毛上滴溜溜地打轉,卻無論如何不肯掉落。

  「怎麼會這樣?不對,這樣不對啊!」章芸突然發生一聲悽厲的嘶嚎,茫然地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裴元歌,突然又跑到裴諸城跟前,跪著抱著他的腿,哭著道,「老爺,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針對四小姐!我真的看到了,在莊子上,四小姐泡溫泉的時候,我真的看到了,她的背上沒有紅色的印記,真的沒有!還有……還有菜,四小姐不喜歡吃的菜,她都吃了下去,如果,如果不是紫苑提醒……」

  滿盤皆輸,巨大的恐慌慢慢襲來,讓她連話都說不利落,只能抱著裴諸城哭。

  「老爺,你相信我,這是四小姐故意在害我,她故意的,故意讓我看到她的背,故意做哪些姿態給我瞧,故意堅持著不肯驗身,讓我相信她是假的……。老爺!」章芸哭得聲嘶力竭,已經顧不上再理會儀態是否柔美,是否惹人憐愛,「老爺,求求你,念著我們這麼多年的情分上……。老爺,你相信我一次!真的是四小姐在故意陷害我,不是我要針對她!」

  「你剛剛在逼迫歌兒的時候,你有念及情分嗎?」許久許久,裴諸城才冷聲道,聲音中充滿了憤怒和失望,「來人,章芸污衊小姐清譽,冒犯小姐,杖三十,褫奪理事之權,從良妾變為賤妾,禁足四德院一年!你在裡面好好反省反省吧!」背過臉去,猛地一掙,將腿從章芸的手中掙脫,也不在乎是否傷到了她,慢慢地走到裴元歌身旁,嘴唇翕動著,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能說些什麼,許久才低聲道:「歌兒……」

  伸手想要去摸摸她的頭,以示安慰。

  這一聲喊,卻將裴元歌睫毛上的淚水喊掉了下來,緊接著,無數的淚滴,宛如斷了線的珠子掉落下來。她猛地一轉頭,讓裴諸城手落了個空,然後掩面哭著跑了出去。

  裴諸城伸手想要攔阻,卻又頓住了,慢慢地垂下了眼眸。

  剛才的事情,還有著諸多疑惑,但是有一點是清楚的,章芸對歌兒心懷惡意!她並不是他心中所以為的溫柔善良的女子,而他,卻把年幼的歌兒交給章芸來照料。這些年來,歌兒的頑劣,歌兒的不服管教,歌兒的忤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歌兒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難怪她要生他的氣!

  是他做錯了,不該把歌兒交給章芸的!

  章芸被罰,在裴府掀起了軒然大波,雖然眾人之前都猜測著章姨娘要失寵,但誰也沒想到,會倒得這麼快,這麼厲害,杖三十,褫奪理事之權,從良妾貶為賤妾,禁足一年……對一個姨娘來說,這幾乎已經讓人看到了她晦暗無光的一輩子了!也不知道章姨娘怎麼觸怒的老爺,居然罰得這樣又狠又重?

  章芸幾次想要解釋哭訴,裴諸城卻都沒見,而想要求情的裴元容則被狠狠的斥責一頓,也罰了禁足。

  聽著木樨和楚葵接連報來的消息,裴元歌臉上露出了一絲淺淺的微笑,慢條斯理地撫摸著手腕上玉鐲。終於成功了,從得知章芸的誤解開始,一步一步地逼迫章芸,逼到她忍無可忍,再故布疑陣,將把柄送到她的手上,然後故意激怒她,逼她引發此事……。到現在,終於成功了!

  章芸已經倒台,暫時不能為患,日後有興致了可以逗她玩玩,而接下來,該輪到裴元容了……

  裴元歌正思索著,忽然聽到紫苑來報:「四小姐,大小姐回府了!」

  060章 大小姐回府,姐妹初交鋒[手打VIP]

  這位裴大小姐,在京城名媛圈可是鼎鼎有名,容貌明艷,才華橫溢,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為人又溫厚大方,進退有度,聲名遠揚。因為前世與她接觸不多,這次重生後她又和章文苑到慶福寺祈福,一時半會兒裴元歌倒是忘了她,這會兒聽說裴元華回來,心頭倒是沉吟起來。

  裴元華一介庶女,能闖出偌大的名聲,父親寵愛,闔府提起無不稱頌,顯然非等閒之輩。

  前世,她與裴元華接觸不多,對她的印象流於表面,只記得這位大姐姐容貌嬌美,艷若牡丹,曾經讓她羨慕異常。對著大姐姐,沒多少接觸,也就談不上恨,不過,如今她扳倒了章芸,又要對付裴元容,裴元華是她們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在這時候回來,八成會幫著這對母女和自己抗衡……。這倒是個變數,需得謹慎對待。

  裴元歌想著,問道:「大姐姐回府後,去了哪裡?」

  「回小姐的話,大小姐一回府,就到夫人的蒹葭院去拜見了,現在只怕已經到了蒹葭院的門口了。聽說神色謙和溫厚,跟平時沒什麼兩樣,言行都很恭謹,似乎還帶著些激動,不過一點也不看不出怨懟之色。」紫苑做事細心謹慎,將這些細節都打聽到了。

  裴元歌眸色深遠,回府就先拜見夫人,這位大姐姐……很有意思!

  「紫苑,木樨,為我更衣,我要到蒹葭院去見母親。」

  順便會會這位久仰大名的大姐姐。

  只是片刻,裴元歌便梳妝好,帶著紫苑和木樨來到了蒹葭院。原本以為裴元華必定和夫人在裡間說話,沒想到卻看到偏間端坐著位美貌少女,膚若白雪,眼若清泉,眉目如畫,烏鴉鴉的鬢邊戴著只牡丹金簪,赤金流蘇穩穩地墜著,分毫不動,身著粉紅色圓領通身長襖,頸邊鑲領處繡著精緻的牡丹花紋,下身是紅色羅裙,身姿窈窕玲瓏,神情卻端莊大氣,靜靜地坐在那裡,正宛如一朵怒放的牡丹花。

  裴元華正在低頭啜茶,忽然察覺到一道審視的目光,抬頭望去。

  只見門邊一位少女靜然獨立,正是豆蔻芳華,纖細的柳眉下,一雙黑眸宛如黑玉,黑而亮,似乎有著光澤流轉其中,讓人不自覺地就沉浸進去,似乎一瞬間,天地就只剩下這麼一雙引人入勝的眼眸。

  察覺到自己也被這雙眼眸所吸引,裴元華微驚,隨即凝定心神。

  少女身著尋常的紫羅衫,下著白綾裙,腰間繫著一條粉紫色的雙印梅花絲絛,壓著一塊紫玉。本是尋常的裝扮,卻在外面罩了件極輕極薄的輕紗羅衣,立刻讓那身嬌嫩明媚的顏色朦朧起來,恍如周身籠著一層輕煙薄霧,配上她沉靜內斂的氣質,美麗神秘的眼眸,立刻有了一種出離凡塵的脫俗。

  只是一件紗衣,便能化腐朽為神奇,好玲瓏的心思!

  裴元華定定神,壓住心中的驚嘆,綻開溫和大方的笑意,起身道:「這一定就是四妹妹了,真是好模樣,出塵脫俗,姐姐方才乍一看,還以為見到仙子了呢!」說著,拉住了她的手,親熱卻不逾矩地道,「我都聽說了,這樣的好模樣,偏被桂嬤嬤那樣的刁奴糟蹋,妹妹不該饒了她!」

  她的一舉一動,都帶著一股發自真心的味道,比起章芸更加容易招人好感。

  裴元歌也是微微一笑,有來有往,拉住她的手,贊道:「大姐姐才是艷冠群芳,讓妹妹望塵莫及呢!」朝著正堂望了望,道,「大姐姐是來拜見母親的吧?怎麼不在正堂坐著,反而在偏間等著?我知道了,想必是白霜那個丫頭又作弄人,大姐姐別縱著她,待我叫來罵一頓。」

  章芸被奪權後,理事之權扔照先前,由裴元歌掌管,舒雪玉協助。

  之前裴元歌倒是很用心地打理裴府,但這次事情,她正在跟裴諸城賭氣,因此也不理會,暫時由舒雪玉全權撐起。不過,裴元歌畢竟還是名義上的掌府人,所以,即使白霜是她的嫡母身邊的大丫鬟,做錯了事,她也是有權責罵打罰,並不算逾越。

  裴元華當然明白其中的訣竅,眸光一閃,笑道:「多謝四妹妹的好事,但這事與白霜無關。」

  「那大姐姐為何在此?」裴元歌好奇地問道。

  裴元華笑的很溫和:「我過來的時候不巧,母親剛好在小憩,白霜本要為我通報的,是我攔住了。母親這段時間掌管裴府內院,想必十分勞累,所以才會容易入睡。我們做女兒,自然該體貼,就在此等上一會兒又有什麼?白霜本說請我到正廳去等的,但離母親內室太近,我怕會打擾母親,推拒了,所以才在這裡等著。」

  這話說得溫和大方,既不自誇自贊,也不歸咎白霜,十足的大家氣度,沒有絲毫的問題。

  但聽在裴元歌眼裡,卻更覺得裴元華難對付。

  知道夫人理事辛苦,也知道桂嬤嬤欺主……。顯然,回府之前,裴元華就已經知道裴府的一切變故。這倒不算稀奇,畢竟章芸掌府十年,不可能沒有自己的心腹和通報消息的人。稀奇的是,章芸倒台,裴元容被禁,都與裴元歌和解禁的夫人有關,這一點,裴元華不可能不知道。但她回府就先來拜見舒雪玉,神態溫和謙恭,面對裴元歌,又是落落大方中帶著親切,不帶絲毫的怨懟和不滿,也讓人看不出絲毫的怨懟和不滿。

  明明是章芸的女兒,卻一口一個「母親」地叫著夫人,竟然沒有絲毫的凝澀和猶豫,自然得好像夫人就是她的親生母親……

  如果這一切不是真的由心而發,那只能說,裴元華的演技比章芸更爐火純青。

  「四妹妹,能不能借一步說話?」裴元華看看四周,忽然低聲道。

  在夫人的院子裡,眾目睽睽之下,她跟著裴元華進了偏間,如果有什麼差池,裴元華絕對難逃干係。因此,裴元歌也不做那種小家子的猜疑,點點頭,隨著她走進去。才剛進門,裴元華忽然關上了門,裴元歌正警戒時,卻見她提裙跪倒在自己跟前,二話不說,就磕了三個頭。

  這是……想要為章芸求情?

  裴元歌忙扶起她:「大姐姐這是做什麼?我們都是平輩,論起來你還比我大三歲,我哪裡受得起你這樣的禮?大姐姐快起來吧!」卻絲毫不提章芸。

  「四妹妹這樣說,姐姐真是羞慚無地。」裴元華拿帕子抹了抹眼角,這才抬頭道,「事情我都已經知道了,姨娘冒犯四妹妹,父親責罰她,於情於理都是應該的,我無話可說,這樣做並非想要為姨娘求情,我也希望姨娘能好好反省,以後行事不要如此荒唐。這三個頭,我是代希望四妹妹能消消氣,不要因為姨娘氣壞了身體,那就真是姨娘的罪過,也是我這個女兒的罪過。」

  裴元歌面容帶笑:「瞧大姐姐說的?這事與大姐姐何干?」

  不是為章芸求情?居然給自己磕頭,難道說這裴元華真的是道德完人,為章芸的行為感到羞慚,所以代章芸給她賠罪?因為琢磨不定裴元華的心思,裴元歌心裡更加警惕,對眼前艷若牡丹的少女也更加警戒。

  裴元華……。比章芸難對付多了!

  「姨娘是我的生身之母,她的過錯,也就是我的過錯。這件事的確是姨娘不對,妹妹責怪姨娘,責怪我都是應該的,只是,我希望妹妹不要再跟父親置氣了!」裴元華眼眸真摯,表情誠懇,「說句身為女兒不該說的話,父親這次從邊疆大將,轉為刑部尚書,京城紛紛傳言,說父親失了聖心,父親心裡一定不好過,片府里又出了這種事情,他的心情肯定更糟!朝堂上的事情,我插不了手,但在家裡卻應該為父親分憂,不能再讓他操心了。四妹妹,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情真意切,聽在任何人的耳朵里,都會為裴元華的孝心而感動。

  裴元歌微笑著看著眼前的少女:「難怪父親如此疼愛大姐姐,如果父親知道大姐姐這番話,一定會很感動!」

  「四妹妹,你這樣說,就是笑話我了!」裴元華神情分毫不變,依然溫和親熱,「咱們都是父親的女兒,為父親分憂是應該的,這是本份。若還當做正經事巴巴地去告訴父親,那我不是太小人了嗎?當然,如果四妹妹還是生氣,那也是應該的,這件事你是在受委屈了,如果有氣,儘管朝著我發作就是,我絕無怨懟,也不會去告訴任何人,因為這是我該受的。」

  這位大姐姐,真是名不虛傳!

  如果她這番話是當著父親的面說的,那顯然是表現她對父親的體貼孝順,討父親的歡心;如果她這番話是當著眾人的面說,那自然是表現她的孝順懂禮,順便稍微突出下裴元歌的頑劣忤逆。但現在,她卻是私底下跟她說,又特特地遣退了丫鬟們,又說不會告訴父親……這行為處事,正是大姐姐教導妹妹的做派,卻又絲毫不帶指責之意,倒真像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般彼此扶持。

  章芸的女兒,裴元容的姐姐,居然這麼有良心?

  裴元歌真的很難相信。肯忍氣吞聲給她磕頭賠罪,又說這樣掏心窩子的話……如果說不是為了邀寵的話,那麼……裴元華這是在向她示好?表示她並不認同章芸的行為,願意與自己好好相處?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這是她在裴府第一個看不透,猜不出心思的人!

  不過,來日方長,裴元華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總會水落石出的。

  「大姐姐這話,真讓妹妹慚愧無地,我只顧著自己生氣,卻忘了體貼父親,實在該打!」不管裴元華是不是做戲,既然她表現出這樣的姿態,裴元歌自然也不會落後,半是慚愧半是羞澀地道,「今日多虧大姐姐教導,猶如醍醐灌頂,讓妹妹一下子醒悟過來,日後妹妹還要多向大姐姐學習才是!」

  「妹妹還小,有時候淘氣賭氣也是正常,只不過父親是咱們裴府的頂樑柱,咱們姐妹正該和和睦睦,親親熱熱的,讓父親看了寬懷才是!」聽到裴元歌這樣說,裴元華眼睛一亮,笑容更盛,又拉起她的手,這次卻比先前多了幾分親熱,「至於學習什麼的話,千萬別提這樣的話,你是不知道,我也有淘氣得惹人恨的時候,咱們姐妹互相扶持,互相提醒也就是了,最要緊的是裴府能夠興旺!」

  先尋詞為她開脫,再來自曝其短,裴元華拉攏人心的手段實在高明。

  裴元歌幾乎想要為裴元華鼓掌了,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就在這時候,白霜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奴婢白霜,夫人已經醒了,聽說大小姐和四小姐都在偏間等候,特讓奴婢前來想請,夫人已經在正廳候著了!」

  裴元華拉著裴元歌的手,笑吟吟地道:「四妹妹,咱們去見母親吧!」

  小憩醒來,聽說裴元華回府,又到她這裡來拜見,舒雪玉的神色很有些複雜,但聽到裴元歌也來了,正跟裴元華在偏間說話,頓時嚇了一跳,急忙讓白霜去請人。這會兒看到一個芳華盛艷的少女,攜著裴元歌的手,兩人親親熱熱地走進來,心頭猛地一突,勉強忍住,招手道:「歌兒,到母親這裡來!」

  裴元歌歉意一笑,到舒雪玉身邊坐下,偎依著:「我們沒吵到母親吧?」

  「女兒吵鬧母親,天經地義!」舒雪玉隨口道,感覺裴元歌並無異樣,這才微微放心,隨即又苦笑,覺得自己神經過敏,轉過頭,看著艷若牡丹的裴元華,心頭百般滋味,沉默了會兒才道,「華兒,好久不見了!」

  裴元華眼角竟然湧出些許淚光:「母親!」

  這副場景,倒讓裴元歌驚訝了,看這模樣,似乎裴元華與舒雪玉的關係並不緊張?非但不緊張,反而似乎很親近?若非知道二人身份,單看這模樣,誰敢說這兩人不是親母女?身為章芸的女兒,居然能與舒雪玉親近,居然能讓舒雪玉親近……。這個裴元華,還真是滿身的不可思議!

  「這些年來,女兒幾次向父親求情,想求父親放母親出來,可父親卻從來都不肯。女兒還以為……」裴元華說著,溫和大方如她,竟然微微哽咽起來,好一會兒才道,「不說這些了,母親如今能夠出來,就什麼都好了。女兒知道,姨娘有很多地方對不起母親,女兒不敢言母之過,也不敢期待,母親能向從前那樣疼女兒,女兒只能說,無論怎樣,女兒永遠都記得,那年我生病,姨娘懷著三妹妹,巴望著是個男胎,只吩咐人要好好照料,是母親聽到消息趕過來,陪了女兒一夜!女兒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件事,也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夜晚!」

  面對這番情真意切的衷腸,舒雪玉的神情卻很奇怪。

  以裴元歌的認知,舒雪玉聰明,但太過性情中人,容易被激怒,卻也容易被感動。按理說,裴元華的言辭神情都真摯誠懇,舒雪玉應該會感動才對。然而,此時此刻,這位裴夫人的臉上卻是一種很複雜的神情,似乎被感動了,卻又勉強壓抑著,克制著,強迫自己不相信。

  「你有心了,我被軟禁這幾年,只有你還會悄悄派人來探我。」許久,舒雪玉才慢慢地道,而說完這些話後,她就有些無以為繼,只能緊緊地握著裴元歌的手,又沉默了會兒,才道,「你父親在刑部公幹,不過他說了,很快就會回來。你一路奔波,想必也疲憊了,先好好休息休息,若有什麼短缺的,就叫人告訴我!」

  這番話更讓裴元歌覺得不對勁兒,畢竟,現在名義上是裴元歌在掌府,她只是協助而已。

  夫人也不是喜歡在人前顯擺的性子……裴元歌隱隱覺得,舒雪玉似乎是不太想讓自己跟裴元華接觸太多!這是為什麼?

  「謝母親體貼!」裴元華若無所覺,忽然咬唇,猶豫著道,「母親,女兒還有個不情之請…。」

  神色猶疑,似乎很難說出口。

  裴元歌感覺到舒雪玉的手抓她抓得更緊了,聲音也帶了絲緊張:「怎麼了?」

  「女兒知道不該,畢竟姨娘和三妹妹都被父親責罰,只是……」裴元華抬起頭,眼眸中帶著懇求之意,「女兒從慶福寺歸來,擔心姨娘和三妹妹會記掛,因此想向母親求個人情,讓我去見見姨娘和三妹妹,給她們報個平安!」

  這話合乎天理人情,倒也不算過分。

  裴元歌更覺得這位大姐姐有意思了,這樣合乎情理,又能表現她孝道的要求,她不向父親提;卻冒著得罪舒雪玉和她的風險,大大方方地當著兩人的面提出來,是篤定她們不會拒絕,還是真的不通曉世事,抑或真的光明磊落到不屑鬼祟之道?

  從見到裴元華到現在,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完美無瑕,讓人挑不出任何問題來。但就是太完美了,就好像畫中的美人,書中的聖人,完美到讓裴元歌覺得虛假,絲毫也看不到裴元華的真心和本性。

  這是本事,即使將來可能會是敵人,裴元歌還是忍不住佩服。

  猶豫了下,舒雪玉還是點點頭,道:「好。」

  正說著,裴諸城突然風塵僕僕地闖了進來,看到歌兒,先露出個討好的笑意,道:「歌兒你果然在這裡!上次你不是說錦繡良苑那裡的溫泉水溫太高,對你的身體反而不好嗎?我這幾天跟同僚們打聽過了,知道碗山西北邊有出別院要出手,也是帶溫泉的,水溫剛好比錦繡良苑的低些。你什麼時候有時間,咱們帶著紫苑過去瞧瞧,如果水溫合適,對你身體有好處,父親就把它買下來,好不好?」

  裴元歌一愣。

  那次去錦繡良苑,因為銀面人的突然出現,第二天她就匆匆回來,父親當然問了理由。她當時隨口說,溫泉的水溫太高了,不合適,所以就回來。沒想到父親居然記在了心裡,還在打聽合適的溫泉……其實,就算在前世,父親對她也算很好了。

  當時,有章芸的挑撥,他們父女感情漸離漸遠,但她出嫁時,依然是尚書府嫡女的排場,一百二十四抬嫁妝,沒有一丁點兒弄虛作假,十里紅妝,風風光光地將她嫁到了江南萬府;而且,後來對萬關曉也有諸多關照提拔……。

  心頭有些複雜,裴元歌這次倒沒有再扭頭不理裴諸城。

  舒雪玉推推她,柔聲撫慰道:「好了,元歌,不要再跟你父親鬧彆扭了,好不好?」

  「誰跟他鬧彆扭啊?那種粗心大意的父親,能看得出來我鬧彆扭嗎?」裴元歌瞪了裴諸城一眼,吐吐舌頭,皺著鼻子道,「父親,你不要不服氣,你就是粗心大意,難道沒看到大姐姐在旁邊嗎?」

  裴諸城這才注意到裴元華,道:「華兒……。」頓了頓,道,「你回來了。」

  他素來疼愛這個明曉事理,進退有度的大女兒,但這次章芸行事太荒唐了,若說他一丁點兒都沒遷怒到裴元華身上,那是不可能的。但卻又知道自己不該遷怒,心裡總覺得彆扭。

  裴元華卻似乎不在意,似乎方才裴諸城對裴元歌的寵溺討好,此刻對她的冷淡都是天經地義般,福身就跪了下去,道:「父親,女兒知道姨娘行事荒唐,讓四妹妹受了委屈,讓父親震怒傷身,女兒身為人女,卻不曾及時勸阻,是女兒的過錯,請父親責罰,女兒絕無怨言!」

  裴元歌在旁邊看著,暗贊,好一招先發制人,以退為進!

  果然,她這一請罪,裴諸城頓時覺得心中那點彆扭煙消雲散,嘆了口氣,扶她起來,道:「你到慶福寺祈福,家裡的事情與你何干?誰能想到章芸行事會如此糊塗?你姨娘是你姨娘,你是你,還是父親疼愛的女兒,你不要把那些事情放在心裡。奔波了一路,累了吧?早些歇息好了!」

  話說到後來,已經溫和慈愛,完全是之前的模樣。

  「謝父親關心,母親剛剛也這樣勸說女兒呢!」裴元華嫣然一笑,道,「剛才母親答允,讓女兒先去看看姨娘和妹妹,報個平安,免得她們擔心。女兒去姨娘和妹妹的院子,然後就去休息!」

  讓庶女去看望被禁足的姨娘和庶妹,這是當家主母的權限,而舒雪玉能夠應允,倒是彰顯了她的氣度,裴諸城向著舒雪玉讚賞地點點頭,又道:「這樣也好,你素來是個懂事的,正好勸勸你姨娘!我看她是越來越昏頭了!」

  這顯然是賣了個人情給夫人,裴元歌越瞧越覺得有趣。

  「女兒知道,女兒這就告退了!」裴元華守禮地向父母福身,再向裴元歌微笑致意,這才離開。

  等裴元華離開,看到裴諸城的目光轉過來,裴元歌轉過頭,撅著嘴,故意不去看他。但這幅模樣與先前生氣時的生疏冷淡截然不同,倒是帶著小兒女撒嬌的模樣。裴諸城這點還是能看出來的,心頭一松,笑著走過來,道:「小歌兒不生父親的氣了?」

  「誰說的?我是暫時不生氣了,等下次父親再惹女兒生氣,就一塊兒生氣。」

  裴諸城失笑,撫摸著她的頭道:「好好好,暫且記下,等下次父親再犯,小歌兒生雙倍的氣,好不好?」

  「你說的哦!」裴元歌突然轉過頭,狡黠地一笑,「剛才父親又惹女兒生氣了,所以照父親的說法,這回我得生雙倍的氣!還裝糊塗?剛才瞧見大姐姐,就把我忘到腦後了是不是?也不奇怪,大姐姐又聰明又漂亮,又懂事又溫柔,哪像我這個黃毛丫頭,長得沒大姐姐好看,又愛生氣,又愛跟父親鬧彆扭——」

  沒等她說完,裴諸城笑著點了點她的額頭。

  裴元歌捂著被他點的地方,撅著嘴道:「父親,輕點,小心把女兒弄笨了!」

  「原來小歌兒是吃醋了啊!」看到小女兒氣消,又在撒嬌,那副小女兒情態實在嬌俏可愛,裴諸城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髮,笑著哄道,「小歌兒放心,在父親心裡呀,小歌兒是最最好看,最最懂事,最最貼心的女兒,誰也比不過的!」

  「父親,人家頭髮都被你揉亂了!」裴元歌抱怨。

  裴諸城卻不在意:「有什麼關係?都是自家人,亂些就亂些,待會兒讓丫鬟再給你梳就是了!」

  見裴諸城依然對元歌疼愛有加,似乎並未因為裴元華的回來而有所改變,舒雪玉這才微微放心,看著這對父女其樂融融的溫馨場景,臉上也慢慢浮現出了笑容。

  就在這時,石硯卻匆匆趕來:「老爺,刑部派人來,說有聖旨到,請老爺立刻前往刑部接旨!」

  聽到有聖旨,刑部又特意派人來,裴諸城眉頭一皺,知道事情恐怕不小,不能耽誤,無奈地嘆了口氣,道:「小歌兒,有聖旨到,父親得去接旨,這不能怪父親,你可不許生氣!」說著,又揉了把裴元歌的頭髮,看到小女兒不滿地撅起嘴來,才爽朗大笑著離去。

  四德院。

  裴元華斜倚在美人榻上,雍容明艷的臉上頓時露出譏嘲冷笑的神色,徹底破壞了她寬厚大方的名聲,哂笑道:「我在外面聽說姨娘被奪權軟禁,還以為出了什麼神仙諸葛的人物,原來只是個十三歲的黃毛丫頭!我看,姨娘你是安逸日子過的久了,已經徹底廢掉了吧?」

  柳眉一挑,眼角眉梢都浸著冰棱。

  從蒹葭院出來,她先去了採薇園,卻見裴元容理都不理她,只顧著繡一幅什麼雪獵圖,根本不理會她的話。索性不理這個愚鈍得沒救的妹妹,又來到了四德院,聽章芸將事情的經過將來,終於卸下了偽裝,露出了她的不滿和怒氣。

  章芸一直有些害怕自己這個大女兒。在外人面前,她是個完美無瑕的女兒,大家小姐,寬厚仁慈,孝順體貼,才華橫溢。但私底下,只有她才知道,這個女兒有多功利,多薄涼。容兒私底下都叫她「娘」,而這個大女兒從小到大,卻連一聲「娘」都沒叫過她。因此,雖然她經常需要依靠大女兒的智謀,卻更偏疼小女兒。

  「是那個丫頭太狡猾了,我不小心上了她的——」

  裴元華一聲冷笑,打斷了她的辯解:「是姨娘你心太大,太急了!真假裴元歌,虧你能想得出來,抓住一點蛛絲馬跡,就敢這樣猜想,活該你被奪權,被軟禁!我怎麼會有你這麼笨的姨娘,真是倒霉!」

  「但是那個丫頭的確有可疑啊!」章芸面色漲紅,辯解道。

  「就算她真有可疑,你也該引導著讓父親慢慢發現她的可疑,而不是像你這樣蠻幹,到最後賠了夫人又折兵!你蠢是你蠢,偏偏卻帶累了我!」裴元華惱怒地道,本來,裴諸城從鎮邊大將變成刑部尚書,已經讓她身份大跌,沒想到還沒到京,章芸居然又被貶為賤妾,這要她以後如何抬頭?

  「舒雪玉呢?她不是因為明錦被軟禁了嗎?怎麼會出來的?」

  「也是那個丫頭在搗鬼,再加上溫夫人……」章芸將事情原委說清楚,末了道,「你說,這丫頭已經囂張到了這種地步,我能不懲戒她嗎?要任由她橫行下去,這府里哪還有我的容身之地?」

  「說你愚蠢你還不認?難道你現在就有容身之地了?不還是得看那個賤丫頭耀武揚威嗎?」裴元華眉眼一凝,不滿地道,「我早就說了,裴元歌那個丫頭,那麼就早點除掉,以除後患;要麼,你就得讓她把你當親生母親,讓她做你討好父親的工具。你偏不聽,非要留著她玩手段,想讓父親厭憎她,現在養虎為患了吧?愚蠢,幼稚!」

  被親生女兒這樣譏嘲,章芸惱怒道:「你——」

  「我怎麼了?章姨娘,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是嫉恨明錦,所以遷怒她的女兒嗎?」裴元華冷笑道,「跟個死人計較,有意思嗎?你以為,你挑撥離間,讓明錦的女兒跟父親離心,就意味著你贏了明錦了?你真是不可救藥了,都三十二歲的女人了,不要幼稚得像個小姑娘,抱著那些情情愛愛不肯放好不好?這個世界,沒什麼比身份和權勢更重要,抓住了這些,一輩子才真的有依靠!」

  「裴元華,有些事情,你沒有經歷過,不代表不存在!」之前百般被譏嘲,章芸還能忍耐,但這番話實在太戳她的心窩子,忍不住開口辯駁。

  「怎麼?到了這種地步,還在維護父親?」裴元華只覺得可笑,「當年你不就是看著父親對舒雪玉好,羨慕嫉妒,所以連自己的身份都不顧,身為官家嫡女,卻百般算計擠到裴府來做姨娘。現在呢?你是賤,妾!你自己昏頭也就算了,如今還帶累我,現在我不但是庶女,還是賤妾所生的庶女,章芸,你把我害得多苦,你知道嗎?」

  如果她不是裴府的庶女,而是裴府的嫡女,以她的容貌才情,就是做皇后也綽綽有餘!

  偏偏,她是個姨娘所生的庶女,想要嫁入皇室難如登天,唯一的一條路就是待選,如果能被選為嬪妃,就算是最低級的采女,以她的聰明才智,容貌手段,總能爬到頂點,成為天底下最尊榮的女人!所以,她不惜跋山涉水,陪章文苑那個丫頭到慶福寺祈福,祈禱待選順利。

  沒想到,才剛回府,章芸就又給了她當頭一棒。

  賤妾!賤妾!

  「你總說我害苦了你?你怎麼說,你現在的錦衣玉食,身份地位從何而來?雖然是庶女,可老爺一直把你疼到了心坎里,吃穿用度,連有爵位人家的嫡女都未必能比得。你瞧瞧你一身的水嫩肌膚,如果不是各種藥膳藥膏滋養著,能這樣嗎?你那一身的才藝,如果不是有教習先生,你學得來嗎?你知不知道,那些先生的束脩,都抵得上中等人家半年的用度了!」章芸氣得只捂著胸口,「你總說我我做姨娘,帶累了你,說到底,你不過是覺得我沒能做到裴夫人!如果我能扳倒舒雪玉,能扶正,你是不是就要讚賞我當初選的對?」

  「不錯!」裴元華揚眉道,「但前提是,你得能做到裴夫人!」

  「你——」章芸氣得幾乎喘不上起來,這就是她的女兒,如此薄涼,即使對著她這個生母,也一切只從功利的角度出發,從來沒有顧念過一絲一毫的母女情分。

  「說到底,就是你沒本事,除不掉舒雪玉也就算了,居然讓個明錦後來居上,做到了平妻,還生下了裴元歌!」裴元華冷笑道,「你沒本事做妻,帶累我成了庶女也就算了,現在居然又讓我成為賤妾所生的女兒!章芸,你知不知道,我快要參加待選了,你的身份被貶,會讓我受多大的牽累?」

  她只想到自己的待選,卻從來都沒有替她這個娘考慮過。

  「既然大小姐你這麼有本事,那你就去除掉裴元歌,除掉舒雪玉,讓你娘做上裴夫人的位置,讓你自己變成裴府嫡女啊!」章芸惱怒地道,本來是想讓大女兒為她出謀劃策的,但看現在的情形,這小蹄子心裡根本沒有她這個娘親,請將還不如激將。

  「怎麼,想激我動手去對付裴元歌和舒雪玉?」裴元華嗤笑,「舒雪玉也就罷了,裴元歌現在可是父親的心頭肉,我犯得著為一個已經變成了賤妾的生身之母,去得罪她,進而得罪父親,然後跟你一樣被軟禁起來?你以為我跟你一樣沒腦子,凡事遇到舒雪玉和明錦就昏頭嗎?今天在蒹葭院,我跟她碰過頭了,我看她對我印象還不錯,跟她交好並非不可能,這在父親那裡對我更有利!所以,姨娘你不要白費心機了,只要她不來惹我,我犯不著費心思去招惹她!」

  「哼,你別想得太美了!」章芸毫不留情地打碎了她的幻想,「你既然見過裴元歌,就該知道她現在容貌有多出色,還精通刺繡、繪畫、書法,詩詞也了解,棋鑒軒聽過吧?斗棋知道吧?她贏了棋鑒軒的軒主!她是嫡出小姐,又得寵,你以為還是以前你一人獨大的局面?有她在,輪不到你風光!」

  被她這樣一說,裴元華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許久,她才淡淡道:「那姨娘就祈禱吧!祈禱她這麼不長眼睛,非要來跟我搶,到時候會如你所願,我來替你除掉她!不過,在此之前,」她的眼睛又陡轉鋒銳,帶著嚴厲的警告,「姨娘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還有,管好裴元容那個白痴。如果你們再做出什麼事情,連累到我的待選,耽誤了我的前程,就算你是我的生身之母,她是我妹妹,我也不會放過你們的!」

  說著,霍然起身,雍容地朝外走去。

  等出了房間,她的臉上已經恢復了溫厚大方的笑意,雍容高貴,又變成了完美的裴府大小姐。

  蒹葭院內,舒雪玉有些擔憂地看著裴元歌,猶豫了許久,還是問道:「元歌,有句話我跟你說,你不要覺得我是在挑撥離間。我看你跟裴元華似乎很親熱,可是,你要記住,不能把她的好當真,你要對她有戒心:當然,你也不要去惹她,這個女孩心機很深,比章芸更難對付!」

  沒想到舒雪玉會對她說這樣的話,裴元歌有些好奇地問道:「母親為什麼這樣說?」

  舒雪玉嘆了口氣,眼神突然悠遠起來:「元歌,你知道嗎?當年我曾經痛恨章芸,但是我居然沒辦法不喜歡裴元華。我真的有種把她當做女兒來看的感覺,甚至想要把她養在膝下,記在我的名下…。」

  而與此同時,刑部,裴諸城拿著手中的聖旨,濃眉緊皺,頭大如斗。

  這件事,他要怎麼辦才好?

  061章 鬥智較量,姐妹PK[文字版VIP】

  舒雪玉曾經差點把裴元華記在自己名下?裴元歌吃了一驚。

  「裴元華是你父親第一個孩子,雖然是女孩,卻也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當時我一直都沒孩子,看到那個小女嬰,粉妝玉裹十分可愛,即使再討厭章芸,卻也還是想抱抱她。說來奇怪,我一抱那孩子,她就對著我笑,真的是……把我的心都要笑得融了,所以,我第一眼就對她很有好感。」

  舒雪玉說著,神色黯然。

  「後來,她一日一日長大,聰明乖巧,玉雪可愛,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很偏我,我跟章芸起衝突時,她甚至會在你父親跟前為我求情。我就動了心思,想要把她記在我的名下,做我的女兒。可是明錦攔住了我,她說,這個女孩處處都表現得無可挑剔,但就是太無可挑剔了,就讓人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如果說這一切都是她偽裝出來的,那這個女孩就太可怕了!讓我再看看。」

  「夫人,」裴元歌猶豫了下,道,「其實,我也有這種感覺。」

  感覺裴元華的一切表現都太無可挑剔,完美得就像是精心編排出來的劇目。

  舒雪玉微微放心,摸了摸她的頭,繼續道,「我聽了明錦的話,暫時熄了心思。可沒多久,我生了病,她小小女孩,卻守在我床邊,跑前跑後,還要餵我吃藥,體貼關愛,真的讓我有種母女貼心的感覺,那時候,我幾乎要不理會明錦的勸告,把她抱養過來。

  然而,那天晚上,我朦朦朧朧地睡著,卻看到她往我的藥里加東西,臉上露出一種很奇怪的表情……。那時候我突然湧起了一種荒謬的感覺,覺得也許我生病,她照顧我都不是巧合,這個女孩那樣貼心,是有原因的!我知道這個想法很荒謬,那時候,裴元華還不到四歲,但我就是這樣覺得,越想越覺得害怕,就徹底斷了這個心思。再後來,也許是存了這樣的心思,我看她時總帶了一絲警惕,但即使這樣,我也看不出她有絲毫的異樣,好像那晚的一切都只是我的錯覺,幻覺。」

  說到這裡,舒雪玉的臉上依然有著一種驚駭的神情。

  還不到四歲的女孩,怎麼就能夠偽裝得那麼天衣無縫?甚至,或許不是從那年開始,而是從這個女孩降生,對她的親近,對父親的體貼孝順,種種的種種……就好像裴元華在這方面有著天生的敏銳觸覺!

  那個時候,真的是越想,越覺得裴元華可怕!

  「我不是個善於偽裝的人,也許我的情緒里露出了破綻,而她卻敏銳地察覺到了,可她還是待我孝順一如往常,我本來還以為,是我病得昏昏沉沉,把幻覺當成了真實,可後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勁兒。小孩子都是很敏感的,素來親熱的人,突然間態度冷淡,她怎麼可能一點都不覺得委屈,也不生氣,依然孝順體貼呢?就好像這個孩子沒有脾氣一樣。從那以後,我就對她有了戒心。可就算這樣,有時候我還是想要相信她。元歌,你知道嗎?在我被軟禁的時候,她甚至還曾經派人來探視我,給我送過東西,就好像真的念舊情一樣。就算我已經失勢,已經被軟禁,她居然還在我面前做戲。你說,這種人有多可怕?」

  所以,當聽白霜說,元歌跟裴元華在一起時,舒雪玉嚇壞了。

  無論元歌多聰慧,終究還是個孩子,而裴元華卻是從孩童時期就開始騙人,一直騙到了整個府邸的人,她真怕元歌一時不察,會著了裴元華的道。

  聽了舒雪玉這段往事,裴元歌更確定自己的判斷。

  這個裴元華,的確很難對付…。到現在為止,她所表現出來的一切,都是正面而引人好感的,沒有露出絲毫的破綻。不過,裴元歌相信,人都會有弱點,裴元華也不會例外,只不過她隱藏偽裝得太好而已。只要找出她的弱點,想要對付她也並非不可能。

  「夫人放心,我會小心的!」

  「不是小心!」舒雪玉神色凝重地看著她,拍拍她的手背,鄭重地道,「以後如果她有什麼事找你,你就儘管推到我身上,就說我要找你議事,或者說我有事要讓你做……總之,不要和她多接觸!」

  這樣鄭重的叮囑,似乎帶著一絲憂心。裴元歌若有所思地看著舒雪玉。

  這位夫人對她……。

  因為在蒹葭院待的時間比較長,所以半途裴元歌先打發木樨回來看著屋子。從蒹葭院回到靜姝齋,木樨就立刻迎了上來,稟告道:「大小姐那邊派丫鬟送東西過來,兩隻蓮花玉簪,一幅繡屏,還有一整套的泥人,大小姐說,都不值什麼錢,就是在去慶福寺的路上看到,覺得新鮮別致,就帶回來給四小姐玩,讓四小姐別嫌棄。東西都放在正廳里,等著四小姐回來看過再做打算。」

  裴元歌來到正廳,一樣一樣地拿起來看。

  蓮花玉簪玉質尋常,雕琢卻十分精細,蓮蓬上雕刻出小小的蓮子洞,嵌著不知什麼玉石,微微一動,便折射出隱隱的光華,做工和樣式都與京城風格不同。

  繡屏上則是兩隻毛絨絨的小白貓在撲繡球玩兒,活靈活現,憨態可掬。

  那整套的泥人,皆是華服女子,衣飾神態各異,恰到好處地擺在木雕的亭台樓閣里,有倚窗念書的,有花園撲蝶的,有折花簪發的,有相對弈棋的……。種種不一,纖巧精緻,栩栩如生,十分討女孩子喜歡。

  蓮花玉簪和繡屏倒也罷了,這整套的泥人和木雕亭台樓閣,的確是很招女孩喜歡。

  木樨在旁邊繼續道:「這些都是送給小姐的東西,除此之外,靜姝齋的丫鬟,不分大小,每人一個荷包,一兩銀子,還有一個小泥人,沒小姐這個精緻,但也很好看。奴婢打聽過了,大小姐從四德院回來後,就命丫鬟到各處分送這些東西,連姨娘們那裡也沒漏下,都是按規矩來的,一點兒也沒漏誰厚誰薄,下人們的打賞東西有所不同,但也是按照各等丫鬟的份例來的,一點也看不出偏頗來。」

  連閉門不出的姨娘們都送到了!

  裴元歌撥弄著泥人,問道:「二姐姐那裡呢?」

  「跟小姐一樣,也是一對兒蓮花簪子,一張繡屏,和一套泥人。不過泥人卻不是侍女,而是一套神話人物,比四小姐多三個泥人,但沒這木雕亭台樓閣。」木樨行事比紫苑還要周到,從收到這些禮物開始,就悄悄派人去打聽了。末了又福身道,「大小姐打賞的東西,各人都收著,等四小姐的吩咐。」

  「不算什麼,你們都收著玩吧!」裴元歌隨口道。

  她是嫡出,裴元巧是庶出,從規矩上來說,裴元巧的東西要遜一籌,但裴元華卻煞費心思,同是泥人,所捏的人物不同,數量自然不同,裴元巧雖然多了三個泥人,卻又為裴元歌的仕女圖添了木雕亭台樓閣,兩邊都落下了好,誰也挑不出錯來。

  連下人都不露薄厚,這位大姐姐做事,還真是滴水不漏!裴元歌暗暗想著,見木樨欲言又止,問道:「怎麼了?」

  「楚葵說,她看到大小姐派來的丫鬟流霞撞了司音一下,把她的銀簪撞掉在地上,撞壞了。流霞就拔下頭上的銀簪賠給司音。可是,當奴婢去問各人所得的賞賜時,司音卻沒將簪子的事情說出去來,正巧她戴著簪子,奴婢故意問起,她卻說那是四小姐您私下賞給她的。」木樨低聲道,「流霞賠的簪子雖然也是銀的,卻鑲著一顆珍珠,貴重許多。而楚葵說,當時流雪頭上只有這麼一根簪子,而另外一個丫鬟也一樣。」

  楚葵就是那天挑選丫鬟時,繡技普通,卻被裴元歌選上的人。她言辭笨拙,安分守愚,但卻是靜姝齋的丫鬟里最細心的一個,從這件事情上,也能看出她的細心。尤其是流雪頭上只有那根簪子,以及同來的丫鬟也只有同樣的銀簪這兩個細節。

  「小姐,流霞這是想要拉攏司音,我去找她理論!」一個身著水綠衣裳的丫鬟氣憤地道。

  她叫青黛,也是裴元歌如今重用的丫鬟,跟楚葵的性子卻完全相反,口齒伶俐,性格潑辣,小辣椒一樣的脾氣,最是不好惹。因此,比起其他人,就多了幾分衝動。但她也知道自己的脾氣,所以從不擅作主張,凡事都請示了裴元歌才去做。

  「急什麼?去了也沒用!楚葵不是說了嗎?當時流霞頭上只有這麼根簪子,同來的丫鬟也只有同樣的簪子,撞壞了司音的銀簪,自然要賠。雖然頭上的簪子要貴重,但當時手頭邊這有這根簪子,只好順手拿來賠償。到時候,流霞肯定會這樣解釋,倒顯得我們心胸狹窄,捕風捉影了。」紫苑搖頭道。

  裴元歌淡淡一笑,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裴元華手下的丫鬟果然不凡,一眼就看出司音是個不安分的,用這樣巧的手段來收買,而兩個丫鬟都戴著同樣的銀簪,顯然是事先備好的退路,即使鬧出來,也有話可說。這件事,如果她不知道,不理會,那日後可以繼續用同樣的手段來收買司音;若她發作,找兩個丫鬟理論,她們又有言辭可以辯解;若是歸咎於司音……

  正想著,青黛憤憤不平地道:「難道就這樣饒了她們?」

  木樨思索著道:「小姐,這件事的問題在於,司音把這件事瞞下來。」

  紫苑為靜姝齋定下一條規矩,靜姝齋的丫鬟,可以拿別人給的打賞,但事後必須都巨細無靡地匯報給裴元歌,等裴元歌發話了,這些東西才算是她們的。如果有誰隱匿不報,一律當做叛主處置。這主要是為了防止丫鬟私下接受過大的打賞,被銀錢動了心,做出吃裡扒外的事情。

  反正裴元歌素來大方,東西只過過眼就賞她們了,丫鬟們最初還有些忐忑,後來也就釋然了。

  更有一次,章芸身邊的王嬤嬤曾經拿一錠金子來打賞楚葵,說她可憐見的,這用意顯然就是收買。當時楚葵把金子送到裴元歌面前,丫鬟們都以為裴元歌會不許楚葵接,誰知道裴元歌只是看了眼,就笑著讓楚葵收下,就當是賞她的忠心。這樣一來,這錠金子倒成了裴元歌賞給楚葵的,不但得了好處,還過了明路,不用擔心以後哪天事發。

  有楚葵的事例在先,司音若非做賊心虛,根本不必瞞著簪子的事情。

  青黛一點就透,道:「那我去罵司音一頓?」

  「不行,」紫苑攔住她,分析道,「司音本就是個不安分,眼高心大,而這種事情又模模糊糊的,不好定論,若為這個責罵她,難保她心中不服,起了異心,那更容易被大小姐利用來對四小姐不利!」她畢竟是在裴府的時間長了,看事情要比別人更深遠些。

  「司音不過是個丫鬟,不行就把她攆出靜姝齋唄!」青黛不解。

  紫苑嘆了口氣,解釋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如果把司音攆出靜姝齋,別人一定好奇原因,如果被知道是因為這根銀簪,因為這種說不清楚的事情,別人未必覺得四小姐明察秋毫,說不定反而會說四小姐心胸狹窄,多疑寡恩,因為一點捕風捉影的事情,就把丫鬟攆出去!」見青黛還想說些什麼,瞪了她一眼,道,「雖然小姐可以找其他理由,不會說出此事,但有人一定會讓這件事被傳開,好污衊小姐。何況司音本就是個大嘴巴,隨便被挑撥兩句鬧起來,一點都不稀奇。說到底,還是因為這件事朦朦朧朧的,有爭議,不能完全定罪,而這種模模糊糊的事情,最容易被拿來做文章!」

  木樨連連點頭:「紫苑姐姐說得對!」

  青黛愁眉苦臉的道:「我就想不明白,一件事怎麼就能繞出這麼多彎彎道道呢?」

  看著紫苑在那裡分析輕重,教導木樨和青黛,裴元歌點點頭,先讓眾人各抒己見,然後再加以誘導啟發,這樣的教導方法,能夠讓木樨她們更快的成長成熟起來。高門大宅這種地方,最多陰謀算計,沒有足夠的見識,很容易吃大虧。「紫苑,你分析得很對!」

  被裴元歌誇獎,紫苑也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奴婢能分析出來,卻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木樨青黛都知道裴元歌足智多謀,眼睛亮亮地看著她,想看看小姐如何處置這件事,以後也多長個心眼兒。她們都是新來的丫鬟,沒見識過裴元華的八面玲瓏,聽到流霞想要拉攏司音,就對這位大小姐十分地沒好感。

  這種情況下,怎麼做都是錯,最穩妥的應對辦法,就是去撫慰犒賞司音,用重利將她的心拉攏過來,日後再找時機除掉她。不過,裴元歌實在不喜歡這種被動防守的局面,她更喜歡主動出擊,化被動為主動。好,既然裴元華想要利用司音,那就讓她利用個徹底好了!

  「我的應對辦法就是,」裴元歌頓了頓,笑道,「青黛,你去罵司音一頓!」

  三人都是一怔,方才紫苑不是分析不能這樣做嗎?

  「就算司音起了異心又怎麼樣?即使她真的因此被大姐姐的人收買過去,我們不知道的話,或者會吃虧,但既然已經防備了,又怎麼會輕易上當?大姐姐能夠用她來對付我,難道我們不能利用司音,傳遞假的消息反算計大姐姐嗎?」裴元歌微笑著看著眾人,「這是我今天教你們的,凡事不能只從表面看,只要利用得當,劣勢也許反而能轉化為優勢!好了,青黛,你去罵人吧!」

  司音被罵的消息很快傳到了裴元華的雨霏苑,主僕相對而笑。

  「姨娘把這位四小姐說得多厲害,奴婢看也不過如此,一隻小小的銀簪就能讓她沉不住氣!」流霞得意地笑道,「奴婢就是看那個司音是個不安分的,心比天高,這才故意挑的她。被四小姐這一罵,司音肯定覺得委屈,奴婢再去勸解勸解,跟她陪個不是,誘以重利,想必能夠把她拉攏過來。就算四小姐把她攆出靜姝齋,咱們也能把這件事揭出來,讓人知道四小姐疑心病多厲害,就為一個簪子就疑心丫鬟。總之,四小姐這一罵,不管怎麼說,都是咱們得了好處!」

  聽著流霞的逢迎,裴元華嫣然一笑,如盛放的牡丹花,芳華盛艷,的確不愧一個「華」字!

  這個裴元歌,院子裡倒是嚴實,流霞那么小心行事,還是被她察覺到。不過畢竟年紀小,沉不住氣,這時候應該更要拉攏安慰司音,以防她生異心,對她不利。她倒好,偏要把事情鬧開。從這點看,她有聰明,有手段,但畢竟年紀小,見識有限,並不能如自己相得深遠。

  姨娘就是太看重明錦,太心急想要除掉裴元歌,這才會吃了大虧。

  聽了章芸的話,再想到蒹葭院的情形,裴元華還是覺得有些不踏實,所以回來的時候,就借送東西的事情試探試探裴元歌。現在,心中終於安定了,不足為慮!而自己,本就是女子中的翹楚,註定要集三千寵愛於一身,成為最尊貴的女人!如果裴元歌識相,不來與她爭鋒的話,她也可以跟她做對和睦親熱的姐妹;如果她不識相,非要來招惹她的話……

  「卡擦」,裴元華手中正欲往頭上插去的銀簪斷成兩截。

  這根銀簪,就是她的下場!

  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裴元華就去給舒雪玉請安,在禮數上,她永遠做得完美無瑕,讓人完全無法指摘。姐妹三人在蒹葭院說了會兒話,舒雪玉就藉口要處理府務,將裴元歌帶走,裴元巧又是個棒槌,裴元華跟她完全說不到一起,兩人就分了手,各自回各自的院落。

  下午時分,裴諸城回府。

  裴元華聽說後,梳妝打扮,看著鏡中端莊矜持的少女,滿意地點點頭,來到了書房。往常照習慣,裴諸城在府的時候,都會在這時候處理公務,這種地方,後宅女子嚴禁入內。但裴元華卻是唯一得到許可的,這一向是她驕傲的資本,昨天父親對她的態度已經完全扭轉,想必這規矩還是照舊的。

  然而,當然進去的時候,看到的卻是被氣得直跺腳的裴元歌,和哈哈大笑的裴諸城。

  裴元歌怎麼會在這裡?姨娘可沒說起她能進出書房啊!裴元華眸光一閃,裴元歌接過章芸的掌府之權,她無所謂;章芸倒台,裴元容被禁足,她可以不在乎;但是,進入書房重地,卻是只有她裴元華才有的,這種殊榮,她不允許別人跟她共享!心雖如此想,臉上卻是溫厚謙和的笑意:「原來有四妹妹在這裡幫忙,早知道這樣,我就不必來了!」

  「華兒別走,你快來幫忙!這個丫頭淨給我添亂,她在旁邊,我什麼都幹不成。」

  裴諸城抱怨著,語氣中卻滿是歡欣之意。

  「父親你這是惡人先告狀!大姐姐你來評評理,我在這裡給他整理公文,好好地,父親卻突然又把我的頭髮弄亂,你瞧瞧,我這怎麼出去見人?」裴元歌指著微有些凌亂的頭髮,撅著嘴抱怨,瞪了裴諸城一眼,找出梳子和鏡子,到一邊梳頭去了。從昨天開始,父親好像揉她的頭髮揉上癮了,動不動就來揉一揉。

  裴諸城笑道:「小歌兒的頭髮好,摸著跟雲錦似的,父親就忍不住想揉揉嘛!」

  這樣的解釋怎麼讓人滿意?裴元歌瞪著眼睛,鼓著腮幫子瞪著他,忽然蹬蹬地跑出來,沒多久又蹬蹬地跑進來,將懷中抱著的雲錦往裴諸城一擺,道,「雲錦在這裡,你隨便揉,反正不許再揉我頭髮!光昨天我就梳了四回頭,今天你一回來,我又要梳頭,這個月的頭油錢,我得漲三倍!」

  看著那匹雲錦,裴諸城先是一怔,隨即又哈哈大笑起來。

  「小歌兒真是父親的貼心女兒,被你這麼一逗,父親心情好多了!好了,處理公務處理公務,兩個丫頭都過來給我幫忙!」

  以前,有裴元華在的地方,她永遠是眾人矚目的焦點,是父親最嬌寵疼愛,引以為傲的女兒。但剛才看著父親跟裴元歌兩人說笑,她竟有種局外人的感覺,一丁點兒都插不進去話,這是從未有過的情況。昨天也是這樣,父親進了蒹葭院,只看到裴元歌,卻沒瞧見她。

  裴元華心中很不是滋味,但她聰明地沒有表現出來,依然保持著完美的形象,聽到裴諸城這樣說,終於找到表現的機會,忙道:「怎麼?父親有什麼煩心的事情嗎?女兒即使無法為父親分憂分憂,說出來也能好受些!」

  提到這個,裴諸城又嘆了口氣,神色苦惱。

  裴元歌也好奇起來:「父親,怎麼了?」

  「昨天皇上下了一道聖旨,點名要我審理一樁疑難的案子,我猶豫不決,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樁案子是如今朝堂爭議的焦點,爭議非常大,十足的燙手山芋,裴諸城從接旨開始就頭疼無比,現在聽到兩個女兒都問起,看看兩個聰慧多智的女兒,心想反正心裡煩悶,倒不如聽聽她們的意見,於是問道,「歌兒,華兒,你們說,收受賄賂的人,是否不問情由就該依律處置,沒有任何例外?」

  裴元華答道:「這個自然,收受賄賂,國法不容,當然要依法處置。」

  這位大姐姐的話,永遠合情合理,不露絲毫把柄。也就是說,她永遠會把偽裝的言行局限在禮法之內。或者,這中局限,會是她的一處破綻?裴元歌想著,歪著頭問道:「父親既然這樣問,想必這個案子另有內情,父親不如把情況說清楚,女兒才好做評斷啊!」

  裴諸城嘆了口氣,將案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道來。

  案件的主犯名叫玉之彥,是最南方的棘陽州的左布政使,掌管糧草,軍事等事物。棘陽州再往南,便是與正與荊國交戰的秦陽關,為了支援邊關,各種軍事物資源源不斷地運往棘陽州,再由棘陽州運往秦陽關。然而,棘陽州的刺史卻膽大包天,命令玉之彥大量剋扣軍資,再轉手變賣。

  玉之彥眼見邊關情形危急,依然抗命,竭力將物資運往邊關,卻被棘陽州刺史攔阻。

  雙方僵持不下,玉之彥雖然連施計謀,將部分軍資運送出去,但終究沒能挽救邊關的頹勢,秦陽關戰敗,荊國的軍隊攻入棘陽州,燒殺劫掠,雖然很快就被周圍諸州的駐軍糾結反撲,驅逐出去。但棘陽州失守罪責極大,棘陽州刺史卻顛倒黑白,將責任完全推到了玉之彥身上,聲稱是他延誤運送軍資的時間,以致兵敗。這種謊言自然一拆就穿,刑部很快查明事實,治了棘陽州刺史的罪。

  而玉之彥雖然竭力運送軍資,但身為左布政使,棘陽州失守,他也要負責任,功過相抵,依舊做他的棘陽州左布政使。

  事情本該就此了結,誰知道棘陽州刺手眼見將死,狗急跳牆,指控玉之彥受賄行賄。

  本來,眾人都以為這是他信口雌黃,但棘陽州刺史卻言之鑿鑿,說玉之彥送給他價值千金的賄賂,這才被提拔為棘陽州左布政使,還說玉之彥也曾經給棘陽州其他官員送過禮,不過,他才二十六歲的年紀,無依無靠,怎麼就能做到州左布政使的位置?這樣一來眾人就有些將信將疑,刑部立刻派人徹查,結果竟然真的玉之彥的家中搜出一本密帳,上面記載著他從做七品小吏開始,所有收受的賄賂,以及行賄的上級官員,字跡的確是玉之彥無疑,而且年歲痕跡已久,不可能是偽造的。

  面對證據,玉之彥一言不發,既不喊冤,也不認罪,案子就這樣僵持下來。

  而朝中的官員則分為兩派,一派認為,玉之彥受賄行賄,證據確鑿,應該依律撤職,流放三千里;另一派則認為,就算玉之彥有受賄行賄,但他家徒四壁,可見那些賄賂並未用於自身,情有可原,而且為官這些年來,政績卓越,這次又為了邊關戰事,不惜與棘陽州刺史翻臉,應該輕判。

  雙方各執一詞,你爭我辯,鬧得不可開交。

  因為這個案子,刑部連撤了三個主審官,結果這次就輪到裴諸城被點名了。

  也就是說,如果這個案子處理不好,裴諸城這個刑部尚書,搞不好也要做到頭了。面對這樣的燙手山芋,裴諸城怎麼可能不苦惱?

  「如果說這件案子的主犯是個無惡不作的貪官;或者說玉之彥是個清白無瑕被冤枉的無辜者,別說刑部尚書不做,就算掉腦袋,父親也會秉公直斷。但現在的問題是,他的確收受了賄賂,也的確行賄才能一路直升,可是,那些賄賂,除了打點上級的以外,都是用於百姓,他自己一分一毫都沒有用過,家徒四壁,除了應酬,本身的衣食住行都清貧得讓人不忍猝睹,而且這些年來的確政績卓越,為百姓做過不少實事,很多百姓都感念他的恩德,聽說他被下獄,上萬人書為他求情!歌兒,華兒,你說如果是你們,這樣的人,這樣的案子,你們要怎麼判?」

  裴元華沉思片刻便有了答案。

  「父親,女兒認為,應該判罪。無論這位玉大人有何苦衷,有何內情,但行賄受賄有違國法,他應該知道,卻明知故犯,既然違背了刑律,就該受到處罰。雖然說收受的賄賂,他並未用於自身,但行賄上官,努力往上爬,對權勢的貪慾也是一種罪惡。所以,女兒認為,應該要懲辦此人。」

  這是個完全符合律法的做法,無論誰問起,都有理有據,理直氣壯。

  但這並不是裴諸城想要的答案,律法之外,不能忘乎人情,從裴諸城的角度來看,他有些同情,甚至欽佩這位玉之彥,但卻說不出緣由來。將目光轉向沉思中的小女兒:「歌兒,你認為呢?」

  「女兒認為,這樣的人,應該讓他繼續做官,而不是把他流放千里之外。」裴元歌沉思許久,才慢慢道,「律法之所以嚴禁行賄受賄,是因為這四個字,多數還連著另外四個字,貪贓枉法。但玉之彥不同,他受賄之事爆發後,並沒有百姓隨之鳴冤,指責他斷案不公之類的。女兒想,在律法的實施過程中,本身就有很多灰色地帶,比如說,官員到任,地方鄉紳富豪都會送禮過去,有時候這並非是為了收買官員做什麼不法勾當,而是一種討好,畢竟破家縣令,滅門府尹,民沒有不害怕官的。我想,玉大人所收的賄賂,應該是類似這種的。」

  「但這件事本身是不對的,官員不應該接受百姓的好處!」裴元華輕聲反駁道,「即使這是慣例,但那是沒有人計較,如果有人認真計較起來,就像現在,玉之彥他就是受賄。如果他持身端正,現在也可以理直氣壯地說他沒有犯罪,而不是這樣無言以對。」

  在外人面前,裴元華的言行素來無可挑剔,清白無瑕。

  「我只是想說,玉大人所得的賄賂,並不是以貪贓枉法換來的;再來,這些賄賂,玉大人丁點兒都不曾用於自身,除了打點上司之外,都用於百姓,也就是說,他收受賄賂的目的,不在於自身的享受,而在於百姓。至於大姐姐說,玉大人貪戀權勢,妹妹不能苟同,如果他真的貪戀權勢,就不會與棘陽州刺史反目,以至於被他反咬一口,鬧到現在這個地步。他之所以要向上爬,只怕還是為了百姓居多,大姐姐也許不知道,所處官位的高低,能夠為百姓做的事情猶如天壤之別。有時候高位者的一句話,都能讓百姓獲得極大的便利,我想,玉大人應該是為了這個原因,所以才想往上爬吧!他無依無靠,沒有任何依仗,就算政績卓越,不打點上司,有人壓著,他想要升遷也很難吧?」

  裴諸城沒想到,年幼的女兒居然說得出這樣的話來,越發對她刮目相看,目光中充滿讚賞之意。

  見狀,裴元華更覺得氣堵,裴元歌的看法和自己完全相反,父親讚賞她,豈不是在否定自己?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忍不住道:「四妹妹未免把人想得太善良了些,這玉之彥受賄行賄到底有何目的,除了他沒人知道,你又怎麼能肯定,他不是貪戀權勢呢?不要說去問他,這種情況,誰都會為自己辯解,他當然不會承認。」

  這種語氣,有點急躁,甚至有點氣急敗壞…。不像是溫厚大方的裴大小姐該用的啊!裴諸城沒有注意,但裴元歌卻敏銳地察覺到了,看起來,父親對自己的肯定,讓裴元華感到了危機,這麼說,她也在意父親的欣賞和讚嘆?只有她有在意的就好!

  想著,裴元歌又道:「因為那本帳目啊!玉大人為什麼要記這樣一本帳?這本帳目,他能夠給誰看呢?難道說就是為了今天被刑部察覺,定他行賄受賄之罪嗎?他記這樣一筆帳,是一筆良心帳,在告訴自己,就算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在做什麼,他自己是知道的!只要這本帳,他就知道,自己的手雖然是黑的,但心是白的!所以,他一言不發,因為他所有的一切,都記在這本帳上了,能夠了解他的人,看到這本帳就會明白他的心;不能明白他的人,分辯也無用。」

  這樣一番話,頓時將裴諸城驚在當場。

  聽人敘述案情的事情,他就覺得哪裡很奇怪,覺得心情很壓抑,好像有這滿腹的感慨和想法,卻無法清晰地表達出來。現在被小女兒這樣調理分明地羅列出來,終於覺得心頭一片透亮:的確,從頭到尾,玉之彥只是想要為百姓,為朝廷做事,為此,他甚至不惜抹黑自己的名聲,污掉自己的雙手,當跟棘陽州刺史翻臉的時候,也許就預料到了今天的結果,但為了邊疆的戰事,卻還是那樣做了。

  這樣的人,應該做官,應該做高官!

  而他的女兒,他和明錦的女兒……實在很了不起!

  見父親也贊同裴元歌,裴元華不好再爭執。但是,看著父親那樣讚賞的眼光,仍然感到不舒服,想要給裴元歌出難題:「四妹妹言之有理。只是,就算最後篤定玉之彥應該要救,可是要怎麼救呢?他的確收受賄賂,證據確鑿,這一點無法置辯。如果父親貿然判他無罪,恐怕難以服眾。」

  提到這個,裴諸城又如同當頭澆下一盆冷水。

  是啊,玉之彥該救,可是要怎麼救呢?收受賄賂,這是一個死結,而歌兒先前的話雖然言之成理,但這些只能私底下用來彼此說服,在朝堂和刑部,這樣的話,是不能作為輕判或者開釋玉之彥的理由的。現在,他需要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一個光明正大能夠讓他開釋玉之彥的理由。

  裴元華這是在給她出難題嗎?

  裴元歌想了想,問道:「父親,對於此案,皇上是什麼態度?」

  在這種有爭議的案件里,雙方爭執不下,那麼皇上的態度就變很重要,如果皇上想要治玉之彥的罪,那這件事就會變得很難辦。;但如果皇上想要開始玉之彥,那就有搪塞迴旋的餘地。不過,這樣為了百姓為了家國,不惜弄髒雙手,背負污名的官員,會成為皇帝最鋒銳的劍,只要皇上不是沒腦子,就應該會想要救他!

  裴諸城卻搖搖頭:「皇上沒有發表任何意見,而先前審理此案被撤職的人,有一個是判玉之彥無罪,兩個是判罪,一輕一重,但都被撤職。所以,根本沒人能猜到皇上的立場。」

  這不對啊,按理說,皇帝應該很樂意手裡有這樣一把刀的。

  「父親,女兒冒昧,能不能讓女兒看看皇上給您的聖旨?」裴元歌問道,想看看能不能從聖旨上看出端倪。

  裴諸城點點頭,起身到書架前,取過慎重保管著的聖旨。

  攤開明黃色的聖旨,看著上面龍飛鳳舞的字跡,裴元歌認真地讀著,蹙眉思索良久,忽然展顏一笑,道:「我明白了!」抬頭,神色釋然,「父親,皇上的意思,也是想要救這位玉大人,而且,救人的方法,他已經寫在聖旨上了!」

  062章 解難題,元歌得讚賞,華嫉妒[手打文字版VIP]

  「是嗎?在哪裡?」裴諸城疑惑地低頭去看聖旨。

  從接到這道讓人頭疼的聖旨開始,他已經反覆看了無數遍,上面的內容幾乎能倒背如流:「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著令刑部尚書裴諸城主審棘陽州刺史玉之彥延誤軍資,致棘陽州失守一案,務必依律行事,無枉無縱,欽此!」最下面則是鮮紅的皇帝御印,除此之外,別無內容。

  跟其他傳令聖旨一模一樣,哪裡有偏向玉之彥的意思?更遑論救他的辦法。

  「父親看這裡!」望著裴主城疑惑的目光,裴元歌微微一笑,纖細潔白的玉指點在明黃色的錦緞上,泛著淡淡的玉樣光澤,「正常情況下,應該是審理延誤軍資、受賄行賄兩案,或者說,延誤軍資等案,但是聖旨只命父親審理棘陽州失守一案,並沒有提到行賄受賄的事情。棘陽州失守,玉大人功過相抵,並無罪責,皇上這樣說,不是明擺著要赦免玉大人行賄受賄之罪嗎?所以,父親不必理會行賄受賄之事,只審理棘陽州失守一案,將玉大人無罪開釋,名正言順!」

  裴諸城一怔,這才察覺到聖旨內容有異,頓時陷入了沉思。

  「四妹妹這樣說,會不會強詞奪理了些?」裴元華神色溫和,落落大方地問道。

  心中卻有些恐慌,也有些惱怒,如果說裴元歌所言無誤,皇上的確是這個意思,那麼她比自己敏銳,更能揣摩聖意,豈不是顯得自己輸了一籌?如果裴元歌所說的是錯的,皇上並沒有這個意思,那父親這樣做,說不定會觸怒皇上,被罷免刑部尚書一職……。父親武官轉文,姨娘貶為賤妾,她已經夠倒霉了,絕不允許再出變故。

  一而再,再而三地否定她,是真的覺得這樣做不妥呢,還是因為……察覺到了威脅?

  裴元歌隱隱覺得,似乎發現了裴元華的弱點,嫣然一笑,問道:「那依大姐姐的看法,應當如何呢?」

  「依律行事,玉之彥受賄行賄是事實,這點不容置辯,父親依律行事,即使不合聖意,但有理有據,即使被責怪,也能夠據理力爭。但如果照妹妹所言,一旦揣摩聖意有誤,父親就要遭殃了。」裴元華柔聲勸說,不希望裴諸城再出差錯,「再說,即使皇上是這個意思,但父親也說了,朝中分為兩派,主張嚴懲玉之彥的那一派,又怎麼可能允許父親這樣敷衍了事?一定會把行賄受賄一事掀出來質問父親,逃不過的!」

  「沒用的,」裴諸城搖搖頭,「第一位主審官員就是依律而行的,結果被撤職了。」

  裴元華一怔,她做事素來滴水不漏,在行事前先想好退路,沒想到這次卻碰到了釘子。

  依律行事,有律可據,也會被撤職?

  「我覺得歌兒說的有道理,既然玉之彥值得我救,皇上也想救他,那就要救!」裴諸城當機立斷,隨即又沉思道,「但是,要怎麼樣才能堵住悠悠之口呢?必須得給那些人一個明面上的理由,能頂得住他們的質問才行。不然,恐怕要功虧一簣。」

  隨著他的話,屋內頓時陷入了一片寂靜,三人同時沉思起來。

  銅質狻猊香鼎吐出縷縷輕煙,裊裊彌散,使得空氣中充滿一種令人凝神靜氣的清香。

  裴元華剛才已經接連輸了裴元歌兩陣,很想扳回來,但她久在深閨,雖然自詡聰慧,但朝堂行事,和內宅都有所不同,接連出了幾個主意都被否決,頓時有些著急。好在裴元歌也在蹙眉深思,似乎束手無策,這才覺得心裡稍稍平衡了些,繼續思索。

  「父親。」裴元歌忽然抬頭,湊近他耳邊,低聲問了幾個問題。

  裴諸城點點頭,看向小女兒的模樣越發驚訝。

  「這就好,父親你看這樣行不行?」裴元歌依然附耳低聲,嘰里咕嚕地說了一通話。

  裴元華努力想聽清楚,看她到底出的什麼主意,好反對找茬,然而她說的很輕,只聽到低低的笑聲。正心急如焚時,卻聽到裴諸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狠狠地點了點她的額頭,卻又忍不住再次笑了出來,道:「你這丫頭哪來的這些古靈精怪?真不知道像誰!不過你說的倒是可以一試,只要皇上真的是想要救玉之彥,這事多半就成了。」權衡了會兒,有了決定,「那就賭吧!玉之彥值得我賭!」說著,又忍不住點了點她的額頭,笑罵道,「鬼丫頭!」

  裴元歌捂著額頭,巧笑嫣然:「這事要成了,父親怎麼謝我?」

  「鬼丫頭又想敲詐我什麼啊?」裴諸城笑眯眯地道,「不如讓父親給小歌兒找個好夫婿,如何?」

  「父親!」裴元歌又羞又氣,只管跺腳,恨恨地瞪著他,「父親又欺負人,就知道欺負我,取笑我。大姐姐還在那裡呢,你怎麼不說給大姐姐找夫婿?不理你了!」說著,一跺腳,轉身提著羅裙跑了出來,纖巧輕盈的身影,宛如一隻翩翩飛舞的蝴蝶,煞是惹人喜愛。

  裴諸城常年征戰在外,極少與女兒們共聚天倫,如今看著小女兒這幅模樣,又忍不住大笑出聲。

  是夜,刑部存放公文的房間失火,燒毀了不少公文卷宗。

  而玉之彥延誤軍資的案子,人證物證都在,很快就審理清楚。

  這日上朝時,裴諸城深吸一口氣,便出列稟奏:「啟稟皇上,臣裴諸城受命審理玉之彥一案,現已經完全審理清楚,特來向皇上稟明結果。據微臣所查,玉之彥延誤軍資,致棘陽州失守一案,純屬誣陷,乃是棘陽州刺史貪污軍資,又反誣玉之彥,依律棘陽州刺史應該除以斬立決,玉之彥竭力運送軍資有功,但失守棘陽州有過,功過相抵,不罰也不賞,無罪開釋。」

  此話一出,皇帝還未說話,已經有人跳了出來。

  御史台左御史大夫葉德忠首先發難:「裴尚書,你這話什麼意思?玉之彥受賄行賄,有帳本為證,證據確鑿,應該依律褫奪官職,流放三千里。你避重就輕,掠過行賄受賄之罪,意圖包庇玉之彥,到底是何居心?是不是玉之彥給你送了重禮,所以你才為他開脫?」

  「葉德忠,你不要血口噴人,裴尚書素來耿直,不然,皇上也不會將此案交給他審理。據我所知,那個即將處斬的前棘陽州刺史葉兆海,是你的遠房侄子吧?所以你才死死地咬著玉之彥不放,你這是公報私仇,置我大夏江山社稷於何地?」右御史大夫趙明清立刻開口辯駁。

  左右御史不合,早已經是眾所皆知的秘密,只要找到機會就會互掐。

  「趙大人此言有所不妥,玉之彥行賄受賄證據確鑿,有違國法,必須重懲,以儆效尤!」另一位官員出來聲援葉德忠。

  ……

  眼看著又要吵起來,裴諸城一句話打斷了眾人,有些莫名其妙地道:「什麼行賄受賄?我接到的聖旨,明明是審理玉之彥延誤軍資,致棘陽州失守一案!不錯,我是聽流言說過,說玉之彥有行賄受賄,可是這只是流言而已。葉德忠,不要把你們御史台聞風奏事,捕風捉影的臭毛病帶到我們刑部來啊!我們刑部是要講真憑實據的,沒證據你少羅嗦!」說到後面,面色甚是不豫,顯然很討厭御史台的指手畫腳。

  葉德忠一愣:「不對啊,明明應該是延誤軍資,行賄受賄等罪名才對!」

  「聖旨在此,不信你可以自己看!」裴諸城理直氣壯地道。

  「有這種事情?只有延誤軍資一案?」鎏金九龍盤柱椅上的九五之尊終於開口,幽邃的眼眸盯著裴諸城,帶著淺淺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笑意,命貼身太監李公公上前去取過聖旨,展開一看,頓時皺起了眉頭,「還真是!看來是傳旨太監疏忽了,漏了內容。李德海,回去查查,看這份旨意是誰傳的!」

  李公公躬身道:「是!」

  「裴諸城,雖然是這聖旨有舛誤,可是送過去的卷宗里可是也有行賄受賄的相關證據,還有一本帳目,難道你看到時沒覺得奇怪?怎麼不來問問呢?」皇帝神色無波,有些蒼老的手指輕輕地放在鎏金的龍頭上,緩慢地一下一下輕敲著,語氣低沉有力,卻聽不出喜怒,讓人無從揣摩。

  「啟稟皇上,這正是臣要稟奏的另一件事。」裴諸城也拿捏不准皇帝的心思,心頭有些忐忑,如果他賭對了,他和玉之彥就有救了,但若賭錯,兩人都不會有好下場。咬咬牙,儘量用平靜的聲音道,「臣接到聖旨的次日,刑部堆放公文的房間失火,臣帶領刑部官員拼死搶救,卻還是有部分公文卷宗毀損其中。其中就包括玉之彥一案的相關卷宗和證據,臣命刑部官員儘量將毀損卷宗補全,但玉之彥一案,臣見聖旨上只有延誤軍資一案,沒想到原來還有行賄受賄的證據和卷宗!所以——」

  「胡說!」葉德忠暴怒道,「怎麼會這樣巧?分明是你故意縱火焚毀卷宗,包庇玉之彥!」

  「葉德忠,你給我閉嘴!是,你們御史台是有聞風奏事的權力,可那不代表你們能夠血口噴人!」裴諸城也惱了,想起歌兒的叮囑,索性不再按捺,發作出來,「我們刑部官衙已經有數百年之久,本來就有著諸多隱患,尤其在防火上更是疏失。此事我剛接任刑部尚書時,就已經接連上書,但工部遲遲不加維修整頓,這才釀成今日之禍!錢尚書,這事你得給我一個交代,這件事我有沒有跟你通過氣?」

  沒想到火會燒到自己身上,工部尚書擦汗道:「啟稟皇上,確有此事。只是本季度應該要撥到工部的修繕銀子,戶部遲遲不曾到項。沒有銀子,沒法僱人,也沒法購買相應材料,以至於臣行事舉步維艱,臣請皇上明鑑!」

  戶部尚書立刻哭訴道:「啟稟皇上,非是臣延誤,而是銀錢緊張!」說著,開始算帳倒苦水,「今年南方旱災,顆粒無收,非但沒有賦稅,還要賑災;秦陽關戰事緊張,軍餉軍資都不能延誤;太后六十壽誕在即,宗人府一再催促籌辦壽宴的銀子……。臣無能,沒有點石成金之術,實在無法憑空變出銀兩來。臣有罪,甘願請辭戶部尚書之職,請皇上另選賢德!」

  ……

  宇泓墨站在右邊最前列,笑眯眯地看著眾臣扯皮,互相踢皮球。

  黑色的皇子正裝上,用燦然的金線繡著四爪蟠龍,顯得格外莊重恢弘,連帶著他身上散發的慵懶也消減了許多,襯托出皇室的清貴和氣度,容色絕美的臉上淺笑微哂,眸光如玉流轉,越發令人目眩神迷。咬文嚼字,禍水東引,讓人明知有問題,卻挑不出錯來,這種刁鑽古怪的手段,可是素來光明磊落的裴諸城會用的……。

  不期然的,腦海中浮現出裴元歌清麗脫俗的容顏。

  難道是她?

  隨即又在心裡否定了這種想法,雖然說他接二連三在她手上吃虧,那不過是過於疏忽大意。他承認裴元歌聰慧機敏,但應該只在後宅爭鬥上擅長,若說她小小年紀,對官場朝堂也能有此認知,那未免有些令人驚駭了。只是不知道,這是裴諸城哪位幕僚給他出的主意,刁鑽古怪得實在讓他想笑。

  不過……。宇泓墨忽然神色晦暗,眸光中隱隱有著黑光在閃爍。

  提到裴元歌那隻張牙舞爪的小貓咪,該找機會整整她,出出心頭的這股氣才是!

  朝堂上,這種互相推諉的爭執每天都在發生,話題越扯越遠,眼看著到最後已經偏題到今年的科舉上,皇帝終於開口,咳嗽一聲,等金鑾殿上眾臣都安靜下來,這才不急不緩地道:「眾卿都有眾卿的苦衷,朕都明了,這次刑部失火,純屬意外,眾卿不必再爭執了!戶部尚書,撥筆款項到工部,讓他們把刑部的關押修繕一番,該注意的地方都注意注意,如果實在沒有銀子,就從朕的內庫里撥吧!」

  這是不是意味著歌兒猜對了皇上的心思?

  而撥款修繕刑部老舊的官衙,是對他辦理好此案的獎賞嗎?

  裴諸城腦海中閃過百般念頭,早跪倒在地,高呼:「臣代刑部所有官員,叩謝皇上隆恩!」

  「皇上,雖然帳簿被焚毀,但確有這樣一本帳簿,證明玉之彥行賄受賄,曾經有幾位官員都見到了。所以,臣以為應該依律處置,絕不能輕縱!」見刑部失火一事如此了解,葉德忠縱然不滿,也沒辦法,只能又將矛頭指向了玉之彥行賄受賄一事。

  宇泓墨看著不依不饒的葉德忠,眼角眉梢都是譏嘲。

  本來,他可以穩坐釣魚台,看著這幫蠢貨自掘墳墓,自損羽翼的,不過……算了,玉之彥此人心性堅韌,又有手段又有心思,為這群笨蛋陪葬,實在可惜!

  想著起身出列,稟奏道:「父皇,兒臣以為葉大人所言不妥。所謂捉賊捉贓,葉大人口口聲聲稱玉之彥行賄受賄,但並未從他家中搜獲任何贓物,這根本不能定罪其實,想要證明玉之彥行賄受賄,還有一個辦法。只要請葉大人將向玉之彥行賄的人,和接受玉之彥賄賂的官員全部指摘出來,並找到行賄的贓物,那麼依然可以頂罪。兒臣懇請父皇,任命葉大人為欽差,赴棘陽州負責此事,請父皇恩准!」

  早料到這種局面,正要說話的裴諸城突然一呆,怎麼這九殿下說的話跟歌兒交代的一樣?

  他這話一出,宇泓哲立刻緊張起來,宇泓墨素來跟他不對盤,只有給他添亂的道理,怎麼會突然轉了口風,跟他站在統一戰線呢?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陰謀詭計?

  這一細想,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棘陽州連帶著附近的州縣,原本就是宇泓哲的勢力所在,上下一體,盤根錯節,而玉之彥從做七品縣令開始,就是在這附近,他所行賄的對象,全部都是這道關係網中的對象,連他自己也是這道網中的一員。不然當初棘陽州刺史怎麼敢明目張胆地下令,命玉之彥削減軍資?沒想到玉之彥居然會反噬,導致棘陽州的事情鬧到現在這個地步,無法收拾。

  宇泓哲怎麼能咽下這口氣,於是指使葉德忠等人,咬死玉之彥行賄受賄一事,想要置他於死地。

  然而,現在認真仔細想想,他只想著借行賄受賄一事報復玉之彥,卻忘記了哪本帳簿上所有受賄的官員,全部都是他的羽翼,這件事如果真的鬧大了,只怕他在棘陽州一帶的實力要毀損得七七八八!好在刑部燒了那場火,讓這一切都消弭於無形之中。

  想到這裡,宇泓哲立刻出列,道:「父皇,兒臣以為,既然帳簿已經焚毀,就無法定罪。而且玉之彥之前政績卓越,百姓們上萬民書為其求情,也許這場火就是天意,天要恕他!所以,兒臣附議裴尚書,應該將玉之彥無罪釋放!」卻故意沒提宇泓墨。

  皇帝深深地看著宇泓哲,靜靜問道:「哦?眾卿的意見呢?」

  雖然還有少部分的人抗議,但宇泓哲改口,那些死咬著玉之彥的人當然見風轉舵,再加上本來就讚賞玉之彥的人,寡不敵眾,最後皇帝只有「順從民意」,下旨將玉之彥無罪開釋。

  下了朝,回到御書房。恢弘莊嚴的房間內,皇帝靜靜地坐著,手中拿著一份奏摺,卻並未將目光放在上面,而是有些怔怔地出神,好一會兒才失笑,將奏摺扔到桌子上:「這個裴諸城!」

  見他情緒好,李德海湊趣道:「皇上何出此言?」

  他從小就跟隨皇帝,幾十年的情意,隨是主僕,卻比任何人都得皇帝的信任。因此,皇帝微微一笑,也不隱瞞,逕自道:「裴諸城這個人實在有些時運不濟,連著三次封爵的機會,都被御史台攪和了,不然現在國公恐怕都做了。調回來做刑部尚書吧,才上任就遇到這麼個棘手的案子!朕這個啞謎,已經打了三道聖旨,卻沒人看出來痕跡。原本還擔心這次要對不住裴諸城,沒想到他倒是機靈,不但看出來了朕的意思,也想到了應對的辦法,乾脆把帳簿一把火燒了,這下真是不留後患了!」

  「那是皇上看人看得准,偏叫裴大人做了刑部尚書!」李德海逢迎道。

  「李德海你是越來越滑溜了,只知道逢迎朕!」皇帝有些不滿,隨即臉上又浮現出些許感傷,嘆道,「不怪你,朕身邊的人哪個不滑溜?又有幾個敢跟朕說真話呢?要不怎麼說皇帝是孤家寡人呢?」正感慨著,忽然神色一變,緊皺著眉頭喃喃道:「不對!這件事不對!」

  李德海忙問道:「皇上,哪裡不對?」

  「裴諸城這個人的性子,朕是知道的,他偏向玉之彥不奇怪,但你要說他私下偷偷把玉之彥放走,朕能信七分,但像今天朝堂上這種咬文嚼字,又推諉責任的做法,實在不像是他的作風!他要是有這機靈勁兒,就不會接連三次被御史彈劾,丟了封爵了!」皇帝思索著,雙眉一軒,有些蒼老的眸里頓時射出懾人的精光,「看來,裴諸城請了個不得了的幕僚啊!李德海,你去安排下,朕要悄悄地去裴府一趟,不要讓別人知道。」

  他倒是有些好奇,想要見見裴諸城的這位新幕僚了。

  下了朝,裴諸城先回刑部,吩咐將玉之彥無罪開釋,然後便告了假回府,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悅,步伐生風地來到蒹葭院,一轉眼,看到裴元歌坐在當中,正偎依著舒雪玉撒嬌,頓時直衝過去,也不管裴元歌已經十三歲了,抱著她的雙肋,轉了個圈,嚇得裴元歌失聲尖叫,這才住了,笑道:「成了!成了!」

  裴元歌下意識地護住頭,大聲喊道:「不許揉我頭髮,不許點我額頭!」

  「小歌兒,你的主意成了!這回你可是幫了父親的大忙,也幫了大夏王朝大忙啊!」裴諸城實在難以克制心中的喜悅,神采飛揚地道,以玉之彥的心性才幹,將來必定能夠成為大夏王朝的中流砥柱,歌兒這是為大夏保住了一位能臣啊!「你說,要父親怎麼獎賞你?儘管說,只要父親能辦到的,全應!」

  「真的?」裴元歌雖然有著七八成把握,但事關重大,還是有些忐忑,這時候也笑逐顏開。

  舒雪玉很久都沒見裴諸城這樣高興的模樣,忍不住問道:「怎麼了?」

  「雪玉,你不知道,歌兒她有多聰明,連皇上的心思都猜到了,各種設想的局面都應驗了,照她說的,我救了一位能臣啊!」裴諸城實在太過喜悅,以至於脫口就叫出了舒雪玉的名字,事後才反應過來,頓時有些尷尬,微微轉過頭去,笑著點了點裴元歌的鼻子,道,「小歌兒很了不起啊!」

  舒雪玉則神色一動,也轉過臉去。

  裴元歌無奈極了,哭喪著臉道:「父親,我要做個大籠子,大概這個大!」

  說著比出比腦袋大一圈的模樣。

  裴諸城不解:「為什麼要做個大籠子?」

  「我要戴在頭上,遮住頭髮,遮住額頭,遮住鼻子,這樣父親就沒辦法欺負我了!」裴元歌撅著嘴道,憤憤地看著他。

  裴諸城爽朗地大笑起來,好一會兒才忽然一拍腦袋,牽著裴元歌的手就往外跑,邊跑邊道:「歌兒,你以後別管什麼府務了,交給夫人打理。你以後啊,專心到書房來給父親幫忙。你是不知道,那一樁一樁的案子多讓父親頭疼!還有那些公文,我惱起來,恨不得撕碎了事。你別偷懶,快來幫父親出出主意……。」

  充滿喜悅歡心的抱怨聲漸漸遠去,直到再也聽不到。

  裴元華坐在一邊,盛裝華服,光彩照人。但從頭到尾,裴諸城甚至沒察覺到她的存在,眼裡只有一個裴元歌,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在父親心裡,她一直都是最優秀,最讓他驕傲的大女兒,是他的掌上明珠,而現在……這顆明珠要變成裴元歌了嗎?

  不!她不允許!

  裴元歌不過是一時湊巧,撞對了這件事而已,她一定會向父親證明,她裴元華才是裴府最優秀,最出類拔萃的大小姐,比任何人都優秀,尤其是裴元歌!雖然心中有著百般念頭,臉上卻依然維持著完美無缺的笑容,溫聲道:「母親,您剛才說到,溫夫人給您下帖子,說是溫太夫人七十歲大壽設宴,請您帶著女兒們去赴宴。母親放心,到時候女兒一定會照顧好二妹妹和三妹妹,不讓她們丟了裴府的顏面的!」

  那場壽宴,她一定會是最光彩奪目的人!

  來到書房,裴諸城正忙著找公文給裴元歌看,讓她幫忙出主意。石硯忽然稟告,說玉之彥前來拜謝,因為是外男,裴元歌起身避到了內間。不一會兒,石硯將人引了進來,進門先行大禮,跪拜道:「玉之彥多謝裴大人的恩德,此次若非裴大人,下官只怕從此與官場無緣了!」

  玉之彥容貌清秀,身著青衫,身形有些清癯,看上去就像個普通的讀書人。

  然而,誰能想到這樣柔弱的書生身骨下,卻有著那樣一副堅韌的心性?裴諸城難免感嘆,搖頭道:「玉大人不必謝我,要謝就謝你自己吧!是你的行事,讓我覺得你是個值得救的人,所以我才會救你!如果你一定要謝,第一應該謝皇上,若非皇上有意放你一馬,此刻你絕不可能安然站在這裡;第二你該謝謝我的女兒元歌,這次的主意都是她出的。」

  玉之彥一怔,沒想到這次救他的,原來是一介弱女?

  「無論如何,裴大人終究是救了下官的前途,也請裴大人代下官向裴小姐轉達謝意。至於皇上,」玉之彥頓了頓,聲音低沉卻堅定,「下官做好自己,為百姓謀得福利,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便是對皇上的報答了。」

  「好一句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說得好!」門外傳來一聲擊掌聲,緊接著,身著紫金華服的老者步入書房,周身帶著懾人的威儀,令人不敢逼視。裴諸城頓時嚇了一跳,忙跪地道:「臣不知皇上駕到,有失遠迎,還請皇上恕罪!」

  玉之彥是第一次窺得龍顏,有些怔怔地跪倒在地。

  「無罪無罪!你也別怪你的小廝,是朕說讓他不要驚動你的!」皇帝的心情顯然很好,揮揮手命裴諸城起來,就勢坐了主位,轉過頭來看著玉之彥,好一會兒才道:「你就是玉之彥?其實你跟棘陽州刺史是一夥的,不然他怎麼敢讓你幫他做剋扣軍資這種掉腦袋的事情?」聲音沉沉的,聽不出絲毫的情緒。

  這是個很容易就能想到的結論,玉之彥無法反駁:「是。」

  在那種地方,如果不與那些人同流,他根本做不成任何事!

  「你應該知道,棘陽州刺史手裡有你的把柄,為什麼還要跟他翻臉呢?」皇帝沉沉地問道,看著玉之彥滿面欲言又止,無從說起的表情,忽然輕輕一嘆,道,「你不必說,朕也知道,因為你有良心。朕查過你,你做過的每個官職,政績都很突出,當然,也許這中間還不包括推給上司的功勞!告訴朕,你為什麼要用這種手段爬上高位呢!」

  「臣想要為國為民多做些事,位置越高,能做的就越多。」玉之彥輕聲道。

  皇帝吁了口氣,深深地看著他,點點頭:「朕明白了!文人重名,而你為國為民,卻連名聲都污了,也黑了手,可是心是白的,你那本帳簿說明了一切,天底下沒幾個官員能記這麼一本帳!玉之彥,你不是個清官,但你是個好官!棘陽州你是回不去了,京城暫時也不能呆,南方里漳州今年大旱,哀鴻遍野,你可願意到那裡做個刺史,安排賑災事務,讓里漳州儘快回復元氣?」

  玉之彥心頭一陣哽咽,叩頭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這可是個得罪人的活兒,你應該知道,賑災事務,中間有多少黑幕手腳,你這樣過去,是斷人財路,是要招人恨的!」皇帝望著他,輕輕道,「玉之彥,你不害怕嗎?」

  玉之彥堅決地道:「臣只怕,臣不能為百姓做更多的事情!」

  皇帝忍不住感慨道:「大夏王朝能有你這樣的官員,是百姓之福!去吧,吏部的任命很快就會下來。」望著玉之彥消瘦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微微嘆了口氣,道,「裴愛卿,要是有多餘的親兵護衛,撥兩個悄悄跟著保護玉之彥吧!他滯留京城這幾日,說不好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呢!」

  裴諸城吃了一驚:「皇上的意思是……」

  「別忘了,他這樣做,等於是跟棘陽州那伙人翻了臉,現在明面上不能整治他,私底下動些手腳,不是很尋常嗎?」皇帝冷哼道,本就威嚴的臉上罩上一層淡淡的寒意,沉默了半晌,連帶著房間的溫度也降了許多,好一會兒才淡淡一笑,回頭上下打量著裴諸城,道,「算了,不提那些了。你準備什麼時候給朕引薦呢?」

  裴諸城莫名其妙:「引薦什麼?」

  「別裝傻了!」皇帝微微板起臉,「別告訴朕,今兒朝堂上那些主意都是你自個想的!你要是有這應變之道,現在國公爺都封了吧!說吧,誰給你出的主意?是誰看破了朕聖旨上的啞謎的?」

  提到這個,裴諸城又眉飛色舞起來,驕傲地道:「是臣的女兒!」

  「哦?這麼說,是裴府的大小姐?」皇帝頗有些興趣地道,他倒是聽後宮的嬪妃們提起過這位裴大小姐,據說容貌明艷,才華橫溢,是京城女子中的翹楚,素來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稱!原本以為只是虛傳,但能猜透他聖旨中的啞謎,那可就真的稱得上聰慧絕頂,世所罕及了,傳言倒是沒有虛誇。

  而且,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位裴大小姐,似乎在待選的名單上……。

  裴諸城搖搖頭,笑道:「不是,是臣的么女元歌!」

  「不是你的大女兒,是你的小女兒啊!這麼說裴諸城你很有福氣啊,有這樣兩個聰慧的女兒。能讓朕見見你的小女兒嗎?朕很想知道,是什麼樣的人,能夠解開朕的啞謎!」皇帝微笑著道,帶著帝王所特有的威嚴,正巧石硯送茶上來,取過白底青花瓷的茶杯,輕輕地啜了一口。

  皇上已經這樣說了,裴諸城哪能拒絕,朝裡間道:「歌兒,還不出來?」轉頭解釋道,「皇上恕罪,方才小女正在書房,玉大人前來拜會,只好先讓她避讓在內間。」

  說話間,裴元歌已經垂頭出來,跪拜在地:「小女元歌,拜見皇上!」

  「就是你解開了朕聖旨上的啞謎嗎?」皇帝一手端著茶,一手拿著茶蓋漫不經心地刮著茶葉,細細地打量著眼前的女子。她低垂著頭,看不清容顏,只看到一頭烏鴉鴉的青絲,發束雙鬟,簪著兩朵玉刻的蓮花,底下墜著星星流蘇,微微得搖晃著,分外輕盈。一身湖水綠的衣裳,靜靜地跪在那裡,無形中便透著一股水晶般的靈秀清澈,讓人不能不為之矚目。「抬起頭來!」

  裴元歌沒想到皇帝會突然駕臨裴府,更沒想到會要見她,忐忑不安地抬起頭來。

  先映入眼帘的一雙細細的眉,籠煙罩霧,下面是澄若秋波的眼眸,烏黑烏黑的,似乎有著黑玉般的光澤,引人注目,然後又慢慢露出口鼻,每一樣都精緻無瑕,宛如上天最精心的傑作。雖然神情有些忐忑,卻還是透漏出本身沉靜聰慧的氣質……。皇帝突然覺得心神一陣恍惚,手中的茶盅「砰」的一聲掉落地上,砸個粉碎。

  看到裴元歌的容貌,身後的李德海也張口結舌,神色失常。

  這……這怎麼可能?

  只是,所有人都被皇帝失手掉落的茶盅引去了注意力,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神色異樣。

  皇帝雖然心神恍惚,以至於砸了茶盅,但慣性卻讓他還是保持了平靜的神態,將心中的震撼深深隱藏了起來,似乎只是一瞬間,又似乎有著幾十年的光陰,長久以來的冷靜強硬地喚回了神智。皇帝勉強露出笑意,掩飾性地解釋道:「不小心碰到了杯壁,被燙了下,砸了裴愛卿的好杯子,裴愛卿不會心疼吧?」

  裴諸城倒沒起疑心:「皇上說笑了!」

  「既然你這樣大方,那朕可就不賠了!」皇帝說著,只覺得手微微顫抖,難以自制,遂起身道,「令愛的確好人才,看著就是聰慧的人,難怪能夠解開朕的啞謎。朕還有些事情,就不多耽擱,先回去了!」說著,不再看裴元歌,逕自離開,步伐卻比平時快了些許,李德海忙忙跟上去。

  出了書房,見四周無人,皇帝忽然頓止腳步,神色沉凝。

  綠竹幽幽,隨風搖曳著,使得空氣中帶著淡淡的竹葉清香,沁人心扉。然而,這一切似乎都沒能感染到那道紫金色的身影,反而他周圍的氣場越來越凝滯,幾乎令人窒息。

  李德海試探地喚道:「皇上?」

  「你也看到了吧?」皇帝沉默了會兒,聲音中慢慢染上了猜疑,一瞬間的狠厲觸目驚心,連語調都帶了令人心寒的冰冷,一字一句都像是來自極北之地的冰川,冷得透徹骨髓,「李德海,去查!給朕查這個裴元歌的身份來歷,一丁點兒可疑都不許漏掉!你應該知道這件事的輕重,也知道泄露出去的後果,朕就不多說了,你自己掂量著辦吧!」

  說完,大踏步地走出裴府,只是周身的威嚴中,慢慢地浸入了淡淡的戾氣,殺機四伏。

  063章 斗畫,四小姐技驚四座(手打VIP首發)

  大夏王朝設有內閣,但凡遞給皇上的奏摺,除了密折外,都要先由內閣學士過目,從中選出急切要緊的,以小紙片寫上自己的處置意見,夾在奏摺中,然後才轉交皇帝。雖然說最後仍然是由皇帝決斷,但內閣大學士的參考意見,仍然會影響皇帝的決斷,因此,內閣大學士在大夏王朝極有權勢。

  溫璟閣任內閣大學士十餘年,威望甚隆。

  尤其,如今的首輔張閣老馬上就要告老還鄉,他一退,空出的首輔位置,就落在了溫閣老和另一位李閣老身上。兩人相比較,論資歷,論處事,論皇上的寵信程度,都是溫閣老更勝一籌,如果他接任首輔一職,身價地位更加的炙手可熱。只可惜,溫閣老性格高潔耿介,極少有機會拉攏討好,難得這次他的夫人七十大壽,前來賀壽逢迎的權貴官員絡繹不絕,一時間,溫府門前車水馬龍,將門口堵得水泄不通。

  當裴府的馬車到了溫府附近,掀簾看著外面的情形,舒雪玉只能苦笑。

  以前裴府收到帖子時,大多都是由章芸帶著裴元華和裴元容前去,如今她被軟禁,舒雪玉掌府,這次又是溫夫人親自下的帖子,自然由舒雪玉帶著眾人前來,不願意被人說她苛待庶女,因此,除了裴元歌,裴元華、裴元巧以及剛剛解禁的裴元容都乘著馬車來到了溫府。

  因為馬車太多,將道路堵了,眾人只能下車。

  裴元歌和舒雪玉同車,才掀了車簾,踩著車階走下來,不遠處的前方就傳來了一聲女子的叱罵聲,驕縱蠻橫:「裴元歌,你還有臉出來丟人現眼?我要是你,早就乖乖躲在裴府里,免得丟了裴尚書的顏面!」

  隨著她的聲音,眾人的目光都集中過來。

  裴元歌皺眉,抬頭望去,只見和她們隔了一個馬車的位置,葉問筠一身紫金色碎花妝花長襖,下著紫羅蘭色長裙,金光閃閃地站在那裡,面色不善,看向裴元歌的目光儘是鄙視、痛恨和惱怒。

  在她身後不遠處則是鎮國候府的馬車,安卓然雙手抱胸,冷冷地看著這邊,看到裴元歌的身影時,眼睛裡閃過一抹恚怒,面色頓時變得鐵青。

  沒想到跟這兩個人撞個正著,裴元歌暗叫倒霉,斂容沉靜地道:「葉小姐何出此言?」

  在皇宮的時候,她還不知道葉問筠為何針對她;後來遇到宇泓哲和葉問卿,從她們的話里隱約猜出葉問筠暗戀安卓然;而在不久前,皇后賜婚葉問筠和安卓然的懿旨也傳來出來,更讓一切分明起來。現在她跟安卓然已經沒有婚約,葉問筠也如願成了他的未婚妻,真不明白她為什麼還咄咄逼人?

  任裴元歌再好的性子,面對葉問筠的無理挑釁,也有些惱了。

  「被退了婚,還敢出來招搖,你臉皮到底有多厚啊?為了一千貫斤斤計較,讓堂堂鎮國候府世子當街點算銅錢,你們裴府已經窮到這個地步了嗎?難怪連馬車也這樣窮酸!虧你還好意思出來露臉!」葉問筠厲聲責問道,本是心疼情郎,想要幫安卓然找回場子,但顯然,她用錯了辦法。

  隨著她的話,周圍頓時響起了一片竊竊私語,隱隱夾雜著「安千貫」的聲音,和低低的笑聲。

  安卓然本就鐵青的臉,頓時又陰沉了三分。

  「葉姑娘這話奇怪,如果說被人退婚就該躲起來不再見人,那麼私戀已經訂婚的男子,千方百計羞辱人家的未婚妻,訂婚後又在大庭廣眾之下相見的女子又該如何?要不要去跳河?千貫之事,是安世子說信不過我,必須要一一點清,我不過是依言而行而已。」裴元歌冷笑一聲,反唇相譏,「至於葉姑娘說我裴府的馬車寒酸…。的確,裴府不能跟葉姑娘府邸的富可敵國相比,不過,如果以葉姑娘的標準,在場十成人中,至少有八成都要被歸入窮酸的行列,試問,他們是不是也該一起躲起來不要露臉?」

  裴元歌這一手,卻是將多數人都拉下了水,眾人紛紛指責葉問筠太過分。

  「你——」沒想到在皇宮裡看起來嬌憨天真的裴元歌,伶牙俐齒起來竟然這樣氣人?葉問筠頓時積了滿腹的怒氣,尤其聽到她那句「私戀已訂婚的男子,千方百計羞辱人家的未婚妻」,更是被戳到痛處。她本就是驕縱慣的,所到之處,眾人因她是葉府的小姐,都禮讓三分,倒是從來沒被頂得這樣啞口無言。

  惱怒之下,想也不想,揮手就朝裴元歌打去。

  見她竟然當眾想要打她,裴元歌心中惱怒更甚,伸手架住她的手,冷冷道:「葉問筠,你不要太過分!」

  葉問筠挑眉道:「我就是過分,你能怎樣?」

  「這樣!」裴元歌冷聲道,還沒等葉問筠反應過來,另一隻手已經揮出,結結實實地打在葉問筠的臉上。她不喜多生事,如果謙和能夠換來寧靜,她不介意謙和;但現在葉問筠已經稱心如意,卻還來找她的茬,顯然無論她怎麼退讓,她都不可能善了,於是反而強硬起來。

  「啪」的一聲,葉問筠白皙的臉上慢慢浮現出鮮紅的指印。

  完全沒想到裴元歌會動手,葉問筠怔住了,愣愣地看著裴元歌。

  「你是哪家的姑娘?這樣不懂禮數,居然當眾打人!」見女兒被欺負,葉夫人立刻從馬車中下來,怒聲呵斥道,伸手就想打回過來。

  舒雪玉將裴元歌拉到身後,冷笑道:「剛才你女兒罵人打人的時候,你在哪裡?這會兒出來充什麼好漢?這麼大的人了,居然好意思跟小女孩動手,難怪教出這樣蠻橫不講理的女兒!你若想要打,我奉陪,要不要再找個演武場,咱們好好比劃比劃?」

  葉夫人也是第一次遇上這麼橫的官家夫人,一時也不知所措起來。

  就在這時,接到報訊的溫夫人急忙趕出來,看著這對峙的局面,聽著舒雪玉的話,心中止不住好笑。這位葉夫人是色厲內荏,仗著夫婿是吏部尚書,又是皇后一族的人,因此蠻橫慣了,卻不知道舒雪玉從前的性子比她還橫,眼睛裡不揉半點沙子,現在還算收斂了,要是換了從前,早一個耳光甩過去了。

  忙上前圓場道:「兩人夫人且停停手,不過是小女兒家們鬧脾氣,咱們都是大人了,哪能跟孩子一般計較?今兒在溫府跟前,給我個面子,兩下罷手吧!」說著,忙推搡著,將葉夫人迎進府去,背地裡點了點舒雪玉,一副「待會兒再找你算帳」的模樣。

  裴元歌沒想到舒雪玉會護著她,有些怔住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母親。」

  「元歌別擔心,沒事的,照我說,打得輕了!就算你父親知道,也只有說打得好的份兒!」鎮國候府的事情,舒雪玉當然有所了解,也知道這位葉夫人是吏部尚書的夫人,卻也不在意。裴諸城也是刑部尚書,誰也沒比誰低,憑什麼別人欺負到頭上了還要忍讓?

  進了溫府,乘小轎到後宅。才剛下轎,便見溫夫人站在門邊相迎,顯然已經安撫好了那位葉夫人。只見她一身的水紅錦綢纏枝花紋長襖,下著深紫繡和合如意花紋的羅裙,頭挽百花髻,簪著亮閃閃的赤金吐珠大鳳簪,紅寶石的垂珠在額頭微微晃動著,越發顯得她艷光照人,富貴難言。

  「喲,裴夫人好大的威風,難得出來走走,就把葉夫人給教訓了!」溫夫人似笑非笑地斜乜著道。

  舒雪玉瞪了她一眼,道:「知道你口舌伶俐,就不能饒我一回?怪不得要在這裡等我,不知道的說你我情誼深厚,知道的就曉得,必定是你在葉夫人那裡受了氣,巴巴地等著我來撒火!是不是?」

  「喲,真了不得,如今是裴府理事的人了,這腰杆子也挺起來了,說話也有底氣了是不是?」葉夫人十足欺軟怕硬,更不敢來招惹溫閣老的兒媳。因此溫夫人只笑著一甩帕子,便將此事揭過,拉著元歌的手,笑道,「我先前也勸她出院子,她死活不理我,倒叫我白跑一趟。說起來,還是元歌你面子大,能把這座菩薩給請出來!」說著又白了舒雪玉一眼,拉著手邊的溫逸蘭,道,「蘭兒,見過雪姨!」

  溫逸蘭一身鵝黃色妝花錦緞襖裙,嬌嫩得宛如風中一隻迎春花,福身道:「雪姨好!」

  「蘭兒你跟你娘十足的像!」舒雪玉打量著她,忍不住想起少年時光,從手腕上褪下一隻玻璃種翡翠玉鐲遞給她做見面禮,「區區微物,不要嫌棄,戴著玩吧!」

  那隻翡翠玉色通透,碧翠如水,異常好看,溫逸蘭欣喜地正要接過。

  溫夫人卻突然攔住她:「蘭兒別接,你雪姨搗鬼呢!」說著瞪了她一眼,笑道,「別打量我不知道你心裡的主意,你送蘭兒這麼貴重的東西,我回送元歌的也不能輕了。偏我只有蘭兒一個女兒,你卻把四位小姐都帶來了,這不成心敲詐我嗎?舒雪玉啊舒雪玉,你是越來越壞了!」

  「你才越來越破落戶了!這樣斤斤計較,也不怕傳出去丟人!」舒雪玉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將鐲子塞進溫逸蘭手裡,道,「你越這樣說,我還真要敲詐你一番!元歌上前見禮,她給的見面禮要是不如我這個鐲子,都不許接,咱們就在這耗著,讓待會兒來的賓客評評理,看嫻雅你臊不臊!」

  裴元歌笑著福身:「嫻姨安好!」

  「元歌你倒是乖巧,連姨都叫了,說不得,只好拿出壓箱底的東西了!」溫夫人笑著,從袖中取出一隻描金紫檀盒,分明是早就準備好的,打開後,一隻烏沉沉的簪子躍然入目,不知是用什麼材料打成的,鏤花刻紋,看似不起眼,但一拿到陽光下,便折射出萬千光華,耀人眼目,「這是木變石打造的簪子,是我陪嫁的嫁妝,年輕的時候也替我掙了不少風頭,今兒就給你吧!」

  說著,不容裴元歌拒絕,便將簪子替她簪在頭上,贊道:「你這戴著比我年輕時候還好看!」

  溫逸蘭在旁邊笑道:「元歌你好大的面子,這簪子我跟娘要了好幾回,她都不捨得給我呢!」

  「不是我不捨得給你,你戴著這簪子,往陽光下一站,只見這簪子,都看不見你了。你要記住,不管什麼東西,不是越貴重越難得就越好,還要看跟你合不合適!」溫夫人笑著道,「你再看看元歌,她戴著這簪子,簪子縱然光華流轉,可也壓不住她的風華,相得益彰,這才是好的!」

  「娘不給就不給了,還要說一堆話來訓女兒!」溫逸蘭拉著她的衣袖,不住地撒嬌。

  裴元歌先看了看舒雪玉,見她點點頭,這才收下,卻重新將簪子取下來,放入紫檀盒,慎重地收好,這才道:「謝謝嫻姨,這簪子很好看,我很喜歡。」這簪子好歸好,但在陽光下太耀眼,溫老夫人的壽宴,必定權貴雲集,若因為這簪子引來嫉恨,未免不美,反而辜負了溫夫人的好意。

  見她明明喜歡,卻將簪子拔下,溫夫人一怔,隨即恍悟,讚賞地點點頭,這孩子很沉得住氣,不像蘭兒毛毛躁躁的!心中暗暗嘆了口氣,但轉眼看見溫逸蘭燦爛的笑臉,卻又覺得心頭一軟,眉宇舒展開來。見裴元華等人也上來見禮,又取出三份見面禮送給裴元華等人,貴重自然不能與裴元歌的木變石簪子相提並論,卻也算得上是厚禮了。

  裴元華依然笑容靜好,溫和端莊地道謝。

  裴元巧素來木訥,極少見客,偶爾隨著章芸外出,卻也都是些尋常宴會,收到這樣一隻赤金鳳釵,卻是意外之喜,雖然竭力按捺,卻還是露出些喜色來。

  裴元容卻沒將這根鳳釵放在眼裡,只是見裴元巧和她竟然得的一樣,不免有些憤憤。

  看著三人的神色,溫夫人對這三人的性格境遇也大概有些所了解,忍不住多看了眼裴元華。裴府大小姐的名聲她也有所耳聞,但因為憎惡章芸,所有她在的宴會,溫夫人都推辭不去,倒是沒見過裴元華。如今見她艷色照人,神態又落落大方,心中便有些驚訝。

  裴府和溫府並無太多交集,按規矩,裴府小姐應該叫她溫夫人,若是叫「嫻姨」便有攀附套交情的嫌疑。只是她與舒雪玉以及明錦素有交情,又十分喜愛元歌,所以元歌這樣叫她,她十分歡喜。但若換了裴元華等人,卻有些不情願。方才,她分明看到裴元巧和裴元容都是準備叫「嫻姨」的,卻是這位裴大小姐搶先叫了聲「溫夫人」,她是長女,這樣叫了,裴元巧和裴元容也只好隨著叫「溫夫人」,倒叫她鬆了口氣。

  若不是巧合,那這份體貼心思,揣摩人心的本事,就實在有些讓人心驚了。

  而拿到個裴元歌不同的赤金鳳釵後,也是這個裴元華神態最為得體,既沒有因為像裴元容憤憤不平,也沒有像裴元巧那樣目露喜色,倒有些不卑不亢的感覺,雖然是庶女,氣度言行卻很有大家風範,連好些尊貴人家的嫡女也未必能比得了她。

  這樣的容貌,這樣的氣度,再加上傳言中的才情……

  難怪這位裴大小姐雖是庶女,卻譽滿京城!

  想到裴府壽宴時,章芸壓抑卻掩飾不住的情緒,再看看此刻裴元華端莊矜持,看不出絲毫破綻的模樣,溫夫人暗暗覺得,這位裴大小姐,要麼就真是個氣度從容,心懷磊落的好女子,要麼就是個比章芸更難對付的陰險小人!想著,臉上帶笑地將眾人迎入內院,按規矩先去拜見了今日的壽星溫老夫人,拜了壽,奉上壽禮,溫夫人拉了舒雪玉陪她迎客,卻叫溫逸蘭帶著四位裴小姐去花園裡玩。

  抓住迎客的空隙,溫夫人終於問出了心頭的疑問。

  「我之前隱約聽說,你出了院子,章芸卻觸怒裴諸城,被關了起來。還以為是謠言,今兒見你帶著四位小姐來賀壽,才知道竟是真是。怎麼回事?是你關了十年關聰明了,還是她囂張了十年囂張得笨了?你沒被她算計,我已經很驚訝了,居然還能反算她?都不像我認識的舒雪玉了!」

  「不是我!」提到此事,舒雪玉心頭卻有些陰霾。

  那日的情形,她後來冷靜下來有仔細地想過,隱約覺得,章芸可能是被元歌算計了,尤其是最後元歌解衣驗證的事情,恐怕不止是元歌的一時激憤,更多是有心算計。章芸遭殃,她固然覺得快意,可想到元歌為了扳倒章芸,居然連自己的清譽都不顧及,當眾那般做,又覺得一陣陣的心疼。

  這個孩子,到底經歷了什麼,為什麼那樣痛恨章芸,甚至不惜用這樣的手段,讓章芸倒台呢?

  章芸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不是你,那難道是……元歌?」溫夫人有些猶疑地猜想道,見舒雪玉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猜對了,神色驚訝中又帶著些快意,「哈,真是太好了!元歌這孩子倒是厲害,居然能把章芸那個狡詐的女人拉下馬,厲害!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呢?」

  「可我寧願元歌不要這麼厲害,我更希望她能像蘭兒一樣嬌憨活潑,不解世事!」

  「話也不能這麼說!」溫夫人拉著她,坐在美人靠上,人前的凌厲精幹頓時卸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憂慮,「我也就跟你說句實話,看著蘭兒這樣大咧咧的,天天笑個不停,我做母親的心裡自然開懷。可是,女兒始終是要嫁到別人家的,到時候,夫君妾室,庶子庶女,公婆妯娌一堆,哪裡能像在家裡一樣,爹娘長輩都寵著,疼著,什麼事都不用她操心。好幾次我都想狠下心來好好教導她,可看著她那嬌憨的模樣,又捨不得把這笑給磨沒了!唉……我真怕,我現在越疼她,將來越害了她!」

  幽幽一聲長嘆,充滿了憂慮,飽含著母親對女兒的深沉愛意。

  舒雪玉安慰地拍拍她的手:「你這還好些,你知道該教蘭兒什麼,而我,卻是心頭一片迷茫。元歌這個孩子,聰明,有心機,有手段,行事處世有她的一套原則,雖然說處處都占上風,可是,一個人若是一輩子都在鬥來鬥去,就算最後斗贏了,難道會開心嗎?這個孩子心底好像沒有留戀,冷靜理智得甚至有些冷血,我甚至覺得,她好像連她自身都不在乎!看著這樣的元歌,我真的覺得很內疚,明錦當初生下元歌時,就說過,她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她臨死前又鄭重其事地將元歌託付給我,可是,我根本沒有照顧好元歌!」

  「我看元歌不是挺好的嗎?」溫夫人不解地道。

  「那是她人前的模樣,私底下我看到的元歌,好像周身都是陰霾,一點兒都看不到光亮!」舒雪玉低聲道,聲音里充滿了擔憂和心疼,「我很想教教她,把她這種性子扭轉過來,可是,我又不知道該怎麼教她!」

  溫夫人聽得驚訝不已,想了想,安慰她道:「別擔心,我看元歌是個聰明的孩子,一定能明白過來的!」

  「很難!前幾年,諸城把元歌交給章芸照顧,這件事他做得太錯了,章芸嫉恨我,更嫉恨明錦,她對元歌一定不會有好心思。而我卻又在跟諸城賭氣,對元歌不聞不問,她一個人對抗章芸,一定過得很難很難,甚至經過什麼慘痛的事情,才會變成現在這樣,不相信任何人,只靠自己,為了報復章芸不擇手段得甚至連自己都能夠犧牲!我原本想著出院,也許能做她的依靠,把她這種性子慢慢地扭轉過來,但我幫不了她,很多時候甚至需要她來幫我!」舒雪玉也越說越覺得心痛,如水的眼眸里有淚光湧出,「我覺得,也許諸城才是真正能幫元歌的人,他才真正能夠成為元歌的依靠,我真的很想跟諸城談談元歌的事情,可我又怕會弄巧成拙。嫻雅你說,我該不該跟他說?」

  她們曾經是最相信彼此的夫妻,而現在,就像他不再信任她一樣,她也不敢再輕信他了。

  想到曾經恩愛甚篤的夫妻,如今竟到了這種地步,溫夫人百般感慨,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想了會兒道:「你還是再考慮考慮吧!你也知道裴諸城那人的性子,愛恨都很極端,很難預料他會有什麼反應。你們裴府的事情又複雜,雖然說現在章芸被軟禁了,可未必不能翻騰,還是小心為妙!」

  「不止章芸,還有裴元華,她比章芸更可怕。」舒雪玉憂心忡忡地道,「本來,章芸倒台算是個時機,即使我跟諸城說了,他一時半會兒不會相信,也有時間慢慢地觀察,慢慢地發現,跟元歌慢慢融合。但現在有裴元華在,我怕我這一番話讓諸城和元歌之間有些嫌隙,反而讓裴元華趁虛而入,離間了他們父女的感情,那我真的就罪孽深重了!」

  溫夫人皺眉:「裴元華才十六歲而已,有這麼厲害嗎?」

  在她看來,當初章芸對付舒雪玉,分化離間裴諸城和舒雪玉之間感情的手段已經是足夠高明了,難道她的女兒也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舒雪玉正要說話,外面丫鬟又匆匆來報,說有貴客到了,兩人慌忙起身,整理下妝容,出去迎接賀壽的賓客。

  這邊溫逸蘭帶著裴元歌等人往後花園走去,一路上幾次拉著裴元歌想說話,卻又礙於裴元華等人在此,自己又是主人,不能丟下客人不管,只能耐著性子招呼眾人。看出她的心思,裴元華微微一笑,溫和笑道:「溫小姐,你跟四妹妹是好朋友,一定有很多話要說,就不用招呼我們了。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兩位妹妹的!」

  溫逸蘭一聲歡呼,道:「謝謝你啦!」

  又叫了個丫鬟給她們領路,讓她們四下遊玩。等到三人離開,親親熱熱地拉起裴元歌的手,道:「你大姐姐人真好,你有這樣的姐姐真好!不像我家裡那幾個姐妹,跟她們說話,要麼曲意逢迎,要麼畏畏縮縮,好像我整天都在欺負她們似的,害得我老挨父親的罵!」

  她是溫睦斂唯一的嫡女,其餘的姐妹都是庶女,跟她並不親近。

  裴元歌微微一笑,裴元華還是這樣,不放過任何一個給人好感的機會,不過溫逸蘭雖然性子直爽,跟裴元華卻不會有太多交集,更沒有利益衝突,所以暫時沒必要警告她,只道:「既然說不到一起,就少見面,免得兩邊都不開心!」溫逸蘭性子直,沒心眼,與其教她怎麼耍手段,還不如避開那些庶女來得好些。

  「我娘也這樣說。」溫逸蘭有些鬱悶地道,很快又開朗起來,「那你就該知道,我在家裡有多無聊了吧?偶爾出去,也找不到合心的人說話。好不容易覺得跟你投契些,偏你天天悶在家裡,也不出來,也不找我玩兒,我都想衝到你家裡找你算帳去!」說著,又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欣慰道,「你那府里姨娘厲害又壞,我就去了一次,她就一直欺負你,你又沒娘照看,人又傻乎乎地任人欺負,我真怕你在裴府被人欺壓,不過現在我放心了,你大姐姐人這麼好,就算有人欺負你,她也一定會照應你!」

  傻乎乎地任人欺負?

  裴元歌有些哭笑不得,這話來說溫逸蘭自己更合適吧?不過,她知道溫逸蘭是一片好心,心中微覺溫暖,微笑道:「放心,我在府里很好!」

  「你氣色也好得很,看來不是安慰我的!」溫逸蘭忽然有些促狹地一笑,附耳道,「我聽說了,今天五殿下和九殿下都要來,待會兒肯定又在桃源仙境那邊作詩作畫,要不要我偷偷領你過去看看?憑你的人才相貌,說不定能撈個皇子妃作作,到時候別忘了我的功勞啊!」

  「溫姐姐!」裴元歌故意臉一沉,「我把這話告訴嫻姨去!」

  溫逸蘭忙拉住她,討好地道:「好元歌,你別去,我逗你玩兒的而已!你要去告訴娘,娘又要罵我一頓,你捨得嗎?別去啦,快抓緊時間陪我聊聊天,待會兒人一多,小姐們肯定又要在落英園斗詩斗畫比才藝,我對這些最沒轍了,要是別的時候還能拉著你跑人,可這次我是主人,跑都跑不掉!待會兒一定要幫忙,幫我張羅張羅,要是有人找我下場,你可千萬得攔住!」

  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雙手合十,眼巴巴地看著她:「拜託拜託啦!」

  裴元歌失笑,點點頭道:「好吧!」

  正如溫逸蘭所料,來賀壽的小姐們多了起來後,就三三兩兩,或在庭中,或在溪邊,或在花叢,擺石桌石椅,幾碟點心,一壺香茗,便彼此鬥起才藝來。這邊黑白對弈,那邊吟詩作對,這邊丹青妙手,那邊顏筋柳骨。看著溫逸蘭手忙腳亂的模樣,之前的懇求的確不是謙虛,遂上前幫忙,指揮丫鬟奔走,各處打點,等到所有人都滿意後,兩人已經滿頭大汗。

  「好元歌,這次真多謝你了!」溫逸蘭拉著她的手不住道謝,「趁這會兒不忙,你隨我到我屋裡去,看上什麼都送你,就當謝禮!往後府里再設宴,你可一定要來幫我啊!」

  裴元歌笑著瞪了她一眼:「敢情是要我來做苦力啊?」

  「你不是能幹嗎?咱們是朋友,朋友之間相互幫忙是應該的,趕明兒有用得著我的地方,你儘管開口,我保證不推脫!」溫逸蘭再自然不過地道,忽然眼睛一亮,指著遠處道,「咦,那不是你大姐姐嗎?好像在那邊亭子裡斗畫,我們過去瞧瞧,好不好?」

  說著「好不好」,卻已經拉著她的手跑了過去。

  對她說風就是雨的個性有所了解,裴元歌無奈地搖搖頭,只得跟著她跑了過去。

  飛檐勾角的八角重樓亭內,十幾個衣著華麗的少女站在裡面,四周早拉起魚絲,將眾人的繪畫作品懸掛起來,隨風微微搖曳著,淡淡墨香伴隨著顏料的味道,靜靜地飄散在空氣中。裴元華一身粉紫圓領通身長襖,眉目如畫,在這群鶯鶯燕燕中極為醒目。她正微微俯首,將最後一筆勾勒好,周圍頓時響起一片竊竊私語聲。

  「好畫!真是好畫!」

  「不愧是被譽為京城第一才女的裴大小姐!」

  「這次斗畫應該她是第一名吧!」

  ……。

  或羨或妒的議論聲中,最中央一位氣度雍容的少女取過裴元華的畫作,光潔的宣紙上,百花盛放,奼紫嫣紅遍地盛開,紫金色衣衫的少年縱馬飛奔,雄峻的駿馬踏起花瓣無數,在空中漫漫飛舞,栩栩如生。「整幅畫運筆細膩流暢,顏色鮮明卻很和諧,又緊扣畫題,實在是難得的佳作。京城第一才女果然名不虛傳!」少女點評道,讚賞地點點頭。

  聞言,四周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裴元華身上。

  而在中所矚目之下,裴元華淺笑謙和,不露絲毫驕縱神色,更顯得大度從容,光彩照人。

  在成就京城第一才女的名聲的過程中,裴元華已經無數次經歷過這樣的場景,每一次都讓她感到由衷的滿足,而這次意義尤其重要,因為……正想著,一抬頭,看到裴元歌和溫逸蘭盈盈立在不遠處,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向兩人招手道:「溫小姐,四妹妹,不如過來試試畫技?」

  溫逸蘭不懂繪畫,急忙推辭道:「不用了,我不會。」

  「有大姐姐珠玉在前,妹妹就不獻醜了!」裴元歌倒是有些能夠猜出裴元華的心思,婉言謝絕。

  裴元華卻不肯輕易放過她,帶著溫和的笑容,柔聲道:「四妹妹何必太謙?四妹妹所做的梅壽圖,連父親都贊好,當即撤下廳內皇上所繪的春梅圖,換上妹妹的佳作,可見妹妹畫技之高。又何必吝嗇?我以姐姐的身份命令你,不許推諉,快過來讓人見識見識你的才藝!」

  說著,不容她拒絕,已經鋪好畫紙,備好顏料,上前拉住她的手,將她拉到畫台前。

  這樣的行為無疑帶著點強迫的意味,但有了她前面的玩笑,配合嬌嗔頑皮的表情,卻讓人以為這是她們姐妹在嬉鬧,而絲毫沒有想到裴元華別有用心。

  裴元華的這幅畫無論運筆、用色還是扣題都已經到了極致,連裴元華自己都覺得,這是她所做的最好的一幅畫,周圍人尤其是那位宮裝少女的讚嘆更證明了這一切。她有絕對的信心,裴元歌絕對無法超越她的畫作!

  倒未必一定要裴元歌出醜,只是,要證明究竟誰才是裴府最出色,最優秀的女兒!

  「你也會繪畫啊?快畫給我瞧!」溫逸蘭本就對裴元華有好感,還以為她是想為裴元歌揚名聲,跟著過來,推著裴元歌道。對於鎮國候府退婚的內情,她聽溫夫人說過兩句,但退婚對女子聲譽損害極大,如果能借這個機會,讓裴元歌贏得多才的名聲,也有所彌補。

  宮裝少女亦含笑道:「姑娘不妨一試!」

  周圍的少女則不忿裴元華屢出風頭,聽裴元華說裴元歌畫技了得,都巴不得她砸了裴元華的場子,個個高聲附和叫好,紛紛慫恿裴元歌下場。

  眾情涌動之下,裴元歌再無法拒絕,只能道:「以何為題?」

  「就是這七個字,踏花歸去馬蹄香!」裴元華指著亭子正中央懸著的一幅白練道,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這七個字。而四周的畫作也的確都是以馬和花為主題所做,大多都是如裴元華所畫的,馬蹄翻飛,花瓣飄舞,環顧四周,的確是以裴元華所畫最為出色,難怪眾人即使嫉妒,也不得不承認。

  以裴元歌的眼光來看,裴元華的這幅畫的確已經到了極致。

  若她也是這般作畫,最多也只能與裴元華持平,想要超越她,就必須別出心裁,尋找跟她不同的切入點。踏花歸去馬蹄香……。踏花歸去馬蹄香……裴元歌突然眼前一亮,有了構思,提筆開始龍走蛇舞。

  隨著她的畫筆,一副別樣的圖畫慢慢展現在眾人眼前。

  與眾人以馬和花為主題不同,在她的畫裡,馬和騎著只是一個遙遙遠去的背影,若隱若現,四周的花也只是粗略勾勒,以色薰染出一片紅紫,給人一種繁花繚亂的感覺。畫紙的正中央,則是一個清晰碩大的馬蹄印,交錯著朝著騎著遠去的方向延伸,一隻玉色的蝴蝶蝶翼翩翩,輕盈地落在馬蹄印中央。

  踏花歸去,馬蹄染香,以至於引來蝴蝶飛舞。

  整幅畫中,虛化了「踏花歸去」四個字,著力烘托「香」這個全句的點題之字,既切題又別出心裁,比起其他化作直白的「踏花歸去」,更顯得意境悠遠,比眾人都高出了一籌。

  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裴元華。

  呆呆望著裴元歌所做的「踏花歸去馬蹄香」,再看看自己的,裴元華當然明白,自己輸了。就如同科舉考試,切題是第一要務,裴元歌的畫在切題上就比她們所有人都高明,而且,這幅畫虛實相應,暈染和工筆畫的技藝都不輸給她,這樣一來,顯然是她輸了。

  就在不久之前,邀請裴元歌下場的時候,她還信心滿滿,認為裴元歌絕對會輸給她。

  而現在,在事實面前,她的信心滿滿,根本只是個笑話!

  原本想要裴元歌輸給她,在眾人面前揚眉吐氣的同時,也讓父親認識到,究竟誰才是裴府最值得他驕傲的女兒。所以她用盡百般手段,不容裴元歌拒絕地將她拉下場,結果,最後卻反而是成就了裴元歌的名聲?望著寂然無聲的四周,眾人讚嘆的眸光,尤其是宮裝少女連連點頭的模樣,裴元華心中充滿了不甘。

  「好一幅踏花歸去馬蹄香,在這所有的畫作中,以此幅最合我心意!」男子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聞聲望去,裴元歌頓時一怔,怎麼會是他?

  064章 再遇九皇子,葉問卿醋意橫生[手打文字版VIP]

  只見來人頭戴白玉攢珠冠,身著玉白色圓領通身袍,領口周圍用繡著精緻的蘭花紋路,衣袖頂端則是交纏的蘭葉,腰間繫著天藍色繡二龍搶珠玉帶,垂著一個松香色荷包,用金絲銀線繡著松鶴圖,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眉目溫文,風度翩翩,舉止中帶著皇室的尊貴,滿面讚賞地朝著裴元歌微笑。

  皇后所出的五殿下,宇泓哲。

  他的身邊則站著葉問卿,梳著流蘇髻,綴著七朵碎葉蘭花,是用整塊玉順著顏色雕刻而成,栩栩如生,身著米白色繡如意連枝雲紋的軟羅長襖,下著水綠色綾裙。淡雅的裝扮,使得她秀麗的容顏也溫潤起來,雙眸粲然如星,醺醺欲醉,連帶著那股頤指氣使的驕縱都消減了許多。

  五殿下,葉問卿,他們怎麼會在這裡?裴元歌不解。

  「五皇兄,問卿表姐,你們也過來了?」宮裝少女見二人過來目光一轉,嫣然笑道,「五哥在桃源仙境斗詩結束了嗎?不想猜,五哥肯定又拿了魁首!之前我跟五哥要這首詩,你還不情願,說女子繪畫能高到哪裡去?白污了你的好詩,現在卻又自己出口讚賞,這怎麼說?咱們可是打賭了,若是有人能作畫讓你滿意,你得輸我一斛東珠!剛巧我要打造一套東珠頭面,這下有著落了!」

  說著拍手歡悅,神態嬌憨可愛。

  五哥?難道這位宮裝少女是哪位公主?這首詩句怎麼又是宇泓哲的?裴元歌滿目茫然。

  見裴元歌這副模樣,溫逸蘭拉拉她的袖子,低聲道:「你不知道嗎?這位是華妃娘娘所出的綰煙公主,精擅丹青之術,平日裡最喜歡雲集名媛斗畫。凡事能在她的斗畫上勝出的女子,很快就會成為京城名媛圈的新貴。」剛說完,忽然恍悟,吐吐舌頭道,

  「我忘了你不太出門,當然也就沒見過綰煙公主!現在你的畫技得到她的讚賞,很快就會傳揚京城,不用再擔心被退婚的事情影響聲譽啦!」綰煙公主,華妃?

  裴元歌現在真恨自己沒注意過皇宮的事情,以至於現在一頭霧水。宇泓哲聞言悠然一笑,舉步來到亭內,揭起裴元歌的畫紙,仔細查看著,點頭贊道:「好一幅『踏花歸去馬蹄香』,好一位裴四小姐!能得到如此好畫,別說一斛東珠,就算千百斛,送給綰煙你又何妨?」說著,朝著裴元歌溫柔一笑,黑眸中是毫不遮掩的驚艷和讚賞。

  上次和這位裴四小姐見面,她輕紗遮面,使他一直耿耿於懷。沒想到今日竟在裴府相遇,這次她並無面紗遮掩,終於能夠一睹芳容。

  雖然也曾在心中試圖勾勒過面紗下容貌,但如今一見,卻還是覺得自己所想,比之她的真容仍要遜色三分。

  柳眉彎彎,眸若清泉,挺直的瓊鼻宛如玉刻,嫣紅的紅塵好似點破櫻桃,充滿這一種讓人憐惜卻又想要品嘗的衝動。

  精緻的五官完美的融合在嬌嫩如蓮瓣的臉上,襯著凝脂般的膚色,實在令人驚嘆。

  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宇泓哲微微緩和了下神情,柔聲道:「裴四小姐,又見面了!」

  感覺到四周突然變得熾熱鋒銳的眸光,裴元歌苦笑,恭謹地行禮道:「小女拜見五殿下!」聲音清冷而微帶疏離,動作恭謹中帶著婉拒,擺明了是在拉開距離。

  而看在宇泓哲眼中,卻只覺得她守禮知進退,越發欣賞,道:「四小姐不必拘禮!」

  當今皇上重孝道,對太后十分敬重孝順,而皇后則是太后的親侄女。連出了兩位皇后,葉氏一族的實力雄厚可想而知。宇泓哲是皇后唯一的兒子,上面幾位兄長幼年便已經夭折,論嫡論長,太子之位都該落在他的身上。如此尊貴的身份,加上英俊的外貌,溫文爾雅的行事作風,是無數貴族少女心心念念所想所嫁之人,如今見他對裴元歌的畫如此讚賞,又似乎很熟識的模樣,心中難免嫉妒,不少人都微微變了臉色。

  其中一位身著藍底碎花襖裙的美貌少女尤其惱怒,不滿地瞪了裴元華一眼。

  「好好的,你已經贏得了這次斗畫的魁首,綰煙公主也對你讚不絕口,幹什麼要節外生枝?」章文苑靠近裴元華,低聲抱怨道,「我好不容易才打聽到綰煙公眾今日要在溫府斗畫,巴巴地引了你過來,給你嶄露頭角的機會,這下全被你搞砸了!現在,風頭全給你那位四妹妹搶走了,你說,怎麼辦?」

  裴元華心中何嘗不恨,但她素來擅長偽裝,溫婉一笑,道:「四妹妹本就委屈,被鎮國候府退婚,聲譽受損,若是能借這次斗畫挽回,我做姐姐的,也為她開心!」言語之間,卻輕輕巧巧地將她的弄巧成拙,表現為對妹妹的關愛,甚至連自己被比下去也不在意。

  她的聲音卻稍微大了些,剛好能讓周圍的人聽見,卻又不顯刻意。

  眾人聞言紛紛回頭,看著芳華正艷的裴元華,見她淺笑溫柔,落落大方的模樣,一點也沒有被比下去的憤怒羞慚,不由得暗暗猜測,難道說裴大小姐根本未盡全力,目的是為了讓妹妹奪魁,好幫她挽回聲譽?若真是如此,這般溫良恭謙,愛護妹妹的姐姐,實在難得!

  宇泓哲自然也聽到了,轉過頭看到芳華盛艷的裴元華,又是一怔。

  這女子稱裴元歌為四妹妹,又如此才貌,難道是被譽為「京城第一才女」的裴元華?

  小小的裴府,武將之家,有一位裴元歌已經難得,居然還有一位這般出色的大小姐。不過,相比較起來,裴元華容貌明艷,身姿玲瓏,讓人初見驚艷;裴元歌則吃了年紀小的虧,眉眼身形都還未長開,但勝在氣質出眾,靈秀雅致仿佛不然塵俗,飄然若仙,每多看一眼,似乎就多一分美麗,多一分讓人想要繼續深究查看的魅力。

  相比較而言,倒還是裴元歌更勝一籌。

  綰煙公主眼眸中閃過一抹異色,方才她看得清楚,裴元華是傾盡全力想要在她面前表現,但因為切入點輸了一籌,所以敗給裴元歌。這會兒倒是在謙辭,這樣明目張胆地耍心眼兒,打量別人都是傻子嗎?遂微微一笑道:「裴大小姐剛才似乎未盡全力,不如再作一幅,也免得四小姐勝之不武。」

  「公主說笑了,小女已經盡力,的確技不如舍妹,不必再作了。」裴元華驚覺自己的失言,忙含笑彌補。

  而這番作態,更讓人堅信先前的猜想。

  溫逸蘭偷偷戳了戳裴元歌的腰身,低笑道:「你這位大姐姐跟我心思一樣,她對你真好!」

  溫逸蘭的確是真心想要幫她揚名,挽回被退婚的羞辱,而裴元華嘛……。裴元歌淡淡一笑,也低聲道:「你想要表揚你自個兒對我好,就直說,不必拿我家大姐姐做幌子。不就是想讓我感恩圖報,以後繼續給你做牛做馬麼?」

  聞言,溫逸蘭「格格」地笑起來,笑著捶了她一拳,模樣真正的天真嬌憨。

  「裴四小姐這幅畫獨出心裁,切題至准,又意境悠遠,我想很難有人能與之相匹了!」宇泓哲究竟也是見慣美人的,很快就將目光轉了回來,再度望著手中那幅「踏花歸去馬蹄香」的圖,讚賞不已,轉頭道,「綰煙妹妹,皇兄很喜歡這幅畫,不知道你肯不肯割愛,把這幅畫讓於皇兄?我再加送你一斛東珠,如何?」

  這次斗畫畢竟是她發起的,他想要拿走,也要問問這位皇妹的意見。

  「從未見皇兄這樣讚賞一位女子,看在這點上,我就成全皇兄了!」這對兄妹三言兩句,就定了裴元歌這幅畫的歸屬,誰也沒有想到要問問裴元歌的意思。在這些天潢貴胄的心裡,他們總是最尊榮的,能夠被他們看重索要,本就是對裴元歌的恩賞,裴元歌怎麼可能不答應呢?

  然而,裴元歌卻真的不願意。

  她肯下場作畫,一來是因為裴元華強拉,眾人慫恿,難以推拒;二來是以為只是京城貴族少女尋常斗畫。如果早知道這場斗畫的發起人是綰煙公主,所出的畫題是五殿下宇泓哲的詩,說什麼她也不會出這個風頭。對於皇室眾人,在敬畏的同時,她也保持著足夠的戒心,能不打交道,就最好不要打交道。

  何況,宇泓哲未婚,她未嫁,她所做的畫,點的題是宇泓哲的詩作,若再被他收藏,成何體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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